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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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舊夢
（前塵）
中洲。
九華宗五年一度的內門選拔大賽開始了。
腳下是一條崎嶇的山路, 周圍是很多很多的人，吵吵嚷嚷地往前走去。
“這內門選拔大賽雖說五年一屆，但我怎麽覺得今年人格外多, 往年有這麽多人嗎？”一弟子抱怨道。
“一看你就是新來的！這你就不懂了吧, 今年守擂的人可是陸師兄啊！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天榜新秀第一劍！知不知道什麽叫天榜, 那可是整個修真界最有含金量的榜單！”少年說到激動之處, 忍不住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出劍的動作，還配上了“咻咻”的音效。
“噗呲。”他身旁的青年沒忍住笑出聲, “你也是新來的吧, 來看比賽的？”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嘿嘿一笑：“師兄好眼力, 我是今年才入宗門的新弟子, 這次來淩雲峰只是為了開闊開闊眼界，熟悉一下流程。”
少年虛心請教：“不知師兄剛才怎麽看出...我是新人, 不會就因為我長得年輕吧, 哈哈！”
青年瞧他：“喜歡陸師兄？天榜新秀第一劍？”
“嗯嗯！”少年瘋狂點頭。
“那你今天恐怕要失望了。”青年目眺遠方，輕聲嘆息，“你陸師兄啊, 之所以是天榜新秀第一劍，只是因為他喜歡的姑娘覺得耍劍的修士特別帥。他本人並不喜歡用劍。倘若那姑娘今天不來...”
“你就只能看到你陸師兄不用劍就把其他挑戰者打得落花流水的畫面咯。”青年回過身, 展示了一下手裏的玉牌, 做了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而你師兄我，不幸就是那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其他挑戰者中之一。”
少年的視線被玉牌上那龍飛鳳舞的‘陸影’二字吸引，不禁讚嘆道：“字如其人, 不愧是陸師兄！連名字都這麽帥！”
青年：“...你特麽陸影腦啊！”
青年忍住想要暴扣的欲望，咬牙微笑：“我的意思是, 你應該同情你師兄我，而不是繼續誇陸影。”
少年滿臉崇拜：“可是陸師兄真得很厲害啊！”
青年擺了擺手：“算了，懶得和你扯皮，我還是省點體力，爭取等會不要輸得太難看咯。”
本次大賽的地址選在淩雲峰最高峰的頂端，前來參賽的外門弟子都必須從底部向上攀登，十分考驗體質與毅力。
隨著時間推移，吵吵鬧鬧的淩雲峰逐漸安靜，不少新入門的弟子逐漸開始掉隊...
-
淩雲峰頂與雲層相接，待朝陽升起時，山頂和雲海都會被染成一片金色。
柳絲音駕著仙鶴穿過層層疊疊的雲霧，微涼的晨風掠過臉頰，卻無法驅散她腦海那...難以啟齒的畫面。
混混沌沌地做完大佬爹交代的事情，嗯嗯哦哦地敷衍完信道長老，順帶還喝了一整杯朝露玄茶，柳絲音才終於離開信道堂。
一出門，她驚了，她鶴呢？她那麽大一只仙鶴呢？哪去了？
視線所及之處，密密麻麻全是人，好多人，柳絲音不僅沒找到仙鶴，就連自己也沒保住，被人流推著往前走，差點還摔了一跤。
作為修真界萬年難遇的天絕災厄體，她的存在就好比一個隱形的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炸了。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恪守大佬爹娘的教誨，從不參加多人活動，尤其是這種大型的多人活動。
但眼下鶴丟了，逆著人潮往回走也不是什麽明智之舉，只好先努力跟著大部隊了。
希望這段時間不會發生意外吧，柳絲音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裏？”
“你都走到這了？還問這種問題？”身旁的人氣喘籲籲地朝她翻了個白眼，“內門選拔大賽！睡醒了嗎？”
柳絲音認真道：“醒了！謝謝！”
好在目的地並不遙遠，就在她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時，面前擁擠的人群宛如退潮般，迅速在峰頂四散而開，自由的空氣撲面而來。
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柳絲音轉過身，視線卻不期然看到一個人。
高挑清瘦的個子，游刃有餘的身姿，鑲了銀絲的玄衣隨風擺動，微微閃光。
“快看！前邊那位就是陸師兄了吧？天榜新秀第一的那個，好帥啊！”
“別的師兄師姐都輸過了，只有陸師兄還一場沒輸過呢！我就說陸師兄最厲害吧！”
眾星捧月與天之驕子向來都是一起出現的。
不知不覺間，原本散亂無序的人群又默契地向著陸影所在的擂臺聚攏。
他就像一個錨點，就算掉在人堆裏，也總能輕而易舉地吸引視線，使人駐足。
“餵！前面那個說陸影沒輸過的等會別走啊！我祝你下次考核抽到陸影！別的師兄師姐那是放水，只有這死小子不懂人情世故！你說他厲害？”
“哈哈，你怎麽還跟外門的急上了。坐坐坐，消消氣消消氣。”
兩人的對話逗得柳絲音低頭輕笑了聲，當她再度擡眼，卻正好對上了人群中的陸影。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了自己。
見她看來，陸影微微領首，不閃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揚起一點眉，表情似乎在說“要我過來嗎”？
柳絲音微怔，荒唐的夢境再次浮現腦海...
月光所及之處，少年本該烏黑的長發寸寸白金。
“不逃嗎，音音。”
滾燙的呼吸掠過掌心，夢中的陸影眼眶微紅，眸光濕潤地哀求道：“別走好不好。”
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眼睛，視線被蒙住。
她能感覺到自己輕顫的眼皮擦過他燥熱的掌心，如鼓點般密集的心跳聲在胸腔中怦怦作響。
熟悉的呼吸欺近，他的溫度落在她的唇角，下巴，臉頰...
有些發軟的手指被一點點握住，牽引著劃過他淩亂的衣襟…
“會覺得惡心嗎。”少年的音色猶如窗外的寒夜般，染上喑啞的尾調，低喃著她的名字。
“音音。”
宛如最輕柔的羽毛，落在耳畔，卻又好似拂過每一寸神經般，酥酥麻麻。
...
莫名，有點口幹舌燥。想喝茶了，朝露玄茶就不錯...
柳絲音迫使自己回過神，朝遠處的陸影搖了搖頭，卻見那個眾星捧月的少年忽然離開人群，朝自己緩緩走來。
春日的陽光如新蔥雪白。
瑩白無暇的秋華劍被他握在手中隨意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收入劍鞘的那一刻，有風輕輕撩起他的鬢發，似撥雲見霧，他恰好擡眸朝她看來，眉眼間是少年飛揚的神采。
沒有任何的只言片語，但卻無處不透露著張揚自信。
“陸影幹嘛去啊？突然就下去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弟子。
“誒陸師兄怎麽這麽轉劍啊，我之前...”發現了華點的弟子。
“沒看見你陸師兄正開屏呢，你要再多嘴，信不信他回頭就把你砍了！”發現華點的弟子被捂嘴了。
周圍人熙熙擾擾，私語聲絡繹不絕，而他，就這麽輕易地把他們拋在腦後，不管不顧，只為了專註地問她一句。
“是來看我的嗎？”
陸影神情散漫，但帶笑的語調分明顯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很好，然而還未等他把話說完，他的小青梅就跑了。頭也不回地跑了。
對不起，但突然做了這樣的夢，她現在是真沒辦法直視陸影了！
尤其一對視，那荒唐的夢境就像幻燈片般，一幕幕倒映眼前，循環往覆。
-
自昨天淩雲峰落荒而逃後，柳絲音回去又夢到陸影了！還是那樣的夢！只不過劇情更新了，雖說還挺連貫，但她一點都不想做這種夢啊！
拉開門。
今天她不用外出，可以在洞天世界裏宅一整天，正好也不用擔心遇見陸影尷...
這個想法還沒冒全，夢中人的身影就從院外翩翩走來。
柳絲音視線微頓，默默將半開的大門重新關上。
好吧，就算不出門，在房間裏宅一整天也不錯，她記得她買了很多名人外傳，其精彩層度堪比爽文。
就在柳絲音打算看點爽文打發時間時，門被t敲響了。
“音音。”
隨著聲音一起響起的，還有開門聲。
絲絲縷縷的陽光照進屋內，玄衣少年倚著門框，長垂至腰的烏黑墨發高高束起，發梢被日光染成金燦色澤。
“你最近，是在躲我？”陸影的聲調帶著少年特有的懶散，漆黑的眼眸在沒有回應的少女身上轉了圈後，忽地擡步走進屋內。
“你怎麽直接走進來了啊！”柳絲音慌忙將視線從他的發上移開，起身去攔。
“我怎麽直接走進來，了啊？”陸影笑了聲，彎腰，視線與她平視，“我和你說話，你看著我走神？嗯？你說我為什麽直接走進來？”
無形的壓力在狹小的距離間隔裏形成，化作劇烈震動的心跳。
門外的陽光被他全部隔斷，一小片黑漆漆的陰影從他的身上投落，被迫籠罩在這一處陰影之中的柳絲音咬了咬唇，腦海中無端閃過夢中陸影的臉...甚至聲音。
少年的氣息忽然湊近，柳絲音被嚇得倒退了一步，擡頭看他：“你幹嘛？”
“你昨天看我也臉紅。”陸影若有所思地說道，語氣淡淡，似是突然想到什麽，好看的眉眼一點點彎了起來，“音音，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就這麽輕易地被問了出來，輕易地好像在說“你今天吃了什麽？”一樣。
關於這個問題，她早就想過很多次了。
在陸影微屈的手指碰到自己的臉頰之前，柳絲音伸手抓住，拉下。
“陸影。”是難得的正色。
“嗯。”他應得懶散。
“關於剛才你問的問題，我需要保留幾天再回答，因為...”柳絲音沈吟了片刻，正苦惱該找什麽理由，對面的陸影卻忽地笑出了聲。
“原來那是這麽難回答的問題嗎？還需要想幾天？”陸影幹脆道，“不如換你問我吧。”
“問你？”柳絲音疑惑，“問你什麽？問你是不是喜歡我嗎？”
“不是。”陸影輕彎的眼裏落滿微光，聲調從容，“是問我，音音是不是喜歡陸影？”
柳絲音喉頭微啞，別開臉：“我沒你那麽厚臉皮。”
陸影略一揚眉，笑道：“好吧，那我自己問。”
“陸...”
