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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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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火方滅,雪泥濘,一段燒黑的橫木“劈啪”壓斷一截屋宇,心疼得驛站吏員連連慘叫。

那不遠不近的哀嚎,卻並未讓近處的江小世子稍有變化。

江鷺一目不錯地盯著這朝他逼近的貴女。

貴女的眉目間蘊著冰霜之意,美麗的深色雙眸中沒有笑意。

她高貴傲慢,不退反進,有些出人意料的“瘋魔”之態……先前驛站救人時,她誤以為江鷺是惡人而刺向江鷺的架勢,是江鷺的舊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然而江鷺想到此,又忍不住自嘲:他對昔日的意中人,了解得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此間氣氛已微妙十分,段楓驚訝地觀察江鷺,玲瓏心焦而茫然,戲弄小郎君的姜循則是興致勃勃。江鷺低頭一聲笑,讓眾人怔住,也讓姜循頓住腳步。

她盯著他的臉。

時至今日,她依然為此恍神。

可那恍神於如今困局,無關緊要。

姜循神色晃動間,見江鷺擡起頭,迎上她眼睛。

他後退一步,作揖行了一禮,恭正端然,彬彬有禮:“是在下認錯人,冒犯小娘子了。抱歉。”

姜循無言。

不等她再做出什麽,江鷺反身,朝後方的吏員那邊走去,大約是去詢問火災與補救事宜。

段楓急急跟上他,卻在中途忍不住回頭——

茫茫大夜,雪水沾濕貴女裙擺,裙尾彩鳳金上透烏。侍女和她說話,她只是低頭撇開裙擺,除此之外什麽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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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奇怪的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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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失火救災之事,驛站吏員與驛卒們向客人們致歉。說是竈屋廚娘打盹,起了火災,冒犯了客人。夜已至深,客房被燒得只剩一半,客人們恐怕只能委屈一夜。

眾人憤怒,卻也無奈。

段楓撐著疲憊身子骨,以南康王府客卿身份,周旋於此事間。待他回到客房時,屋中燃著油燈,江小郎君端然坐於桌旁。

江鷺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點著桌案,閉目養神。

段楓關門時被風吹到,忍不住咳一聲。

江鷺擡眼一瞬,朝他望來的眼神幾分關懷。

段楓低笑著搖頭,示意自己身體無礙。

他坐下,有意逗一逗小世子,好叫小世子放松些:“二郎,你也會被亂花迷眼?”

江鷺眼睛眨了一眼。

他實在擁有一副俊秀的皮囊,眼波流轉,唇紅面白。這樣的好看,無關性別,堪稱“漂亮”。偏這份漂亮不“女氣”,更加奪人眼球。

任何人只要多看小世子幾眼,絕無可能不被小世子皮囊吸引。

而小世子不只有一張臉。

江鷺:“你說什麽?”

段楓回過神,仍笑著繼續:“你與貴女搭訕——竟說她像你的舊日意中人。”

江鷺眼波輕晃。

江鷺平靜:“她確實和我的故人長得像。不,幾乎是一模一樣。你信世上有人平白無故,和另一人長得非常像嗎?”

段楓楞住。

他坐直身子,上半身微傾,心臟高懸起——

段楓在兩年前與江鷺結識。

江小世子為情所困,不得不遠走他鄉。那樣的情深不許,絕非兒戲。

段楓曾無數次好奇江鷺的舊人。

此時此夜,段楓低聲:“真的……就那麽像?”

江鷺側過臉,朝著被燒得半邊烏黑的窗子,靜了一會兒。

江鷺半晌才道:“阿寧和那位貴女,一點也不一樣。”

段楓見江鷺神色恍惚,似陷入舊夢中。

段楓心生後悔,恨自己多嘴:明知小世子創傷何在,何必找不痛快?

段楓安撫他:“二郎別想了,幸好,那貴女,和你的舊人,全然不同,必然毫無關系,更不可能是同一人。”

江鷺怔然。

他眼神閃爍。

段楓看他如此,不禁驚住:“……怎麽?”

江鷺半晌道:“……那貴女,和阿寧,其實很像。”

段楓迷惑了:到底是像,還是不像?

江鷺說:“段三哥,我們此行的事十分重要,所以我不能瞞你絲毫。那貴女,和阿寧……”

他吞吐艱難,聲音又輕:“相似九成。”

段楓抱著一絲希望:“不像的一成是什麽?”

江鷺撇過臉。

他輕聲:“……是我似乎並不很了解阿寧。”

段楓傻眼。

段楓的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段楓壓低聲音:“二郎,我們此行所為,絕不容一絲半點的閃失。”

江鷺點頭。

段楓盯著他的眼睛:“你不可為舊情所困,也不能被舊人所誤。”

江鷺飛快:“不會。我已經忘了舊人,也不在乎舊人了。”

他臉如白雪,眸子漆黑,神色誠摯。

段楓不在乎他是真是假,只擡擡手,更加肅然:“我要說的正是此事——你大約不忘了那故人更好。

“我方才和驛站吏員小卒們打聽清楚了。那姜小娘子,在我們來之前,是從孔府過來的——陳留縣縣尉孔益,正是我們這次想找的人。

“我們不好直接接觸孔益,但那姜小娘子在雪日獨行,見一年輕男子……恐怕有些私情吧?

