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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歲月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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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歲月141

端午前後, 各地、各人進上的貢品、節禮也到了。平常郭敞並不關心這種事,基本就是手下人接手入庫,他大致看過, 指點一些分別賜給後妃、外臣等也就是了。但今次不一樣, 他特意拿了入庫冊, 細細翻找了起來。

一樣一樣看過, 但看神情,還是不滿意的樣子。

王志通試探問道:“官家可是覺得今歲端午貢物辦的有些不妥看?”

郭敞卻扔下入庫冊搖了搖頭:“左右不過是貢物、節禮,盡地方心意而已,能有什麽不妥?真要嫌不足, 便是勞民傷財, 過於刻薄地方和下臣了...只不過是瞧見這些, 沒什麽特別的玩意兒, 好送去麗春殿。”

進上的貢品之類, 都是有說法的,不見得都是頂級的好東西, 只能說是宮中所需。而相關的說法定下來後,萬萬沒有輕易挑剔改動的道理——這裏面有一個非常要命的‘傳導’, 只要做皇帝的想要更多、更好的東西, 哪怕只是一點點, 下面也會層層加碼, 導致對底層的吸血擴大不知道多少。

所以才有郭敞的父親,也就是先帝,晚上想喝羊肉湯做的宵夜,卻也忍住了沒要。因為他很清楚, 這不是他這一次要了一碗羊肉湯的問題,而是他這一次要了, 以後禦膳房晚上就會常備,預備著他這個官家要!

而以禦膳房的豪奢(供給皇帝的那些竈頭),別看只是一些羊肉湯,多了晚上一道羊肉湯,反映到賬冊上,怕是要多用至少一頭羊,至於別的配料還不算——這挺正常的,給皇帝的都是最好的,即使是一碗平平無奇的羊湯,也可以只用最好的肉。

一只羊最好的肉能有多少?說不定還熬不出一鍋羊湯哩!嗯,皇帝雖然只喝一碗,但熬湯的時候不可能只熬一碗的分量,都是以‘鍋’為單位熬煮的。

宮內物價本來就比宮外貴不少,這些食材換算成開支就更多了。而且這不是一天如此,而是天天如此——倒不是說,這樣就吃不起了,主要是今天想喝羊湯,明天想吃海味,後日又思山珍,最後禦膳房的開支會膨脹到何等程度?

作為皇帝,很多時候就得壓制自己的欲求。不然有的時候只是很小的一個要求,‘傳導’下去影響都會很大。這方面,素娥這樣的妃嬪都要好些,至少她的內膳房她可以說了算。沒有無上限的預算,自然不會有今天要了一樣宵夜,以後夜夜都會預備的道理。如此,她反而能想點什麽菜就點什麽菜,不需要考慮太多。

“官家要賞賜順儀娘娘?”王志通想了一下說道:“如此,官家何不瞧瞧內庫呢?如今臨近端午,各地貢物雖多,可大多是供宮廷支用的大宗物品,宮外或許算佳品,宮內卻常見了。至於節禮,這裏頭倒是有精品,可也不見得適合順儀娘娘。”

“內庫是有珍貴之物,但朕也不是為了賞賜素娥錢財,說到錢財,她又不缺。”郭敞不以為然道:“朕只是想著端午節,以往都是素娥與朕節禮,朕雖有賞賜,可賞賜歸賞賜,和節禮還是不同......”

這話有些繞了,但對郭敞足夠了解,也見證了官家一路以來對高順儀不同的王志通,卻是一下子理解了——後妃都會在過節時給官家送節禮,官家也會賞賜後妃。官家過去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當然,現在也不覺得。只是在對高順儀時,覺得賞賜不好,要送高順儀節禮才念頭通達。

王志通雖然是個宦官,但也知道,若是男子愛慕一個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人催促、提醒,自己就會想方設法為那女子做更多。這不是出於別的,完全是自己願意,並且樂於如此,能從中得到巨大的滿足感。

當下,他們這位官家就有些這個意思了...想給高順儀一些好東西,叫她能高興。說的‘大不敬’些,這不就是要討好麽?要說皇帝討好後妃,是有些反常識了。但如果將官家看做一個普通的男人,王志通又覺得正常。

現在難的是,尋常男子用來討好喜歡的人的東西,對上高順儀都不好用——尋常男子,大多可以秉持著越貴越好的原則,送些值錢珍貴之物。

雖不是說有錢就有情,但一般來說,願意花大價錢總歸比不願意花錢更能說明一些東西。‘愛在哪裏,錢就在哪裏’,不是絕對真理,可多數時候是適用的。

問題是,素娥並不缺錢,因著當初的一些‘發明’,有郭敞發話,她是可以從皇店拿分紅的。再加上郭敞一直以來對她賞賜不斷,她一直屬於後宮妃嬪中很富有的那一撥。這種情況下,單純是值錢珍貴,並不能真的叫她動容。