見他真要開口，柳絲音投降：“求你了，換一個話題吧。”
“不行。”陸影笑完，說話的神色忽然有些認真，“我們青梅竹馬，從小長大，我猜她怎麽可能不喜歡我。”
日光將少年清俊的臉龐照亮，他牽了牽唇，聲音很輕：“你說對嗎？音音。”
心跳聲像是胸腔裏住忽然進了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又橫沖直撞。
華美的羽翼掠過眼前，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鳥恰在此時，從窗外蹁躚飛來，停在二人面前。
飛鳥傳信。
“有人找你。”柳絲音卡了又卡的話像是終於找到一個缺口，但陸影卻仿佛沒聽見般，一動不動，絲毫沒有接住青鳥的意思。
“你不看看嗎？”她又問。
“看啊。”陸影點了下頭，卻看也不看身旁青鳥，“但凡事都個先來後到不是嗎？讓他等著。”
等什麽，自然是不用問的。問題被繞了一圈，又回到最初。
柳絲音毫不懷疑，陸影是真的會等。她現在有些後悔沒有在他說完問題的下一秒就回答。那樣無論回答什麽都幹脆自然，而不是像現在，拖拖拉拉的尷尬。
換作平時，她大可以用插科打諢的態度應付過去，但現在，因為那個奇怪的夢。
“喜不喜歡”這個問題忽然就變得非常，非常的特殊敏感。
好像一個回答不謹慎，就會變成什麽奇怪支線的開端，使人壓力倍增。
沈默時間越長越尷尬。柳絲音輕輕吸了口氣，猶猶豫豫地開口：“...過幾天再回答行不行？”
少女聲色軟糯，擡起的眸光清澈水潤，像一只被逼到絕境了的...兔子。總之可憐兮兮，可憐到讓陸影都不禁回想了一遍自己有沒有欺負人的行為。
“原則上來講，我今天想知道的事情我今天就必須要知道。”陸影拖長聲調，見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又笑了下，“不過可以為你破例。”
得知不用現在回答後，柳絲音壓力一輕。
“打算過幾天再告訴我？”陸影問，“明天還是明年？這個總該讓我知道吧？”
“七天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
陸影說完，又定定地看了她一會，也不說話。
柳絲音與他對視兩秒後，先沈不住氣了：“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陸影這才眨了眨眼，語調輕佻，“只是想看看某人，是不是故意要我等七天，好讓我每天都為她的答案朝思暮想，茶飯不思？”眼角眉梢都浮動著淺淡的笑意。
他似乎很擅長說這些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話語。
他們之間無法彌漫友誼。
陸影總會在某個不經意間，也許是一句話，一個動作，使得原本正常的氣氛導向暧昧。就像今天。
柳絲音無法否認自己對陸影的好感，所以她沒辦法說“不喜歡”。
但如果回答“喜歡”的最終導向是夢，那似乎又有點太超前，她還沒做好準備。
就好像，明明還是拉拉手就會臉紅心跳的少年暧昧期，突然被跳轉到滿屏馬賽克的成人頻道...這根本不是她現在想看的劇情啊！時機錯了！
適時的一聲鳥鳴在兩人中間響起，青鳥發出了被忽視的不滿。
柳絲音替它抱不平：“它都等了你多久了，你還故意晾人家呢？趕緊看看是什麽事吧。”
陸影擡手接過停在空中叫個不停的青鳥，微笑：“你怎麽這麽會挑時間啊？”
柳絲音笑道：“你怎麽連信靈都欺負啊？”
陸影反問：“哪裏欺負了？我語氣不好嗎？”手中青鳥一陣變幻，化作一張信箋。
“嗯。”柳絲音點頭，“幸好它不是真的鳥兒，不然你威脅信靈的事情就要瞞不住了。”
“那就瞞不住吧。”陸影接過來信，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無所謂別人怎麽看，我只做自己快樂的事。”
“真是任性又讓人羨慕的一番話啊。”柳絲音忍不住打趣他，“所以，這次又接到哪位長老的訓斥信了？”
“這麽聰明。”陸影擡頭看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不如，再猜猜信裏寫了什麽？”
又逗她。柳絲音幹脆不接話。
陸影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講道：“你昨天走得早，不知道結束後有多少人等著不走想群毆我。不過還好，最後我以德報怨，把他們都送去回春堂了。”
柳絲音說：“那你還真是幹了件不得了的大事呢。”
“是啊。”陸影揚了揚手中的信箋，“所以今天律法堂就迫不及待地傳信過來嘉獎我了。”
“對對對，一定是要嘉獎你幫宗門丹藥大賣了。”柳絲音笑著推他，“你趕快去領賞吧！”
送走陸影後，身心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疲倦，大腦也傳來了困頓的信號。
總之，就是很想睡覺。
明明才睡醒不久啊。柳絲音晃了晃腦袋，非但沒有變得清醒，反而整個世界都模模糊糊了…上下眼皮直打架…
身體在下沈…她本能地去抓一旁的桌子，但只堅持了沒幾秒便“啪嗒”一聲，倒地睡著了。
……
（舊夢）
看不見任何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
世界一片漆黑，她不斷又持續地下墜...直至墜入一片湍急的河流當中。
水流漫過口鼻，腳下是粗糲的石塊，她邊劇烈地咳嗽，邊為眼前的景象震撼。
澎湃的河水泛著光，每一次相撞，濺起的水滴都會迸發出耀眼炫目的流光。
這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光河，柳絲音從來沒有聽說過修仙界有這麽一個地方，如此繽紛又如此蒼涼。
光河的兩岸白茫茫一片，色彩貧瘠得連一株野草都不曾存在，她似乎成了天地間唯一的活物。
她本能地向著光河上流行走。
沒有盡頭的終點，疲憊至極的身體，無法言說的孤寂。
上述的每一點似乎都能壓垮她，她清晰地知道光靠自己是無法離開這條光河的，但身體卻仿佛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操控著，機械地向上流行走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許是短暫的一個呼吸，也許是漫長的一整年。白茫茫的天地間，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位白衣青年，他坐在河岸邊，面前擺放著一張棋盤，獨自對弈。
來不及思考眼前的情景有多詭異，身體已經先於大腦一步開口。
“救我。”
然而青年卻恍若未聞，他的手指落在棋盤一點，再收回時，棋盤上便出現了兩顆全新的棋子，一黑一t白。
柳絲音一步一步，看著自己與青年的距離一點點拉近，又變遠。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生過一次對話。
她無法在光河中停留，不管她想不想，身體都會自動往前。看著前路又是空無一物的白茫，這種未知令柳絲音感到害怕，她再次回頭祈求：“我不想死。”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青年沒有擡頭，如瀑的長發垂至腰間，手中棋子不斷落下，似乎連片刻的思考停頓都沒，“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說話了！柳絲音正想問更多，耳邊卻響起一道女聲。
“你說這個嗎？”
眼前的景色霍然變成熟悉的九華宗，少女如若珍寶地握著手中物件，晶瑩的眸中洋溢著幾分羞澀，“這是陸師兄送的，他說要與我交換一件東西，要什麽卻也不說...”