“你正好借著你那舊情人的名號,跟那姜小娘子打聽打聽孔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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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益沒什麽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孔家。

孔家在過去的兩年中,家中上下皆掌北方軍事。只是孔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家中貪腐之事鬧得極大,太子監國,忍痛流放孔家全家。

孔益因未參與家中事務,命好一些,沒有被流放。但他也從東京禁衛軍的小將領,被發配到了陳留做一個小縣尉。

而江鷺和段楓此去東京的目的,有一部分,與孔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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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豆大燭火,江鷺與段楓坐於兩畔。

待江鷺聽明白了段楓的意思,一怔,垂下眼,道:“……我不認識姜小娘子,如何與她打聽孔益?”

段楓:“你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你的故人?”

……他可是聽說,江鷺被那故人,騙慘了。

江鷺垂下的睫毛輕顫,如淺泓閃銀,點點流光。

江鷺道:“我不會。”

段楓興致勃勃傾前身子:“我教你。”

江鷺道:“我要睡了。”

他起身走到床榻邊,以極快的速度蓋上棉被,閉眼淺寐。他心臟跳得厲害,聽到段楓沈默,嘆口氣後,吹了燈燭,也去就寢。

黑暗中,江鷺伴著段楓時不時的低咳聲,緩緩睜開眼,望著幽黑。

姜小娘子……和他的阿寧嗎?

他不知該如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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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

她家貧體弱,身世不好,與她的好友一起,在南康王府做侍女。但她t?並不拘泥於雲泥之別,她學讀書、學識字,皆聰明伶俐。

她向江鷺請教學問。

江鷺端正,清潔,秀美。她於私下為他起綽號,叫他“白鷺公子”。

然她又那般心善,天真,純潔……她連一只螞蟻的逝去,都要傷心落淚。

江鷺性淡,喜靜,情柔。他想自己找到了懂自己的佳人,可以與他一起春日煮茶,冬日賞雪,成就一段佳話。

在她病逝後,他傷痛欲絕,幾乎要隨了她一起去。

他反省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是什麽時候粗心,沒有註意到佳人的憔悴。佳人不願他傷心,可他怎就沒發現呢?

江鷺專註,安然,世間千人萬事,他皆一絲不茍——

他全心全意地去查,去補救。

……他發現佳人的墳墓中空無一人。

他發現佳人沒有家世,沒有親友,連與她同行的唯一好友也消失得幹凈。

……她告知他的一切,皆是哄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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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夢魘片刻後,江鷺被一推開木桌的刺聲驚醒,猛地掀身坐起,眼神一瞬間淩厲鋒銳。

待眼睛看到了光,看到了披起氅衣的段楓在半黑中摸索,他偏頭問:“你要出去?”

段楓回頭。

黑暗中,病弱青年回頭的笑容幾分蒼白:“二郎不願意去和姜小娘子攀交情,我思考半宿,覺得我皮色尚可,也許姜小娘子看得上我呢?”

江鷺靜望他背影。

他明知段楓在博取他同情,但是段楓掀開門簾,被外面的寒氣吹得搖搖欲晃時,江鷺還是起身朝他走去。

江鷺溫和:“我去吧。”

段楓心中一軟,鼻尖酸楚,他看著青年長身出門,不禁追上兩步:“二郎若是勉強……”

江鷺:“不勉強,我可以。”

他擡頭,看著天邊泛白的銀灰天幕,輕吐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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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被火燒了一半後,玲瓏和姜循只好同屋。

主仆二人不急著入睡,要先清點她們拿回的東西——從孔益那裏拿回來的。

桌上攤著一些書信,淩亂無比,有幾張被火灼了一點。

玲瓏惶然且懷疑,今夜的火,是不是孔益派人放的?孔益發現信被偷了,放火想燒死她們,奪回信件?

姜循托腮,盯著這些信紙,若有所思:幾封信,就讓孔益對她下殺手?信中內容是不是……

她想得出神時,聽到玲瓏忽然扭捏起來的好奇:“娘子,你是不是真的和那小世子是舊識啊?”

姜循眨一下眼,擡頭。

她慢悠悠:“你確信火是孔益放的?”

娘子轉移話題,玲瓏只好跟著垮起臉,再次勸道:“娘子,那孔益失心瘋了,都敢派人來殺你,已經全然不在乎你的身份了!我們留在這裏夜長夢多,要不要趕緊先走?”

玲瓏:“若早早見到了殿下……不,哪怕我們先搬到救兵,都比現在安全。”

姜循喃聲:“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

可是——

雪山路迷,千裏無人。得有人絆住孔益,給她爭取時間啊。

……誰能絆住孔益呢?

姜循思考時,聽到窗子被叩敲聲。

玲瓏一下子緊張跳起:她以為是孔益派的殺手去而覆返。

而姜循面色冷淡,神情懨懨,性情中的不在意,讓她有餘力聽完那敲窗聲——

窗外,傳來青年僵硬而清泠的試探聲:“我想與姜小娘子聊聊我的舊情人,姜小娘子有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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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燭火蓽撥,墻上映出一道猙獰影像。

玲瓏睜大眼,困惑又茫然地看向姜循:窗外那小世子……神神秘秘、偷偷摸摸,想勾引自家娘子嗎?

姜循捂住半邊腮,竟彎眸,似被逗笑。

她對孔益的事一瞬間有了主意,也找到了替自己擋孔益的“替罪羊”。她向玲瓏做手勢,示意玲瓏躲去床底下趴著,捂住口鼻,不要被武藝高強的人聽到動靜。

窗外再次一聲:“小娘子在嗎?”

窗內女聲漫然:“我在啊。”

姜循施施然走向窗畔,秉燭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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