“素娥每至節慶,給朕的節禮都有心意,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不可用錢來估量。如今朕想要備下一份差不多的節禮才知道,這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送出的節禮要叫朕覺得喜歡、難得,其實是更難的。”郭敞半是自言自語地道。

王志通不知道該如何出主意,只能安慰說道:“官家能有這樣的心,便是最大的‘心意’了!若是順儀娘娘知道,不知道多高興!當下,官家也不必太苦惱,官家不論送什麽節禮,順儀娘娘都會喜歡的。”

“朕就是知道這樣,才更想叫素娥真正欣喜——”說到這裏郭敞搖了搖頭,不再往下說了。

郭敞的視線自扔下入庫冊的書案上一晃而過,忽然停住了,一旁打開的印泥瓷盒旁有一木匣。匣子裏放的是郭敞的印章——傳國玉璽在後唐時隨著後唐末代君主自焚而消失了,所以大燕並沒有傳承到‘傳國玉璽’。

但大概是缺什麽,越要強調什麽。大燕的開國皇帝,就是郭敞的爹(雖然郭敞的爺爺已經為郭家一統天下打下了基礎,做完了大部分事,但他的確沒有稱帝)命人刻了很多印章。其中除了名義上的國璽外,還有總共十二枚印章,稱之為‘十二寶’,都有‘副國璽’待遇,蓋上是具有相對效力的。

國璽,乃至於那十二枚‘副國璽’,都是有專人保管的,所謂‘掌璽’是也。所以這時候隨便放在書案上的,自然不會是那些章。這書案上放的是郭敞的私章,‘資善堂記’——資善堂乃是大燕皇子們讀書的地方。

不過,說是皇子們都在資善堂讀書,但能活到去讀書的皇子都寥寥無幾。譬如郭敞做皇子時去讀書,根本沒有同班的皇兄皇帝(他有一個養大的皇弟,如今還做著快活王爺呢,但差了好幾歲,學習進度都不一樣,自然不是一起上課的),某種意義上,當時‘資善堂’就是為他一個人服務的。

先帝將‘資善堂記’這枚印章賜給郭敞,倒不是因為資善堂就那一兩個皇子,而是對郭敞太子地位的肯定。即使真的有很多兒子在資善堂讀書,‘資善堂記’也t只會是郭敞這個太子的。一定程度上,這也是對其他皇子的一種暗示,即使是兄弟,也是君臣有別呢!

郭敞如今的私章不止‘資善堂記’幾個,這只能說是他常用的兩三個印章之一。以此表示自己不忘先帝,是‘孝’啊!

郭敞從這枚印章得到了一點啟發,說道:“朕記得,當初為了刻那枚‘天下一人’,是將一塊於闐白玉剖開了,還剩下一小半是麽?”

後世非常有名的印章石,現在是沒有的。或許有人用石頭刻印章,但總體來說,最好的印章還是金銀的,或者玉的。印章石的崛起,要到宋代祥符年間,朝廷規定不許私人鑄印,私人印章只能雕刻(其實就是禁絕了私人用金屬印章,和基本由金屬鑄造的官印區分開了)。

因為印章只能雕刻,玉就成了最好的選擇。但玉是非常難得的,甚至宋之前民間都少有好玉流通,那是專供皇室為中心的貴族的‘特供商品’。到了宋代,雖然民間玉多了,但還是稀罕。做個小小的玉佩什麽的還行,做印章就很難負擔了。嗯,這個時候印章也越來越大了,不是過去官印往往都很小的樣式了。

這種情況下,讀書人既要考慮經濟負擔,又要有審美追求,就將目光放在了一些瑩潤米黃色凍石材上。這些近玉的石頭,雖然不是玉,缺少玉的文化內涵,但仔細看的話,其實另有意趣,同樣可以很美麗——事實就是,後世印章石確實不差玉石什麽了。好的印章石,如田黃、雞血之類,沒有人會覺得比美玉低一頭。

當然,此時還沒有大名鼎鼎的印章石,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嘗試用凍石做印章。這些人可能是沒錢,也可能是審美小眾,總之是不成氣候的。

所以,郭敞這個皇帝的私章,必然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一方小印用於闐美玉制作,一點兒也不奇怪。