柳絲音恍惚了一瞬，後面的話沒太聽清，只覺大腦轟地一聲，血氣在一瞬間抵至頭頂。
陸影！他竟然敢把自己的東西隨手送給別人！而且還是喜歡他的師妹！她不信他看不出來！
瞧出她面色不對，少女關切道：“師姐，你是哪裏不舒……”
“沒事，就是突然想起有東西沒拿，我先回去了。”柳絲音丟下這句話，風風火火地離開。
想殺人，想吵架。
然而當她真正見到陸影的那一刻，看見他原本散漫無趣的雙眸在見到自己的瞬間驟然亮起時，心底火氣忽然就消散了一小點。
原來自己是這麽戀愛腦的一個人嗎？柳絲音不想承認，她冷著臉道：“你過來幹什麽？”
在周圍的起哄聲中，陸影笑著說：“不是你想見我嗎？”
他永遠自信，好像只有她被耍得團團轉。
“你就這麽確定我是來見你的？”柳絲音故意越過他，與後面一位說過幾次話，還算得上眼熟的師弟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賈師弟。”
陸影揚起的笑一點點僵了下來，他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交談。
“好，好久不見，柳師姐。”賈師弟有些受寵若驚，雖然柳絲音深居簡出，但畢竟是柳長老獨女，身份極其尊貴的，更重要的是，長得非常漂亮。
柳絲音隨手取出一件法寶：“之前多虧你幫忙，這個送你，就當作上次的謝禮。”
不就是送異性東西嗎？他送，她也送！
隨隨便便出手就是一件法寶！賈師弟咽了咽口水，推脫：“柳師姐，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柳絲音徐徐勸道：“這件法寶不是什麽珍貴東西，你就收下吧，不是說好了嗎，這是謝禮。你不收我也過意不去呀。”
“不不不，柳師姐。”賈師弟頭搖得像撥浪鼓，神情比哭了還難看，他就差直接跪下了，“您就收回去吧，我真不能收。”
面對法寶他是心動的，但陸師兄他是畏懼的。賈師弟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收下禮物，下一秒他就會被暴走的陸師兄捅成篩子。
現在的人都這麽客氣嗎？柳絲音正要再勸，手臂倏然一緊，身體被拉著向後退了半步，撞入一個熟悉的懷中。
“音音。”
獨屬於陸影的氣息靠近，他另一手輕輕搭在她肩上，眸中卻是毫不隱藏的暗火。
他微微笑著，語氣溫柔地好似在撒嬌，“我受傷了，陪我去回春堂好不好？”
給人的感覺卻像一座沈寂許久，即將失控的火山，一點就燃。
周圍仿佛都靜止了一瞬。
柳絲音轉頭看他：“哪裏受傷了，不是好好的嗎？”
“是嗎？不如你再仔細檢查一遍？”陸影笑著，倏然周身靈氣變得殘暴外溢，他面上血色迅速褪去，一時間就連身形也有些站立不穩。
柳絲音驚呼了聲，連忙扶住他：“你幹什麽？”
“方便你檢查啊，不是看不出來嗎？”陸影抓住她想要攙扶的手，沾了血的唇瓣染上一抹妖冶的紅，還笑，“現在可以陪我去了嗎？音音。”
柳絲音沒有回答，只是拉著陸影往外走。
好莫名奇妙。她不懂怎麽會有這麽莫名奇妙的人。
黃昏在沒有零星半點的交談聲中，爬滿山頭。離開的氣氛是無所適從的沈重。
很長一段時間裏，柳絲音甚至沒有看腳下路，只是想往前走。
身後傳來輕輕的，壓抑的咳嗽聲。
她腳步微頓，回過頭，正好對上陸影望來的眼睛，或者說他從來沒有移開。
“音音，對不起。”他眼中落了夕陽的微光，“我只是吃醋，你不理我。”
突然的認錯與直球，讓柳絲音沒辦法再維持好冷臉生氣的表情。
似是察覺她神情的松動，陸影慢慢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牽起她的手：“為什麽故意不理我？音音。”
柳絲音說：“今天我在一位師妹的手裏看到了我的東西，你要解釋一下嗎？”
“那確實得好好解釋一下。師妹為什麽偏偏遇見你呢？”陸影喃喃著接近，“你知道你有多久沒有主動找我了嗎，你也不許我每天找你。”
柳絲音有點反應過來他的想法，但這是什麽邏輯啊？哪有人故意和別的女生暧昧來刺激自己女朋友的。
她正要生氣，陸影卻扣住她的肩膀俯身，壓迫感在一瞬間侵襲而來，他那帶著淡淡血腥氣的呼吸，也一同向她傾身而來——沒說完的話被吞入口中。
大腦一片空白，濃烈的血腥氣以一種不可抗力迅速侵占所有感官。
鹹腥的，鐵銹般黏膩的氣息被不斷渡到口中，毫無準備的柳絲音想要推開，但念及他的傷也不敢太用力。
“你...停...”斷斷續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被吞掉，似乎是不滿她三番兩次的掙紮，陸影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承接這個滿是血氣的吻。
夕陽落在陸影的發上，他長如鴉羽般的睫毛似乎掛著如血一般醉人的紅。
好惡劣，她想，可她的心跳也很惡劣，竟然還加速了。
熱戀的時候，柳絲音覺得自己可以接受陸影黏人的小任性，幼稚了點也很可愛，腦子有問題也可以改正...
但時間長了，她漸漸開始對這無理取鬧總是牽扯他人的無聊戲碼厭倦了，也對陸影感到疲憊。
...
洞天世界，溪谷青蔥，景色秀美。
“喲，回來了啊？我們女兒醒不過來，你是真一點都不著急啊。”
楚陽剛進門就聽到妻子柳月怨懟的話語，連忙上前賠笑：“夫人，這說得哪話啊。音音昏迷，我的心情肯定是和你一樣著急的啊！”
“是嗎？那這半月你看望過幾次女兒？就知道亂跑。”柳月冷哼一聲，拍開楚陽想要攬肩的手。
楚陽哈哈一笑，寬慰道：“不是都請二長老算過了嗎，咱們音音這是遇到機緣了，不必擔憂，只要時機到了自然就會醒來。”
九華宗二長老乃當代智道大修，精通演算之術，他說的話必然都是真的。
柳月面色微緩，但仍然語含擔憂：“雖說遇到機緣是好事，我們應該高興，但究竟什麽時候醒來，多久醒來難道就不重要了嗎？她如今才二轉修為，倘若真睡個百年，就不該著急嗎？”
楚陽道：“夫人所言甚是！但眼下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又何必為將來的事情憂心呢。倘若母女連心，音音為了不讓你擔憂不惜錯過機緣醒來，那該多可惜啊。”
柳月挑了挑眉：“好啊，女兒還沒醒來你就先怪上我了。”
“不敢不敢，我只想看到夫人漂亮的臉上能重新露出笑容……”楚陽正說著，餘光忽然瞥見一只紙鶴停在結界外，來回打轉。
楚陽問：“夫人，怎麽不放…”
柳月說：“放什麽放？你很想讓別人知道音音昏迷的事情嗎？”
楚陽說：“那也不算別人，這倆孩子打小就關系好，走得挺……”
柳月冷眉橫了他一眼：“就這麽想把女兒送出去？別人當爹的都是防著外面的野小子，你倒好，自己帶了個回來還不夠，還幫上了是吧？”
楚陽摸了摸鼻子：“沒有沒有，這不是看音音也挺喜歡嗎？”
“喜歡？她親口跟你說的？”柳月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他若真有誠意我自會告知，你急什麽？”
楚陽連忙說：“我沒急，其實我也覺得陸影不太適合我們音音。”
夢外一天，夢裏一年。
漫天的大雪猶如梨花簌簌而落。
修仙界並沒有過節的說法，這也導致柳絲音對時間的流逝格外遲鈍。
除她以外，這個世界沒人在意時間，問道長生似乎是每個人的夢想。
——可惜她是什麽t天絕災厄體，這輩子都體驗不到修仙的樂趣。
天絕災厄體，顧名思義便是老天都看你不順眼的倒黴鬼體質。
擁有這種體質的人氣運極差，會不斷的引發災劫，其中召來的災劫分為三種，天災，地劫，人禍。
受這種體質連累，柳絲音的修仙路不僅坎坷還很要命，對他人而言簡單的境界突破，對她來說就是九死一生。
看著遠處的試劍臺，柳絲音心底有些羨慕。
倏然，頭頂的雪停了，一片淺淺的陰影落下。
“師姐，怎麽一個人待在這？”少女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不等柳絲音擡頭，說話的少女已經在她身旁施施然坐下。
兩人挨得很近，許是因為少女手裏的傘不夠大，必須需要挨得很近才能撐住兩個人。
“你是...”
少女轉過臉，笑著對上她詫異的神情：“師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不先回答我的嗎？”
回憶少女的問題，柳絲音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回答。
為了隱瞞招災體質，也為了不牽連他人，她向來都是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與世隔絕，自然也沒什麽朋友。
但要實話實說，未免有些太可憐了。柳絲音垂眼看著腳下的雪，她身旁的少女也靜靜看著她。
忽然，她輕輕笑了起來，長睫上沾了點雪花：“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一個人待著吧。”
少女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師姐不喜歡外面的世界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很少碰到師姐你呀。”
“我是很少出門，不是不喜歡外面的世界。”
少女輕輕地“喔”了聲，又問：“那，會想陸師兄嗎？”
乍然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柳絲音恍惚了瞬，想起距離與陸影分手也已經過去很久。
“陸師兄？”
“是啊，陸影，陸師兄。”少女望著遠處比鬥的弟子，神情難辨，“他已經失蹤了七年，聽說你們從前關系很好...”
少女轉來半邊臉側，眉眼輕彎，嗓音甜甜：“你不會忘了他吧？柳師姐。”
“沒忘。”柳絲音停了一會，緩慢地說道：“不會忘的。他失蹤的前一天，我們還見面了。”
只不過，是為了提分手。
“是嗎？”少女面上笑意濃了幾分，“那師姐你想他嗎？有沒有後悔那天沒和他多說一會話。”
“後悔…是有些有點。”柳絲音斂下眸，神情似乎有些懷念：“明知道他第二天要出發去南疆，但我偏偏選在那天和他說一些不開心的話，要是換一天說就好了。”
“不開心的話是指什麽？”
少女的問題有些冒犯，但難得遇到個人聊天，柳絲音也沒有生氣。
“記不太清了，大概是說了一些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的話了吧。”
“哇，那不是一語成讖了嗎。”
“是啊，一語成讖。”
“真可惜，要是陸師兄還在的話，師姐你現在就不會是一個人了。”
“不會的。”柳絲音答得很快，也很肯定，“就算陸影沒有失蹤，現在也不會在這裏。”
就像分手這個決定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少女略帶嘲諷地說道，“所以，比起陸影回來糾纏你，你更寧願他失蹤對嗎？”
似是才察覺到少女的敵意，柳絲音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認真道：“我沒有這麽想過。”
少女問：“那你是怎麽想的？”
柳絲音沈默了片刻，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公主總是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國王和王後就建造了一座高塔保護她。
友善的女巫告訴她，自己正在尋找解決辦法，請不要離開高塔。
國王和王後告訴她，我們會永遠保護你愛你，請不要離開高塔。
公主一直居住在高塔裏，直到某天她遇到了一個少年。
他要帶公主離開，他認為公主不屬於高塔。
但是囚禁公主的不是女巫，也不是高塔。
而是愛。
所以最終他們不歡而散了。
...
