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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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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此夜,一場火沒有燒盡驛站,還驚動了客人。驛站的客人徹夜難眠時,陳留縣中,被許多人記掛的孔益,臉色難看至極。

孔益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在孔家排行七。原本他不顯山露水,日日做著紈絝子弟,整日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孔家總不會不管他的死活。

然而,孔家倒臺後,一切都結束了。

做了二十多年紈絝郎君的孔益未必懂得“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卻至少明白孔家族長在牢獄中死得不明不白,孔家族長死前交給自己的“保命符”絕不能丟。

他不明白,事情怎麽會到這一步?

孔家不是很得太子信賴嗎?

多年前,他不是還幫過太子忙嗎?

為什麽如今——太子派姜循那個女人,“偷”走了他的“保命符”?

太子已棄孔家,連最後一條路,都不給他留嗎?

孔益茫然而沈默地坐在縣尉府邸中的一偏房中,胡子拉碴,煎熬無比地等著時間,等著自己想要的捷報。

後半夜,他派去的死士回來。

孔益從惶然猜測中驚醒,急急點開火燭。

死士十分慚愧:“屬下放了火,姜娘子卻沒有死,被人所救……那驛站中突然多了南康王世子一行人,小世子要進東京,還要多管閑事救姜娘子,屬下才失手。

“屬下不敢和小世子為敵,只好倉促逃走……”

孔益一下子擡頭:“南康王小世子?”

死士頷首。

孔益迷惘:連他這樣的紈絝子弟都知道,南康王足夠尊貴,在建康府當著好好的“江南王”,無事時,東京許他不必進京參拜。為何小世子卻要進京?

東京可有發生什麽了不起的事?

孔益無從判斷,他只能痛恨自己昔日的無所事事,讓自己對政務毫無了解。此時此夜,他除了派死士殺人放火,竟想不出別的法子救族人。

死士低頭:“不過,屬下搶回了一卷卷軸,不知道是不是主人想找回的東西……”

他這麽一說,孔益連忙驚跳起,迫不及待地去捧死士遞來的一卷卷軸。

他希望這正是自己想拿回的“保命符”。

卷軸被火燒了大半,剩下的半截烏黑,一碰就要被抹散。孔益心驚膽戰,不斷祈禱中,打開了卷軸——

只剩下一半的絹布,不是孔益希望的東西,而是被當做畫布,畫上畫著一個年輕郎君。

眉如遠山,眼若含霧,質若雲月,人若蕭竹。

毀了一半的絹布都無損男子的風韻,然而……

孔益絕望跌坐,用畫蓋面,泫然欲泣:“這是誰啊?這不是我要的東西,天要亡我孔家!”

死士看郎君悲憤至此,不覺無措。

孔益很快丟開那畫,沈著臉站起,狠下心來:“姜循、姜循,她把我騙得好慘!

“我和她勢不兩立。

“讓所有人跟上,隨我一起走——老子要親手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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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已快亮,燭火將盡,天泛魚肚白。

姜循穿戴好風帽氅衣,靠倚在桌邊,持筆寫一張紙條。

玲瓏悄悄推門而入,告訴姜循,馬匹已經備好,整個客棧都被廚娘下了一丁點兒蒙汗藥。藥量很淺,只足夠姜循主仆二人離開此地。即使驛站眾人醒來,也不會覺得自己被下藥。

玲瓏齒關仍在打顫:“娘子,快走吧。”

姜循慢悠悠:“稍等,我做好最後一步。”

玲瓏湊身探望,見姜循在紙條上寫下一行字:

“勿擾。我與循循共春宵。”

此字跡雋永而風流,絕非姜循平時所用字跡,更像是男子字跡。

而此紙條上的內容……

玲瓏漲紅臉,支支吾吾:“娘、娘、娘子,這樣毀你清譽,是不是不太好?”

姜循興致勃勃:“這才好玩兒。”

她吹幹墨跡,悠然起身,還就著微弱燭火,最後望了自己模仿的字跡一眼。

在離開驛站前,二女經過段楓所住的屋子——

玲瓏見美人風帽微揚,美人遞出一只手,將字跡清晰的紙條貼到了木門上。

玲瓏怔怔然跟隨,想到此時屋中躺在床上、被五花大綁、還被換了女裝的江小世子……

玲瓏福至心靈,忽然脫口而出:“這字跡,莫不是模仿的小世子字跡?娘子,你怎t?會……你當真和小世子是舊識?”

風帽美人手扶樓梯圍欄,回頭望她一眼。

姜循手抵唇前,輕語:“玲瓏,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亂打聽的人,死的早。”

玲瓏當即被嚇得面色慘白,不敢再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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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驛站重新忙碌起來。

驛卒們帶著廚娘,一一向客人們致歉,並請求客人們不要責怪昨夜的火。

段楓被外頭的熱鬧吵醒,頭暈了一陣,有了些精神,才推門而出。

段楓尋思江鷺何在時,一眼看到了貼在門上的紙條——

“勿擾。我與循循共春宵。”

段楓臉色一變,猛地拿過字條,仔細端詳,又忍不住盯著那位姜娘子所住的屋子。

不錯,這字條上的字跡,正是江鷺的字跡。

循循是誰?必然是那貴女的閨名。若不是關系匪淺,怎知貴女的閨名?

