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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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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不是真的

在地震初停, 一些剛從地震當中逃生的人,甚至來不及收拾一下劫後餘生的心情,就毫不猶豫選擇跟上政府的隊伍, 一起朝著地震發生的中間地帶前進。他們的許多親人都還處在地震當中, 在還沒有找到之前,都有著生還的希望。

此時沒有人還管危不危險。尹青荇的爸爸媽媽並不是唯一,他們靈魂的另一半牢牢的牽系在遇難親人的身上。

在他們往地震發生地帶前行的時候,發現整座城市已然面目全非——

地震發生的時間很短,但是它所造成的傷害是巨大的。

很多高層建築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塌,t但其實地基已經垮了,最下面一二層直接陷進地底,原本的三樓變成了一樓。至於下面的樓層怎麽樣了, 沒有人知道。

在往前前行的過程中,還能夠看到一些人艱難的從已經變形的窗戶當中爬出來。這還算是幸運的, 有一些人就被卡在樓道中央, 只能絕望的往外面呼救。

那棟建築已經搖搖欲墜了,沒人知道它還能堅持多久。但是爸爸媽媽卻看到那穿著軍裝的小兵,大概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毫不猶豫的就往裏面沖。

“等一等, 我們來了。”爸爸媽媽哪裏追得上,只能跟在後面吼。他們這個時候也忘了要害怕。此時哪裏顧得上來這些, 他們艱難的從窗戶翻進去, 發現那士兵已經徒手把沈重的石頭撥開,在那個被他搬出來的洞口裏有一只手。

他們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 發現那是個小姑娘的手,活著, 還在動,小姑娘看到人也不害怕,聲音嗷亮:“救命!”

“抓住。”媽媽立刻上前握住那只手:“我們馬上救你出去!”

“好的。”這姑娘看起來跟尹青荇一個年紀,她很乖的點頭。媽媽心裏焦急,說不出別的話,只能握著女孩的手,又一次重覆:“別害怕,我們馬上就救你出去。”

她其實自己也慌得很,好像被困的不是這女孩,而是她一樣,女孩還反過來安慰她:“我沒事。”

媽媽搖了搖頭,想要說什麽,又沒有說出來。

女孩最終從被人力掏出來的豁口裏,在爸爸媽媽的合力下,給半抱了出來。她受了點傷,但是幸運的活了下來。

媽媽心裏直念佛,她本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是這會兒卻非常迷信,希望善有善報,希望尹青荇也能夠這麽幸運。

他們只是地震當中無數洪流裏的一員。

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女兒做了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她憑一己之力鎮壓了所有變異蚯蚓,才讓地震提前結束,否則死亡人數將更大,地震受災面積將更廣。

在他們眼裏,尹青荇只是一個需要人保護的,還沒有長大的小姑娘啊。

這場地震跟她能有什麽關系呢?

這是連想都不可能會去想的事情。

所以當政府部門的人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非常無措——那些穿著得體的制服,看起來就像領導的人。平日裏這些人他們是見不到的,也更別說攀上什麽關系。

但是此時這些在平日裏處在高位的人,讓別人只能仰視的人這會兒卻在他們面前,微微彎著身子,對他們非常禮貌尊敬,甚至到有些讓爸爸媽媽受寵若驚的程度,好像他們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市民,而是什麽大人物一般。

他們有些拘謹的問,這是有什麽事啊?他們一邊問,一邊在內心反省,擔心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麽事情,才會迎來這樣的場面。說實話,他們有些被嚇到了。

然後就聽到這些人說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要把他們送去穩定的地方。

這就很莫名了,他們很安全啊!他們跟著大部隊一起能有什麽不安全的,如果說地震發生的地方危險,可是又不是獨獨他們,別人也是一樣的。

他們只是想要去救人,去救自己的親人。為什麽只單獨帶他們走,爸爸媽媽不理解。

但是這些人就用沈痛的語氣說道,專家已經為了這一切犧牲了,他們不能再讓專家的親人再有任何閃失。

他們懇求爸爸媽媽能跟他們離開,這裏太危險了。雖然地震結束了,但是有一些地方仍舊還在不斷地塌陷。如果他們也出了事,他們沒臉去面對為了大家而犧牲的專家。

他們說得話,爸爸媽媽根本聽不懂。

爸爸媽媽滿臉茫然的對視著,在面對這些表情悲傷的人,語氣越發的小心翼翼起來:“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什麽專家?我們不認識那個什麽專家啊。”

一定是認錯人了吧。你瞧瞧這幹得什麽事啊!問這句話的爸爸努力掩藏自己的笑意,覺得又烏龍又好笑。

雖然不道德,但是這種事情也能弄錯也太糊塗一點了吧!