這是一個非常簡短的故事，很容易讓聽客覺得雲裏霧裏，但她只能這樣委婉的傾訴。
陸影對她來說並不是禁詞，在她看來這段的感情也並不失敗，只是不合適，或許時間在其中起了很大的功勞。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柳絲音起身和少女道別，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手忽然被拉了一下。
溫熱的傘柄被塞了過來，與之相反的是少女冷淡的聲色：“撐個傘吧，反正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
柳絲音微楞：“什麽叫…”
不等把話說完，少女便已離開。
莫名其妙的人。
-
洞天世界。
“夫人，我這回來都兩趟了，他一直在外面站著，外面都傳我故意罰他呢。你看…”
柳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這不才五天嗎，你最近回來得挺勤啊？”
楚陽摸了摸腦袋：：“有嗎？”
柳月笑問：“想我放他進來？”
楚陽連忙搖頭：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影響不好，想問問你要不要把他挪走。”
柳月點了點頭：“嗯，那就讓他進來吧。”
“不太好吧…這…”楚陽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啊？你同意讓他進來啊？”
柳月說：“音音已經昏迷整整一個月了，讓他試試能不能叫醒，不行就再讓他回去，你盯著點。”
楚陽連聲應道：“好好好。”
……
夢裏，是燃不盡的大火。
生靈塗炭的洞天，鮮血橫流，遍地都是殘骸焦土，入侵者燒殺搶掠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處資源點歸我！”
“這麽多你帶的走嗎？咱們平分！”
“他們夫妻都死了，怎麽沒看見仙器呢？仙器在哪？”
“看見空中那座閣樓了嗎？那就是洞天中樞了，我們沖上去，仙器一定藏在那裏！”
天絕災厄體會不定期地引來災劫。再厚的底蘊，也經不住災劫源源不斷的消耗，更何況這次的人禍還有尊者在幕後推波助瀾。
“小主人，結界馬上就要撐不住了。”天靈悲傷地說道，“我已將剩餘的仙器調了過來，您帶上它們快逃吧！”
“逃？”柳絲音喃喃道，“有什麽好逃的呢，又能逃哪裏去？”
她的家園正在燃燒，她的親人也全部戰死，她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天靈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閣樓倒塌，
身體從高空墜落，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三千青絲在眼前肆意飛舞。
夜幕中不斷亮起的光點，宛如各色煙花綻放蒼穹，那是修士為了搶奪資源而釋放的殺招，每一道美麗流光的背後都是洞天殘破的傷口。
她閉上眼不願再看。
“今夜的煙花，很漂亮。”
身體墜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白金色的發絲擦過漆黑長夜，深淺不一的光影流轉其間，宛如一場白日與幻夢的相擁。
似是察覺到她怔然的視線，那人低頭淺笑：“好久不見，音音。”
如此盛大的重逢，可柳絲音心底卻沒絲毫喜悅，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可她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麽？”
九華宗也是你長大的地方，成尊就意味著站在世界頂峰，壽命接近永生，為什麽還要來入侵你曾經長大的地方呢？
“為什麽？”陸影輕輕笑了起來，笑聲愉悅，動聽，“音音，你這個問題還真可愛。”
他仰頭，雙眸映著漫天流光的盛世美景，聲音輕描淡寫：“因為我是魔啊，正邪不兩立，小孩都懂得的道理。中洲古派個個自詡正義，但上頭那些老家夥早就坐不住了，我既為魔尊，又怎會辜負他們期望？”
尊者是這個世界對頂級強者的尊稱，但極少有人能達到這個境界。古往今來，尊者的出現就意味著時代格局的改變。
假如以萬年作一個時代，每個時代通常都只有一位尊者，但現今大陸卻擁有三位尊者。當思想不再統一，紛爭就無可避免。
或許是和平太久的緣故，突如其來的戰火迅速點燃五域，亂戰開始。
中洲作為大陸資源最豐厚的板塊，毫無懸念成了亂戰的中心，曾經輝煌強盛的十大古派如一顆顆隕落的流星，接連滅門。
...
昏暗的宮殿，看不到盡頭的幽深走廊。
柳絲音很少有清醒的時刻，她總是被迫醒來，被迫昏迷，反反覆覆...囚禁的日子總是不好過的，這也導致她對時間的流逝更遲鈍了。
陸影似乎瘋了，她也快了。
她開始不再細究，陸影恨不恨她，外面變成什麽樣，能不能出去...她只想死。
好想死。
在這個想法閃現的剎那，柳絲音就付諸了行動，很快她便發現自己連死掉的權利都沒。
在察覺到她自殺t意圖的瞬間，法器毀滅，陸影出現面前。
不見天日的宮殿，一舉一動都生活在對方的監控之下。
原來繼家破人亡後，自己還能擁有更加灰暗的無盡結局，柳絲音有點想笑。
本以為會有問話，但陸影只是像前幾次那樣抱著她去到床上...非要說區別的話，他這次似乎格外的沒有耐心，粗暴。
“陸影。”她輕輕地叫停他，“很疼。”
陸影嗤笑了聲，擡眸看她：“連死都不怕，還怕疼嗎？”
聽出他話裏的嘲諷之意，柳絲音沈默了。
“敢死不敢認麽？柳絲音。”陸影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寒涼的指腹輕擦著她臉頰，質問，“和我做這樣的事情就這麽讓你惡心嗎？寧願去死？”
“不應該惡心嗎？”柳絲音直視著他的眼睛，反問，“你有把我當人嗎？陸影，我不喜歡被強迫。”
“人？我自己都不是了。”陸影笑了，譏諷道，“我以前心甘情願像個玩物一樣取悅你的時候，你不也挺喜歡的嗎？現在裝什麽正常人。”
柳絲音眼眶一紅，眼淚抑制不住地湧了出來。
陸影的臉自視野裏逐漸模糊，但涼薄的話語卻依舊清晰。
“哭什麽？冤枉你了？要我像以前一樣求著你，哄著你嗎？音音...”
“陸影。”柳絲音哭著打斷他，淚眼朦朧地哀求道，“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累了。”
陸影恍惚了瞬，忽然變出一把匕首交到她手裏。
“來，殺我。”他身體前傾，引著刀鋒劃向自己心口，“抖什麽？不是惡心嗎？殺了我，你就自由了啊。”
仿佛被他話中的某個字觸動，柳絲音忽然握緊匕首，毫不猶豫地送入他的心臟。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有了片刻的凝滯，鮮紅的血不斷從傷口湧現，融入黑暗。
陸影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胸口發顫，“可是音音，我死不掉啊，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怎麽放過你？我們之間只能不死不休。”他輕吻著她的耳垂，低聲呢喃著，“你最好祈禱先死的是我，倘若你死了，那你也是我的。”
“我和你，要麽大喜，要麽大悲。”
-
兩個人對著瘋肯定是不行的。陸影說了不讓她死就是真的不讓死。
在多次自殺無果後，為了改善囚禁生活的柳絲音開始試著順毛這只瘋狗。
在她不斷的主動示好下，陸影終於軟和了態度，使得原本已經大悲的結局竟然有種緩緩走向美好的錯覺。
北原，南疆，西漠，東海...那些從前她很想去看但卻不能去看的五域風景被陸影帶著一個個走遍。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咯！讀名人小傳，習大能真傳！新上市的《破天傳記》看一看咯！學會了便可一劍破天！”路邊商販的吆喝得賣力。
柳絲音走上前，視線掃過一本本名人小傳，發現曾經熟悉的名字已經沒幾個了。時代總是更疊得很快。
五域戰亂，隕落了許多天才，也誕生了許多天才。有人因亂戰受苦，有人因亂戰得益。機緣二字真的太玄了。
商販拿起一本書遞給她，熱情地問道：“姑娘，破天傳記看過沒？”
柳絲音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封，水墨勾勒的舉劍小人，正中間寫著四個白底黑字的大字“破天傳記”，邊上還題了兩句狂草的小字。
【我破天尊之所以是魔尊，只是因為不想當仙尊！】
之前提過這個時代共有三位尊者，一位仙尊，兩位魔尊。這位‘破天’便是繼陸影之後出現的第二位魔尊，也是這個時代的第三位尊者。聽說十分的瀟灑隨意。
商販道：“破天魔尊的經歷可是我百年來看過最精彩！此書經過多人考察，內容保真啊！現新上市，特價半塊靈石，要來一本不？”
柳絲音點了點頭，剛要去摸儲物袋，卻突然想起自己的東西早被陸影沒收。
她正想將書放回去，身旁卻有人放下一塊靈石。
“一本，連同這位姑娘的一起付了。”
柳絲音楞了下，說：“謝謝，但我可能沒辦法還你。”
“不用還。”青年轉頭，眼眸幹凈如雨後洗凈的青草地般，仿佛一眼就能望進心底，“本來就是你的。”
假如換一個人來說這話，柳絲音肯定會覺得他在搭訕，但面前青年卻完全沒有不會給人這種感覺。
但眼下她根本沒空去細究他們是否認識，陸影就在附近，倘若他回來看到這一幕，這路人肯定要遭殃，得讓他趕緊走。
“你...”話才開了個頭，面前站著的青年已經沒了影兒。
走了就行。柳絲音舒了口氣，離開攤位，邊走邊翻開手裏的傳記...
不愛的渣爹，刻薄的繼母，背刺的朋友，勢利的族人...這淒慘的開局，看來是本逆襲流爽文啊。
“在看什麽？”熟悉的氣息自身後靠近，手裏的傳記被抽走。
“破天？”陸影笑了聲，薄薄的傳記在他手中翻轉了兩下，而後像垃圾一樣，輕飄飄地被扔了出去，“你對他感興趣？”
柳絲音眨了眨眼，無辜道：“滿大街都是呢。”
陸影很吃撒嬌，很快就把這本傳記的事情揭過：“下次不準看他。”
“嗯嗯。”柳絲音點了點頭，問道，“你事情辦完了？”
“嗯，走吧。”
興許是她作為天絕災厄體有點活得太久，最後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那一次的天劫來得很巧，挑在陸影打架的好時候。聽說，那位滿身傳奇的破天魔尊正在北原的某處破境登神，這在整個修仙界歷史上都是史無前例的存在。
原來修仙的盡頭不是成尊，而是可以登神的啊。
萬劫雷火落下的時候，柳絲音沒有逃，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它落下...
