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你來買單吧
關燈
小
中
大
石林，你來買單吧
如果說, 尼娜上去的時候，眾人的目光是同情，是嘆息, 是可憐, 又帶著點隱約的幸災樂禍。
那麽當她下來的時候，那些目光統統都不見了。他們甚至不太敢跟她對視，只是默默地讓開了一條路。
她的表情跟上去的時候一樣的平靜，就像是這件事對於她而言，只不過是一件尋常的事情，跟喝口水，吃口飯一樣普通。
如果說一開始，希瑞拼命的想要找證據證明她的平靜是偽裝, 是裝模作樣。那麽現在，他幾乎已經停止運轉的腦袋, 蹦出了這樣的一個念頭——她當然平靜, 從她上去，到下來，加起來都沒有超過十分鐘。
這還是加上她中間慢悠悠拆解那只變異螳螂的時間。
她真正戰鬥的時間，是她進入籠子裏的那幾十秒, 幾十秒足夠一只變異螳螂殺死自投羅網的獵物，它的大刀彈射出去都不需要一秒時間, 幾秒鐘之內, 獵物就會被它片成幾片。
但是在她眼裏，也許那只螳螂才是獵物。
事實上, 對於此時的尼娜來說, 她遠遠沒有得到滿足，激發出來的戰鬥欲、望無窮無盡, 僅僅只是一只變異螳螂，根本不足以她平息那沸騰的鮮血。
當那只螳螂被分解成一塊塊，她仍覺得不夠，下意識擡起充滿攻擊性的眼朝四周望去。
然後她看到了——恐懼。
旁人眼中的恐懼，像是熱天裏澆下來的冰水，再感到暢快淋漓的同時，那沸騰的鮮血也被冰得降下了火。
她緩緩的閉上眼，平覆著自己的情緒。
這只是一次小小的測驗，遠遠沒有到你應該去的戰場。心中有個聲音響起。
那未來的戰場什麽時候能來呢……尼娜已經迫不及待了。
解剖臺的門打開。她看了眼縮在角落裏的時鐘意，時鐘意竟仿佛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差點要跳起來。
呼——尼娜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努力平覆著自己的情緒。
時鐘意的反應再一次讓她如同吃了一口冰淇淋一般，竟是忍不住發出嘆息。
是的，這才對。這才是你應該有的反應。
你該恐懼的，不該是徐盛，也不該是石林，應該是我。
尼娜嘴角勾起了一下，又落了下來。她的目光從徐盛的身上移開，落在了石林的臉上。
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沈默的凝視著她。
發現她的不對了嗎？是的，應該發現才對，她從沒有想過隱藏自己。
為什麽要隱藏自己呢？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她還要向誰低頭呢？
不管什麽樣的風浪，來吧，來吧，都來吧！
她只擔心來的風太小，吹不滅她心中的火焰，來的浪太低，撲不掉她沸騰的鮮血。
他們會如何看她？會在背後用著微小的聲音念著她的名字嗎？也許連名字都不敢念，只能躲在沒人發現的角落裏，宣洩一點自己的內心的覆雜情緒。
終於，尼娜的目光轉到了希瑞的臉上。
在所有人鴉雀無聲的時候，她默默地走到了希瑞的身邊，站立。
希瑞的臉繃緊，他腦海裏甚至荒謬的蹦出來一個猜測——難道她知道自己之前腦袋裏的想法。她要來找我麻煩來了？
她會殺了自己嗎？像對那只螳螂一樣？她會從哪裏出手呢？希瑞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他該怎麽抵擋？
他根本抵擋不了，他已經開始恐懼了！
但是尼娜只是站立在這裏，對他說了一句：“你打得很漂亮。”
是的，尼娜什麽都沒想。她只是記得這個男生，他跟變異螳螂的對抗，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忽然明白，所謂的恐懼其實只是阻攔她向前行走的阻礙。
她不該去想她該怎麽做，她能不能做到。她為什麽做不到？她曾眼睜睜的看到那些強大的變異昆蟲在她的手裏，輕而易舉的被解決。
那些東西，她總覺得是尹青荇做的，跟她沒有什麽關系。
她總是想自己的曾經如何如何，可是她還是曾經的自己嗎？
到底是她做不到，還是她在給自己受限？
有什麽東西被沖破了枷鎖。
她是尼娜，她也不是尼娜。
尼娜跑得沒有她快，而她可以輕易的超過旁的進化者，在他們的詫異的眼神中一騎絕塵。
尼娜的手很軟，隨便什麽東西都可以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跡，所以那只手經常傷痕累累。但是她的手卻可以輕易的掰斷一只變異蠍子的尾巴，就像掰一塊餅幹一樣輕松。
所有人都跟她說，你不一樣了。只有她自己還不覺得。