但是他以為的尷尬情緒並沒有在這些人的臉上出現。

站在最前面的那名軍官,他朝爸爸看過來,他的目光透著些許不忍,於是爸爸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軍官說道:“抱歉,之前因為涉及到高密,所以一直隱瞞您。”

爸爸預感到他即將說出來的話可能並不是他愛聽的,他試圖退後一步,但是那名軍官的話語卻依舊響在他的耳邊:“現在這件事已經允許被公開了。您的女兒,尹青荇就是這幾次變異昆蟲事件當中,那名專門克制變異昆蟲的專家。”

“蜜蜂事件,您的女兒最先發現變異昆蟲……白蟻事件……火蛾事故……再到最近的變異蟑螂吹哨人……直至最後變異蚯蚓誘發的地震……”

他細數一樁樁變異昆蟲事件,每一件尹青荇都貢獻不菲。這些事情本來伴隨保密檔案一起封存,只有少數幾個人才能知曉。

尹青荇的犧牲,讓這些秘密檔案得以公布。

在內部,尹青荇的材料已經準備完畢並申報上去,已經被授予最高國家級勳章及人民英雄榮譽稱號,等到地震救援工作結束,就會在最高大會堂公布。

但是爸爸媽媽一點都不為此高興。軍官說他們女兒做下的一樁樁成就,每一件都是他們無法想象的。這怎麽會是真的呢,尹青荇只是個孩子啊,她是做不到這些的,是不是同名同姓制造的誤會?他們女兒他們自己知道,她哪有那麽大的能耐!

所以一定是哪裏弄錯了。他們的女兒也一定還活著,等著他們去救她。

他們望著眼前的這位等級很高的軍官,希望他在跟他們開玩笑。

可是軍官臉上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也是,他們這樣的人物,怎麽會跑過來跟你們這些小市民開這樣的玩笑呢?

所以這不是玩笑……這一切都是真的,哪怕他們再怎麽努力的不願相信,試圖從方方面面否定這件事,但是仍舊改變不了那個事實。

所以……他們的女兒……

真的回不來了。

爸爸媽媽腿腳一陣陣的發軟,就好像一瞬間被抽幹了力氣,四周的一切都似乎也跟著旋轉起來。明明地震都停了,為什麽他們卻感覺自己的世界都跟著塌陷了呢?

他們用力的握住對方的手,試圖從對方的身上汲取一些勇氣。有人上前來扶住他們,媽媽總算站穩了,但眼前還是一陣陣的發黑。

事情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呢?媽媽就在那片暈眩當中努力回憶。其實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苗頭,只是當時那些細節,她卻是忽視了。她為什麽會忽視?她懊悔不已,如果她當時註意到這些細節,是不是尹青荇就不會選擇一個人離開了?

她避免說出那個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就像走馬燈一樣從腦海裏過,她想起來了!就在昨天!媽媽清楚記得,尹青荇突然被人帶走後回來,她跟尹青荇埋怨過,說她做了這麽多事情,救了這麽多人,怎麽也沒見撈著什麽好處,還要受這種委屈。

當時尹青荇嘴裏不做聲,但是眼裏卻似乎透著一點笑意。媽媽了解自己的女兒,每次她想要藏什麽驚喜給他們看,就會做出這副模樣。

她那時候甚至還有些得意,故意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以免尹青荇的期待落空。昨天晚上,她還跟爸爸說,你女兒本事大了,這次肯定還得了別的什麽好處,只是憋著想給我們一個大的。

她並不知道,這件事會這麽大啊,但凡她知道,她一定一定會勸她,爸爸媽媽壓根就沒打算讓你做什麽,你只要好好活著,爸爸媽媽就很滿足了。

那些事情讓給大人操心就行了,你一個小孩子,真的還沒有到你站出來扛事的時候。

其實這次回來,媽媽就很清楚的感覺到尹青荇心裏有了心事,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班上只是跟朋友鬧別扭都要回家說三大籮筐的話,就為了強調自己沒t有錯。但是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尹青荇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

