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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歲月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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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歲月100

“...因著去歲年景好, 宮中比往年更顯得大方。下頭進上的東西,官家隨手就分給後宮和宗親了,大臣們也有不少得了賞的。要說後宮這許多人, 誰占了先, 還是方美人吧?”清新殿裏, 方采薇的小宮女會串閑話。玉殿之中, 素娥身邊的侍女自然也會,這會兒甚至提到了方采薇。

“是啊,越過前頭妃、嬪、婕妤,得了不少好東西不說, 前幾日一同送到的蜀錦、於闐玉, 居然讓她先挑...聽說聖人知道了這事兒, 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便是請安時, 都因為這件事, 抱怨了呢。”

“聖人還在意蜀錦、於闐玉?誰缺少這些玩意兒,聖人也不會缺少罷?”

“哪裏是東西的事兒, 分明是臉面!”小宮女露出‘你這也不懂?’的表情,又道:“雖說這事兒上方美人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 誰t讓那些東西送去, 官家禦覽時, 方美人正好侍寢呢!”

宮裏是很難有什麽秘密的, 即使是消息並不靈通的玉殿中人。對於這種發生在福寧殿內房中的事,也能像是親眼看過一樣...主要還是這樣的事本就沒什麽保密要求,又恰好契合了大家的八卦之魂。

“除了方美人外,該是孫修容得了巧。其他各樣金珠寶貝沒什麽可說的, 只說那一條廣南西路進貢的百鳥裙,就抵得過多少了?這都不是錢的事兒。而是有官家的話在先, 今後肯定是沒有百鳥裙了,至少宮裏不會有。”

孫崇崇今年正月裏為了邀寵,拿出了準備已久的一支舞。格外叫郭敞驚喜,不只是一連招幸孫崇崇兩日,還賞賜了她包括‘百鳥裙’在內,不少東西。

百鳥裙是很有名氣的一條裙子——所謂百鳥裙,並不是像花鳥裙那樣,在裙子上繡花繡鳥,這裏的‘鳥’指的是材質。這條裙子是用了很多種羽毛鮮亮的鳥兒的羽毛,再使用特殊工藝編織而成。

‘百鳥’是說用了上百只鳥...當然,這也是虛指。只不過不是誇大,而是收斂了,考慮到一只鳥身上合用的羽毛也不是很多,一條六幅裙何止要用百只鳥兒的羽毛!

廣南西路就是後世廣西、海南一帶,那裏在此時多羽毛漂亮的鳥,進貢的鳥羽織成的百鳥裙也算是特產了。不過就算是這樣,那樣奢華漂亮、耗費不知多少人力物力的一條百鳥裙,市面上賣至少也要幾百貫上千貫了,還有價無市。

有價無市的意思是,市面上開價如此,但買不到貨。因為制作這樣的百鳥裙需要用到南方一些特有的鳥兒的羽毛,原材料緊缺且不穩定,工藝上又相當覆雜,掌握的人也不多。這種情況下,市面上這種百鳥裙根本是可遇不可求。

所以才說有價無市。

價格放在那裏,但也就是個價格而已。

也是因為如此,郭敞收到這條進貢而來的百鳥裙時,雖然稱讚了下面的人用心,但也專門下令申斥了地方,讓他們不要再窮盡人力物力進貢——像百鳥裙這種東西,實在是奢侈過度了,以後就不要送了。

宮廷生活是很奢侈了,但如今到底是開國才小幾十年的時候,整體風氣還是註重節儉的。

不管宮廷中實際多奢侈,那都是宮廷的‘固定開支’。畢竟‘非壯麗無以重威’,皇家就要有皇家的排場,不然很難震懾臣民,穩固統治...但在這樣的固定開支之外,再糟蹋東西,而且是無必要的糟蹋,對於想做明君的皇帝,那就是要警惕的了。

且不說宮廷節儉一些,能給下面減輕多少負擔——封建社會裏,皇室開支一直會占不低的國家財政,真不是後世能想象的。後世的‘個人開支’,即使是世界首富,相對一個大國的國家財政,也是不值一提的。