過去的記憶成為幻影，尼娜明知自己身上有一股力量，卻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那是尹青荇送給她的寶藏，而她像是一個空守寶藏，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啟的笨蛋。
。
按理此時，應該到下一個小組上去，但是卻沒有人動。人們還停留在上一場戰鬥久久沒有回神。
這時，石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快要孵化出來，卻死在了這裏，有一些可惜。”
初代發難了！學生們的腦袋裏的那根弦一下子繃緊，他們連呼吸都不太敢用力。終於！終於！這一幕到底還是發生了！
初代會怎麽做？他會殺了尼娜嗎？
尼娜又會怎麽做？會抵抗嗎？會吧，一定會的。可是，這有作用嗎？那是初代，不是隨隨便便的變異昆蟲，但是……尼娜應該還有潛在的實力吧？……她會不會又一次創造奇跡？
眾人一陣頭腦風暴，沈默的空氣都仿佛被他們讀出來腥風血雨。
尼娜沈默的看了過去，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反應。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麽，可是這種反應又像是什麽都說了！
她沒有服軟！她一點都不害怕！那可是初代！
已經有人在內心咆哮起來，某種說不出來的，也許是期待，也許是別的什麽東西，在生根發芽。
但是尼娜只是覺得石林這句話又不是跟自己說的，她冒冒然上去接茬會顯得很奇怪。她準備看一下石林是什麽意思。
當然，眾人猜測的有一點沒有錯，她確實不畏懼，從她敢直呼石林兩個字就能看出來。她從沒覺得自己低石林一等。
就好像內心有個聲音告訴她。t她從不該在任何人的下面，沒有誰敢如此冒犯她。
但是尼娜並不覺得這個想法奇怪，反而有種理當如此的想法。
奇怪的又何止是這一點呢，可是尼娜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她也從不會去質疑內心裏的聲音。
那本就是她的想法，不是嗎？
然而石林卻沒有下一句。他只是嘆息一聲，就真的只是嘆息一聲。與旁觀的眾人遐想連篇不同，當事人其實沒有那麽多想法。
石林確實有點可惜，但不多，因為那些家夥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煩心。誰會為幾根頭發的掉落而跟人大動幹戈呢？
不過，他確實有一些意外。在尼娜的身上，她確實表現出來了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壓制。這種壓制甚至包含了他的鐵線蟲在內，哪怕那已經是繁育出來的不知多少代的鐵線蟲，但是它的等級是遠遠超過變異螳螂的。
如果尼娜身上有變異昆蟲血脈，他甚至會懷疑她是另外幾名初代遺落在外的血脈。
但是她不是，她僅僅只是一個純凈人。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石林本來只是心血來潮，想要看看周含香是哪裏不對勁，竟然成為了一名純凈人的引路人。
此時，忽然稍微理解了一點點，但也只是一點點。就算尼娜表現得再如何優秀，她也遠遠沒有達到讓一名初代做她引路人的地步。
而且還是從最早時期就存在的初代。
這代表，這名初代是正兒八經的把其當做自己的繼承者。甚至比繼承者還要過分，除非尼娜是尹青荇的私生子，否則他真的想象不能。
這次試探就到這裏吧。石林這麽想，這些小孩子畢竟是隊長曾經寄予厚望的存在。不是他能夠隨便玩弄的。
想到隊長，石林的內心，竟然忍不住對這群孩子升起一絲嫉妒。
曾經，他也跟這些所謂的天之驕子一樣。那個時候，真的是一個天才橫出的時代，就連他也沒有辦法成為其中的核心，有太多太多比他優秀的人了。
他們聚集在隊長的身邊，每個人都把孟悅心當做自己的偶像。
他們向往她，努力想要成為其中最優秀的那一個，讓隊長的目光能夠落在自己的身上。
本來就是天賦極好的天才，再加上自己也努力，又遇上良師益友的引導和栽培，那一刻，世界都仿佛在為他們彎腰。
沒人知道石林此時在想什麽，他們只看到石林搖了搖頭，沒有跟任何人解釋一句，就離開了這裏。
他為什麽搖頭？他是什麽意思？尼娜這樣冒犯他，他為什麽沒有教訓她？
他退讓了嗎！？他竟然退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旁像無事人一般的尼娜！他們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極為熱切，如果目光有能量，這一刻，尼娜幾乎要被他們燒穿了。
。