真好，這次終於解脫了。她閉上眼想道。
也不知道北原的破天魔尊能不能成功登神，還真是要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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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
中洲。
九華宗五年一度的內門選拔大賽開始了。
腳下是一條崎嶇的山路, 周圍是很多很多的人，吵吵嚷嚷地往前走去。
“這內門選拔大賽雖說五年一屆，但我怎麽覺得今年人格外多, 往年有這麽多人嗎？”一弟子抱怨道。
“一看你就是新來的！這你就不懂了吧, 今年守擂的人可是陸師兄啊！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天榜新秀第一劍！知不知道什麽叫天榜, 那可是整個修真界最有含金量的榜單！”少年說到激動之處, 忍不住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出劍的動作，還配上了“咻咻”的音效。
“噗呲。”他身旁的青年沒忍住笑出聲, “你也是新來的吧, 來看比賽的？”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嘿嘿一笑：“師兄好眼力, 我是今年才入宗門的新弟子, 這次來淩雲峰只是為了開闊開闊眼界，熟悉一下流程。”
少年虛心請教：“不知師兄剛才怎麽看出...我是新人, 不會就因為我長得年輕吧, 哈哈！”
青年瞧他：“喜歡陸師兄？天榜新秀第一劍？”
“嗯嗯！”少年瘋狂點頭。
“那你今天恐怕要失望了。”青年目眺遠方，輕聲嘆息，“你陸師兄啊, 之所以是天榜新秀第一劍，只是因為他喜歡的姑娘覺得耍劍的修士特別帥。他本人並不喜歡用劍。倘若那姑娘今天不來...”
“你就只能看到你陸師兄不用劍就把其他挑戰者打得落花流水的畫面咯。”青年回過身, 展示了一下手裏的玉牌, 做了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而你師兄我，不幸就是那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其他挑戰者中之一。”
少年的視線被玉牌上那龍飛鳳舞的‘陸影’二字吸引，不禁讚嘆道：“字如其人, 不愧是陸師兄！連名字都這麽帥！”
青年：“...你特麽陸影腦啊！”
青年忍住想要暴扣的欲望，咬牙微笑：“我的意思是, 你應該同情你師兄我，而不是繼續誇陸影。”
少年滿臉崇拜：“可是陸師兄真得很厲害啊！”
青年擺了擺手：“算了，懶得和你扯皮，我還是省點體力，爭取等會不要輸得太難看咯。”
本次大賽的地址選在淩雲峰最高峰的頂端，前來參賽的外門弟子都必須從底部向上攀登，十分考驗體質與毅力。
隨著時間推移，吵吵鬧鬧的淩雲峰逐漸安靜，不少新入門的弟子逐漸開始掉隊...
-
淩雲峰頂與雲層相接，待朝陽升起時，山頂和雲海都會被染成一片金色。
柳絲音駕著仙鶴穿過層層疊疊的雲霧，微涼的晨風掠過臉頰，卻無法驅散她腦海那...難以啟齒的畫面。
混混沌沌地做完大佬爹交代的事情，嗯嗯哦哦地敷衍完信道長老，順帶還喝了一整杯朝露玄茶，柳絲音才終於離開信道堂。
一出門，她驚了，她鶴呢？她那麽大一只仙鶴呢？哪去了？
視線所及之處，密密麻麻全是人，好多人，柳絲音不僅沒找到仙鶴，就連自己也沒保住，被人流推著往前走，差點還摔了一跤。
作為修真界萬年難遇的天絕災厄體，她的存在就好比一個隱形的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炸了。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恪守大佬爹娘的教誨，從不參加多人活動，尤其是這種大型的多人活動。
但眼下鶴丟了，逆著人潮往回走也不是什麽明智之舉，只好先努力跟著大部隊了。
希望這段時間不會發生意外吧，柳絲音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裏？”
“你都走到這了？還問這種問題？”身旁的人氣喘籲籲地朝她翻了個白眼，“內門選拔大賽！睡醒了嗎？”
柳絲音認真道：“醒了！謝謝！”
好在目的地並不遙遠，就在她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時，面前擁擠的人群宛如退潮般，迅速在峰頂四散而開，自由的空氣撲面而來。
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柳絲音轉過身，視線卻不期然看到一個人。
高挑清瘦的個子，游刃有餘的身姿，鑲了銀絲的玄衣隨風擺動，微微閃光。
“快看！前邊那位就是陸師兄了吧？天榜新秀第一的那個，好帥啊！”
“別的師兄師姐都輸過了，只有陸師兄還一場沒輸過呢！我就說陸師兄最厲害吧！”
眾星捧月與天之驕子向來都是一起出現的。
不知不覺間，原本散亂無序的人群又默契地向著陸影所在的擂臺聚攏。
他就像一個錨點，就算掉在人堆裏，也總能輕而易舉地吸引視線，使人駐足。
“餵！前面那個說陸影沒輸過的等會別走啊！我祝你下次考核抽到陸影！別的師兄師姐那是放水，只有這死小子不懂人情世故！你說他厲害？”
“哈哈，你怎麽還跟外門的急上了。坐坐坐，消消氣消消氣。”
兩人的對話逗得柳絲音低頭輕笑了聲，當她再度擡眼，卻正好對上了人群中的陸影。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了自己。
見她看來，陸影微微領首，不閃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揚起一點眉，表情似乎在說“要我過來嗎”？
柳絲音微怔，荒唐的夢境再次浮現腦海...
月光所及之處，少年本該烏黑的長發寸寸白金。
“不逃嗎，音音。”
滾燙的呼吸掠過掌心，夢中的陸影眼眶微紅，眸光濕潤地哀求道：“別走好不好。”
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眼睛，視線被蒙住。
她能感覺到自己輕顫的眼皮擦過他燥熱的掌心，如鼓點般密集的心跳聲在胸腔中怦怦作響。
熟悉的呼吸欺近，他的溫度落在她的唇角，下巴，臉頰...
有些發軟的手指被一點點握住，牽引著劃過他淩亂的衣襟…
“會覺得惡心嗎。”少年的音色猶如窗外的寒夜般，染上喑啞的尾調，低喃著她的名字。
“音音。”
宛如最輕柔的羽毛，落在耳畔，卻又好似拂過每一寸神經般，酥酥麻麻。
...
莫名，有點口幹舌燥。想喝茶了，朝露玄茶就不錯...
柳絲音迫使自己回過神，朝遠處的陸影搖了搖頭，卻見那個眾星捧月的少年忽然離開人群，朝自己緩緩走來。
春日的陽光如新蔥雪白。
瑩白無暇的秋華劍被他握在手中隨意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收入劍鞘的那一刻，有風輕輕撩起他的鬢發，似撥雲見霧，他恰好擡眸朝她看來，眉眼間是少年飛揚的神采。
沒有任何的只言片語，但卻無處不透露著張揚自信。
“陸影幹嘛去啊？突然就下去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弟子。
“誒陸師兄怎麽這麽轉劍啊，我之前...”發現了華點的弟子。
“沒看見你陸師兄正開屏呢，你要再多嘴，信不信他回頭就把你砍了！”發現華點的弟子被捂嘴了。
周圍人熙熙擾擾，私語聲絡繹不絕，而他，就這麽輕易地把他們拋在腦後，不管不顧，只為了專註地問她一句。
“是來看我的嗎？”
陸影神情散漫，但帶笑的語調分明顯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很好，然而還未等他把話說完，他的小青梅就跑了。頭也不回地跑了。
對不起，但突然做了這樣的夢，她現在是真沒辦法直視陸影了！
尤其一對視，那荒唐的夢境就像幻燈片般，一幕幕倒映眼前，循環往覆。
-
自昨天淩雲峰落荒而逃後，柳絲音回去又夢到陸影了！還是那樣的夢！只不過劇情更新了，雖說還挺連貫，但她一點都不想做這種夢啊！
拉開門。
今天她不用外出，可以在洞天世界裏宅一整天，正好也不用擔心遇見陸影尷...
這個想法還沒冒全，夢中人的身影就從院外翩翩走來。
柳絲音視線微頓，默默將半開的大門重新關上。
好吧，就算不出門，在房間裏宅一整天也不錯，她記得她買了很多名人外傳，其精彩層度堪比爽文。
就在柳絲音打算看點爽文打發時間時，門被t敲響了。
“音音。”
隨著聲音一起響起的，還有開門聲。
絲絲縷縷的陽光照進屋內，玄衣少年倚著門框，長垂至腰的烏黑墨發高高束起，發梢被日光染成金燦色澤。
“你最近，是在躲我？”陸影的聲調帶著少年特有的懶散，漆黑的眼眸在沒有回應的少女身上轉了圈後，忽地擡步走進屋內。
“你怎麽直接走進來了啊！”柳絲音慌忙將視線從他的發上移開，起身去攔。
“我怎麽直接走進來，了啊？”陸影笑了聲，彎腰，視線與她平視，“我和你說話，你看著我走神？嗯？你說我為什麽直接走進來？”
無形的壓力在狹小的距離間隔裏形成，化作劇烈震動的心跳。
門外的陽光被他全部隔斷，一小片黑漆漆的陰影從他的身上投落，被迫籠罩在這一處陰影之中的柳絲音咬了咬唇，腦海中無端閃過夢中陸影的臉...甚至聲音。
少年的氣息忽然湊近，柳絲音被嚇得倒退了一步，擡頭看他：“你幹嘛？”
“你昨天看我也臉紅。”陸影若有所思地說道，語氣淡淡，似是突然想到什麽，好看的眉眼一點點彎了起來，“音音，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就這麽輕易地被問了出來，輕易地好像在說“你今天吃了什麽？”一樣。
關於這個問題，她早就想過很多次了。
在陸影微屈的手指碰到自己的臉頰之前，柳絲音伸手抓住，拉下。
“陸影。”是難得的正色。
“嗯。”他應得懶散。
“關於剛才你問的問題，我需要保留幾天再回答，因為...”柳絲音沈吟了片刻，正苦惱該找什麽理由，對面的陸影卻忽地笑出了聲。
“原來那是這麽難回答的問題嗎？還需要想幾天？”陸影幹脆道，“不如換你問我吧。”
“問你？”柳絲音疑惑，“問你什麽？問你是不是喜歡我嗎？”
“不是。”陸影輕彎的眼裏落滿微光，聲調從容，“是問我，音音是不是喜歡陸影？”
柳絲音喉頭微啞，別開臉：“我沒你那麽厚臉皮。”
陸影略一揚眉，笑道：“好吧，那我自己問。”
“陸...”