“是,官家...官家的意思是?”王志通覷著郭敞的神色,心裏已經猜到他的意思了,但還是要‘請示’一下。

郭敞拿著‘資善堂記’印章,摩挲了兩下,道:“吩咐大匠潘美,刻一枚印章來,印鈕要...就要一只貓兒的,與朕‘天下一人’的印章對照著來。當初‘天下一人’便是他刻的,他該心中有數。”

當初的‘天下一人’印章,印鈕是一頭老虎。老虎是百獸之王,自古也有王者的意象,倒不奇怪用到郭敞這個皇帝的印章上。至於說這個印章為什麽要用貓的形象作印鈕——雖然,此時的人們不知道貓和虎的親緣關系,但二者的相似性是有目共睹的。

郭敞這個印章打算送給素娥,給素娥的印章用的是自己印章同一塊玉石,印鈕也對應著來...換個說法,就是郭敞想搞‘情侶款’而已。

郭敞一邊吩咐著還寫了一張字,是經過設計的那種‘藝術字’。就像‘天下一人’也不是直寫這四個字,而是勾連藏露,一般人都忍不住來,會覺得是某種特殊的花紋...這在此時的士大夫私章中,也是比較常見的。

“一道交給潘美,印章上就刻這幾字。”郭敞將寫了字的紙張交給王志通。

王志通結果紙張,一時忍不住那是什麽字,還露出了冥思苦想之色。郭敞見狀笑道:“不必想了,是‘太陰之主’,這應了素娥的名字,也適宜她一個女子。”

要說天上哪一顆重要星宿和女性有關,很容易就想到月亮。不論哪個文明,似乎天然就會將月亮、陰性、女性等聯系起來。這一方面是男權社會,男性對應更為重要、熾熱的太陽後,很容易就會將月亮對應女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月經’的存在。

女性的月經周期和月亮運行周期之間神秘的相似性,甚至讓父系社會誕生前的人們,就將月亮和女性聯系到了一起。

只說華夏,自古以來和月亮有關的神仙就多是女性了。‘素娥’是嫦娥的別稱,而嫦娥作為月亮上最出名的神仙,也是一位女仙呢。

王志通得了吩咐,就去取玉,並叫其他人送玉給大匠潘美刻印章。特別囑咐,這是官家急等著要的,潘美要盡快做好,更要盡善盡美。

印章並不是特別難雕刻的東西,印鈕部分向來都比較強調厚重古樸,基本形態刻畫出來後,就是線條簡單雕刻而已。真要精雕細刻,奇技淫巧,反而沒有印章那味兒。所以得了王志通特別囑咐的潘美不過一兩天,就將一個打磨拋光得瑩潤的印章送來了。

郭敞得了印章就收到了懷中,自往麗春殿而去。

此時麗春殿這邊,卻是正在包粽子、煮粽子...端午節吃粽子的習俗非常古老,眼下端午節期間,到處也都有分送粽子的,吃都吃不完。但即使是這樣,各處還是包粽子,不然各處分送的時候,自己難道要轉手別人送來的粽子?

各處的粽子都有些不同,或者是粽子的餡料,或者是粽子的形制...甚至系粽子的彩繩也可以是一個區分點。拿別人送來的粽子轉送,一眼就會被看出來,看出來後不只是尷尬,關鍵是在此時的觀念裏,這是非常失禮的!

麗春殿這邊做的是錐粽,這完全是因為素娥的原因——此時最常見的粽子形制是角粽,用菇葉或者箬葉包裹成三角狀。原本麗春殿也該做這種粽子,然而誰讓素娥因著上輩子的習慣,更喜歡錐粽呢?

素娥上輩子的老家,傳統上是包錐粽的...在她小時候,還不能通過互聯網知道天下事的時候,她的認知裏粽子就是錐形的。其他形狀只在電視裏見過,被她當成一種少數派異端。雖然長大後知道不是那回事了,但習慣吃錐粽是改不過來了。

“這是內膳房出的新粽,今日午飯就吃這個了?”看著每人分得的粽子,杜春杏問道。

“是啊,這幾日應當每日都有粽子吃...新粽還好些,過得幾日後——最後吃不下了,還是得賞給底下宮人。他們倒是不會挑,各處做的粽子,便是白粽,也是上等好米做的,晶瑩剔透,平常他們難得吃這樣的好米呢。”