石林推開門，他依舊穿著那套居家服，隨便找到一張黑膠唱片放在唱片機裏。如果有人進入他的房間，就會發現他的住所竟跟幾百年前沒什麽區別，有著許許多多的古董存在。
他近乎固執的維持著過去的習慣，似乎想要證明有些東西並沒有被改變。
唱片機裏的聲音慢悠悠的唱響，幾百年前流行歌手的聲音響在這個房間裏。
他沈浸在過去的快樂中，順便鄙視一下，現在的人類一點娛樂愛好都沒有。
石林靠在沙發上，給自己開了一瓶產自茅臺的白酒，雖然都說白酒放得越久越好。但是時間跨越太久，這種酒已經無法保留它原來的口感，只能作為基酒勾兌新酒，從而提升口感。
這種酒如今你就算是去土裏挖都不一定能挖到，也就幾個初代手裏還有存貨。但是是真的喝一瓶少一瓶。就連石林這樣的身份，也只敢小心翼翼的淺嘗，不敢豪飲。
他倒酒的時候，故意讓醉意熏上來，真正想醉的人，喝茶都能醉。在那醉意上頭的時候，過去的回憶仿佛重新浮上心頭。
在記憶裏虛幻的臉被朦朧的光覆蓋，看不清面容，他只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排成一排，走在馬路的中央。
“餵，小家夥。”忽然前面的人回頭叫他：“你能喝酒嗎？”
他漲紅著一張臉，大聲說自己能。
接著畫面一轉，他們進入了餐廳的包廂，一堆人把包廂擠得滿滿當當。
嘴裏說自己能喝的石林，結果一口酒就辣紅了眼。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起來。
“不能喝還要逞強！被嗆到了吧！”
“別這麽說，這可是我們的新星，給我們的新星再上一瓶！”
“過分了吧，一瓶怎麽夠，必須得兩瓶才對！”
在喧鬧聲中，隊長走了過來，原本吵鬧的聲音立刻靜了下來。她的面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讓你們出來放松，你們就在這裏欺負新人是不是？”
其他人一臉垂頭喪氣的模樣，像罰站一樣站起來：“隊長。”
這時，被眾人圍著的她扭過頭來，看向站在所有人身後的石林：“石林，要是他們再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
石林向前一步：“隊長……”
酒水似乎從他的眼眶裏溢出來，他紅著眼告狀：“隊長，他們都欺負我……所有人都在欺負我……”
隊長像過去一樣，溫柔又包容的註視著他。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隊長已經越來越不怎麽回應他了。石林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結果身邊的人全部都離開了座位。
“吃完了，該走了。”他們說。
“你們就走了？總得有個人來買單吧。”有個人忽然道，接著，她朝他望過來，而她模糊的臉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啊，是她啊。
石林記起來她是誰，就在他想起來的時候，原本被光籠罩的臉一個個都變成了熟悉的模樣。
她沖石林道：“餵，交給你怎麽樣？”
“不是吧。”另一人說：“你們這些人也太不厚道，讓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來買單。”
“總得有人來買單吧。”又有一人道：“我肯定是不行的，我爸媽等我回去好久了，我已經讓他們等得夠久了。這一次任務結束，我就要回去了。”
就像是接龍一樣，每個人都說出自己不能留下來的原因。
“就算如此，也不能把這件事，交給石林吧？”
“那怎麽辦呢？”其他人愁眉苦臉的模樣：“我們都留不下來啊。”
他們像以往一樣看向隊長，隊長總是會有主意的。
“隊長，誰來買單的啊？”
隊長看向石林：“石林，你可以嗎？”
彼時的他，昂起胸膛道：“我可以！”他並不知道，這句可以的代價那麽沈重。
死者去了往生，活下來的人卻困在了過去。
躺在沙發上醉成一攤的石林，他腦後的無數根白頭發不斷地往後蔓延。
而看起來陷入爛醉的石林竟是無意識的笑了起來：“來吧，來吧……”
那些頭發出現了片刻僵硬，最後竟然猛地朝著石林蜂擁而去，像是要把他整個吞噬。
原本癱在沙發上的青年整個被蟲子淹沒，過了不知多久，一只手掀開了已經僵硬死去的蟲子。他渾身赤、裸的從蟲屍堆裏站出來，伸出手從衣櫃裏拿出來一件跟之前一樣寬松的衣服。
在他光潔的背上，有一處洞口還沒有完全愈合，能夠看到裏面蠕動得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子。寬松的居家服遮蓋了這樣的畫面，站在鏡子前的青年照了照鏡子，原本披肩的長發不知什麽時候成為了寸頭。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頭，對著鏡子咧開一張嘴笑：“你看，我再一次贏了。”
