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t 章

成神。

慕千影心想。

她確實一直堅定地想要成神。

只有渡過生死情劫, 才能和寧望塵抗衡，才能為她自己拼出一個成神的機緣。

可是……

她坐在半人高的樹樁上，托著下巴看著面前的街道, 一個人蹣跚著朝前走去。

他臉上帶著血斑，渾身散發著血腥氣，便可知在那衣衫遮蓋之下，必然還有更多的血跡。

隔著一條街道, 他沖慕千影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咧開嘴角，露出個挑釁的笑。

雙喜城不少人都見到了慕千影制服蜘蛛妖的場景，沒人敢隨便動她，卻也無人因她的出現而改變生活。

一條巷子之外傳出尖叫聲，妖氣混雜在一起，血腥氣更濃。

慕千影皺眉。

一早上的功夫，她已經阻止了很多起這樣的事件, 互相殘殺的事情卻還是層出不窮。

知道她不好惹，便將陣地挪得遠一些, 試探她到底想管到什麽程度，

她於是發現，這裏的人和妖不止滿足於將血跡和疾病傳播, 而是在這樣無序、混亂的環境中，借機發洩自己的暴虐。

而傷害他人並不能真正讓他們得到解脫，只會讓他們更加恐懼被旁人傷害。

弱者畏懼強者，強者畏懼更強者。

所謂的利用病者血液轉移病痛，不求真假, 反倒成了一場武力值和狠心程度的試煉。

若說從前有秩序的雙喜城是人間仙境，人與妖和諧有愛, 都將自己本性中的惡掩藏。

那麽現在，失去秩序的雙喜城，生與死，病與痛，就都成了魔族的一個工具。

一個，讓人和妖陷入痛苦和煉獄和工具。

慕千影擡頭，卻見不遠處這人笑得更加張狂。

“你能如何？”

慕千影的動作頓住。

他一笑，臉上的血斑便又擴大了幾分，裂開的傷口開始溢血。

“這就是雙喜城。”

聽著身後巷子裏的尖叫和掙紮聲，漸漸脫離了人的範圍，露出妖族獨有的嘶吼聲，他聲音裏的興奮更加明顯。

“你在高興？”

慕千影的話裏帶著懷疑。

對方嘴角擴大的笑容肯定了她的懷疑。

“人本就不該和妖和平共處。”

他擡手，右臂化做一只虎爪：

“如此弱小的人族，竟妄想和妖談平等，真是可笑！”

背後巷子裏的聲音淡了下去，一連串混亂虛浮的腳步聲響起。

幾個剛經歷了一場打鬥的妖族在看見虎妖的一瞬間停住。

虎妖的妖力明顯強於他們。

幾個妖族猶豫半晌，將肩上背著的重傷昏迷的小妖扔到了虎妖腳下，轉頭消失在巷子裏。

虎妖見狀大笑：

“這樣的世界有什麽不好？”

他看著虛弱普通，一雙眼睛裏卻滿是捕食者才有的暴虐和殺意，隨意打量了一眼過去可能是他鄰居和朋友的小妖，像在看一盤菜。

一個天生的食肉動物，一個心懷惡意的人，縱使為了片刻的柔情偽裝出無害的樣子，到底還會想念生殺予奪的日子。

這樣的人和妖，也是推動雙喜城變成這樣的兇手。

可以殺，卻難止。

慕千影心裏漸漸形成了一個想法。

她看著虎妖的方向，沒有直接出手教訓他，反倒露出個莫名的笑。

虎妖本是為探她虛實而來，然而這半天，非但不見慕千影出手，她的笑更是意味深長。

虎妖遲疑了。

他雖痛恨於無處可躲的病痛，恐懼於自己可能出現的死狀。卻也實打實地享受著這個煉獄。

縱使自己會死，可人和妖都是會死的。死前能夠作威作福，肆意玩弄弱者的恐懼，有什麽不好？

他不希望有人打破這個平衡。

“你到底是誰？我勸你，不要試圖拯救這裏的人。你也救不了任何人。”

虎妖露出虎牙。

往常他這樣兇相畢露，往往能將這裏早已被病痛和恐懼折磨的不成樣子的居民嚇得更加戰戰兢兢。

然而慕千影並不搭理他的挑釁，而是一撩衣擺，坐回了樹樁之上。

“娘子，怎麽還不回家吃飯？”

一道氣定神閑的聲音從慕千影身後傳來，帶著謝諭清這個人獨有的冷淡和沈穩。

縱使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到處都是屍體和屠殺，他也照樣能看得進書、吃得下飯。

虎妖為他一句“娘子”露出片刻怔楞。

慕千影站起身，轉身跳下了樹樁，朝謝諭清的方向跑了幾步。

她語氣裏帶了期待：

“吃什麽？”

謝諭清彎了彎眉眼：

“這裏什麽都沒有，得你先種菜。”

慕千影的臉便垮了幾分。

這太過生活化的對話實在讓虎妖茫然。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樣相處過了，雖然很久之前，也有一個人在等他吃飯。

