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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歲月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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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歲月162

素娥在畫絹上點染勾勒, 眼下這幅畫之前就已經畫了大半了,本來還可以優哉游哉,按計劃年前完成即可。現在卻是加緊趕工, 盡量在半月之內完成——這是一幅描繪宮中仙韶院女伎演奏、排練的場景的圖卷, 題材和上輩子歷史上的名畫《歌樂圖》一樣, 不過具體內容又不同了。

素娥也將其命名為《歌樂圖》, 相比起‘原·歌樂圖’,這卷圖畫還要更大一些,幅寬30厘米左右,卷長接近一米八。所繪人物也更多、更豐富, 除了同樣作為主角的女樂們, 樂師、女童更多, 甚至在邊緣位置出現了仙韶院的官員人物。

眾人在鋪設了茵毯的庭院中排練, 五人小樂隊坐在一旁演奏, 排舞的舞伎正在準備開始,各有小動作。女樂行首站在一旁, 手上還拿著戒尺,如果有人動作不合, 這把錦繡戒尺就發揮作用了。

至於仙韶院的官員(內宦充任), 穿著低品級官員的服飾, 兩個人站的稍遠一些, 並無多少認真,似乎只是日常的‘視察’。

這是很生動的宮廷一瞥,草圖畫完時素娥就挺滿意的,認真畫了有一段時間了。如果不是之前食物過敏被打斷了一下, 進度還要更快——不過最近空閑的時候多,又趕回了不少進度, 這一來一去是快是慢,倒是真說不好了。

現在要加緊趕工,也不是素娥一下沒了耐心,只不確實急著要用而已。

王志通的口t信都通過那樣委婉的方式傳遞來了,素娥也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行動了起來...人的勇氣和決然都是有時效的,那股沖動過後,理智就又重新占領高地了。

當初她是那一瞬間不想演了,想至少真真實實一次。於是面對郭敞的‘質問’,選擇了破罐子破摔。當那‘一瞬間’過去了那麽久後,素娥也不免想到今後怎麽辦——之所以一直沒有行動,不過是覺得這件事的決定權不在她,而在郭敞。

他如果無心,素娥無論做什麽都沒用。相反他有心的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說起來有些像在給自己找借口,是將頭埋在沙子裏就假裝太平無事...但細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素娥上輩子看過的那麽多關於後宮爭寵的文娛作品裏,有的妃嬪尋求覆寵的手段,在觀者看來其實挺不能理解的——更明顯的是,有的人很容易就能覆寵成功,有的人需要付出極大的心力,還不一定能成。

說到底,不過是帝王心思不同...對前者,皇帝本來就餘情未了,又或者有別的想頭。所以遞過來一個求和的信號,順著臺階也就下去了。後者則不同,皇帝待她們沒什麽特殊的,那自然是耍得好,能叫皇帝一樂,逗弄一番也無妨。耍得不好了,還覺得厭煩呢!

素娥又不傻,以她對郭敞的了解,她怎麽會不知道郭敞餘情未了,只等著自己?不過是前頭那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勁兒還沒緩過來。再者,她這幾年也是養尊處優慣了,沒了迫在眉睫的難處,的確有‘就這樣吧’的心思。

但現在王志通都穿過那樣的信兒了,她再裝傻就不同了。當下郭敞對她餘情未了就罷了,等到今後,誰知道他會怎麽想呢?說不定結果就是素娥不願意承受的——一旦理智回歸,素娥就不可能去賭這個。

“...這畫兒也差不多了,抓緊叫顏色幹透,回頭再讓人裝裱一番。”素娥吩咐身邊的宮人。她身邊的人因為她喜好繪畫的關系,這些事也是很懂了,不需要過多交代。要不是裝裱實在是個技術活兒,說不得這都能自己做呢!

身邊的宮人領命而去,剩下肖燕燕有些出神,回過神來,咬著嘴唇遲疑道:“娘子...前回玫瑰傳回來的信兒...官家那邊......”

素娥知道身邊這些人的心思,其實她們能忍住這麽久,也才是旁敲側擊,已然是她們沈得住氣了。換做別的宮裏,娘娘才和官家有些僵持,怕是就要一波波地勸了。這可不是她們不顧主子的想法,而是為了主子好才這樣的!

當然,為主子好和為自己好不沖突...畢竟主子和侍女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素娥身邊的人勸的少,也不是她們就不為素娥好了。只不過長時間的相處讓她們對素娥也有足夠的了解——素娥平常看著最好說話,但實際骨子裏主意是非常正的。

再者,這些侍女其實也有些把不準情況。似郭敞和素娥這樣一下生分的,他們都說不上緣故,勸說也就有些無從說起了。

“我知道,我都是知道的。”素娥的語氣不急不緩,這不是因為一切盡在把握中,更多是因為疲倦了,還要在身邊人面前故作平常。她如一如往常地道:“你們別擔心了,我心中有數的。”

“我怎麽會和官家犟?眼下王都知都傳話了...”素娥搖了搖頭:“只不過要給官家臺階下也不是隨便來的,總得有個說頭,不然就這樣直接去福寧殿嗎?還是要我親自給官家做幾碟點心,熬一盅補湯?”

