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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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雖然做了推遲離開的決定，但任意也沒有撤回投放的簡歷或是停止與其他公司的Hr交涉，只是放慢了節奏，拒絕了幾家急需她現在入職的公司，慢慢地投著、選著。
與此同時，她也開始物色幾家有意向公司所在地的租房信息，她現在的房間是之前剛畢業時租的，剛好七月份到期，也不用和房東多扯皮，最多就是過渡期的時候找家酒店住上幾天，應該問題不大。
想想剛畢業時捉襟見肘的自己，拿不出最低的押三付一的錢，還要和當時住職工宿舍的秦晴借，任意心中不免有些唏噓。
錢有時候真的是人的尊嚴，現在的她要比剛畢業時要從容不少，雖然還是會為了五鬥米折腰，但心態也已然大不相同。
至少……她現在是有得選的，只不過天平往往會壓向金錢的那一邊。
在等待獎金發放的期間，任意也十分註意避免和江肆的單獨相處。
她怕他再提他做的那些噩夢，也怕自己再湧起什麽不好的聯想，更怕自己又像之前一樣做出傷人的舉動。
工作上的事情盡量在網上溝通，但總有在線上說不清楚的事情，需要兩人見面即時交流，這時候的任意，只能提前給自己做好心理輔導，然後講事情時盡量避免看到江肆的臉，也努力回避兩人之間的視線交流。
更重要的是，克制住自己不去看江肆的脖子。
但這樣的想法就像是被告知別去想那頭粉色的大象一樣，三令五申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腦子裏粉紅色的大象會揮之不去，任意也沒辦法在擡眼的時候不註意到江肆脖子上那如同標志物一樣的紅痣。
一次、兩次，江肆就算再遲鈍，也在任意第三次“不經意”看向他脖子的時候察覺到了不對。
他能感覺到任意最近對待他比之前還要疏離幾分，雖然不管之前還是現在，兩人的對話內容都是工作，但之前他還是能從一些語氣詞或者表情來看出任意當天心情如何，而現在，那些偶爾流露出的情緒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最簡潔的話語，看不出一點情緒起伏。
他有時候甚至會看著屏幕去想象任意發出這幾個字時的表情是什麽樣的，是面無表情地打完字就點擊發送，還是打完字之後認真斟酌一番，刪掉那些可能會表露情緒的字眼，做一個沒有感情的打工人。
在任意第四次擡頭的時候，江肆提前精準捕捉到了她即將要做的動作，微微用力挺直了身體，下巴微收，雙眼直直地對上任意的目光，像對待小貓一樣，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問：“任意，你在看什麽？”
任意：“……”
被發現了。
任意果斷收回目光，低頭垂眸，若無其事地將手上的圖紙翻了一頁，說：“江總，前期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可以讓其他專業慢慢介入了，很多東西根據各專業的需求還要調整，越早介入越好。”
江肆伸手摸了摸任意剛才看的地方，繼續問道：“我脖子上有什麽東西嗎？”
他經歷過之前的電梯事件和上次雨天兩人在車內的獨處後，已經回去對著鏡子仔細地研究過，大概知道任意的目光落點在哪裏，但他還是想從任意口中聽到確定的答覆，以及，她多次看向那裏的理由。
任意聽著自己越來越明顯的心跳，重新擡眼看向江肆的脖頸，抿了抿唇，盡量用最平常的語氣說：“沒有，我只是覺得您襯衫領子很筆挺，很板正，多看了兩眼，不好意思。”
江肆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襯衫，質感面料，線條流暢，剪裁得體，有著恰到好處的休閑感，但又不讓人覺得過分隨意，任意剛才沒有註意到，說完這句話後才認真打量了一番江肆的穿著，覺得今天這件灰色襯衫確實好看，對於自己剛才那句話的底氣也多了幾分。
江肆看到任意不自覺挺起了後背，眼中帶上了淡淡的笑意，微微歪了歪腦袋，將目光投在面前的圖紙上，輕聲道：“沒事，下午叫上各專業開個啟動會，確定一下節點和近期任務，你拉好群帶他們熟悉一下項目，然後——”
任意感覺自己剛剛緩下來的心跳又重新慢慢加速，她垂眸等著江肆接下來的話，卻半天不見他繼續，剛準備表達自己的疑惑，擡眼就撞上了江肆帶笑的雙眸。
“給他們一周時間提資，你去熟悉一下那個古鎮規劃的項目，甲方那邊催得比較急，張靜他們忙不過來，你幫忙建一下模或者做做ppt。”