·
後面的解剖課就顯得平平無奇。也許是之前發生的一切太刺激了，眾人的閥值不受控的被擡高了不少，哪怕後面也有表現不錯的學生，卻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馮朵抱著胸口看著王奕輕松的把那只變異螳螂解決掉。他的那身騷包衣服竟然真的穿上來，甚至還沒有弄臟弄亂。
這一點，馮朵是佩服的。
她嘴裏道：“我覺得我跟你分在一組，是對我的浪費，你看，我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
王奕慢騰騰的分解這只變異螳螂，他的動作竟然跟尼娜沒有什麽區別，不，還是有一些區別的，他在對那只螳螂的腹部動手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然後避開了那裏。
馮朵發出一聲嗤笑。王奕當做沒有聽見。
在石林離開以後，徐盛的表情並沒有好上多少。要是以往，他肯定會在這個時候發下威風，美名其曰壓一壓學生的氣焰。
但是也許今天他已經精疲力盡，懶得t再去管學生們如何，有些心不在焉的揮了揮手，就帶著其他學生們，幾乎可以用迫不及待來形容，迅速離開這座培養巢。
石林的態度有些不對勁。徐盛有一些東西沒有跟學生說，而是藏在心裏頭。
從某種角度來說，作為最老的幾名初代，也是對培優計劃最支持的初代之一，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的跟石林打過交道。但是石林的培養巢，徐盛不是第一次來了。
這個培養巢裏是少數幾個對培優計劃開放的培養巢之一，在別的培養巢一堆這禁制那禁制，石林的培養巢可以算是危險最小，對於培優班的學生來說最溫和的一座培養巢了。
但是，這並不代表石林就沒有威脅。
徐盛的同事就跟徐盛說過，培養巢裏最危險，最不可控的不是培養巢裏面的變異昆蟲，而是初代。
如果說，你去這座培養巢裏，遇到的最大的危險，那麽就是有一天，你在裏面看到了初代的時候。
一般這座培養巢裏的初代不會主動出來。當他做出跟以往完全不一樣的舉動的時候，其實就證明一點……
徐盛當時見同事突然停下來，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封住了嘴巴一樣。他被胃口吊得好奇，沒有註意到他眼睛裏的恐懼。
只是下意識的催問：“什麽？”
同事壓低聲音，生怕被人聽到的樣子：“那就是說明這個初代已經開始逐步失控了，遇到這樣的情況，能跑就跑，實在不能跑，千萬千萬不要做出刺激到他的事情，一定要穩住他的情緒。也許，還能活。”
徐盛問道：“什麽算是刺激到他的事情？”
同事說：“恐懼。你不能恐懼，要把他當做普通的人一樣，你的恐懼就是刺激他最好的良藥。”
怎麽才能不恐懼！
徐盛甚至想，要是自己不知道還好，說不定，他還能做到一點，可是他偏偏知道！
越是知道，就越是恐懼。
那是沒辦法控制的情緒。
沒人知道，此時徐盛背後的冷汗早已經被衣服浸透。他已經拼盡全力不要露出恐懼的情緒，但是他知道，石林一定看出他拼命掩藏的恐懼。
他幾次的試探，都讓他的心跳到嗓子眼了。
他也沒辦法去提醒他的學生們，這種事情知道的人反而會更害怕。沒人知道他們當時離生死只有一線。
如果不是尼娜——
想到此，徐盛心中竟然蹦出來一個詭異的想法。
為什麽在所有人都在因為初代的出現，而興奮疑惑並且害怕恐懼的時候。她卻表現得如此的平靜？難道她知道石林快要失控了？
可是不對，這種事情就是知道了，才更難做到保持平靜。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當時的行為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歪打正著？
徐盛很想要去問一問，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問出口。就在他遲疑的時候，看到時鐘意那個小子竟然像是忘記了恐懼一般，主動找上尼娜問問題。
“你之前……”時鐘意實在頂不住內心的好奇：“問我的那個微積分到底是什麽？”
尼娜臉上出現了一點空白，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應了時鐘意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我在資料庫曾經看到過這種題。”時鐘意忽然冷不丁道：“我當時沒看懂，如果不是你提出來，我不一定想起來。