見他真要開口，柳絲音投降：“求你了，換一個話題吧。”
“不行。”陸影笑完，說話的神色忽然有些認真，“我們青梅竹馬，從小長大，我猜她怎麽可能不喜歡我。”
日光將少年清俊的臉龐照亮，他牽了牽唇，聲音很輕：“你說對嗎？音音。”
心跳聲像是胸腔裏住忽然進了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又橫沖直撞。
華美的羽翼掠過眼前，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鳥恰在此時，從窗外蹁躚飛來，停在二人面前。
飛鳥傳信。
“有人找你。”柳絲音卡了又卡的話像是終於找到一個缺口，但陸影卻仿佛沒聽見般，一動不動，絲毫沒有接住青鳥的意思。
“你不看看嗎？”她又問。
“看啊。”陸影點了下頭，卻看也不看身旁青鳥，“但凡事都個先來後到不是嗎？讓他等著。”
等什麽，自然是不用問的。問題被繞了一圈，又回到最初。
柳絲音毫不懷疑，陸影是真的會等。她現在有些後悔沒有在他說完問題的下一秒就回答。那樣無論回答什麽都幹脆自然，而不是像現在，拖拖拉拉的尷尬。
換作平時，她大可以用插科打諢的態度應付過去，但現在，因為那個奇怪的夢。
“喜不喜歡”這個問題忽然就變得非常，非常的特殊敏感。
好像一個回答不謹慎，就會變成什麽奇怪支線的開端，使人壓力倍增。
沈默時間越長越尷尬。柳絲音輕輕吸了口氣，猶猶豫豫地開口：“...過幾天再回答行不行？”
少女聲色軟糯，擡起的眸光清澈水潤，像一只被逼到絕境了的...兔子。總之可憐兮兮，可憐到讓陸影都不禁回想了一遍自己有沒有欺負人的行為。
“原則上來講，我今天想知道的事情我今天就必須要知道。”陸影拖長聲調，見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又笑了下，“不過可以為你破例。”
得知不用現在回答後，柳絲音壓力一輕。
“打算過幾天再告訴我？”陸影問，“明天還是明年？這個總該讓我知道吧？”
“七天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
陸影說完，又定定地看了她一會，也不說話。
柳絲音與他對視兩秒後，先沈不住氣了：“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陸影這才眨了眨眼，語調輕佻，“只是想看看某人，是不是故意要我等七天，好讓我每天都為她的答案朝思暮想，茶飯不思？”眼角眉梢都浮動著淺淡的笑意。
他似乎很擅長說這些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話語。
他們之間無法彌漫友誼。
陸影總會在某個不經意間，也許是一句話，一個動作，使得原本正常的氣氛導向暧昧。就像今天。
柳絲音無法否認自己對陸影的好感，所以她沒辦法說“不喜歡”。
但如果回答“喜歡”的最終導向是夢，那似乎又有點太超前，她還沒做好準備。
就好像，明明還是拉拉手就會臉紅心跳的少年暧昧期，突然被跳轉到滿屏馬賽克的成人頻道...這根本不是她現在想看的劇情啊！時機錯了！
適時的一聲鳥鳴在兩人中間響起，青鳥發出了被忽視的不滿。
柳絲音替它抱不平：“它都等了你多久了，你還故意晾人家呢？趕緊看看是什麽事吧。”
陸影擡手接過停在空中叫個不停的青鳥，微笑：“你怎麽這麽會挑時間啊？”
柳絲音笑道：“你怎麽連信靈都欺負啊？”
陸影反問：“哪裏欺負了？我語氣不好嗎？”手中青鳥一陣變幻，化作一張信箋。
“嗯。”柳絲音點頭，“幸好它不是真的鳥兒，不然你威脅信靈的事情就要瞞不住了。”
“那就瞞不住吧。”陸影接過來信，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無所謂別人怎麽看，我只做自己快樂的事。”
“真是任性又讓人羨慕的一番話啊。”柳絲音忍不住打趣他，“所以，這次又接到哪位長老的訓斥信了？”
“這麽聰明。”陸影擡頭看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不如，再猜猜信裏寫了什麽？”
又逗她。柳絲音幹脆不接話。
陸影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講道：“你昨天走得早，不知道結束後有多少人等著不走想群毆我。不過還好，最後我以德報怨，把他們都送去回春堂了。”
柳絲音說：“那你還真是幹了件不得了的大事呢。”
“是啊。”陸影揚了揚手中的信箋，“所以今天律法堂就迫不及待地傳信過來嘉獎我了。”
“對對對，一定是要嘉獎你幫宗門丹藥大賣了。”柳絲音笑著推他，“你趕快去領賞吧！”
送走陸影後，身心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疲倦，大腦也傳來了困頓的信號。
總之，就是很想睡覺。
明明才睡醒不久啊。柳絲音晃了晃腦袋，非但沒有變得清醒，反而整個世界都模模糊糊了…上下眼皮直打架…
身體在下沈…她本能地去抓一旁的桌子，但只堅持了沒幾秒便“啪嗒”一聲，倒地睡著了。
……
（舊夢）
看不見任何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
世界一片漆黑，她不斷又持續地下墜...直至墜入一片湍急的河流當中。
水流漫過口鼻，腳下是粗糲的石塊，她邊劇烈地咳嗽，邊為眼前的景象震撼。
澎湃的河水泛著光，每一次相撞，濺起的水滴都會迸發出耀眼炫目的流光。
這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光河，柳絲音從來沒有聽說過修仙界有這麽一個地方，如此繽紛又如此蒼涼。
光河的兩岸白茫茫一片，色彩貧瘠得連一株野草都不曾存在，她似乎成了天地間唯一的活物。
她本能地向著光河上流行走。
沒有盡頭的終點，疲憊至極的身體，無法言說的孤寂。
上述的每一點似乎都能壓垮她，她清晰地知道光靠自己是無法離開這條光河的，但身體卻仿佛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操控著，機械地向上流行走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許是短暫的一個呼吸，也許是漫長的一整年。白茫茫的天地間，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位白衣青年，他坐在河岸邊，面前擺放著一張棋盤，獨自對弈。
來不及思考眼前的情景有多詭異，身體已經先於大腦一步開口。
“救我。”
然而青年卻恍若未聞，他的手指落在棋盤一點，再收回時，棋盤上便出現了兩顆全新的棋子，一黑一t白。
柳絲音一步一步，看著自己與青年的距離一點點拉近，又變遠。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生過一次對話。
她無法在光河中停留，不管她想不想，身體都會自動往前。看著前路又是空無一物的白茫，這種未知令柳絲音感到害怕，她再次回頭祈求：“我不想死。”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青年沒有擡頭，如瀑的長發垂至腰間，手中棋子不斷落下，似乎連片刻的思考停頓都沒，“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說話了！柳絲音正想問更多，耳邊卻響起一道女聲。
“你說這個嗎？”
眼前的景色霍然變成熟悉的九華宗，少女如若珍寶地握著手中物件，晶瑩的眸中洋溢著幾分羞澀，“這是陸師兄送的，他說要與我交換一件東西，要什麽卻也不說...”