任意低聲答應了下來，但心裏沒由來的有些失望。
古鎮規劃這個項目和她手裏的體育館完全不同，甲方行動力非常之強，投標快，定稿快，合同也簽得快，甚至聽說錢都提前打了過來，催著他們盡快出圖，要趕在明年五一之前完工開業，接住五一的那波流量。
如果參與了這個項目，按理來說年底是能拿到項目獎金的，而且因為甲方爸爸大方，拿到的獎金肯定比其他項目要多。
但她現在可是要走的人，這半個月的工作量估計不會在年中獎裏體現出來，她還是更想一心將自己手上的體育館項目推進下去，至少定好一個大概的雛形和基調，讓以後接手的同事好操作，也讓她這幾個月的工作不至於白費。
或許以後在網上看到融城高新區全民健身館建成開放的消息，她能從新聞照片中找到自己努力過的影子。
但現在看來，可能有點難。
但不管怎麽說，工作還是要做的，而且工作的事情，不合心意是常態，她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遇上領導的安排，她自問還是能保持平常心的。
只是情緒確實不太高就是了。
但江肆接下來的話，讓任意的註意力一下子轉移到他身上，甚至因為意外而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你最近工作或是生活上有沒有什麽問題？”江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任意的臉色，斟酌著措辭，“我的意思是，感覺你的狀態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我記得你今年的年假還沒有用。”
任意一時間不太能理解領導這麽說話的意圖，是他看出了自己想要離職的想法嗎？可她除了偷偷投簡歷之外，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表達過自己準備離職的打算。
難道只是單純覺得她工作狀態不好？
任意腦中的問題轉了好幾圈，但還是選擇了最保守的答案：“沒有什麽問題，江總，項目緊急，先忙完這一陣子再休假吧，謝謝江總。”
她上個月剛休完去年的年假，連著休的話也有點太奇怪了，很容易被同事猜測她是不是要離職，為了穩穩地拿到獎金，幾天可能會加班的假期而已，不要就不要了吧。
江肆被堵了回來，感覺到任意防守得密不透風，微微有些挫敗，也不知該從哪裏切入，只能嘆口氣，選擇暫時放棄，放任意回去工作。
待任意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江肆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衣領，嘴角牽起一絲微笑，又被他很快壓下。
而任意帶著一堆任務回到工位上之後，第一反應不是通知各專業開會也不是到靜姐那裏去領取工作，而是拿出手機，檢查自己在各大招聘app的後臺是不是屏蔽了自家公司，同時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緊迫感
——她覺得江肆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麽，雖然大概率不知道她準備離職，但他今天的表現，怎麽想怎麽不對勁，她得趕緊找好下家，拿了獎金就第一時間走人。
*
任意的條件不差，履歷也還算漂亮，很快就收到了三家設計公司的offer。
其中一家公司就在隔壁的洛城，任意五一的時候去那邊體育館調研過，還遇上了一個cos道士的道教學院學生，而且陸笙笙也在洛城讀大學，她對洛城的印象還算不錯。
想到陸笙笙，任意一邊在各個論壇上搜索著這幾家公司的風評，一邊給陸笙笙發了消息，詢問她近況如何，什麽時候期末考試，什麽時候放假。
本以為陸笙笙這會兒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刷劇，但沒想到十分鐘後，陸笙笙發過來一張系著圍裙，戴著口罩的剪刀手自拍，發語音說：“任意姐，這會兒店裏有點忙，我晚點回去給你打視頻，期末考試還要再過兩周，考完基本就可以放假了，哎，來了，我晚點再跟你說啊任意姐~”
任意仔細看了看照片，發現陸笙笙應該是在連鎖的奶茶店裏做兼職，但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多快九點了，店裏竟然還這麽熱鬧，想來應該是大學城附近的小吃街上或直接就是學校裏面的飲品店，陸笙笙晚上下班回宿舍的安全問題應該不太大。