你又是從哪裏知道的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如果說, 尼娜上去的時候，眾人的目光是同情，是嘆息, 是可憐, 又帶著點隱約的幸災樂禍。
那麽當她下來的時候，那些目光統統都不見了。他們甚至不太敢跟她對視，只是默默地讓開了一條路。
她的表情跟上去的時候一樣的平靜，就像是這件事對於她而言，只不過是一件尋常的事情，跟喝口水，吃口飯一樣普通。
如果說一開始，希瑞拼命的想要找證據證明她的平靜是偽裝, 是裝模作樣。那麽現在，他幾乎已經停止運轉的腦袋, 蹦出了這樣的一個念頭——她當然平靜, 從她上去，到下來，加起來都沒有超過十分鐘。
這還是加上她中間慢悠悠拆解那只變異螳螂的時間。
她真正戰鬥的時間，是她進入籠子裏的那幾十秒, 幾十秒足夠一只變異螳螂殺死自投羅網的獵物，它的大刀彈射出去都不需要一秒時間, 幾秒鐘之內, 獵物就會被它片成幾片。
但是在她眼裏，也許那只螳螂才是獵物。
事實上, 對於此時的尼娜來說, 她遠遠沒有得到滿足，激發出來的戰鬥欲、望無窮無盡, 僅僅只是一只變異螳螂，根本不足以她平息那沸騰的鮮血。
當那只螳螂被分解成一塊塊，她仍覺得不夠，下意識擡起充滿攻擊性的眼朝四周望去。
然後她看到了——恐懼。
旁人眼中的恐懼，像是熱天裏澆下來的冰水，再感到暢快淋漓的同時，那沸騰的鮮血也被冰得降下了火。
她緩緩的閉上眼，平覆著自己的情緒。
這只是一次小小的測驗，遠遠沒有到你應該去的戰場。心中有個聲音響起。
那未來的戰場什麽時候能來呢……尼娜已經迫不及待了。
解剖臺的門打開。她看了眼縮在角落裏的時鐘意，時鐘意竟仿佛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差點要跳起來。
呼——尼娜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努力平覆著自己的情緒。
時鐘意的反應再一次讓她如同吃了一口冰淇淋一般，竟是忍不住發出嘆息。
是的，這才對。這才是你應該有的反應。
你該恐懼的，不該是徐盛，也不該是石林，應該是我。
尼娜嘴角勾起了一下，又落了下來。她的目光從徐盛的身上移開，落在了石林的臉上。
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沈默的凝視著她。
發現她的不對了嗎？是的，應該發現才對，她從沒有想過隱藏自己。
為什麽要隱藏自己呢？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她還要向誰低頭呢？
不管什麽樣的風浪，來吧，來吧，都來吧！
她只擔心來的風太小，吹不滅她心中的火焰，來的浪太低，撲不掉她沸騰的鮮血。
他們會如何看她？會在背後用著微小的聲音念著她的名字嗎？也許連名字都不敢念，只能躲在沒人發現的角落裏，宣洩一點自己的內心的覆雜情緒。
終於，尼娜的目光轉到了希瑞的臉上。
在所有人鴉雀無聲的時候，她默默地走到了希瑞的身邊，站立。
希瑞的臉繃緊，他腦海裏甚至荒謬的蹦出來一個猜測——難道她知道自己之前腦袋裏的想法。她要來找我麻煩來了？
她會殺了自己嗎？像對那只螳螂一樣？她會從哪裏出手呢？希瑞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他該怎麽抵擋？
他根本抵擋不了，他已經開始恐懼了！
但是尼娜只是站立在這裏，對他說了一句：“你打得很漂亮。”
是的，尼娜什麽都沒想。她只是記得這個男生，他跟變異螳螂的對抗，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忽然明白，所謂的恐懼其實只是阻攔她向前行走的阻礙。
她不該去想她該怎麽做，她能不能做到。她為什麽做不到？她曾眼睜睜的看到那些強大的變異昆蟲在她的手裏，輕而易舉的被解決。
那些東西，她總覺得是尹青荇做的，跟她沒有什麽關系。
她總是想自己的曾經如何如何，可是她還是曾經的自己嗎？
到底是她做不到，還是她在給自己受限？
有什麽東西被沖破了枷鎖。
她是尼娜，她也不是尼娜。
尼娜跑得沒有她快，而她可以輕易的超過旁的進化者，在他們的詫異的眼神中一騎絕塵。
尼娜的手很軟，隨便什麽東西都可以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跡，所以那只手經常傷痕累累。但是她的手卻可以輕易的掰斷一只變異蠍子的尾巴，就像掰一塊餅幹一樣輕松。
所有人都跟她說，你不一樣了。只有她自己還不覺得。
過去的記憶成為幻影，尼娜明知自己身上有一股力量，卻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那是尹青荇送給她的寶藏，而她像是一個空守寶藏，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啟的笨蛋。