柳絲音恍惚了一瞬，後面的話沒太聽清，只覺大腦轟地一聲，血氣在一瞬間抵至頭頂。
陸影！他竟然敢把自己的東西隨手送給別人！而且還是喜歡他的師妹！她不信他看不出來！
瞧出她面色不對，少女關切道：“師姐，你是哪裏不舒……”
“沒事，就是突然想起有東西沒拿，我先回去了。”柳絲音丟下這句話，風風火火地離開。
想殺人，想吵架。
然而當她真正見到陸影的那一刻，看見他原本散漫無趣的雙眸在見到自己的瞬間驟然亮起時，心底火氣忽然就消散了一小點。
原來自己是這麽戀愛腦的一個人嗎？柳絲音不想承認，她冷著臉道：“你過來幹什麽？”
在周圍的起哄聲中，陸影笑著說：“不是你想見我嗎？”
他永遠自信，好像只有她被耍得團團轉。
“你就這麽確定我是來見你的？”柳絲音故意越過他，與後面一位說過幾次話，還算得上眼熟的師弟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賈師弟。”
陸影揚起的笑一點點僵了下來，他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交談。
“好，好久不見，柳師姐。”賈師弟有些受寵若驚，雖然柳絲音深居簡出，但畢竟是柳長老獨女，身份極其尊貴的，更重要的是，長得非常漂亮。
柳絲音隨手取出一件法寶：“之前多虧你幫忙，這個送你，就當作上次的謝禮。”
不就是送異性東西嗎？他送，她也送！
隨隨便便出手就是一件法寶！賈師弟咽了咽口水，推脫：“柳師姐，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柳絲音徐徐勸道：“這件法寶不是什麽珍貴東西，你就收下吧，不是說好了嗎，這是謝禮。你不收我也過意不去呀。”
“不不不，柳師姐。”賈師弟頭搖得像撥浪鼓，神情比哭了還難看，他就差直接跪下了，“您就收回去吧，我真不能收。”
面對法寶他是心動的，但陸師兄他是畏懼的。賈師弟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收下禮物，下一秒他就會被暴走的陸師兄捅成篩子。
現在的人都這麽客氣嗎？柳絲音正要再勸，手臂倏然一緊，身體被拉著向後退了半步，撞入一個熟悉的懷中。
“音音。”
獨屬於陸影的氣息靠近，他另一手輕輕搭在她肩上，眸中卻是毫不隱藏的暗火。
他微微笑著，語氣溫柔地好似在撒嬌，“我受傷了，陪我去回春堂好不好？”
給人的感覺卻像一座沈寂許久，即將失控的火山，一點就燃。
周圍仿佛都靜止了一瞬。
柳絲音轉頭看他：“哪裏受傷了，不是好好的嗎？”
“是嗎？不如你再仔細檢查一遍？”陸影笑著，倏然周身靈氣變得殘暴外溢，他面上血色迅速褪去，一時間就連身形也有些站立不穩。
柳絲音驚呼了聲，連忙扶住他：“你幹什麽？”
“方便你檢查啊，不是看不出來嗎？”陸影抓住她想要攙扶的手，沾了血的唇瓣染上一抹妖冶的紅，還笑，“現在可以陪我去了嗎？音音。”
柳絲音沒有回答，只是拉著陸影往外走。
好莫名奇妙。她不懂怎麽會有這麽莫名奇妙的人。
黃昏在沒有零星半點的交談聲中，爬滿山頭。離開的氣氛是無所適從的沈重。
很長一段時間裏，柳絲音甚至沒有看腳下路，只是想往前走。
身後傳來輕輕的，壓抑的咳嗽聲。
她腳步微頓，回過頭，正好對上陸影望來的眼睛，或者說他從來沒有移開。
“音音，對不起。”他眼中落了夕陽的微光，“我只是吃醋，你不理我。”
突然的認錯與直球，讓柳絲音沒辦法再維持好冷臉生氣的表情。
似是察覺她神情的松動，陸影慢慢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牽起她的手：“為什麽故意不理我？音音。”
柳絲音說：“今天我在一位師妹的手裏看到了我的東西，你要解釋一下嗎？”
“那確實得好好解釋一下。師妹為什麽偏偏遇見你呢？”陸影喃喃著接近，“你知道你有多久沒有主動找我了嗎，你也不許我每天找你。”
柳絲音有點反應過來他的想法，但這是什麽邏輯啊？哪有人故意和別的女生暧昧來刺激自己女朋友的。
她正要生氣，陸影卻扣住她的肩膀俯身，壓迫感在一瞬間侵襲而來，他那帶著淡淡血腥氣的呼吸，也一同向她傾身而來——沒說完的話被吞入口中。
大腦一片空白，濃烈的血腥氣以一種不可抗力迅速侵占所有感官。
鹹腥的，鐵銹般黏膩的氣息被不斷渡到口中，毫無準備的柳絲音想要推開，但念及他的傷也不敢太用力。
“你...停...”斷斷續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被吞掉，似乎是不滿她三番兩次的掙紮，陸影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承接這個滿是血氣的吻。
夕陽落在陸影的發上，他長如鴉羽般的睫毛似乎掛著如血一般醉人的紅。
好惡劣，她想，可她的心跳也很惡劣，竟然還加速了。
熱戀的時候，柳絲音覺得自己可以接受陸影黏人的小任性，幼稚了點也很可愛，腦子有問題也可以改正...
但時間長了，她漸漸開始對這無理取鬧總是牽扯他人的無聊戲碼厭倦了，也對陸影感到疲憊。
...
洞天世界，溪谷青蔥，景色秀美。
“喲，回來了啊？我們女兒醒不過來，你是真一點都不著急啊。”
楚陽剛進門就聽到妻子柳月怨懟的話語，連忙上前賠笑：“夫人，這說得哪話啊。音音昏迷，我的心情肯定是和你一樣著急的啊！”
“是嗎？那這半月你看望過幾次女兒？就知道亂跑。”柳月冷哼一聲，拍開楚陽想要攬肩的手。
楚陽哈哈一笑，寬慰道：“不是都請二長老算過了嗎，咱們音音這是遇到機緣了，不必擔憂，只要時機到了自然就會醒來。”
九華宗二長老乃當代智道大修，精通演算之術，他說的話必然都是真的。
柳月面色微緩，但仍然語含擔憂：“雖說遇到機緣是好事，我們應該高興，但究竟什麽時候醒來，多久醒來難道就不重要了嗎？她如今才二轉修為，倘若真睡個百年，就不該著急嗎？”
楚陽道：“夫人所言甚是！但眼下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又何必為將來的事情憂心呢。倘若母女連心，音音為了不讓你擔憂不惜錯過機緣醒來，那該多可惜啊。”
柳月挑了挑眉：“好啊，女兒還沒醒來你就先怪上我了。”
“不敢不敢，我只想看到夫人漂亮的臉上能重新露出笑容……”楚陽正說著，餘光忽然瞥見一只紙鶴停在結界外，來回打轉。
楚陽問：“夫人，怎麽不放…”
柳月說：“放什麽放？你很想讓別人知道音音昏迷的事情嗎？”
楚陽說：“那也不算別人，這倆孩子打小就關系好，走得挺……”
柳月冷眉橫了他一眼：“就這麽想把女兒送出去？別人當爹的都是防著外面的野小子，你倒好，自己帶了個回來還不夠，還幫上了是吧？”
楚陽摸了摸鼻子：“沒有沒有，這不是看音音也挺喜歡嗎？”
“喜歡？她親口跟你說的？”柳月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他若真有誠意我自會告知，你急什麽？”
楚陽連忙說：“我沒急，其實我也覺得陸影不太適合我們音音。”
夢外一天，夢裏一年。
漫天的大雪猶如梨花簌簌而落。
修仙界並沒有過節的說法，這也導致柳絲音對時間的流逝格外遲鈍。
除她以外，這個世界沒人在意時間，問道長生似乎是每個人的夢想。
——可惜她是什麽t天絕災厄體，這輩子都體驗不到修仙的樂趣。
天絕災厄體，顧名思義便是老天都看你不順眼的倒黴鬼體質。
擁有這種體質的人氣運極差，會不斷的引發災劫，其中召來的災劫分為三種，天災，地劫，人禍。
受這種體質連累，柳絲音的修仙路不僅坎坷還很要命，對他人而言簡單的境界突破，對她來說就是九死一生。
看著遠處的試劍臺，柳絲音心底有些羨慕。
倏然，頭頂的雪停了，一片淺淺的陰影落下。
“師姐，怎麽一個人待在這？”少女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不等柳絲音擡頭，說話的少女已經在她身旁施施然坐下。
兩人挨得很近，許是因為少女手裏的傘不夠大，必須需要挨得很近才能撐住兩個人。
“你是...”
少女轉過臉，笑著對上她詫異的神情：“師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不先回答我的嗎？”
回憶少女的問題，柳絲音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回答。
為了隱瞞招災體質，也為了不牽連他人，她向來都是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與世隔絕，自然也沒什麽朋友。
但要實話實說，未免有些太可憐了。柳絲音垂眼看著腳下的雪，她身旁的少女也靜靜看著她。
忽然，她輕輕笑了起來，長睫上沾了點雪花：“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一個人待著吧。”
少女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師姐不喜歡外面的世界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很少碰到師姐你呀。”
“我是很少出門，不是不喜歡外面的世界。”
少女輕輕地“喔”了聲，又問：“那，會想陸師兄嗎？”
乍然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柳絲音恍惚了瞬，想起距離與陸影分手也已經過去很久。
“陸師兄？”
“是啊，陸影，陸師兄。”少女望著遠處比鬥的弟子，神情難辨，“他已經失蹤了七年，聽說你們從前關系很好...”
少女轉來半邊臉側，眉眼輕彎，嗓音甜甜：“你不會忘了他吧？柳師姐。”
“沒忘。”柳絲音停了一會，緩慢地說道：“不會忘的。他失蹤的前一天，我們還見面了。”
只不過，是為了提分手。
“是嗎？”少女面上笑意濃了幾分，“那師姐你想他嗎？有沒有後悔那天沒和他多說一會話。”
“後悔…是有些有點。”柳絲音斂下眸，神情似乎有些懷念：“明知道他第二天要出發去南疆，但我偏偏選在那天和他說一些不開心的話，要是換一天說就好了。”
“不開心的話是指什麽？”
少女的問題有些冒犯，但難得遇到個人聊天，柳絲音也沒有生氣。
“記不太清了，大概是說了一些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的話了吧。”
“哇，那不是一語成讖了嗎。”
“是啊，一語成讖。”
“真可惜，要是陸師兄還在的話，師姐你現在就不會是一個人了。”
“不會的。”柳絲音答得很快，也很肯定，“就算陸影沒有失蹤，現在也不會在這裏。”
就像分手這個決定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少女略帶嘲諷地說道，“所以，比起陸影回來糾纏你，你更寧願他失蹤對嗎？”
似是才察覺到少女的敵意，柳絲音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認真道：“我沒有這麽想過。”
少女問：“那你是怎麽想的？”
柳絲音沈默了片刻，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公主總是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國王和王後就建造了一座高塔保護她。
友善的女巫告訴她，自己正在尋找解決辦法，請不要離開高塔。
國王和王後告訴她，我們會永遠保護你愛你，請不要離開高塔。
公主一直居住在高塔裏，直到某天她遇到了一個少年。
他要帶公主離開，他認為公主不屬於高塔。
但是囚禁公主的不是女巫，也不是高塔。
而是愛。
所以最終他們不歡而散了。
...