可是，這個世界早就變了，她病了，腐爛成了不成人形的樣子 ，卻還有著氣息，睜著眼睛同他說“好痛”，害她生病的那個低等小妖卻日益康覆……

不，不，他們錯了……

虎妖被回憶刺激到，他的臉開始妖化，雙臂露出皮毛。

沒有人可以獲得平靜幸福的生活，沒有人！

人人都該痛苦，都該死在這片瘟疫中！

慕千影感受著背後的妖氣，她的眼睛卻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海：

“謝諭清你說，雙喜城一開始只是靠著人和妖的跨種族愛情而生，真的能永遠保持這份無瑕的氛圍嗎？”

謝諭清垂眸看著慕千影，搖頭：

“夫妻尚且拌嘴，人和妖，都會有私心。”

慕千影點了點頭：

“確實，想必這就是魔族將陰煞爐選在這裏的理由。”

她回憶著所見所聞：

“傷人者會被更強者所傷，我若出手相助，他們便不敢在我面前傷人，可不知我底細的人，還是會一次次來試探我。”

“很多人不是為了減輕病痛，而是為了將我劃分到可以欺淩的弱小者的範圍。”

謝諭清輕笑：

“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規矩。事實上，處處都是這樣的規矩。只不過人界有律法，有皇權，人心有畏懼。”

他樂於同慕千影探討，更期待作為靈仙，跳出人族的局限，慕千影會給出怎樣的解答：

“掌權者惡，則秩序混亂。善者不以強權壓迫，則善往往只局限於善者之間。”

他握住慕千影的手，像是在鼓勵她下決心：

“只是你不能劃出所有惡的邊界精確懲處，又想怎樣阻止惡呢？”

慕千影彎了彎眼睛，大方地同他分享自己的答案：

“先懲大惡，再以權勢相壓，最後便可揚善。”

虎嘯自身後而起。

慕千影轉身，一柄長劍應聲而現，伴隨著沖天而起的巨木。

被攔腰砍斷再無生機的樹樁居然活了，枝葉迅速抽條，如同泡了水的海藻，膨脹成了難以突破的屏障。

虎妖用力一爪子，卻也只撲到了樹皮。

慕千影的劍已經搭在他脖頸之上：

“從現在開始，雙喜城裏的最強者，是我了。”

虎妖怒吼。

城中各個角落裏的殺戮和攻擊都停了片刻。

只見腳下地面起伏抖動，遒勁的樹根在地下瘋狂生長，而後在各處破土而出，將許多人和妖舉了起來。

包括蜘蛛妖和她臥病在床的兒子。

慕千影的劍在虎妖腹部比劃，她的聲音隨著樹葉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從現在開始，惹我生氣的，都會死。”

她看向虎妖，對上對方混濁的虎目，長劍果斷刺入。

*

雙喜城出現了一個不好惹的人，連先前最強的虎妖都被她利落斬殺。

她的藤蔓遍布四處，暗處的勾當無處可藏，可惹她生氣的標準卻無人可知。

殺害弱小者，當場被殺；用病血傷人者被抓，生死不明；恐嚇旁人者，被藤蔓暴揍……

這裏的人在病痛折磨之餘，無瑕自相殘殺，反倒開始悄悄討論：

“這慕老大，會在什麽情況下生氣殺人？”

本就是在一起和諧生活過的人和妖，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和好起來也似乎比陌生人更快。

相比起病痛帶來的死亡，似乎慕千影的劍劈得更快，他們還鬧個什麽勁兒。

而和諧相處的人們，都會在隨手幫助過別人後，在自家院墻邊發現悄悄生長的小花。

花蜜香甜，讓身體上的苦痛都淡了幾分。

雙喜城烈日炎炎，早已無人有心種花。

這不知怎麽會觸發的、生機勃勃的植物，竟成了莫大的鼓勵和安慰。

有些心中仍保留期待的人，為了這香甜的花蜜，也願意逼著自己多多散發善意。

而不論是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還是帶有目的的刻意為之，花朵都會及時綻放。

反倒是雙喜城的居民不再互相毆打抹血，不再躲在暗處忍受痛苦、躲避打殺後，還能一起討論討論死前的生活怎麽過，人心中的戾氣卻也淡了不少。

黑漆漆的房子t裏，先前被慕千影斬殺的虎妖竟恢覆了人形，坐在桌邊，端著一碗花蜜吃得香甜。

慕千影在研究怎樣將花種得更香更甜。

當時謝諭清拉住她的手，一邊詢問她的意見，一邊悄悄用口型對她說“殺雞儆猴”。

她當即便明白了謝諭清的暗示。

必得當著所有人的面立威，才能讓人人懼怕她。

而後說出一個模棱兩可的“惹我生氣”作為標準，再通過有意無意的獎懲暗示，讓眾人自發猜測對與錯的邊界。

這人們自由探索出來的邊界，只會比一開始的“不許自相殘殺”更加精準。

而當所有人有了一個共同要防備的“慕千影”作為敵人後，也讓他們的關系更加緊密。

以前是爭奪生存權的仇敵，如今卻是同被強權壓迫和管束的同伴。

這一套拿捏人心的法子，非謝諭清想不出來。

而讓所有人都懼怕的力量，非慕千影不可得。

從謝諭清摸清這裏的局勢後，他便對這個計劃有了初步的構想。

慕千影的配合和發揮則讓一切都比他想的更加完美。

至於虎妖，自然就是這個計劃裏送上門的，“被殺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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