就算單看影響...處在皇帝那個位置上,做很多事是有表率作用的。看似一條花鳥裙,就算真的值上千貫,在皇家內庫諸多珍寶中也不怎麽起眼,接受也沒什麽。但現在這樣嚴詞拒絕了,卻是對風氣有很好的引導。

那條廣南西路的百鳥裙自帶這樣一個背景故事,又因為確實漂亮、珍稀,在後宮之中確實是有些名氣的,也成為大家八卦的談資。

“百鳥裙是很好...說起來,咱們娘娘得的東西也不錯。”小宮女對同伴說的話表示讚同,心裏也暢想了一番那條百鳥裙的樣子。

“自該如此,咱們娘娘一直是有寵的,就算沒有得到方美人、孫修容那樣的彩頭,至少該有的都有。再者,咱們娘娘平常得到的賞賜多,這種時候再拔得頭籌,怕是有些人又有的說了。”

說起來,郭敞給素娥‘賞賜’確實是這樣的。正經放賞的時候,素娥這邊只能說是不功不過,適應她在宮中的位份。反而是不年不節,也沒有其他理由的時候,郭敞可能隨便就會給素娥一些好東西。

其他人看不懂這個,只當是郭敞心血來潮——正經放賞的時候還記得照規矩來,平常就隨心所欲了。素娥是個送禮總能討他歡心的,他自然也會多給素娥送些好東西。

然而素娥這個當事人卻不這樣覺得,她一直認為這是自己構建親密關系成功的一大佐證。

這就像是她上輩子時,關系親密的人是很難直接談錢的,所謂‘談錢傷感情’。遇到生日節日什麽的,要送精心挑選的、有紀念意義的禮物,直接給錢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當然,後來也有年輕人圖省事兒,關系很好也會發紅包了事,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總之,現代社會,素娥上輩子那會兒,專門給有錢人提供服務和商品的供應商,比如為聖誕節準備各種物品,甚至會刻意不提錢的事。錢是事後供應商和助理商量的,要過節的有錢人不需要關心那些。

這固然也是圖省事,卻也有特意構建一個近乎於虛幻的溫暖氛圍的意思。

仿佛節日的溫情脈脈是這個世界的美好,是自己該得的,和金錢無關——這很幼稚,但據說很多有錢人就是需要這樣的‘特殊服務’。實際到了他們的程度,日常中反而更需要一些‘務虛’的東西,務實的話賺錢時已經夠多了。

郭敞大約也有這個意思,或許他沒有明確的認知,但在他的潛意識裏,素娥確實和他關系親密...像愛人,也像家人、朋友。而這種關系之下,尊卑明確的‘賞賜’其實會提醒他雙方關系的虛假,這其實是對自身感情的一種傷害。

為了回避這種傷害,那種正經放賞的場合,他都不會關心給素娥的賞賜。於是下面的人安排,該有的都有,額外的一樣沒得。

但平常就不是這樣,更接近於朋友間分享東西,贈送小禮物。

一些人看到了郭敞給過素娥不少好東西,卻沒有註意到,其實有些東西不值什麽(以郭敞皇帝的身份來說)——這很正常,關系親密的人分享東西、贈送禮物,就不是以價值為標準了,甚至可能都沒有想到這一塊。

而之所以那些東西裏,好東西不少,其實是因為郭敞作為皇帝,到他手上的東西,就難找到不好的!

素娥對此沒有任何不滿,對於皇帝來說,送蜀錦,送於闐美玉,送百鳥裙,這些算得了什麽呢?這和素娥上輩子聽過的‘錢往哪裏,愛就在哪裏’還不一樣。普通家庭中,這是正確的,因為家庭資源有限,有限的資源給誰,誰就是父母愛的孩子,這沒毛病。

