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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面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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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面人(2)

聯邦。

貧民窟。

淅瀝的雨水透過頭頂生銹的鐵皮擋雨棚縫隙把地面打得潮濕, 鴿子籠一般密集緊湊的窗戶嵌於排排低矮的老舊樓房上。

周圍都是遮天蔽日的高樓大廈,聯邦常年陰雨,本就稀缺珍貴的陽光根本照不到這裏, 狹窄樓道裏的聲控燈不怎麽靈敏, 墻壁也並不隔音, 樓下隨便經過的人大聲說話就能完整無誤地傳到居民的耳朵裏。

身形瘦削高挑的女子雙手插兜從樓道裏走出, 一頭亂蓬蓬打結的黑發攏在肩前,因為營養不良面上有些缺血色,極黑的眼瞳半被灰黑色兜帽攏住,正是原本應該已經死亡的凡岐。

街邊的垃圾箱已經滿溢出來,臭味熏天的殘羹剩飯被雨水一沖洗,臟汙的水靜靜流淌過半條路, 凡岐遲疑地停下腳步,一低頭就看到自己僅有的一雙硬底短靴,便小心謹慎地慢慢繞過去。

她現在窮得叮當響,可沒有聯邦幣可以買替換的鞋子。

把骨鋸刺進竇尋大動脈的那一幕她記得很清楚, 地面完全塌陷下去的時候, 四周的墻壁也如同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轟然四分五裂地墜落坍塌。

凡岐記得漾起塵煙劈頭蓋臉糊住她口鼻的窒息感,也清楚當時自己確實是被重物砸死了,可就在她的身體徹底失去溫度宣告死亡後,她猛地又睜開了眼。

而四周的廢墟卻變成了一間窄小昏暗的屋子,凡岐難以置信地伸出手,然後摸上自己的臉, 竟然抓到了一把長長的頭發, 幾乎到自己的肘部。

很明顯,這不是自己的身體, 可當她摸索著打開燈,從還算清晰的玻璃窗看到倒影時,面對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凡岐很難保持冷靜。

與此同時,她又有種果然如此的塵埃落定的感覺,仿佛之前做的夢以及阿箏陸巖t的巧合都在印證現在這一幕的合理性。

聯邦不僅存在和人類基地的阿箏面貌一致的人,甚至也有人和凡岐如此相像猶如雙生姊妹。

如果不是凡岐對自己的出生清清楚楚,恐怕她真的要覺得她在聯邦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雙生姊妹。

凡岐盤腿坐在床上,目光掃過這間屋子僅有的幾件簡單家具,地面和桌子都被打掃得纖塵不染,窗外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遮擋住她意欲遠望的視線。

百米外,是霓虹燈徹夜不眠,迷幻的全息投影環繞其中的聯邦中心,而這裏,夜裏甚至沒有燈光。

最後,凡岐翻箱倒櫃半天,從床板底壓的信封裏找到了一張身份卡,以及零碎的聯邦幣,數值大小不一,但數額最大的也沒超過50元聯邦幣。

這副身體的名字叫徐山,嚴格來講現在是十九周歲,即將滿二十歲,果不其然,和凡岐的出生日期一模一樣,籍貫為聯邦貧民窟……貧民窟?

凡岐微微蹙眉又看了一遍,自己並沒有看錯,確實是貧民窟這三個字,雖然人類基地排斥、鄙夷十九區的居民,私底下稱之為,但也沒有在明面上直接起這種帶有強烈指代性的詞。

聯邦倒好,直接蓋章定論就叫貧民窟,她把所有數額的聯邦幣撒到床板上,一枚一枚地算現在所擁有的全部身家。

聯邦絕大部分居民都會把大數額的聯邦幣存到儲蓄廳,有能力使用光環的富人,則會申請虛擬聯邦貨幣,花費起來更方便,但即便是儲蓄廳,徐山也沒有把錢儲存進去的資格。

因為儲蓄廳有最低數額要求,目的是為了不讓小數額財產擠占掉位置,說難聽點,是嫌錢少,覺得不值當。

而徐山所有的身家,全部存起來都達不到最低數額。

得出這個令人窒息的結論後,凡岐暗嘆一聲仰面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半掀起的被子也懶得鋪回去,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出路。

好不容易不那麽窮了,現在又一朝回到解放前,連原本的身份都失去了,她此刻是真的有些悶悶不平,命運多舛說的大概就是她。

我不會死,但你一定會死。

這是竇尋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至今她也沒有想明白,為什麽他篤定自己不會死,卻又如此語氣肯定地宣告她即將迎來死亡。

人類基地的阿箏、聯邦的陸巖,她,以及徐山,覆制一般照刻出來的面容,連出生日期都一致。

明明是兩個生平經歷都毫無交集的兩個獨立人,卻讓凡岐有一種照鏡子的渾身發毛的詭異感覺,好像人類基地和聯邦是相對著一面巨大的映像鏡。

她也因此產生更大膽荒謬的猜測,阿箏和陸巖是這樣,她和徐山是這樣,倘若真的存在那面鏡子,那麽它投映出的不僅僅是幾個人,而是一視同仁地創造出所有它看到的景象。

這個猜測成立的話,那麽就不會只有她們,還會有其他人,就像是兩個相對應的平行空間,彼此映照而獨立的存在著。

但即便是鏡子,真實的存在只有一方,而鏡子裏倒映出的景象只不過是附庸副影,人類基地和聯邦,哪一邊會是鏡子裏的人?

