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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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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六

深夜,江風猛烈。

洶湧拍打的浪潮似要把一切聲息掩蓋,可空氣中浮動的血腥味太濃,邪魔氣太重,紅鸞並不費力就追上了傷重逃竄的魅魔。

只是念及師兄,她到底不敢再使出什麽一擊斃命的殺招。

“我竟不知,魅魔還有這種控制人的手段,你對我師兄做了什麽?”

紅鸞眸色冷然,語調顯露幾分疑惑,揮下的靈力逐漸結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魅魔則是那條左支右絀、腹背受敵的游魚,除了束手就擒別無選擇。

魅魔渾身染血,聞言嘲諷似的揚起嘴角,雌雄莫辨的嗓音沙啞而陰森:“一夜/歡好,他自然是將我放在心尖,恨不得為我上刀山下火海。”

“......我一受傷,他便心如刀絞,我一流血,他便感同身受。”魅魔身處靈網中心,囂張萬分地盯著眼前殺氣四溢的女修,只覺得格外愉悅,它甚至上前一步,雙目圓睜貼在靈網前,任由自己皮開肉綻,像是瘋魔了。

有病。

紅鸞深吸口氣,被逼的散開指尖,卸下靈網上層層疊疊覆蓋的威壓。

被魅魔這麽一說,她才想起自己曾在書上見過類似的邪法,據說是能讓人同心相連,生死與共,但師兄怎麽會對一只魅魔傾心?

定然是在幻夢中受到了蠱惑,等師兄清醒過來,便不會再受此限制了。

紅鸞一時無法,這魅魔此刻倒還真是傷也傷不得,殺也殺不得了,還怕它瘋了自殺。

她眼睜睜看著它從靈網裏鉆出,肆無忌憚地仰頭啐了一口,大搖大擺地走進密林之中。

密林濃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夜半時分鬼影幢幢,瞧著便不是什麽安全的地界。

就這麽放走?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紅鸞掌心翻轉,便見一把近乎透明的銀月彎弓懸於空中,光華璀璨萬千,她一把抓住,豎在身前,指尖繃弦正對一無所知的魅魔。

“咻”的一聲!

尾綴流光的箭矢擦著夜風,精準至極地從那只魅魔後心穿過,奇怪的是沒有一絲血色溢出,只能隱約瞧見淺淡的圓點,明滅不定,跟烙在身上一般。

魅魔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感覺渾身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像被一根根看不見的繩索捆縛著,怎麽也掙脫不掉。

它回頭惡狠狠地瞪著紅鸞,毫不意外地看見一張平靜淡漠的臉,她掌中的彎弓就如剛從冰天雪地裏取出來似的,泛著詭異的冷光,猶在細微地震顫著,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魅魔不敢大意,貼地爬進了濃霧之中。

紅鸞垂手,銀月彎弓逐漸透明,化作斑斕的光點,在她身側環繞片刻後緩緩消散。

這是師尊給她的第一件法寶,少年時只覺得好看,後來專註於劍道,也沒怎麽仔細琢磨過,只知道一旦被箭矢射中,便會留下印記。

往後不管天南海北,總能找到。

師兄大約會更想自己動手。

夜愈深,紅鸞轉身離去,卻在行出幾步後突然擡手在空中寫下幾個字——

有魅魔,打不過,救命。

隨後只見光點躍起,如流星一般在夜幕中拉出一條細長的軌跡,朝遙遠的北方飛去。

隱藏在濃霧中的魅魔渾然無知,正捂著殘破的身軀罵天罵地罵一切,又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非常關鍵的東西。

*

回到客棧時,掌櫃和小二正湊在樓梯旁長籲短嘆:“好端端的不知怎麽引來了邪魔,如今這世道當真不太平。”

他們認出了紅鸞,記起這姑娘便是住在樓上客房的道長,面上不由顯露出尷尬。

一邊慶幸道長趕走了邪魔,一邊又懷疑邪魔是他們引來的,畢竟這裏沒人招惹過邪魔。

方才打鬥其實已極為收斂,但床榻、門窗和地板都不可避免地遭了殃,紅鸞上樓前在桌上擱了一粒金珠,溫溫和和地道了歉。

掌櫃哪見過這樣的修士?

聽說那些仙門中人都自視甚高,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從不與人閑談,施展神通也不會顧慮那麽多,打壞了就打壞了。

邪魔作祟,總有人求著他們辦事,甚至求都求不來。

掌櫃連忙擺手,連心裏一瞬間生出的懷疑與抱怨也掐滅了,生怕被道長誤會了什麽,萬一記恨起來,以後見死不救該怎麽辦?

可紅鸞幾步就上了樓,她忙著去看師兄。

走道墻壁上點了一盞孤燈,昏昏黃黃的燈光順著墻沿淌下來,映得靠在墻上的身影一面是清晰的暖色,一面是拒人千裏的冷。

紅鸞眸光頓了頓,一聲不吭地從厲九野身邊走過,步履匆匆,看上去便是滿心滿眼師兄的模樣,而陸衍還坐在陣法中心,臉色雖仍是虛弱的白,卻已能自己運轉靈力恢覆了。

紅鸞湊在門邊看了會,冷不丁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喚:“紅鸞。”

低沈的嗓音在一片寂靜中似敲在她心上。

紅鸞沒應,凝望的目光卻失了神。自午時過後,他們就沒再說過話了,也說不上來為什麽,生疏仿佛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交好幾日,分道揚鑣,也是很正常的事。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紅鸞沒回頭,稀松平常地說了句:“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她自認語氣毫無異樣,說完便邁步進了師兄的房間,打算守著直到師兄醒來。