但對於皇帝,資源一定程度上是無限的,給一個人一些,不妨礙他給另一個人更多,只看他想不想。這樣一來,‘錢往哪裏,愛就在哪裏’就不成立了。

相較而言,素娥收到的禮物或許有的稱不上多值錢,但卻是郭敞用心了的——一個皇帝的用心,這可比可以換算成數字的經濟價值要難得多了。

就比如此時此刻素娥正在用的一塊墨錠,這也是郭敞送給素娥的,準確的說是‘見者有份’。

這塊墨錠還沒有用太多,還能看到墨錠一側壓印著的‘誠心齋’泥金款識。

‘誠心齋’是素娥這輩子時間線上的末代蜀王的書齋,蜀王有愛妃張氏,原來就是蜀中數一數二的制墨世家的女兒。進入宮廷之後,蜀王喜愛她,總讓她陪伴左右、伺候筆墨,是為‘紅袖添香’。

就是那個時候,張氏借用宮廷的財力與工匠技藝,以及自己對制墨工藝的深厚了解,不計工本試制出了‘誠心齋墨’。

現如今亂世結束,大燕一統天下,‘誠心齋墨’的工藝也流散在戰亂中,無法覆原再制了。

如今市面上若有真正的‘誠心齋墨’出現,讀書人得了都是要大呼幸運的...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有些東西他有價無市。

嗯,又是有價無市,古代總是如此,好東西都有價無市。

這‘誠心齋墨’是素娥和郭敞逛大相國寺時見到的,和其他一些古墨放在一起。那等古墨中有真有假,攤主應該也只當那是仿制之物,不然當時的價格不會那樣便宜。

大相國寺說是佛寺,但在京城卻是個再世俗不過的地方,商業化也極其成功。

其位於京內城東南部,這裏絕對是京城的地標性建築。而讓這座古剎擁有這樣t人氣的並不是梵音,而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商業氛圍...這裏就是後世一線城市的CBD,每月逢初一、初三、初八、十三、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八這些日子,就會開放廟市。

這個時候,國中、海外商品盡薈萃於此,胡商、高麗人、東瀛人...都來此做生意,京中百姓,也都喜歡來逛看一番。

前次郭敞帶著素娥出宮,正逢著開放廟市的日子,兩人便一同去逛了逛...前次,素娥的《千裏江山圖》都到了郭敞手裏了!由此可見,郭敞後來還帶著素娥出宮,落腳點真不在畫畫采風上。

他就是願意帶素娥,喜歡帶素娥,素娥對此也心知肚明。

當時郭敞在大相國寺那個賣文房用具的攤子上細細地看了,倒覺得那幾塊‘誠心齋墨’是真的。

也沒有別的說法,他對此研究不深。畢竟他想要什麽東西,下面的人自然會呈上,哪裏需要學習辨別真假?他只不過是看著眼熟,和他曾經見過、用過的差不多,所以斷言是真的...要讓素娥來說,這才是最可靠的‘鑒定’。

郭敞不見得在乎幾塊‘誠心齋墨’,就算如今‘誠心齋墨’失傳了,民間那些留存,只要他開口說要,難道還收不上來嗎?更不必說,他還能動用皇帝的權威,動用足夠的人力物力去覆原‘誠心齋墨’。

很多所謂不能覆原的、失傳的東西,說到底就是錢沒到位而已。

不過郭敞卻是很高興以極低的價格買到了那幾塊‘誠心齋墨’——這證明了他的眼力,是他憑本事得到的,更不要說其中還有撿漏淘寶的快樂。

但就是這樣愛不釋手的幾塊‘誠心齋墨’,是他‘本事’的證明,某種意義上的‘戰利品’。他卻將其分了素娥一半,只因為一句‘見者有份’。

素娥不是傻瓜,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含義,這兩塊墨錠的‘難得’...相比之下,這個正月裏,無論其他人得了怎樣的值錢珍寶,都不值其中萬一。

就在素娥抓著誠心齋墨錠有些出神,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心情覆雜時。她這玉殿卻是有訪客到了——是才人宋覺真和越國夫人上官瓊,她們竟是聯袂而來的。這並不常見,她們住的方向都不同,若不是約好了一起,很難同來。

“好難得,宋姐姐和上官姐姐是約著一起來的麽?”雙方敘禮後坐下,侍女端來熱茶後,素娥好奇問道。

“哪裏是一起來的,正好在玉殿門口遇上了...不過也不是純粹巧合。”上官瓊迫不及待開口:“剛剛我和宋才人一路說話進來,才曉得我們都是為了一件事來的!”

