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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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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

天明,沈妄過來敲門。

在紅鸞徹底清醒之前,“篤篤篤”的聲音就已經在她耳邊持續很久了,很有節奏,也很有耐心,讓人懷疑,只要她不開門,他就可以一直敲下去,敲到天荒地老。

沈妄這種邪魔可能是八爪魚變的。

她起身去給八爪魚開門,看到的是笑盈盈的臉,聽到的卻是冷冰冰的話語:“師妹真能睡,師尊都等了你三日了。”

紅鸞:“......”

你們邪魔還挺講尊師重道呢?

日出三竿,但霧氣濃重,將天光也遮得朦朧,紅鸞跟著沈妄往靈境的方向去,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套話:“不知師兄入門多久了,如今修到了什麽境界?修煉之途還順利麽?”

“小時候記不清事,估摸著也有二三十年了吧。”沈妄微瞇著眼,似在回憶,也不知是想不起來,還是不願多說,停了幾息後,才偏頭繼續回答,“我這個人運氣好,在修煉上也沒吃什麽苦,順風順水地修到了十二境。”

“師兄看起來十分年輕。”

紅鸞打量了他兩眼,坦誠地誇了句。

修士修行便已是脫離凡塵,能延長壽命,也能永葆青春,但並不能返老還童、回溯時光,容顏最多只能定格在邁入十境的剎那。

沈妄便笑著問:“那師妹呢?”

紅鸞睜眼說瞎話:“沒師兄那麽順利,卡在七境多年了,不上不下的。”

“我看看?”沈妄表現出了一個師兄該有的關切,和一個邪魔暗藏的試探。

紅鸞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沈妄便也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兩人各懷鬼胎,畢竟力量相接的瞬間,截然不同的邪魔氣息恐怕會比聞所未聞的傀儡之身更容易暴露出來。

此刻暴露的話,那還何必要大費周折地擄人,拜師?

“師兄。”紅鸞看著裝模作樣的沈妄,好奇地問,“師尊是個什麽樣的人?”

“師尊性情溫柔,平易可親,對誰都有一副慈悲心腸。”沈妄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往前行去時,輕而易舉地拂開了靈境的結界,他偏了偏頭,示意紅鸞往裏走,“你修煉上的瓶頸,等拜師之後,便可請師尊為你解惑。”

靈光猶如水波往四面蕩開,這是用法器凝聚而成的結界,看上去是認主的,不好破開。

紅鸞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一邊玩笑似的問:“那師尊白白等了我三日,見了我會不會惱,便不想收我為徒了?”

靈境內水汽氤氳,亭臺樓榭依池而建,錯落雅致,靜謐清幽。

若說外面一片是能看出來的仿制之作,此處的一切便是真真實實的精雕細琢,歪折的老樹,連綴的芙蓉,入水的山石,無一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沈妄領著她走過橫架於水面的曲橋,語調輕松地說:“若師尊惱了,你要如何?”

紅鸞仿佛踏進了一切反常的源頭,她垂眼看著石欄上一片片花葉被風吹落,漣漪交疊擴大,綻出粼粼波光,勾繪出一片似真似假的景象。

“那便只能給師尊磕幾個響頭,以示賠罪了。”她隨口回答。

只是沒想到,進門之後,她確實規規矩矩地跪下,磕了一個頭。

這算是在沈妄指導下的拜師禮,而面前端坐在臨窗玉石臺上的白衣女子,是如假包換的她的師尊,太一的天樞聖者。

紅鸞低頭沈思,她知道,但凡幻境,便是萬物皆虛妄,惟我一人真。

只是這幻境到底還是超出她的認知了,並且,這一切真的是沖她來的嗎?

紅鸞在心存懷疑之時,聽到了師尊問自己叫什麽名字。

師尊依然溫溫和和的,容貌與記憶中其實並不完全相同,仔細看來,少了一些身居重位的威嚴肅穆,整個人顯得柔軟而平靜。

不像後來的天樞聖者,而在破鏡成為聖者之前,師尊曾是太一最年輕的長老,也有一個十分好聽的名字——黎清。

紅鸞飛快地掃了眼一旁侍立的沈妄,將前幾日那一幕聯系起來後,心中一驚,只覺得匪夷所思,離經叛道,連自己都難以相信。

可是,在被扇了兩巴掌後,還能和顏悅色地喊一聲“阿清”的邪魔,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紅鸞收回探究的目光,低下臉,若無其事地回答:“回師尊,弟子名叫周流。”

既然二師兄不在,她便心安理得地借了周儻的名號,並在風流倜儻上壓了他一頭。

黎清對收徒一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連修行之事也沒有多問,她言簡意賅地交代了幾句後便望著敞開的窗扇出神,貼著窗沿的綠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微風在鼻尖劃過時,似有似無的血腥味混在其中。

紅鸞轉了轉眼珠,往斜側看去,一堵平平無奇的白墻遮住了視線,目之所及也沒有奇怪的地方,可她莫名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因著這份疑慮,在被沈妄帶出去後,她便悄無聲息地尋了個人跡罕至的角落,開始破開靈境的結界。

*

沈妄在送走紅鸞後,折返回來,看見黎清仍在望著窗外,只是周身氣息都冷了下來,仿若一捧無法觸及的霜雪。

他摸摸鼻子,也不介意,三兩步邁上玉石臺,坐在她身邊,語氣溫柔地詢問:“阿清不喜歡這個師妹?”