可剛跨過門檻,便被人猝不及防捉住了指尖,略松一下後,又得寸進尺地握住了她整只手,紅鸞感覺自己的身軀都僵住了,卻做不出什麽反應,她知道是厲九野。

如果是別人,她已經甩開了。

她覺得自己確實對他太容忍了,容忍到可以放任他將自己拽進門,抵在墻上。

這是他的房間,沒有點燈,一片昏暗,只有瑩瑩的月光從半開的窗牖裏落進來。

一墻之隔,便是師兄。

紅鸞不由心跳加速,後退一步便碰上了堅實的墻,退無可退,而厲九野還是沒有松手。

他離得很近,幾乎是禁錮的姿態,冷冽的氣息也變得極具侵略性,讓她不得不擡頭,借著淺淡月色,視線從他微微繃緊的下頜劃進那雙漆黑幽冷的眼眸,讓她呼吸微頓。

紅鸞仍是沒說話,明明隨便一用力就能將人推開,卻偏要較勁似的在這大眼對小眼。

她覺得自己確實做不成什麽嬌軟師妹了。

才區區幾日,厲九野就讓她原形畢露。

被拉進房也一句話都不說,瞧著是一點都不惱,可厲九野越看越忍不住想要掐著她的下巴,叫她收起滿身的刺。

她此刻的模樣,像極了炸毛的貓崽,一雙圓潤的杏眸裏滿是戒備與推拒。

也是,如此對待一個姑娘,實在失禮。

厲九野雖這麽想,卻沒有後退半步,捏著她的那只手也沒松,但到底沒再做出什麽別的動作。四處廝混時,他其實見慣了各色的男人調戲逗弄、輕薄欺侮一個女人時的樣子。

可他頭一回接近一個姑娘,與她這般親密貼近共處一室時,卻只想做個君子。

就像她師兄那樣。

想成為清風明月的陸衍,又從心底厭惡陸衍,最後,厲九野垂下眼眸,繃緊的指節松了松,只是無奈地問:“為什麽生氣?”

她生氣了嗎?

紅鸞不太理解地望著他,原本不覺得,現在聽到這種篤定的語氣後反而生出一點不清不楚的悶氣,嘴上卻否認:“我沒有生氣。”

若生氣便不會表現得這麽平靜,紅鸞說服自己,殊不知眼底浮現的情緒太過鮮明,怎麽都遮不住。

厲九野一動不動地望著那雙眼睛,即便在黑夜也依然明亮。他在裏面看見了自己,在這瞬間,他希望紅鸞的眼裏永遠都只有他一個。

“那為什麽不理我,為什麽…對我視而不見?”厲九野挪開視線,薄長的睫垂落將眼底情緒遮掩,話音平常,聽起來只是奇怪而已。

至少紅鸞聽不出什麽別的意思,他真的只是問問,得不得的到答案,有沒有答案,好像都不重要。

或許對待普通朋友便是這樣的。

想明白後,紅鸞變得懨懨的,身上各種外放的氣勢都往回收,似要將整個人包裹起來,只平聲說:“沒有。我只是累了。”

厲九野其實不信,覺得這是她專門用來敷衍人的鬼話,就跟飯桌上應付陸衍一樣,但又見她真的疲憊,便說:“我送你回去休息。”

松手後退的瞬間,他捏了捏自己沾染她氣息的指骨,垂落的眼睫動了動,還是忍不住添了句:“明日再告訴我?”

紅鸞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他是真的不在意,明明散夥飯都吃過了,她也不知自己還需要告訴他什麽。

“明日我就要和師兄離開了。”她提醒道。

厲九野楞怔一瞬,將說完便要走的人又拉了回來,見她故意一個眼神都不分給自己,只好歪過頭耐心詢問:“所以就不見我了?”

“你不是要留在寧朔?”紅鸞覺得這人簡直是倒打一耙,“我與師兄都要回太一——”

“我改主意了。”厲九野沒讓她說下去,在她疑惑的目光挪過來時,他才隱約猜到自己為何被晾了那麽久,然後便是一種不可言說的愉悅,讓某些話脫口而出,“我想和你一起。”

紅鸞有些驚訝,都沒發覺自己又被他抵到了墻上,只聽見胸膛裏略顯慌亂的心跳聲。

連瞳眸裏的懨色都杳然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平日常見的靈動,以及一點似有似無的惱。

厲九野盯著看了會兒,忽然松了一口氣。

又聽她疑惑地問:“為何改主意了?你的事辦完了嗎?”

本該辦完的,然而魅魔太沒用了。

可厲九野自然不會將這話說出來,只點點頭,低聲解釋道:“一些家產需要變賣,所以我晚間出去了一趟,你不是看見了?”

原來是這樣,紅鸞記起自己追魅魔前確實看到他回來了,可她那時在生悶氣,所以選擇睜眼說瞎話:“我沒看見。”

厲九野似是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唇角,垂首湊近向她確認:“真的沒有?”

這距離太過危險。

紅鸞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燙,指節發軟,周圍全是他身上那種冷冽的氣息,占有欲極強地包裹過來,避無可避,讓她下意識想逃離。

而幾聲咳嗽突然從墻的另一邊傳來,紅鸞仿佛尋到了什麽機會,一個閃身從他逼仄的懷抱中溜開,丟下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

“我去看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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