午飯不只是粽子,但粽子確實是主角。不過這樣也談不上‘單調’,因為這些粽子有各種餡料的可以選,口味多樣,嘗個新鮮還是很可心的。

“說到粽子,不如我們來賭粽子罷?也算一個游戲。”這會兒吃午飯的幾個宮女是比較輕松的。因為他們是最後一批了,吃完之後也不必去伺候,直接就‘午休’了。午後挺長時間只要有人值班就可以,其他人可以稍稍休息,養養精神。

“賭粽子?那是什麽?難道是最近興起的博戲?可記得,娘子叮囑過,博戲玩玩也就算了,不許賭錢的。”有人提醒。

賭錢壞風氣這種事素娥當然知道,宮人賭博也有可能釀成大禍。雖說宮廷裏,天子眼皮子底下,沒人敢明面上聚.賭,更不可能攢很多人的賭債在手上,玩高利貸,所以成不了氣候。但是,即使成不了氣候,也足夠一些宮人闖禍了!

所以素娥的規矩,大家玩游戲可以,賭錢不可以——她拉人一起玩紙牌,那不叫賭錢,叫送錢。因為游戲的規則是大家用她給的錢做籌碼,輸了算素娥的,贏了算她們的。

其他人博戲也是一個道理,賭棋子什麽的,賭的往往是今天加餐的點心,或者你幫我做一件活計之類。

某種意義上,這些也是能換算成錢的,如果以後世的標準,也可以歸為賭(代幣玩棋牌游戲不算賭,是因為代幣是要錢買沒錯,但代幣在賬號下,無法賣出換錢)...不過,素娥這裏倒也不用那麽嚴格,畢竟她管著的只有身邊有數的宮人,很難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事態失控。

“我哪裏不記得這個!就像咱們平常一樣,嗯,這回賭個東道罷。”

宮人餐食都由宮廷提供,理論上他們根本不用考慮吃飯問題。特別是她們這種得寵妃嬪身邊的侍女,連司膳內人克扣都不必擔心了,份例都足足的!但人麽,哪有足夠的時候呢?所以吃慣了份例,這些宮女也會想吃份例外的好東西,向內膳房‘點菜’。

一般點菜是要花錢的,有時候有錢都不夠,還要有‘身份’!

這宮女說賭個東道,其實就是做東的人得花錢點菜的意思,不然根本不必說‘東道’二字了。

“賭個東道倒不算什麽,不過這賭t粽子怎麽個賭法?”杜春杏‘財大氣粗’,根本不在乎點菜花的一點兒錢,也沒問細節,就直接詢問賭法。

“喏,杜姐姐,就是這般的。隨意選一個粽子,剝開粽葉,比這粽葉長短。”解釋的宮女隨手選了一個紅豆粽,捧在手心給杜春杏看。這些粽子在剝開前,裹來裹去的,的確很難確定粽葉長短呢。

“倒是沒聽說過的玩法。”杜春杏點點頭:“就賭一道罷!願意來的就挑粽子,不願意的就算了。”

“不過是我們在宮裏不知道,聽說民間的小娘子端午作耍,常賭粽子呢。”

這邊廂還賭粽子呢,忽然就有小宮女跑進來道:“姐姐們怎麽還沒吃過午飯?哎呀,官家來了,正要人伺候呢!”

原本這會兒吃完飯就‘午休’了,因為郭敞來了,午休是不成了。杜春杏幾個宮女,也顧不上賭粽子,只急匆匆吃了一個帶餡兒粽子,漱了漱口就過去伺候了——好在素娥身為嬪位主子,身邊定額的侍女多,並不差人伺候。不然哪裏還能管有沒有吃飯,肯定是要立刻去伺候的。

郭敞來麗春殿,是一時興起。特意為素娥準備的‘太陰之主’印章成了,他就迫不及待要拿給素娥看,叫她歡喜,倒一時忘了這個時間頗為‘尷尬’...隨著天氣越來越熱,白天越來越長,這會兒大家都是要午休一下的。

當然,郭敞從不用顧忌有沒有打斷別人的午休,這方面沒有太深的概念,這次一時興起就如此也不奇怪。

好在素娥還未歇下,正拿著上午編好的‘老虎頭’細看——‘老虎頭’就是用銅錢編為老虎形,是端午節時系在小孩子胸前的一種飾物。因為老虎威猛,可以降服邪祟,才有這個,算是端午節諸多辟邪之物中的一種。

素娥善於編結,這‘老虎頭’自然也是編的極好的,這也算是她揚長避短吧...其他的,諸如老虎肚兜之類,同樣給小孩子的手工辟邪物,她都沒有‘染指’,全都叫侍女一應做了。

如此只做自己擅長的,她夠省事輕松,但親自做了‘老虎頭’,外人看著,也不能說她對孩子不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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