這是一個非常簡短的故事，很容易讓聽客覺得雲裏霧裏，但她只能這樣委婉的傾訴。
陸影對她來說並不是禁詞，在她看來這段的感情也並不失敗，只是不合適，或許時間在其中起了很大的功勞。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柳絲音起身和少女道別，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手忽然被拉了一下。
溫熱的傘柄被塞了過來，與之相反的是少女冷淡的聲色：“撐個傘吧，反正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
柳絲音微楞：“什麽叫…”
不等把話說完，少女便已離開。
莫名其妙的人。
-
洞天世界。
“夫人，我這回來都兩趟了，他一直在外面站著，外面都傳我故意罰他呢。你看…”
柳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這不才五天嗎，你最近回來得挺勤啊？”
楚陽摸了摸腦袋：：“有嗎？”
柳月笑問：“想我放他進來？”
楚陽連忙搖頭：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影響不好，想問問你要不要把他挪走。”
柳月點了點頭：“嗯，那就讓他進來吧。”
“不太好吧…這…”楚陽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啊？你同意讓他進來啊？”
柳月說：“音音已經昏迷整整一個月了，讓他試試能不能叫醒，不行就再讓他回去，你盯著點。”
楚陽連聲應道：“好好好。”
……
夢裏，是燃不盡的大火。
生靈塗炭的洞天，鮮血橫流，遍地都是殘骸焦土，入侵者燒殺搶掠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處資源點歸我！”
“這麽多你帶的走嗎？咱們平分！”
“他們夫妻都死了，怎麽沒看見仙器呢？仙器在哪？”
“看見空中那座閣樓了嗎？那就是洞天中樞了，我們沖上去，仙器一定藏在那裏！”
天絕災厄體會不定期地引來災劫。再厚的底蘊，也經不住災劫源源不斷的消耗，更何況這次的人禍還有尊者在幕後推波助瀾。
“小主人，結界馬上就要撐不住了。”天靈悲傷地說道，“我已將剩餘的仙器調了過來，您帶上它們快逃吧！”
“逃？”柳絲音喃喃道，“有什麽好逃的呢，又能逃哪裏去？”
她的家園正在燃燒，她的親人也全部戰死，她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天靈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閣樓倒塌，
身體從高空墜落，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三千青絲在眼前肆意飛舞。
夜幕中不斷亮起的光點，宛如各色煙花綻放蒼穹，那是修士為了搶奪資源而釋放的殺招，每一道美麗流光的背後都是洞天殘破的傷口。
她閉上眼不願再看。
“今夜的煙花，很漂亮。”
身體墜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白金色的發絲擦過漆黑長夜，深淺不一的光影流轉其間，宛如一場白日與幻夢的相擁。
似是察覺到她怔然的視線，那人低頭淺笑：“好久不見，音音。”
如此盛大的重逢，可柳絲音心底卻沒絲毫喜悅，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可她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麽？”
九華宗也是你長大的地方，成尊就意味著站在世界頂峰，壽命接近永生，為什麽還要來入侵你曾經長大的地方呢？
“為什麽？”陸影輕輕笑了起來，笑聲愉悅，動聽，“音音，你這個問題還真可愛。”
他仰頭，雙眸映著漫天流光的盛世美景，聲音輕描淡寫：“因為我是魔啊，正邪不兩立，小孩都懂得的道理。中洲古派個個自詡正義，但上頭那些老家夥早就坐不住了，我既為魔尊，又怎會辜負他們期望？”
尊者是這個世界對頂級強者的尊稱，但極少有人能達到這個境界。古往今來，尊者的出現就意味著時代格局的改變。
假如以萬年作一個時代，每個時代通常都只有一位尊者，但現今大陸卻擁有三位尊者。當思想不再統一，紛爭就無可避免。
或許是和平太久的緣故，突如其來的戰火迅速點燃五域，亂戰開始。
中洲作為大陸資源最豐厚的板塊，毫無懸念成了亂戰的中心，曾經輝煌強盛的十大古派如一顆顆隕落的流星，接連滅門。
...
昏暗的宮殿，看不到盡頭的幽深走廊。
柳絲音很少有清醒的時刻，她總是被迫醒來，被迫昏迷，反反覆覆...囚禁的日子總是不好過的，這也導致她對時間的流逝更遲鈍了。
陸影似乎瘋了，她也快了。
她開始不再細究，陸影恨不恨她，外面變成什麽樣，能不能出去...她只想死。
好想死。
在這個想法閃現的剎那，柳絲音就付諸了行動，很快她便發現自己連死掉的權利都沒。
在察覺到她自殺t意圖的瞬間，法器毀滅，陸影出現面前。
不見天日的宮殿，一舉一動都生活在對方的監控之下。
原來繼家破人亡後，自己還能擁有更加灰暗的無盡結局，柳絲音有點想笑。
本以為會有問話，但陸影只是像前幾次那樣抱著她去到床上...非要說區別的話，他這次似乎格外的沒有耐心，粗暴。
“陸影。”她輕輕地叫停他，“很疼。”
陸影嗤笑了聲，擡眸看她：“連死都不怕，還怕疼嗎？”
聽出他話裏的嘲諷之意，柳絲音沈默了。
“敢死不敢認麽？柳絲音。”陸影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寒涼的指腹輕擦著她臉頰，質問，“和我做這樣的事情就這麽讓你惡心嗎？寧願去死？”
“不應該惡心嗎？”柳絲音直視著他的眼睛，反問，“你有把我當人嗎？陸影，我不喜歡被強迫。”
“人？我自己都不是了。”陸影笑了，譏諷道，“我以前心甘情願像個玩物一樣取悅你的時候，你不也挺喜歡的嗎？現在裝什麽正常人。”
柳絲音眼眶一紅，眼淚抑制不住地湧了出來。
陸影的臉自視野裏逐漸模糊，但涼薄的話語卻依舊清晰。
“哭什麽？冤枉你了？要我像以前一樣求著你，哄著你嗎？音音...”
“陸影。”柳絲音哭著打斷他，淚眼朦朧地哀求道，“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累了。”
陸影恍惚了瞬，忽然變出一把匕首交到她手裏。
“來，殺我。”他身體前傾，引著刀鋒劃向自己心口，“抖什麽？不是惡心嗎？殺了我，你就自由了啊。”
仿佛被他話中的某個字觸動，柳絲音忽然握緊匕首，毫不猶豫地送入他的心臟。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有了片刻的凝滯，鮮紅的血不斷從傷口湧現，融入黑暗。
陸影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胸口發顫，“可是音音，我死不掉啊，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怎麽放過你？我們之間只能不死不休。”他輕吻著她的耳垂，低聲呢喃著，“你最好祈禱先死的是我，倘若你死了，那你也是我的。”
“我和你，要麽大喜，要麽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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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對著瘋肯定是不行的。陸影說了不讓她死就是真的不讓死。
在多次自殺無果後，為了改善囚禁生活的柳絲音開始試著順毛這只瘋狗。
在她不斷的主動示好下，陸影終於軟和了態度，使得原本已經大悲的結局竟然有種緩緩走向美好的錯覺。
北原，南疆，西漠，東海...那些從前她很想去看但卻不能去看的五域風景被陸影帶著一個個走遍。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咯！讀名人小傳，習大能真傳！新上市的《破天傳記》看一看咯！學會了便可一劍破天！”路邊商販的吆喝得賣力。
柳絲音走上前，視線掃過一本本名人小傳，發現曾經熟悉的名字已經沒幾個了。時代總是更疊得很快。
五域戰亂，隕落了許多天才，也誕生了許多天才。有人因亂戰受苦，有人因亂戰得益。機緣二字真的太玄了。
商販拿起一本書遞給她，熱情地問道：“姑娘，破天傳記看過沒？”
柳絲音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封，水墨勾勒的舉劍小人，正中間寫著四個白底黑字的大字“破天傳記”，邊上還題了兩句狂草的小字。
【我破天尊之所以是魔尊，只是因為不想當仙尊！】
之前提過這個時代共有三位尊者，一位仙尊，兩位魔尊。這位‘破天’便是繼陸影之後出現的第二位魔尊，也是這個時代的第三位尊者。聽說十分的瀟灑隨意。
商販道：“破天魔尊的經歷可是我百年來看過最精彩！此書經過多人考察，內容保真啊！現新上市，特價半塊靈石，要來一本不？”
柳絲音點了點頭，剛要去摸儲物袋，卻突然想起自己的東西早被陸影沒收。
她正想將書放回去，身旁卻有人放下一塊靈石。
“一本，連同這位姑娘的一起付了。”
柳絲音楞了下，說：“謝謝，但我可能沒辦法還你。”
“不用還。”青年轉頭，眼眸幹凈如雨後洗凈的青草地般，仿佛一眼就能望進心底，“本來就是你的。”
假如換一個人來說這話，柳絲音肯定會覺得他在搭訕，但面前青年卻完全沒有不會給人這種感覺。
但眼下她根本沒空去細究他們是否認識，陸影就在附近，倘若他回來看到這一幕，這路人肯定要遭殃，得讓他趕緊走。
“你...”話才開了個頭，面前站著的青年已經沒了影兒。
走了就行。柳絲音舒了口氣，離開攤位，邊走邊翻開手裏的傳記...
不愛的渣爹，刻薄的繼母，背刺的朋友，勢利的族人...這淒慘的開局，看來是本逆襲流爽文啊。
“在看什麽？”熟悉的氣息自身後靠近，手裏的傳記被抽走。
“破天？”陸影笑了聲，薄薄的傳記在他手中翻轉了兩下，而後像垃圾一樣，輕飄飄地被扔了出去，“你對他感興趣？”
柳絲音眨了眨眼，無辜道：“滿大街都是呢。”
陸影很吃撒嬌，很快就把這本傳記的事情揭過：“下次不準看他。”
“嗯嗯。”柳絲音點了點頭，問道，“你事情辦完了？”
“嗯，走吧。”
興許是她作為天絕災厄體有點活得太久，最後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那一次的天劫來得很巧，挑在陸影打架的好時候。聽說，那位滿身傳奇的破天魔尊正在北原的某處破境登神，這在整個修仙界歷史上都是史無前例的存在。
原來修仙的盡頭不是成尊，而是可以登神的啊。
萬劫雷火落下的時候，柳絲音沒有逃，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它落下...
真好，這次終於解脫了。她閉上眼想道。
也不知道北原的破天魔尊能不能成功登神，還真是要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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