凡岐腦海裏思緒紛亂如麻,想要驗證鏡面人這個猜想也不是沒有辦法,如果她可以聯系到阿箏……不,只要有辦法問一問符涯。

本體一旦湮滅消失,鏡子裏的人也就不覆存在,陸巖的意外死亡有沒有引起阿箏命運軌跡的變化,這是求證的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如果阿箏受到影響,人類基地便是虛幻的倒影,那麽凡岐也理所應當的是鏡子裏的人,至於鏡面人的死亡會不會連累牽扯到本體,凡岐還不能確定,因為徐山的身體確確實實是被她占據了。

可惜,她現在仍困於聯邦,不僅失去了屬於凡岐的身份,還找不到返回人類基地的方法,甚至又恢覆到最初一貧如洗的狀態。

貧民窟的墻壁絲毫不隔音,連隔壁半夜起床上廁所沖水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鄰居沈悶的咳嗽沒有停歇過,像是喉嚨裏卡了老痰。

凡岐睡不著覺,嘗試著操控桌邊放的鐵質漱口杯,無論是輕便的還是有一定重量的,均以失敗告終。

現在倒好,連金屬操控的異能也隨著凡岐身體的摧毀消失了。

她瞇起眼睛迎著刺目的燈光打量了一遍自己細細瘦瘦的胳膊,這副身體蒼白瘦弱,像是極少見光,玻璃窗面倒映出的女子留海長到眼睛下方,長發濃密披在腦後,但明顯不經常打理,銹結幹燥。

找了半天都沒有見到梳子,凡岐只好以手代替梳子,起碼看起來不那麽邋遢,驚愕地發現即便這樣也根本順不到底。

因為力度沒有控制好,她現在又沒什麽耐心,一不小心揪下來好多根長發。

凡岐盯著掌心的頭發看了會兒,在短短幾十秒的思想鬥爭中做了個決定,明天一早就去把頭發剃光。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屋外又開始淅淅瀝瀝地落雨,她走到窗邊推開玻璃往外看,只瞧見一小塊烏蒙蒙的天,陰沈的快要凝結出墨。

凡岐不清楚聯邦具體的物價,只隨身攜帶了幾枚十元的聯邦幣和鑰匙,戴上衣服自帶的連兜帽下樓。

之前只是坐在飛行器居高臨下的對貧民窟有過淺顯的了解,但直到親自走進這裏,凡岐才真正理解階級間難以跨越的天塹般的鴻谷,而不是冷冰冰的幾個字。

如果說聯邦是不惹塵埃的熠熠明珠,那麽貧民窟則是這個聳入雲霄的鋼鐵叢林中最受人唾棄、嫌惡的存在,下水道的老鼠一般,令人聞之生厭避之不及。

犯罪、毒/品、暴力會在陰暗潮濕的角落滋生蔓延,藏汙納垢,直至充斥每一寸土壤,除此之外,衛生條件也格外落後,臟汙的環境和住所,甚至一度成為傳染病肆虐的傳染源。

家裏沒有雨傘,走出陰暗狹窄如同迷宮的樓道,凡岐把帽檐拉了下去,雙手插進兜裏,邊觀察四周邊找可以修剪頭發的小店。

這裏是居民區,人流量密集,按常理來說附近就可以找到。

天才剛亮,貧民窟的居民就都活動起來了。

懸浮車壓根無法進入這裏的街道,排水溝經年累月醞釀出的臭味令人頭暈目眩,墻皮剝落的粗糙水泥墻邊站了不少游手好閑的人,圍聚在一起互相交換劣質香煙。

屠宰鋪的老板趿拉著拖鞋走出門,身上的肥肉隨著他的動作搖晃曳動,習慣性的把剛清洗完生肉的血水直接潑到路中間。

如果不是凡岐及時避開,那桶稀釋過的血水便會濺她一身,腥氣沖天,見狀,老板沒看到似的轉頭就走。

反正沒潑到。

“站住。”凡岐聲音很冷。

徐山在貧民窟一向是透明人般的存在,外表瘦弱好欺負,整天幽魂似的早出晚歸,街坊鄰居間總共都沒和她說過幾句話,今天這樣,倒是讓老板很詫異,仿佛不認識她了。

於是便好整以暇地扭頭看著她。

“你差點潑到我。”

老板笑了,“這不是沒潑到啊,你個小姑娘蠻斤斤計較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沒事找事。

凡岐還沒吭聲,一個空鐵桶從她頭頂飛過直直砸向老板,渾厚的女聲炸的她耳朵發麻,“我去你爹的又往街上倒臟水,老娘全塞你嘴裏!”

老板捂住湧出鼻孔的血水氣得暴跳如雷,被他兒子費力地拖拽進屋裏,凡岐有些茫然眨眨眼,突然被剛剛出口咒罵的女人半推著拉走。

“放開。”她下意識地要掙動,沒想到現在這具身體的力氣居然擺脫不了,女人低聲嘀咕著,“你看看你什麽身板,還跟他嗆,他手裏有砍肉刀呢不怕他惱啊!”

凡岐被她拖到屋裏,意外的發現這裏是一間簡陋的理發店,兩張靠背椅擺在落地鏡前,地面上還散落著頭發。

因為這家店面實在是太不起眼了,剛剛凡岐甚至都沒註意到它。

“我要剪頭發。”

女人楞了下,見眼前的年輕女子掀開兜帽,露出一頭雜亂幹燥的長發,了然道:“哦,修一下是吧,我給你剪個時下最流行的……”

“不用。”

“啥?”

凡岐神色淡淡,語氣平常到仿佛是在說今晚吃什麽,“剃成板寸就行。”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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