。
按理此時，應該到下一個小組上去，但是卻沒有人動。人們還停留在上一場戰鬥久久沒有回神。
這時，石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快要孵化出來，卻死在了這裏，有一些可惜。”
初代發難了！學生們的腦袋裏的那根弦一下子繃緊，他們連呼吸都不太敢用力。終於！終於！這一幕到底還是發生了！
初代會怎麽做？他會殺了尼娜嗎？
尼娜又會怎麽做？會抵抗嗎？會吧，一定會的。可是，這有作用嗎？那是初代，不是隨隨便便的變異昆蟲，但是……尼娜應該還有潛在的實力吧？……她會不會又一次創造奇跡？
眾人一陣頭腦風暴，沈默的空氣都仿佛被他們讀出來腥風血雨。
尼娜沈默的看了過去，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反應。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麽，可是這種反應又像是什麽都說了！
她沒有服軟！她一點都不害怕！那可是初代！
已經有人在內心咆哮起來，某種說不出來的，也許是期待，也許是別的什麽東西，在生根發芽。
但是尼娜只是覺得石林這句話又不是跟自己說的，她冒冒然上去接茬會顯得很奇怪。她準備看一下石林是什麽意思。
當然，眾人猜測的有一點沒有錯，她確實不畏懼，從她敢直呼石林兩個字就能看出來。她從沒覺得自己低石林一等。
就好像內心有個聲音告訴她。t她從不該在任何人的下面，沒有誰敢如此冒犯她。
但是尼娜並不覺得這個想法奇怪，反而有種理當如此的想法。
奇怪的又何止是這一點呢，可是尼娜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她也從不會去質疑內心裏的聲音。
那本就是她的想法，不是嗎？
然而石林卻沒有下一句。他只是嘆息一聲，就真的只是嘆息一聲。與旁觀的眾人遐想連篇不同，當事人其實沒有那麽多想法。
石林確實有點可惜，但不多，因為那些家夥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煩心。誰會為幾根頭發的掉落而跟人大動幹戈呢？
不過，他確實有一些意外。在尼娜的身上，她確實表現出來了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壓制。這種壓制甚至包含了他的鐵線蟲在內，哪怕那已經是繁育出來的不知多少代的鐵線蟲，但是它的等級是遠遠超過變異螳螂的。
如果尼娜身上有變異昆蟲血脈，他甚至會懷疑她是另外幾名初代遺落在外的血脈。
但是她不是，她僅僅只是一個純凈人。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石林本來只是心血來潮，想要看看周含香是哪裏不對勁，竟然成為了一名純凈人的引路人。
此時，忽然稍微理解了一點點，但也只是一點點。就算尼娜表現得再如何優秀，她也遠遠沒有達到讓一名初代做她引路人的地步。
而且還是從最早時期就存在的初代。
這代表，這名初代是正兒八經的把其當做自己的繼承者。甚至比繼承者還要過分，除非尼娜是尹青荇的私生子，否則他真的想象不能。
這次試探就到這裏吧。石林這麽想，這些小孩子畢竟是隊長曾經寄予厚望的存在。不是他能夠隨便玩弄的。
想到隊長，石林的內心，竟然忍不住對這群孩子升起一絲嫉妒。
曾經，他也跟這些所謂的天之驕子一樣。那個時候，真的是一個天才橫出的時代，就連他也沒有辦法成為其中的核心，有太多太多比他優秀的人了。
他們聚集在隊長的身邊，每個人都把孟悅心當做自己的偶像。
他們向往她，努力想要成為其中最優秀的那一個，讓隊長的目光能夠落在自己的身上。
本來就是天賦極好的天才，再加上自己也努力，又遇上良師益友的引導和栽培，那一刻，世界都仿佛在為他們彎腰。
沒人知道石林此時在想什麽，他們只看到石林搖了搖頭，沒有跟任何人解釋一句，就離開了這裏。
他為什麽搖頭？他是什麽意思？尼娜這樣冒犯他，他為什麽沒有教訓她？
他退讓了嗎！？他竟然退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旁像無事人一般的尼娜！他們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極為熱切，如果目光有能量，這一刻，尼娜幾乎要被他們燒穿了。
。
石林推開門，他依舊穿著那套居家服，隨便找到一張黑膠唱片放在唱片機裏。如果有人進入他的房間，就會發現他的住所竟跟幾百年前沒什麽區別，有著許許多多的古董存在。