只是馬上要期末考試了這孩子還在做兼職，真的沒有問題嗎？
她之前不是說不缺錢嗎？不缺錢的大學生會在考試前兩周還在做兼職？
任意想到青洲山上陸笙笙跟著自己的樣子，心中湧起一點脹脹的感覺，想起自己以前周末出去做兼職，周內挑著課程的空隙在網上當客服的日子，竟然一時間失了神，等手邊的電話屏幕亮起，才被鈴聲拉回了現實。
是陸笙笙。
她這時已經摘下了圍裙和口罩帽子，挎著挎包在店門口，笑著給任意打視頻。
“任意姐，我下班了，怎麽想起給我發消息啦？我還得半個多月才能放假呢，現在這個時間點，應該只有高考生放假了吧。”
任意點點頭，沒有問她是不是缺錢，而是說：“我最近準備換工作，有可能會去洛城，到時候如果確定下來，我請你吃飯。”
陸笙笙一臉驚喜：“好啊，任意姐你去哪個區？如果離得近的話你住我家吧，反正我平時也不在家，家裏一直空著，也剛好給你省筆租房的費用。”
陸笙笙說起這個話題，眼睛一轉，思路越發開闊，音調也跟著揚了起來：“剛好暑假要來了，我們住一起的話出去玩也方便，你平時好好上班，周末了我就帶你去周邊的景點轉轉，然後回來一起做飯吃飯看電視，豈不是美滋滋？”
任意有些意外陸笙笙沒有和家長一起住，但想到陸笙笙現在也是孤家寡人，又在上學，平時不回家也是正常的，如果她選了這個offer，租了她的房子，是不是能讓她的生活費稍微寬裕一些……
而且於她而言，租住陸笙笙的房子也不必擔心承擔市場上租陌生房東房子的風險，什麽押金不退，什麽提燈定損，她覺得以陸笙笙的人品和性格，應該幹不出這樣的事情。
此事風險小，且對雙方都有利，任意認為可以一試，便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報出了那家公司所在的地址，得知距離陸笙笙家只有半個小時的公交車程之後心中也有幾分高興，但她沒有把話說死，而是說等確定了再給她答覆。
而且為了“籠絡”住自己的未來房東，任意還主動給陸笙笙轉了兩千作為定金，讓她把房子給自己留好，在她確定不要之前，不要租給其他人。
陸笙笙笑著收了下來，然後把鏡頭一轉，對準學生公寓門前的一對情侶，笑著說：“我在奶茶店兼職了一周，天天這個點兒回來，天天都能見到他們倆，任意姐，你說這是不是最近網上流行的下班搭子？”
任意有些失笑，叮囑她：“你聲音小一點，別讓人家聽見了，人家兩個要是過來打你，我離得這麽遠可救不了你。”
“嘿嘿，”陸笙笙把鏡頭重新轉過來，但整個人已經站在了樹影中，路燈昏暗，任意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感覺她的聲音略微有些發悶，“任意姐，我先回宿舍了，你工作定了記得告訴我，我們學校附近有好多好吃的，暑假期間可能會少一點，但也夠我們倆吃了。”
“好，早點休息，晚安。”
任意假裝沒看到她隱隱含著淚光的雙眼，答應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多大點事兒，還偷偷抹眼淚，真是個孩子。
……
設計公司平日裏的工作無味枯燥，恰逢各地取消限購政策，許多以前半死不活的項目都被盤活了，整個公司都變得忙碌了起來，不說有人天天加班，也是天天有人在加班的。
任意手上沒有以前遺留的項目，但其他人因為要顧著被盤活的項目，分給體育館和古鎮規劃的時間和精力就少了許多，她莫名其妙就接手了將近一半的古鎮規劃的工作量，雖然靜姐說只是臨時交給她，但她也不可避免地被動卷起來，周內天天加班不說，周末也不得空閑。
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她忙得都沒有時間去管跳槽的事的時候，收到了古鎮規劃項目甲方的通知，讓他們公司派設計代表下周參加古鎮政府組織的古鎮規劃設計建議會。
大概就是會有當地比較有威望的村民或是相關產業的負責人和牽頭改造的政府坐在一起，談一談大家對於古鎮規劃的意見和想法，提出自己的問題，然後讓設計方在後續的設計之中解決這些問題。
事情是好事情，只是會議的時間不是一個好的時間——任意實在是太忙了。
但最後去開會的重任還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因為靜姐比她還忙，快要趕上她三、四月份加班的強度了。
尤其是靜姐已經人到中年，底子沒有年輕人那麽好了，這一周熬夜下來，兩只眼袋托著青黑色的眼圈掛在沒有血色的臉上，任意實在是不忍心說她不想去開會，讓靜姐自己去。
要知道，古鎮現在還沒有開發完全，進去的路都沒有修好，去開會的時候還只能坐甲方提供的大巴，要真的讓熬了一周的靜姐去，她怕她還沒到古鎮就被大巴搖掉了半條命。