她不說,媽媽也不敢問。其實媽媽挺擔心尹青荇現在這樣把什麽都憋在心裏的樣子。

尹青荇之前完全不是這樣子,她雖然在外頭看起來內向,但是在家裏她是無話不說的啊,這一次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就連她做的那些事,爸爸媽媽都覺得非常驚奇。不敢相信她在這樣危險的境地如此沈著冷靜,每一步都不踏錯,之前她從來沒有表現過這樣的一面,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但是想著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變了個性格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有些人平日裏看起來不聲不響,關鍵的時候就會特別靠譜。也許尹青荇就是這樣。

不管怎麽樣,這都是她的女兒啊。她怎麽能夠因為她太優秀,而否定她呢。

雖然嘴上嚷嚷著什麽好處好處,其實那些什麽好處,她根本就不在意,那就是過個嘴癮罷了。其實就算尹青荇什麽也不做,她也不會不愛她啊。

之前十幾年,她也從未因為尹青荇太普通而去埋怨過她,去逼她。所以她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媽媽有些無法理解。

正相反,尹青荇做了那些事情後,她反而是有些不自在了,覺得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姑娘變得陌生了,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了。

其實說白了,她對尹青荇沒有任何要求,只要她健健康康的,開開心心的,只要她好好的,她就很滿足了。

所以這個人,說什麽犧牲,什麽專家。媽媽根本沒有辦法去理解。她只知道,她的女兒不會回來了。

她從未逼迫過女兒,要她必須出人頭地,必須如何如何。所以是誰在他們不在的時候,逼迫她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只是一個十六歲不到的小姑娘,她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勇氣去犧牲自己。

那些懦弱的大人們,不為此羞恥嗎?他們沒有一個人上前,就眼睜睜的望著她女兒犧牲嗎?

是誰剝奪了她女兒懦弱的能力?

那只是個遇到一只蟑螂就要瘋狂尖叫的小姑娘啊。她沒有受過任何正規的訓練,幾乎可以說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她的心智也不成熟,方方面面都稚嫩得可怕。送她上前的人就沒有想過她根本經不起風吹雨打嗎?

此時此刻,媽媽多年的好素質沒有讓她對著眼前的人口出惡言。但是她也沒辦法擺出什麽好臉,母親的身份讓她多了無限的勇氣,她問那名軍官——

要是之前,她是連跟這樣的人說話都不敢的啊。但是此時,她竟一點不留情面的沖他發出質問:“敢問,你們逼一個十幾歲的女生做出這樣的犧牲。你們愧疚嗎?”

那名軍官臉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停頓,他似乎想要解釋什麽,但最終還是陷入了某種沈默。他身後有一個年輕一些的幹部,聽到媽媽的話,皺了皺眉,卻是沒忍住張嘴道:“我們……”

軍官立刻扭頭,極具氣勢的吼道:“住嘴!讓你說話了嗎!”

那幹部臉色漲紅,最終閉上嘴巴。

軍官的氣勢極其強烈,媽媽嚇得膝蓋一抖,她見過最大的領導也就是公司的董事。他們身上的氣勢有哪裏能跟這種真正在部隊,去過一線,統領無數人的軍官相比。媽媽沒見過這麽強烈的氣場,她是真的害怕。哪怕那名軍官並不是對著她。

但是她依舊堅強的不肯往後退一步,就這麽直挺挺的站著,這是她女兒給她掙來的臉面,她自己的臉丟了沒所謂,但她不能丟女兒的臉。那是用命換來的尊嚴。

她端著自己最好的儀態,脖子高高昂起,由於牙關咬得太緊,整個腮幫子的肌肉都鼓起來。

但是她沒有崩,她向那名軍官點了點頭,用著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傷人的話:“……看來還是愧疚的。”她沒有被軍官的氣勢嚇退,就此矮下去,反倒是高高擡著下巴,以一個俯視的角度,看似放過實則是更不留情面的鄙視:“好,那我就不繼續問了。”

因為她的態度,場面其實是很難堪的。但是那名軍官卻像是半點不介意,做出那種唾沫自幹的模樣想要繼續勸他們離開這裏。

可是媽媽並沒有就此改觀,反倒是更覺得憤怒了。她怎麽會想不到,這些人經歷過的場面比一般人多,臉皮也比一般人更厚。她說得那些話對於別人來說是很嚴重的侮辱,但是對於這些人來說不痛不癢。

媽媽需要廢更大的力氣不口出惡語,並不是說她不敢得罪這名軍官,而是不想讓別人認為尹青荇的媽媽是個沒素質的人,並借這個由頭往尹青荇身上潑臟水。

她的女兒已經說不出話了。那麽她更不能給她留下任何汙點!