黎清無動於衷,垂落的眼眸淡漠疏離,此前的溫和柔軟消失無蹤。

沈妄便去摸她的手,在明顯的抵觸之中將其牢牢扣住,笑瞇瞇地說:“不喜歡的話,我就把她殺了,省得礙到阿清的眼。”

用這種話來刺激懷著顆仁善之心的師尊,沈妄百試不爽。

黎清轉過頭,眉眼間有被威脅的不滿,嗓音也極為冷漠:“你又想做什麽?”

沈妄擡著雙和煦的眼眸,就像凡世裏只知玩樂、無憂無慮的貴公子,他伸出手,修長的指尖輕觸面前女子微蹙的眉心,想讓那張秀美的容顏重新變得溫婉,可得到的只有懨色。

“我看你總是懷念太一,便尋了個機靈活潑的弟子,來逗你開心。”他語氣真摯。

黎清面無表情地註視著沈妄,聚起身體裏微末的靈力,震開了他的手,說:“不需要。”

沈妄握了握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無奈哂笑一聲,歪頭看過去:“那阿清需要什麽?你整日郁郁寡歡,我會心疼的。”

“你說這種話只會讓我覺得惡心。”黎清淡淡地開口,“你心裏若還認我這個師尊,就把我身上的禁制解開。”

沈妄仍舊是一副笑臉,聞言緩慢地搖了搖頭:“解開了,然後呢?”

“——你是會離開,還是會殺我?”

黎清望著窗外,沈默不語。

“師尊。”沈妄垂著眼,難得地喚起這個久違的稱呼,“從你來到這裏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會再放你走了。”

他嗓音很輕,在一室靜謐中仿若某種自顧自的低敘,帶著死不悔改的偏執。

“我以為能救回你。”黎清臉上浮現出失望的神色,很快又變得冷漠,像是不願再為他產生任何情緒波動,“結果你只是在騙我。”

“阿清。”沈妄感到好笑,半垂的眼眸中浸滿了散漫的笑意和無盡的涼薄,“怎麽是我騙你呢?要說騙,也該是你騙我啊。”

他擡起頭,溫柔的視線緩慢描摹那張姣好卻冰冷的側顏,慢悠悠地說:“你不能在我是太一弟子的時候喜歡我,在我成為邪魔後,就不喜歡我了。”

“那是不公平的,阿清。”

黎清諷刺地看著他,心裏對自己唯一徒弟的失望已經到底:“你跟我說公平?”

“你手上沾了那麽多血,讓那麽多無辜之人喪命,還日日禁錮著外面那些全然無知的弟子,讓他們活在幻想中不得自由,你在這跟我說公平?”黎清眉心緊蹙,被壓制的氣血在她靈脈中逆流沖撞,讓本就毫無血色的面容更顯蒼白,“沈妄,你把我關在這裏,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我怎麽舍得殺你呢?”沈妄頗為無奈地笑了笑,想要伸手幫她調息,卻被毫不留情地甩開,他語調低沈,“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只要你願意,這裏就是太一。”

“那些你討厭的東西,我都不會叫它們來臟了你的眼。而你喜歡的東西,我也可以盡數送到你面前,只要你開心。”

“我們一家人,就這樣一直在一起,不好嗎?”沈妄這才想起什麽,環顧四周後奇怪地詢問,“小九呢?你又把他關起來了?”

他慢悠悠地走下玉石臺,在東側的白墻上輕叩,便見原本平整的墻面上出現裂縫,厚重的門扉推動發出沈悶的聲響,門後石室漆黑一片,只能聽到微弱的呼吸聲。

血腥味溢出,沈妄皺了皺眉,彎身進去將已經不省人事的孩子帶了出來。

“怎麽受傷了?還是劍傷?”

沈妄摸了摸小九浸濕的胸膛,聲色疑惑冷厲,可沒人能回答他,黎清連看都沒看一眼,仿佛那不是她的孩子。

沈妄沒再說什麽,抱著小九急匆匆地出了門,破開結界進來的紅鸞剛好看見這一幕。

那股熟悉的氣息來自她的霜月劍氣,可為什麽會在一個孩子身上?

眼見沈妄幾步邁出了結界,紅鸞猶豫一瞬過後,還是跟了上去,人影消失在結界附近的深林,依著邊沿的山峰,平時沒人會來。

在紅鸞收斂氣息,即將追上去時,身後一道清冷嗓音響起——

“我若是你,就不會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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