她確信自己的身體很好，甚至能在前面平坦的路段上用筆記本處理一些簡單的工作。
但任意萬萬沒想到的是，江肆看著也是個經常鍛煉的，卻在上顛簸路段後沒多久就一臉蒼白，閉著眼靠在座位上，表情似乎在忍受著什麽，還時不時地喝口水壓一壓，一看就是暈車了。
她有些無奈地合上筆記本，從包裏翻出一顆之前秦晴給的檸檬糖，敲敲江肆的手背遞了過去：“江總，吃個糖吧。”
她真不明白江肆幹嘛非要跟過來，這種會議派一個代表過去就行了，就算是擔心她是女生，也完全可以找個男同事一起，不需要他親自過來。
但江肆非說這是代表著他們公司的誠意，如果只來兩個普通的設計人員，不管是甲方還是當地村民可能都會覺得沒有被重視，提的意見自然也不會客氣，會給他們後續設計工作帶來很多麻煩。
但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不用等甲方和村民們發難，他自己就給任意帶來了很多麻煩。
這位在糖罐子裏長大的富二代應該是沒有坐過這樣的大巴吧，汽油味混合著車內醞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汗臭味和煙味，沒有減震的車身帶著僵硬的座位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持續顛簸著，而且因為車外塵土飛揚不能開窗，於她而言也是好幾年沒有體驗過的經歷，更不用說這位生在城市，長在城市裏的江總了。
江肆含著任意給的檸檬糖，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才松了口氣，剛準備拿出手機看看還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卻聽到旁邊傳來了幽幽的聲音：“江總，玩手機更容易暈車，我沒有第二顆糖了。”
江肆動作一頓，默默地收起了手機，喝了口水，強忍著不適，問：“還要多久才到。”
任意拿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語氣帶上了些許憐憫：“半小時到四十分鐘吧，要是難受就睡一會兒，睡著就不難受了。”
江肆輕輕“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忍受著車輛的顛簸，但卻沒有真正睡著。
他確實是有點後悔了，只不過後悔的不是過來開會，而是後悔上車前沒有做足準備。
甲方和古鎮派出的代表都是一群或年輕或年長的男人，他怎麽放心讓任意一個小姑娘來這麽偏僻的地方，混跡在這樣一群人之間，雖然也不會出什麽事，但他一想到那樣的畫面，就覺得任意會孤立無援。
索性他也沒什麽重要的事，為了表示公司對項目的重視，還是親自跟著來了。
他知道到古鎮的後面的路不好走，甲方也提前說過交通工具是統一的大巴，他提前換了運動鞋，也沒有穿特別正式的西裝，本以為這樣的準備就足夠了，但他沒有想到大巴坐起來竟然是這種感覺，顛簸的路面會讓他這麽難受。
更沒想到他人生的第一次暈車體驗會被任意圍觀全程。
真是……好丟臉。
但還好，半個多小時的顛簸他忍受了下來，下車時只是臉色發白，但依舊風度翩翩，還能帶著體面的微笑與甲方代表閑談。
江肆呼吸著車外的新鮮空氣，偶爾看一眼旁邊任意的表情，在心裏猜測她有沒有嫌棄自己。
暈車什麽的，雖然不是他能控制的，但著實也過於尷尬了一些。
任意之前都是從資料上了解這裏的古鎮，做的工作也都是普通的工作，沒有太大的感覺。
但下車之後，她一下子就體會到了選取這裏做規劃開發的必要性。
古鎮依山傍水，在炎熱的初夏也沒有絲毫浮躁的氣息，在停車場的這片土地就能看到古鎮的全景，這場景符合所有華夏文化熏陶下的年輕人對於古鎮的想象，讓人第一眼看到就感覺到了心靜，實在是非常適合久居城市的人們過來放松休閑。
等外面的大路修好，她也想過來住上幾天，感受一下慢節奏的生活。
將近十人的隊伍在石板路上緩慢向前，向著古鎮中心的祠堂走去，任意看著周圍的風景，一點點和設計圖紙對上，想象著它們一年後的模樣，偶爾拿起手機拍張照片，不知不覺竟落到了隊伍最後。
一直註意著任意的江肆見她慢下了腳步，主動向她伸出了右手：“走累了嗎？我來提電腦和無人機吧，怪沈的。”
任意聞言，用難以言喻的目光看了眼他尚顯蒼白的臉，輕輕搖了搖頭：“江總，你還是好好休息，我身體挺好的。”
江肆：“……”