“這會兒宮裏該傳遍了,但我想著美人這裏說不得還不知道,所以一定要來說一說。卻沒想到才人也是這樣想的,還來的時辰都撞上了。”

素娥輕輕笑了一下:“這就是‘英雄所見略同’。”

才人宋覺真也忍不住笑了:“我們算什麽‘英雄’?不過是宮裏無聊,又恰好聽到這樣嚇人的事兒,要找人說說。找別人還怕到時候說了什麽犯忌諱的,得罪人不說,傳出去還要得個‘口無遮攔’的評價...只有在美人這裏,美人的口風是從不用擔心的。”

“再者,宮裏有什麽消息,美人總是不知道。我們過來說一說,美人聽得用心,真是極好的聽眾。”上官瓊跟著補充,這真是非常熟了,才能這樣沒什麽保留地說話。

“你們這麽想就好了...這樣我也受益,有什麽事稍晚些也能知道,不至於做個瞎子聾子的。”素娥喝了一口茶,才不緊不慢地問:“到底是什麽事?聽你們的意思,倒不像是平日裏一般的新聞。”

宋覺真和上官瓊互相看看,最終還是上官瓊起了頭:“這事兒從頭說起,其實是幾天前就有眉目了的...原是說宮裏一個內侍,該他當班時,他的主官也不見他。因他也不是那等差遣不上心的,一兩日後主官還去他家中找他,卻是家中也無人。”

內侍和內宦一字之差,卻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其實是‘大內侍衛’,也是宮廷之中除了皇帝外的男人,不過他們守備巡邏很少深入到皇宮中的後宮部分——當然,不是完全沒有,只不過非常少見,並且在後宮絕不可能出現單獨行動,且進出都有簽字留檔的,十分嚴格。

聽著上官瓊起的這個頭,像是個標準的懸疑故事開頭,確實和宮裏平常大談特談的閑話不一樣,素娥一下聽住了。

“好大個人不見了,這還得了?”宋覺真接著上官瓊的話往下說:“因著那內侍家中已經敗落,本家都在京城下頭縣裏,他是自己住在京城裏,方便當差的。一時之間,連個可以問詢的人都沒有...也幸虧他那主官上心,不然的話......”

任何時代的‘大內侍衛’都是一個路數,廣泛遴選勳貴子弟充任。另外,最次也得是小地主、自耕富農家的‘良家子’——這些人都是封建帝國之下的既得利益者,或者至少也是‘有恒產者’。體系之中,他們天然對皇帝有足夠的理由保持忠誠。

這個內侍算起來也是勳貴子弟,但誰讓他家犯了一些事呢?

當然,因著曾經的功勞,到底沒徹底處理。只是那之後,京城裏是站不住腳了,只能去下頭縣裏、鄉下做富戶。

“後來一查,知道那內侍並不是回本家了,住處的兩個仆人也不知道他有什麽事,總歸沒聽他說過急著出門——”

“本來麽,那麽個大活人不見了,就上報京兆尹,一切自有處置,也不該消息傳到我們後宮的。”宋覺真也喝了一口熱茶,停了一下。

她停一下的功夫,上官瓊又接上:“誰知道呢,昨晚有人在景福殿後的井裏發現了個死人!因著如今天還冷,倒是爛得不厲害,依稀能辨認出一些...很快就查出來了,就是那不見了的內侍,名叫‘張懷文’的。”

景福殿所在的那條線,正是皇宮中,前朝與後宮的最後一道分界。在景福殿外能清楚地看到延福宮的宮墻——延福宮其實是一個宮殿群,包括最重要的福寧殿、寶慈宮、坤寧殿,都在其中,另外還有慶壽宮、柔儀殿、欽明殿等宮殿在。

另外,那裏離宋覺真主的寶明殿也夠近的了,就隔了一座無名樓閣而已。那樓閣的作用約等於屏障,起到不讓前朝人輕易窺伺到後宮的作用吧...總之,的確是太近了,所以就算她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聽上官瓊說道‘景福殿’,也是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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