肖燕燕倒是有心點頭說是,畢竟‘臺階’不就是這樣麽?或許這些事旁人看著有些刻意了,但旁人有什麽要緊的?關鍵是官家!官家既然有這個心,自家娘子那樣行事也足夠了。

可瞧著素娥的神情,肖燕燕好歹沒有真的點頭,而是順著素娥的話道:“娘娘是打算...啊,是這幅畫兒麽?”

她這是想到之前素娥獻上《千裏江山圖》的事了,靠著獻圖之功,還從才人晉封美人了呢!雖然大家都知道,關鍵其實並非那幅《千裏江山圖》,是官家有了晉封素娥的念頭,那《千裏江山圖》也就是個由頭罷了。

當初可以靠一幅《千裏江山圖》做由頭,如今再拿一幅《歌樂圖》做由頭,倒也合理。

見素娥點頭,肖燕燕有些興奮起來,之後督促著弄幹畫卷都更仔細了些。拿去裝裱也是,還給了意思局的人好處,叫他們緊著先做這個...再數日,這幅《歌樂圖》送到福寧殿時,王志通立時就動了!

“這是玉殿順儀娘娘送來的?”王志通看著眼前的物件,眼睛發亮,原本沈著的心一下就松了。

畫軸被裝進細長錦匣中,但從外表還是很容易看出裏面裝的什麽。不過對於王志通來說,錦匣裏裝的是畫軸還是別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玉殿送來的東西!

天知道這些日子他伺候著官家有多難!表面上官家倒沒什麽,只有他們這些近身人才曉得不同!就說一件,官家如今進膳都比先前少了,睡得也更淺...雖然不是有火沖著宮人隨便發,但這種情況下誰當差不是提著心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些日子下來,王志通都覺得精力不濟了。

再者,王志通從感情上也沒法看著郭敞這樣——或許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會覺得王志通這是‘奴性’,但對於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還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兒。他們中但凡通透一些的,其實都是‘選擇□□性’。

主子待下有數,該寬該嚴的,不吝惜一些恩惠,這才能處出感情。脾氣不好,隨便要拿底下人撒火的,底下人也沒幾個那麽賤,要去‘忠心耿耿’。

這其實也暗含了管理學的道理,做領導的都沒有跨層級罵人的,嗯,最多跨一兩個層級。再多就只能說明這個領導無能,根本無法服眾,只得用‘無能狂怒’的方式讓下面的人重視自己的意見...而這種色厲內荏,有點兒經驗的,誰又看不出來呢?

當然,這不是說,此時的奴仆就沒有奴性了,只不過單純說‘奴性’未免太一刀切了...其實這裏面有的是當事人相當覆雜的心態和情感。

“正是...還有勞王大人給呈上去。”何小福和玉殿另一宮女過來送的畫卷,此時她做代表答了王志通的話。

“好好好!順儀娘娘真是有心了...我覷見空兒就呈給官家。”王志通也是認得玉殿的宮女的,對何小福的印象更是頗深。又問道:“你們娘子最近可好?”

其實素娥最近好不好,王志通都是知道的...郭敞不去玉殿,不代表他就不在意玉殿發生了什麽事。甚至,就是因為他不好光明正大問起玉殿之事,王志通還要尋著機會主動與他說。這才是體察入微,不讓主子把話說出來就能將事情辦好。

“官家。”

不一會兒,王志通親自抱著長匣子進入殿中,腳底擦著殿中金磚,沒發出什麽聲音。直到站定在郭敞身前不遠處,才低著聲音道:“官家,順儀娘娘叫人送了一幅新畫好的畫兒,說是難得的佳作,要獻給官家賞玩。”

“畫兒?”郭敞原本正讀書翻頁,聽聞王志通的話,翻書的動作頓了頓,卻沒有停下,更沒有放下書冊看向王志通。翻到下一頁後,他才平靜道:“素娥的畫一貫是好的,靈氣、才思哪怕是畫院的待詔也多有不及......”