她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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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做了推遲離開的決定，但任意也沒有撤回投放的簡歷或是停止與其他公司的Hr交涉，只是放慢了節奏，拒絕了幾家急需她現在入職的公司，慢慢地投著、選著。
與此同時，她也開始物色幾家有意向公司所在地的租房信息，她現在的房間是之前剛畢業時租的，剛好七月份到期，也不用和房東多扯皮，最多就是過渡期的時候找家酒店住上幾天，應該問題不大。
想想剛畢業時捉襟見肘的自己，拿不出最低的押三付一的錢，還要和當時住職工宿舍的秦晴借，任意心中不免有些唏噓。
錢有時候真的是人的尊嚴，現在的她要比剛畢業時要從容不少，雖然還是會為了五鬥米折腰，但心態也已然大不相同。
至少……她現在是有得選的，只不過天平往往會壓向金錢的那一邊。
在等待獎金發放的期間，任意也十分註意避免和江肆的單獨相處。
她怕他再提他做的那些噩夢，也怕自己再湧起什麽不好的聯想，更怕自己又像之前一樣做出傷人的舉動。
工作上的事情盡量在網上溝通，但總有在線上說不清楚的事情，需要兩人見面即時交流，這時候的任意，只能提前給自己做好心理輔導，然後講事情時盡量避免看到江肆的臉，也努力回避兩人之間的視線交流。
更重要的是，克制住自己不去看江肆的脖子。
但這樣的想法就像是被告知別去想那頭粉色的大象一樣，三令五申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腦子裏粉紅色的大象會揮之不去，任意也沒辦法在擡眼的時候不註意到江肆脖子上那如同標志物一樣的紅痣。
一次、兩次，江肆就算再遲鈍，也在任意第三次“不經意”看向他脖子的時候察覺到了不對。
他能感覺到任意最近對待他比之前還要疏離幾分，雖然不管之前還是現在，兩人的對話內容都是工作，但之前他還是能從一些語氣詞或者表情來看出任意當天心情如何，而現在，那些偶爾流露出的情緒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最簡潔的話語，看不出一點情緒起伏。
他有時候甚至會看著屏幕去想象任意發出這幾個字時的表情是什麽樣的，是面無表情地打完字就點擊發送，還是打完字之後認真斟酌一番，刪掉那些可能會表露情緒的字眼，做一個沒有感情的打工人。
在任意第四次擡頭的時候，江肆提前精準捕捉到了她即將要做的動作，微微用力挺直了身體，下巴微收，雙眼直直地對上任意的目光，像對待小貓一樣，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問：“任意，你在看什麽？”
任意：“……”
被發現了。
任意果斷收回目光，低頭垂眸，若無其事地將手上的圖紙翻了一頁，說：“江總，前期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可以讓其他專業慢慢介入了，很多東西根據各專業的需求還要調整，越早介入越好。”
江肆伸手摸了摸任意剛才看的地方，繼續問道：“我脖子上有什麽東西嗎？”
他經歷過之前的電梯事件和上次雨天兩人在車內的獨處後，已經回去對著鏡子仔細地研究過，大概知道任意的目光落點在哪裏，但他還是想從任意口中聽到確定的答覆，以及，她多次看向那裏的理由。
任意聽著自己越來越明顯的心跳，重新擡眼看向江肆的脖頸，抿了抿唇，盡量用最平常的語氣說：“沒有，我只是覺得您襯衫領子很筆挺，很板正，多看了兩眼，不好意思。”
江肆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襯衫，質感面料，線條流暢，剪裁得體，有著恰到好處的休閑感，但又不讓人覺得過分隨意，任意剛才沒有註意到，說完這句話後才認真打量了一番江肆的穿著，覺得今天這件灰色襯衫確實好看，對於自己剛才那句話的底氣也多了幾分。
江肆看到任意不自覺挺起了後背，眼中帶上了淡淡的笑意，微微歪了歪腦袋，將目光投在面前的圖紙上，輕聲道：“沒事，下午叫上各專業開個啟動會，確定一下節點和近期任務，你拉好群帶他們熟悉一下項目，然後——”
任意感覺自己剛剛緩下來的心跳又重新慢慢加速，她垂眸等著江肆接下來的話，卻半天不見他繼續，剛準備表達自己的疑惑，擡眼就撞上了江肆帶笑的雙眸。
“給他們一周時間提資，你去熟悉一下那個古鎮規劃的項目，甲方那邊催得比較急，張靜他們忙不過來，你幫忙建一下模或者做做ppt。”
任意低聲答應了下來，但心裏沒由來的有些失望。