他近乎固執的維持著過去的習慣，似乎想要證明有些東西並沒有被改變。
唱片機裏的聲音慢悠悠的唱響，幾百年前流行歌手的聲音響在這個房間裏。
他沈浸在過去的快樂中，順便鄙視一下，現在的人類一點娛樂愛好都沒有。
石林靠在沙發上，給自己開了一瓶產自茅臺的白酒，雖然都說白酒放得越久越好。但是時間跨越太久，這種酒已經無法保留它原來的口感，只能作為基酒勾兌新酒，從而提升口感。
這種酒如今你就算是去土裏挖都不一定能挖到，也就幾個初代手裏還有存貨。但是是真的喝一瓶少一瓶。就連石林這樣的身份，也只敢小心翼翼的淺嘗，不敢豪飲。
他倒酒的時候，故意讓醉意熏上來，真正想醉的人，喝茶都能醉。在那醉意上頭的時候，過去的回憶仿佛重新浮上心頭。
在記憶裏虛幻的臉被朦朧的光覆蓋，看不清面容，他只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排成一排，走在馬路的中央。
“餵，小家夥。”忽然前面的人回頭叫他：“你能喝酒嗎？”
他漲紅著一張臉，大聲說自己能。
接著畫面一轉，他們進入了餐廳的包廂，一堆人把包廂擠得滿滿當當。
嘴裏說自己能喝的石林，結果一口酒就辣紅了眼。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起來。
“不能喝還要逞強！被嗆到了吧！”
“別這麽說，這可是我們的新星，給我們的新星再上一瓶！”
“過分了吧，一瓶怎麽夠，必須得兩瓶才對！”
在喧鬧聲中，隊長走了過來，原本吵鬧的聲音立刻靜了下來。她的面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讓你們出來放松，你們就在這裏欺負新人是不是？”
其他人一臉垂頭喪氣的模樣，像罰站一樣站起來：“隊長。”
這時，被眾人圍著的她扭過頭來，看向站在所有人身後的石林：“石林，要是他們再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
石林向前一步：“隊長……”
酒水似乎從他的眼眶裏溢出來，他紅著眼告狀：“隊長，他們都欺負我……所有人都在欺負我……”
隊長像過去一樣，溫柔又包容的註視著他。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隊長已經越來越不怎麽回應他了。石林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結果身邊的人全部都離開了座位。
“吃完了，該走了。”他們說。
“你們就走了？總得有個人來買單吧。”有個人忽然道，接著，她朝他望過來，而她模糊的臉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啊，是她啊。
石林記起來她是誰，就在他想起來的時候，原本被光籠罩的臉一個個都變成了熟悉的模樣。
她沖石林道：“餵，交給你怎麽樣？”
“不是吧。”另一人說：“你們這些人也太不厚道，讓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來買單。”
“總得有人來買單吧。”又有一人道：“我肯定是不行的，我爸媽等我回去好久了，我已經讓他們等得夠久了。這一次任務結束，我就要回去了。”
就像是接龍一樣，每個人都說出自己不能留下來的原因。
“就算如此，也不能把這件事，交給石林吧？”
“那怎麽辦呢？”其他人愁眉苦臉的模樣：“我們都留不下來啊。”
他們像以往一樣看向隊長，隊長總是會有主意的。
“隊長，誰來買單的啊？”
隊長看向石林：“石林，你可以嗎？”
彼時的他，昂起胸膛道：“我可以！”他並不知道，這句可以的代價那麽沈重。
死者去了往生，活下來的人卻困在了過去。
躺在沙發上醉成一攤的石林，他腦後的無數根白頭發不斷地往後蔓延。
而看起來陷入爛醉的石林竟是無意識的笑了起來：“來吧，來吧……”
那些頭發出現了片刻僵硬，最後竟然猛地朝著石林蜂擁而去，像是要把他整個吞噬。
原本癱在沙發上的青年整個被蟲子淹沒，過了不知多久，一只手掀開了已經僵硬死去的蟲子。他渾身赤、裸的從蟲屍堆裏站出來，伸出手從衣櫃裏拿出來一件跟之前一樣寬松的衣服。
在他光潔的背上，有一處洞口還沒有完全愈合，能夠看到裏面蠕動得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蟲子。寬松的居家服遮蓋了這樣的畫面，站在鏡子前的青年照了照鏡子，原本披肩的長發不知什麽時候成為了寸頭。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頭，對著鏡子咧開一張嘴笑：“你看，我再一次贏了。”