王志通垂著眼睛不說話,他知道眼下高順儀是給了官家臺階,可這臺階到底離官家的腳有那麽幾步路,所以官家還要自己走過去——現在,就是官家自己在給自己鋪墊,要盡量顯得沒那麽刻意...但這根本瞞不過跟前的人,只不過是大家都陪著演而已。

郭敞說了幾句話,又低頭看書,看著倒也尋常。只有一直在旁伺候的宮人才心裏默算得出,和之前翻書頁的速度不同了。時而半晌翻不過一頁書,時而又翻得太快,讓人懷疑是否讀得完。

良久,郭敞才扔下書,對王志通伸伸手。王志通則趕緊上前,躬著身子,雙手平托起長匣子。郭敞就著他托起的匣子打開t,從中取出了畫軸。停頓了一下,又走到大書案跟前,在書案上平鋪展開畫軸。

隨著畫軸徐徐展開,《歌樂圖》的全景出現在郭敞眼中。他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沈思:“...到底是素娥,生動活潑又清新秀雅,描畫宮廷生活富貴不難,但要貴而不俗,富貴清雅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了。”

“你瞧瞧這畫兒如何?”郭敞示意身後的王志通。

王志通謙卑恭敬地笑著:“官家這是難為老奴了,老奴雖跟著官家也讀書識字,也見識諸般雅事,可到底並非真正行家。順儀娘娘的畫是出了名的好,官家也不止一次稱讚遠勝畫院...前頭呈上的《千裏江山圖》、《瑞鶴圖》等等,立時就成了宮廷收藏。順儀娘娘的畫兒,哪裏是老奴能評價的。”

“怎麽不能評?真要是畫的好的才能評別人的好畫,朕怕是也不能評素娥的畫了。”郭敞搖了搖頭,不過看他的神色,其實對王志通的回答是滿意的。

“官家自不同於常人,天下之大,難道還有官家不能評價的麽?”王志通這話既是奉承,也是實話。

“...這畫又不知是素娥畫了多少時日得的,難怪這些日子見她都少了。”郭敞這話既像是在說給別人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停了一下,忽然道:“擺駕玉殿吧,朕去瞧瞧素娥,與她論論畫兒。”

這個轉折說生硬,它又是有鋪墊的。可要說不生硬...也是全靠不會有人拆臺,這才周全過來了。

郭敞來到玉殿,這回卻和以往不同,是有通報的了。所以郭敞到時,素娥迎住了他,一見他就叉手行禮拜見——人的下意識動作就是這樣固執,郭敞幾乎是立刻上前幾步拉住了素娥。

“不要多禮了...”說話時郭敞的手也沒有放開,只仔細端詳著素娥。那日千秋節宮宴後,兩人又是許多日未見了。這回素娥妝扮還更家常一些,沒有了宮宴那日的滿頭珠翠、粉妝玉琢,看的就更清楚了。

害了食病後,素娥身上一直有皰疹留下的瘢痕,這時應該是好的差不多了。至少透著薄薄的、沒甚遮蓋力的妝粉,是瞧不見絲毫痕跡的。

不過郭敞看的也不是這些,他瞧見素娥似乎比過去要寒素許多,心裏立時就不忍起來——他知道,素娥這般凈扮很大可能是故意的,就和犯了錯的妃嬪要‘脫簪待罪’是一個道理。既表明了自己知道錯了,同時也是引他憐惜的法子。

但這樣的法子之所以有用,就在於明知道其中內情,還是會陷入其中。

更何況,他難免不去想,以素娥的性情,哪至於做到這份上?她若是個肯陪他演戲的,也不至於有這些日子的事了。至於說今日送來《歌樂圖》求和,可能的原因太多了,郭敞立時就能想到好幾個,倒不見得是素娥的本心。

而想到可能不是素娥的本心,郭敞又難免抑郁。可抑郁的同時,他也無法像上次那般和素娥再‘坦誠相待’一回了。這些日子要說他想明白了什麽,無非就是人生在世,難得糊塗!真要所有事‘丁是丁卯是卯’,最後痛苦的也只是自己。

他無法就此不要素娥了,就只能接受她對他並無真情的事實。

“官家這些日子也憔悴了。”素娥擡起頭來,怔過後道。

“啊...”郭敞明知道這話不見得有多少真情,哪怕是發自真心的,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罷了。但聽素娥說這樣的話,依舊心裏顫了顫,想到她過往曾經許多好處,然後就替她開脫起來——說來,她一個在後宮之中無依無靠的小女子,又有什麽辦法呢?

“你何嘗不是如此?”郭敞聲音溫和,伸手撫了撫素娥的鬢發、臉頰。

世間事原本就難得求全,許多能十全十美的,想來也不過是有人肯含糊過去...郭敞前所未有地意識到,原來所謂皇帝,所謂天之子,其實也是凡俗。

郭敞終於還是像這段時間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笑了笑:“原本該趁著入冬前好好溫補一番的,看來你與朕都是錯過了...也罷,眼下可該好好用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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