古鎮規劃這個項目和她手裏的體育館完全不同，甲方行動力非常之強，投標快，定稿快，合同也簽得快，甚至聽說錢都提前打了過來，催著他們盡快出圖，要趕在明年五一之前完工開業，接住五一的那波流量。
如果參與了這個項目，按理來說年底是能拿到項目獎金的，而且因為甲方爸爸大方，拿到的獎金肯定比其他項目要多。
但她現在可是要走的人，這半個月的工作量估計不會在年中獎裏體現出來，她還是更想一心將自己手上的體育館項目推進下去，至少定好一個大概的雛形和基調，讓以後接手的同事好操作，也讓她這幾個月的工作不至於白費。
或許以後在網上看到融城高新區全民健身館建成開放的消息，她能從新聞照片中找到自己努力過的影子。
但現在看來，可能有點難。
但不管怎麽說，工作還是要做的，而且工作的事情，不合心意是常態，她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遇上領導的安排，她自問還是能保持平常心的。
只是情緒確實不太高就是了。
但江肆接下來的話，讓任意的註意力一下子轉移到他身上，甚至因為意外而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你最近工作或是生活上有沒有什麽問題？”江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任意的臉色，斟酌著措辭，“我的意思是，感覺你的狀態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我記得你今年的年假還沒有用。”
任意一時間不太能理解領導這麽說話的意圖，是他看出了自己想要離職的想法嗎？可她除了偷偷投簡歷之外，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表達過自己準備離職的打算。
難道只是單純覺得她工作狀態不好？
任意腦中的問題轉了好幾圈，但還是選擇了最保守的答案：“沒有什麽問題，江總，項目緊急，先忙完這一陣子再休假吧，謝謝江總。”
她上個月剛休完去年的年假，連著休的話也有點太奇怪了，很容易被同事猜測她是不是要離職，為了穩穩地拿到獎金，幾天可能會加班的假期而已，不要就不要了吧。
江肆被堵了回來，感覺到任意防守得密不透風，微微有些挫敗，也不知該從哪裏切入，只能嘆口氣，選擇暫時放棄，放任意回去工作。
待任意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江肆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衣領，嘴角牽起一絲微笑，又被他很快壓下。
而任意帶著一堆任務回到工位上之後，第一反應不是通知各專業開會也不是到靜姐那裏去領取工作，而是拿出手機，檢查自己在各大招聘app的後臺是不是屏蔽了自家公司，同時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緊迫感
——她覺得江肆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麽，雖然大概率不知道她準備離職，但他今天的表現，怎麽想怎麽不對勁，她得趕緊找好下家，拿了獎金就第一時間走人。
*
任意的條件不差，履歷也還算漂亮，很快就收到了三家設計公司的offer。
其中一家公司就在隔壁的洛城，任意五一的時候去那邊體育館調研過，還遇上了一個cos道士的道教學院學生，而且陸笙笙也在洛城讀大學，她對洛城的印象還算不錯。
想到陸笙笙，任意一邊在各個論壇上搜索著這幾家公司的風評，一邊給陸笙笙發了消息，詢問她近況如何，什麽時候期末考試，什麽時候放假。
本以為陸笙笙這會兒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刷劇，但沒想到十分鐘後，陸笙笙發過來一張系著圍裙，戴著口罩的剪刀手自拍，發語音說：“任意姐，這會兒店裏有點忙，我晚點回去給你打視頻，期末考試還要再過兩周，考完基本就可以放假了，哎，來了，我晚點再跟你說啊任意姐~”
任意仔細看了看照片，發現陸笙笙應該是在連鎖的奶茶店裏做兼職，但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多快九點了，店裏竟然還這麽熱鬧，想來應該是大學城附近的小吃街上或直接就是學校裏面的飲品店，陸笙笙晚上下班回宿舍的安全問題應該不太大。
只是馬上要期末考試了這孩子還在做兼職，真的沒有問題嗎？