她也根本不需要這些人的好心。她也不往別處去,既然她的女兒留在了這片土地,那麽她自然也要留下來,陪著她一起,繼承她的遺志,繼續救援別的人。

她並不是傻,她很清楚知道這些人身上擁有的能量,她只要順著臺階下去,就能夠享受無窮無盡的好處。但是這些好處是建立在她女兒的犧牲上。

這哪裏是什麽好處,這是她女兒的命啊!

軍官見爸爸媽媽意志已決,留下幾人專門用來保護他們的安全。但是媽媽一點都不領情。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幹脆撇開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她一個人撐了這麽半天,爸爸一句話沒有說。媽媽此時才抽出片刻的精神投註到爸爸身上,發現他整個人面色恍惚,看起來要暈不暈的模樣。就在她看過來的那一瞬間,爸爸就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瞬間癱倒在地上。

“安民!”媽媽尖聲叫道。

原本留下來的幾個人立刻過來把爸爸擡上擔架,媽媽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那些人朝她看過來,那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就像之前毫不猶豫沖進危樓徒手搬運石塊救人的小士兵一樣。

媽媽沒辦法把脾氣發洩到他們身上。

她的指甲掐進肉裏,每一個決定都像是在刮她的肉。她搖著頭:“你們去吧,我一個人留下。”

媽媽一直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她為什麽總是一次次的被迫離開尹青荇的身邊。工作和孩子,她選擇工作,漸漸疏忽了孩子。好像在她不知覺的時候,尹青荇已經被她拋棄了一次又一次。

她此時回憶起來,意外的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陪伴這孩子多長時間。

今天早上,那孩子還鉆進她的懷裏,沖她撒嬌要抱抱。一點沒有怨怪她,她明明並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她當時為什麽要離開呢?就為了那一百塊錢!

回來的時候不是想著這一次就當給自己放個長假多陪一陪孩子嗎?就因為尹青荇夠懂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忽視她嗎?

媽媽陷入無止境的自責當中,她剛剛差一點就要跟著上前離開這裏了。當時她想得是什麽?女兒已經沒了,她不能再沒有丈夫?

恍惚中,她好像聽到尹青荇在她身後那片廢墟裏埋著,在那黑洞洞的地底裏,透著狹窄的縫隙看著她的背影,可可憐憐的叫她——

媽媽,你又要走了嗎?

媽媽的腳像生了根,她的眼淚劃過臉頰從下巴處滴落:“青青,媽媽不走。”

媽媽再也不走了。

·

在那片深不見底的地底,正在經歷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而不得不因此陷入沈睡的尹青荇,正在做了一個漫長而又久遠的夢。

在夢中,她不是尹青荇,而是另一個蟲母,她從卵裏出生,從一開始的懵懂到逐漸學會掌握自己的權能,並很快把其玩弄於鼓掌之中。

她極富野心,也極其自負。

此時,她剛剛率領自己的蟲族軍隊踏平了一個星系,這本來是她最志得意滿的時候。但是突然之間,某種冥冥之中的感應從遙遠的一方牽動了她的心神。

這名向來暴虐無情以掃蕩其他星系為樂的蟲母伸出手摸到自己臉上的水跡,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這是她第一次嘗到眼淚的味道,是鹹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t城

“媽媽?”她喃喃自語,伸手摸著自己胸口,為什麽,這裏像是被蟲攥了一下,很難受。

那也是她第一次品嘗到難過是什麽滋味。

她好像想起了什麽,那並不是屬於她的情緒,那是來自另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種族——一個情感豐富,柔軟又美麗的種族。

她從未體驗這樣覆雜的,又美妙的情緒。而之所以她能夠體會到,一定是在未來的未來又或者是過去的過去,那個種族誕生了另一個蟲母。

她們共享一切的記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所有的蟲母都其實可以算是同一個個體,不等她繼續品味——

那來自另一個人的情緒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那酸脹感久久沒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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