·
後面的解剖課就顯得平平無奇。也許是之前發生的一切太刺激了，眾人的閥值不受控的被擡高了不少，哪怕後面也有表現不錯的學生，卻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馮朵抱著胸口看著王奕輕松的把那只變異螳螂解決掉。他的那身騷包衣服竟然真的穿上來，甚至還沒有弄臟弄亂。
這一點，馮朵是佩服的。
她嘴裏道：“我覺得我跟你分在一組，是對我的浪費，你看，我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
王奕慢騰騰的分解這只變異螳螂，他的動作竟然跟尼娜沒有什麽區別，不，還是有一些區別的，他在對那只螳螂的腹部動手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然後避開了那裏。
馮朵發出一聲嗤笑。王奕當做沒有聽見。
在石林離開以後，徐盛的表情並沒有好上多少。要是以往，他肯定會在這個時候發下威風，美名其曰壓一壓學生的氣焰。
但是也許今天他已經精疲力盡，懶得t再去管學生們如何，有些心不在焉的揮了揮手，就帶著其他學生們，幾乎可以用迫不及待來形容，迅速離開這座培養巢。
石林的態度有些不對勁。徐盛有一些東西沒有跟學生說，而是藏在心裏頭。
從某種角度來說，作為最老的幾名初代，也是對培優計劃最支持的初代之一，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的跟石林打過交道。但是石林的培養巢，徐盛不是第一次來了。
這個培養巢裏是少數幾個對培優計劃開放的培養巢之一，在別的培養巢一堆這禁制那禁制，石林的培養巢可以算是危險最小，對於培優班的學生來說最溫和的一座培養巢了。
但是，這並不代表石林就沒有威脅。
徐盛的同事就跟徐盛說過，培養巢裏最危險，最不可控的不是培養巢裏面的變異昆蟲，而是初代。
如果說，你去這座培養巢裏，遇到的最大的危險，那麽就是有一天，你在裏面看到了初代的時候。
一般這座培養巢裏的初代不會主動出來。當他做出跟以往完全不一樣的舉動的時候，其實就證明一點……
徐盛當時見同事突然停下來，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封住了嘴巴一樣。他被胃口吊得好奇，沒有註意到他眼睛裏的恐懼。
只是下意識的催問：“什麽？”
同事壓低聲音，生怕被人聽到的樣子：“那就是說明這個初代已經開始逐步失控了，遇到這樣的情況，能跑就跑，實在不能跑，千萬千萬不要做出刺激到他的事情，一定要穩住他的情緒。也許，還能活。”
徐盛問道：“什麽算是刺激到他的事情？”
同事說：“恐懼。你不能恐懼，要把他當做普通的人一樣，你的恐懼就是刺激他最好的良藥。”
怎麽才能不恐懼！
徐盛甚至想，要是自己不知道還好，說不定，他還能做到一點，可是他偏偏知道！
越是知道，就越是恐懼。
那是沒辦法控制的情緒。
沒人知道，此時徐盛背後的冷汗早已經被衣服浸透。他已經拼盡全力不要露出恐懼的情緒，但是他知道，石林一定看出他拼命掩藏的恐懼。
他幾次的試探，都讓他的心跳到嗓子眼了。
他也沒辦法去提醒他的學生們，這種事情知道的人反而會更害怕。沒人知道他們當時離生死只有一線。
如果不是尼娜——
想到此，徐盛心中竟然蹦出來一個詭異的想法。
為什麽在所有人都在因為初代的出現，而興奮疑惑並且害怕恐懼的時候。她卻表現得如此的平靜？難道她知道石林快要失控了？
可是不對，這種事情就是知道了，才更難做到保持平靜。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當時的行為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歪打正著？
徐盛很想要去問一問，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問出口。就在他遲疑的時候，看到時鐘意那個小子竟然像是忘記了恐懼一般，主動找上尼娜問問題。
“你之前……”時鐘意實在頂不住內心的好奇：“問我的那個微積分到底是什麽？”
尼娜臉上出現了一點空白，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應了時鐘意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我在資料庫曾經看到過這種題。”時鐘意忽然冷不丁道：“我當時沒看懂，如果不是你提出來，我不一定想起來。
你又是從哪裏知道的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