她之前不是說不缺錢嗎？不缺錢的大學生會在考試前兩周還在做兼職？
任意想到青洲山上陸笙笙跟著自己的樣子，心中湧起一點脹脹的感覺，想起自己以前周末出去做兼職，周內挑著課程的空隙在網上當客服的日子，竟然一時間失了神，等手邊的電話屏幕亮起，才被鈴聲拉回了現實。
是陸笙笙。
她這時已經摘下了圍裙和口罩帽子，挎著挎包在店門口，笑著給任意打視頻。
“任意姐，我下班了，怎麽想起給我發消息啦？我還得半個多月才能放假呢，現在這個時間點，應該只有高考生放假了吧。”
任意點點頭，沒有問她是不是缺錢，而是說：“我最近準備換工作，有可能會去洛城，到時候如果確定下來，我請你吃飯。”
陸笙笙一臉驚喜：“好啊，任意姐你去哪個區？如果離得近的話你住我家吧，反正我平時也不在家，家裏一直空著，也剛好給你省筆租房的費用。”
陸笙笙說起這個話題，眼睛一轉，思路越發開闊，音調也跟著揚了起來：“剛好暑假要來了，我們住一起的話出去玩也方便，你平時好好上班，周末了我就帶你去周邊的景點轉轉，然後回來一起做飯吃飯看電視，豈不是美滋滋？”
任意有些意外陸笙笙沒有和家長一起住，但想到陸笙笙現在也是孤家寡人，又在上學，平時不回家也是正常的，如果她選了這個offer，租了她的房子，是不是能讓她的生活費稍微寬裕一些……
而且於她而言，租住陸笙笙的房子也不必擔心承擔市場上租陌生房東房子的風險，什麽押金不退，什麽提燈定損，她覺得以陸笙笙的人品和性格，應該幹不出這樣的事情。
此事風險小，且對雙方都有利，任意認為可以一試，便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報出了那家公司所在的地址，得知距離陸笙笙家只有半個小時的公交車程之後心中也有幾分高興，但她沒有把話說死，而是說等確定了再給她答覆。
而且為了“籠絡”住自己的未來房東，任意還主動給陸笙笙轉了兩千作為定金，讓她把房子給自己留好，在她確定不要之前，不要租給其他人。
陸笙笙笑著收了下來，然後把鏡頭一轉，對準學生公寓門前的一對情侶，笑著說：“我在奶茶店兼職了一周，天天這個點兒回來，天天都能見到他們倆，任意姐，你說這是不是最近網上流行的下班搭子？”
任意有些失笑，叮囑她：“你聲音小一點，別讓人家聽見了，人家兩個要是過來打你，我離得這麽遠可救不了你。”
“嘿嘿，”陸笙笙把鏡頭重新轉過來，但整個人已經站在了樹影中，路燈昏暗，任意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感覺她的聲音略微有些發悶，“任意姐，我先回宿舍了，你工作定了記得告訴我，我們學校附近有好多好吃的，暑假期間可能會少一點，但也夠我們倆吃了。”
“好，早點休息，晚安。”
任意假裝沒看到她隱隱含著淚光的雙眼，答應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多大點事兒，還偷偷抹眼淚，真是個孩子。
……
設計公司平日裏的工作無味枯燥，恰逢各地取消限購政策，許多以前半死不活的項目都被盤活了，整個公司都變得忙碌了起來，不說有人天天加班，也是天天有人在加班的。
任意手上沒有以前遺留的項目，但其他人因為要顧著被盤活的項目，分給體育館和古鎮規劃的時間和精力就少了許多，她莫名其妙就接手了將近一半的古鎮規劃的工作量，雖然靜姐說只是臨時交給她，但她也不可避免地被動卷起來，周內天天加班不說，周末也不得空閑。
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她忙得都沒有時間去管跳槽的事的時候，收到了古鎮規劃項目甲方的通知，讓他們公司派設計代表下周參加古鎮政府組織的古鎮規劃設計建議會。
大概就是會有當地比較有威望的村民或是相關產業的負責人和牽頭改造的政府坐在一起，談一談大家對於古鎮規劃的意見和想法，提出自己的問題，然後讓設計方在後續的設計之中解決這些問題。
事情是好事情，只是會議的時間不是一個好的時間——任意實在是太忙了。
但最後去開會的重任還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因為靜姐比她還忙，快要趕上她三、四月份加班的強度了。
尤其是靜姐已經人到中年，底子沒有年輕人那麽好了，這一周熬夜下來，兩只眼袋托著青黑色的眼圈掛在沒有血色的臉上，任意實在是不忍心說她不想去開會，讓靜姐自己去。
要知道，古鎮現在還沒有開發完全，進去的路都沒有修好，去開會的時候還只能坐甲方提供的大巴，要真的讓熬了一周的靜姐去，她怕她還沒到古鎮就被大巴搖掉了半條命。
她確信自己的身體很好，甚至能在前面平坦的路段上用筆記本處理一些簡單的工作。