尋常時候,段楓自然不信江鷺會做出如此放浪形骸的事。可是江鷺昨夜親口說貴女和他的舊情人長得像。

端秀正直的小世子不會被美色所迷,卻會被他的舊情人所迷。

這世間的情愛甚難,段楓不信小世子看得透。

何況江鷺懷有目的——為了他和段楓二人共有的目的,江小世子自我犧牲至此。

段楓翻來覆去地看字條,半晌,他斯文的面上現出幾抹好笑的神色。

段楓喃聲:“好吧,小世子……小二郎。我不打擾你,你和你那‘循循’溫存時,可莫忘了打聽我們想知道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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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寒刺骨。

二女共乘一騎,飛馳於茫茫雪原間。

她們朝著張指揮使的營帳奔逃——有了朝廷兵馬,孔益就不敢亂來了。而且,太子殿下很可能也正在等候娘子。

一匹棕馬上,玲瓏抱著娘子的腰身,借閑聊來緩解自己的害怕。

玲瓏:“娘子,沒想到你騎術這麽好。家主是文臣,主母也不會武,你怎麽騎術這麽好呢?”

姜循扣著馬韁的手微緊,她晃了一下神:“有人教過我。”

教她的人——擁有最修長有力的手指,最溫暖的懷抱,最善解人意的脾性……

她恍神間,察覺玲瓏的聲音擦過她的耳畔,沒入風中。

姜循:“你說什麽?”

玲瓏鼓起勇氣:“我是說,娘子這樣做,不怕得罪小世子嗎……不過,他真的有些漂亮。”

姜循瞇眸。

天地無雪,禦馬疾奔時,雪粒子卻從樹梢上飄落,濺上她濃卷的睫毛,飛入她漆黑的眼瞳中。

姜循聲音飄離,帶著幾分柔意:“他一向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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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所見的江鷺不過被迫穿上女裝,就讓玲瓏驚艷。小侍女又怎知,三年前,十六歲的小世子,才是足夠動人的?

那一年——

姜循初下江南,初遇江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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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黃昏,友人有事離開半晌。十五歲的姜循,蹲在建康府的秦淮水畔,洗著自己的鐲子。

因為一些事,她可能再也回不去姜家,回不去東京了。無家可歸的姜循蹲在秦淮水邊,看著日光漸漸落下水面。

日頭落下去了,她的人生是否也如這日薄西山一般,一直要沈下去呢?

她出神時,手掌微松,手中攥著的玉鐲脫手入水,向水深處飄去。姜循一急,跳下水去追她的鐲子。

玉鐲是母親給的舊物,是她如今與姜家的唯一聯系。鐲子若是沒了,她是不是更加可憐了?

姜循畢竟年少,一味地偏執,卻忘了自己初到江南,自己尚未學會鳧水。她在水中掙紮,看著黑霧一樣的水鋪天蓋地吞沒自己,胸腔中一點點泛上絕望……

“噗通——”

巨大的水浪濺起,是有人跳水。

昏昏水光下,姜循被人抱起。

她睜開眼,昏黃日光入水,柔波瀲灩,春柳一樣的少年面容拂在她眼前。他用手臂護住她,烏發散開如墨,唇瓣嫣紅,鼻梁高挺,秀氣非常。

姜循茫茫然中,輕輕喃語:“娘親……”

抱著她的少年郎看到她唇型,怔了一怔。這怔忡,卻沒有影響他救她。

一刻後,回到岸上的姜循咳嗽著,趴在地上喘息。

水流滴答順著睫毛朝下落,她耳畔聽到一群人烏泱泱奔來,齊齊簇擁住那救她的少年,叫那少年什麽“世子”。

姜循對此不感興趣。

一氅衣當頭罩下,籠住她。

她擡頭,看到少年蹲在自己面前。

他周身潮濕,睫毛滴答下雨,發烏唇紅。她盯著他,鬼使神差地想:真是漂亮。莫不是女扮男裝?

小世子自然不是女扮男裝。

小世子明明那樣俊俏,卻板起臉,刻意壓著聲音教訓她:“小娘子,這世上有什麽事,值得你輕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可有想過你父母的心痛?”

姜循心想:奇怪。她怎樣,關他什麽事?

這小世子念叨了一刻鐘,待看到她捂住口鼻打噴嚏,他一楞之下,漲紅臉,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小世子尷尬起身:“……我不是要訓你。我是……哎,我走了。”

他的衣擺,被少女手腕輕輕勾住。

他低下頭,看到少女蒼白秀麗的眉眼,聽到她細聲細氣的話語:“若我無家可歸呢?小郎君,你願意幫我嗎?”

那時,姜循未嘗不抱有惡意——

她想逗一逗這小郎君;

她想和他玩一玩,看他是否真的如他表現的那樣,是個真君子。

正直善良的小世子,必然喜歡純真傻憨的少女吧?

——她告訴他,她叫“阿寧”。

阿寧希望善心的小世子收留她,讓她進府當個小侍女。若是不願,阿寧只好繼續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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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從噩夢中驚醒,頭痛欲裂。

他聽到屋中有高架被推倒、翻找的劇烈動靜。他此時還沒有完全清醒,心神仍停留在自己夢中的昔日場景中。

他默默想到:其實細查起來,阿寧從一開始就在騙他。他怎麽全然信她呢?

“姜娘子。”

隔著一道屏風,江鷺聽到男子的聲音,掀起眼皮,看到屏風上映著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似有顧忌,壓低聲音:“姜娘子,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也放你一條生路,如何?我知你身份尊貴,但你——

“你總不想太子殿下知道你為了從我這裏偷走信件,如何誘我的事吧?”

屏風後的男子惡狠狠威脅:“你不讓我活,我也不會放過你!我一定會告訴太子——尊貴的未來的太子妃,和我沆瀣一氣,名節有汙,貞潔已損。

“未來的君主,絕不會迎娶這樣的太子妃!”

江鷺瞇著眸,靜聽著外頭那人威脅。

帳子後,他慢慢坐起,被捆在後的手解著繩索。他低頭間,發現自己一身緋紅裙裾,乃是女裝。

江鷺一頓,飛快閉眼,想到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貴女似笑非笑的面容。

他在心中重覆:待我見到她,必然要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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