但任意萬萬沒想到的是，江肆看著也是個經常鍛煉的，卻在上顛簸路段後沒多久就一臉蒼白，閉著眼靠在座位上，表情似乎在忍受著什麽，還時不時地喝口水壓一壓，一看就是暈車了。
她有些無奈地合上筆記本，從包裏翻出一顆之前秦晴給的檸檬糖，敲敲江肆的手背遞了過去：“江總，吃個糖吧。”
她真不明白江肆幹嘛非要跟過來，這種會議派一個代表過去就行了，就算是擔心她是女生，也完全可以找個男同事一起，不需要他親自過來。
但江肆非說這是代表著他們公司的誠意，如果只來兩個普通的設計人員，不管是甲方還是當地村民可能都會覺得沒有被重視，提的意見自然也不會客氣，會給他們後續設計工作帶來很多麻煩。
但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不用等甲方和村民們發難，他自己就給任意帶來了很多麻煩。
這位在糖罐子裏長大的富二代應該是沒有坐過這樣的大巴吧，汽油味混合著車內醞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汗臭味和煙味，沒有減震的車身帶著僵硬的座位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持續顛簸著，而且因為車外塵土飛揚不能開窗，於她而言也是好幾年沒有體驗過的經歷，更不用說這位生在城市，長在城市裏的江總了。
江肆含著任意給的檸檬糖，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才松了口氣，剛準備拿出手機看看還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卻聽到旁邊傳來了幽幽的聲音：“江總，玩手機更容易暈車，我沒有第二顆糖了。”
江肆動作一頓，默默地收起了手機，喝了口水，強忍著不適，問：“還要多久才到。”
任意拿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語氣帶上了些許憐憫：“半小時到四十分鐘吧，要是難受就睡一會兒，睡著就不難受了。”
江肆輕輕“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忍受著車輛的顛簸，但卻沒有真正睡著。
他確實是有點後悔了，只不過後悔的不是過來開會，而是後悔上車前沒有做足準備。
甲方和古鎮派出的代表都是一群或年輕或年長的男人，他怎麽放心讓任意一個小姑娘來這麽偏僻的地方，混跡在這樣一群人之間，雖然也不會出什麽事，但他一想到那樣的畫面，就覺得任意會孤立無援。
索性他也沒什麽重要的事，為了表示公司對項目的重視，還是親自跟著來了。
他知道到古鎮的後面的路不好走，甲方也提前說過交通工具是統一的大巴，他提前換了運動鞋，也沒有穿特別正式的西裝，本以為這樣的準備就足夠了，但他沒有想到大巴坐起來竟然是這種感覺，顛簸的路面會讓他這麽難受。
更沒想到他人生的第一次暈車體驗會被任意圍觀全程。
真是……好丟臉。
但還好，半個多小時的顛簸他忍受了下來，下車時只是臉色發白，但依舊風度翩翩，還能帶著體面的微笑與甲方代表閑談。
江肆呼吸著車外的新鮮空氣，偶爾看一眼旁邊任意的表情，在心裏猜測她有沒有嫌棄自己。
暈車什麽的，雖然不是他能控制的，但著實也過於尷尬了一些。
任意之前都是從資料上了解這裏的古鎮，做的工作也都是普通的工作，沒有太大的感覺。
但下車之後，她一下子就體會到了選取這裏做規劃開發的必要性。
古鎮依山傍水，在炎熱的初夏也沒有絲毫浮躁的氣息，在停車場的這片土地就能看到古鎮的全景，這場景符合所有華夏文化熏陶下的年輕人對於古鎮的想象，讓人第一眼看到就感覺到了心靜，實在是非常適合久居城市的人們過來放松休閑。
等外面的大路修好，她也想過來住上幾天，感受一下慢節奏的生活。
將近十人的隊伍在石板路上緩慢向前，向著古鎮中心的祠堂走去，任意看著周圍的風景，一點點和設計圖紙對上，想象著它們一年後的模樣，偶爾拿起手機拍張照片，不知不覺竟落到了隊伍最後。
一直註意著任意的江肆見她慢下了腳步，主動向她伸出了右手：“走累了嗎？我來提電腦和無人機吧，怪沈的。”
任意聞言，用難以言喻的目光看了眼他尚顯蒼白的臉，輕輕搖了搖頭：“江總，你還是好好休息，我身體挺好的。”
江肆：“……”
她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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