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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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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下

“你……此言何意?”燕釗臉色陡然巨變, 不祥的預感瞬間襲上心頭。

麗妃卻依舊一張柔婉笑顏:“聖人怕是忘了,妾本就是合歡殿中一灑掃宮婢啊!凝霜阿姊死後,您在殿中宿醉, 是妾服侍的您……”

麗妃自幼孤苦, 卻生了張嬌艷的臉。在那腌臜汙穢的深宮中,人人都可欺她辱她, 就連最下等的宮人都敢大著膽子占她便宜。她曾怨、曾恨, 也曾反抗過, 換來的, 只有變本加厲的欺淩。最底層的宮婢,性命便如草芥,有誰會在意一顆枯草吹向何方,又有誰會在意他們的痛楚呢?

看不見希望, 她索性不再掙紮,她柔順依從, 只要換得片刻安寧, 她什麽都可以做。連她自己都不再將這條爛命放在眼裏了。

直到某日, 當她麻木地被一名內官褪去衫裙時, 被偶然經過的麗妃撞破了。內官驚慌失措, 惶惶跪地求饒, 她卻依舊靜靜躺在那裏,沒看來人,也沒流一滴淚。

直到一件外衫輕輕地披在她身上,她才木楞楞地回神, 看到的, 是暮凝霜那張美麗的臉。

她看她的眼神,麗妃至今都記得。那眼神覆雜, 不似憐憫、不似同情,亦不似憤怒,她像是在透過她看向另外的一個人。

“你喜歡草原嗎?”暮凝霜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麗妃不知她怎會問這個,只是很誠實地點了點頭。除了皇宮這個鬼地方,她哪裏都喜歡,哪怕是幼時食不果腹的乞討生活。

暮凝霜笑了,她很輕很輕地摸了摸她的臉:“那便活下去,然後出宮去,去看草原,去看大漠,去看世間山河。”

麗妃只當她在安慰自己,也只是很敷衍地點了點頭。

然後,當著她的面,麗妃從懷中掏出了什麽東西,她幾乎沒見她如何動作,那內官便猝然軟倒在地,七竅流血,然後,整個人在地上化成一灘血水。

麗妃麻木的神經終於動了,驚駭地瞪大了雙眼。

後來,暮凝霜將她調到了自己身邊,她才真正認識她。

在宮人隱晦的討論中,麗妃知道了,她原來是鎮西王的小女兒,昔日受盡寵愛的小郡主,如今,卻被皇帝隱秘地圈在宮中,成了不得自由的籠中雀。

燕釗幾乎日日來,同暮凝霜夜夜合歡,麗妃躲在角落,只能聽到燕釗發洩般的低吼,卻從未聽到過暮凝霜發出過半點聲音。

她方知,暮凝霜是不願的。

麗妃漸漸明白了當日她看她眼神時的含義,她是透過她,在看她自己。她想要她替她自由,去看遍這世間山川。

麗妃甚至曾不要命地直接問暮凝霜,為何不將那藥用在燕釗身上,如此,一了百了。

暮凝霜攥緊了拳頭,最終,卻是搖頭。或許因她對燕釗並非全無感情,也或許,因為旁的什麽顧慮。

暮凝霜成了麗妃在這深宮中的唯一信仰,她無數次幻想,若能同她這般日日相對,這深宮,似也沒有那麽討厭了。

可是,燕釗卻毀了她,親手打碎了她的信仰。

暮凝霜死前那日,盡管燕釗支走了殿裏的宮人,麗妃卻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混了進去。她躲在暗處,將她的怨、她的恨,悉數記在了心裏。

暮凝霜死後,她沒有聽她的話,出宮去,看名山大川,而是趁著燕釗宿醉,爬上了他的龍床。

就在暮凝霜的寢殿裏,麗妃將自己獻祭了,她不在乎這具軀體,甚至可以忍受對燕釗刻骨的仇恨和厭惡,她要護著她的孩子,她要親眼看著害她的人生不如死、永墜閻羅。

麗妃用自己從暮凝霜那裏學來的用毒之術給自己下藥,日覆一日,年覆一年。這讓她的身體自帶了種強烈的吸引力,讓燕釗得到她之後,便欲罷不能。相應的,燕釗的身體也會在夜夜歡愉中被一點點蠶食,且不留一點痕跡。

她在暗中一點點替燕懷崢剪斷麻煩,耐心等他長大,等到他羽翼豐滿,她便可拉著燕釗墜入地獄,永不翻身。

好在,終是讓她等到了。

燕釗見麗妃神色無異,只當自己多心,幽幽嘆道:“沒曾想,日子過的竟這般快……”他牽過麗妃柔嫩的手,握在掌間摩挲,“朕已時日無多,若朕走了,留你一人,可怎辦?”

麗妃柔弱無骨,依偎在他身側,輕笑著說:“聖人不必煩憂,妾不能放心您一人獨去。”

這話聽在燕釗耳中,卻是無t比纏綿悱惻的情話。

大庸雖未有殉葬規制,可他卻是動過要她陪他死的心思的,這般尤物,他死後,不能容忍旁人再染指半分。可聽她這般說,竟難得心軟了。

在這世間,他燕釗無兄無父,情緣淡薄,可終究是有一人真心待他的。

為了這份真心,他動搖了最初的想法。燕釗掙紮著起身,在龍榻一旁的扶手上敲了敲,一側的榻面之下便彈出一個暗格。

他朝麗妃示意。

麗妃微微吃驚,從那暗格中取出一份密詔。

“我死後,你將這密詔公之於眾,廢燕懷崢太子之位,傳皇位於旭王燕懷旻……”說出這一長串,燕釗猛烈地咳了咳,精神已有些不濟,“你……就安安心心地替朕活下去,旻兒生性敦厚,會寬待於你的。”

麗妃盯著手上那封密詔片刻,沒有點頭答應,卻是輕輕笑了笑。那笑裏透著幾分讓人生寒的詭異:“聖人誤會了,妾的意思並非對您不舍……”

燕釗瞳孔猛然巨震:“你……什麽意思?!”

麗妃緩緩將那密詔揣於袖中,雙手端放於身前:“聖人欠妾的阿姊一條命,妾日日記掛著,夜不能寐,又怎安心放您如此輕易地死去?”

“你……你原來?!”燕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極怒之下,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麗妃冷冷瞧著他那副狼狽的模樣,臉上笑意斂去:“您說可惜妾未為您生下一子,這說法不對,妾雖卑賤,怎可能生下仇人之子呢?”

燕釗氣得倒回臥榻,抖著嗓子想要喚殿外宮人,卻發不出聲音來。

麗妃柔膩的指腹撫過他的唇,有什麽東西悄然落入燕釗口中:“聖人一點也不了解阿姊,她身為暮氏之女,自幼便精於用毒,您夜夜宿在合歡殿,她若要殺您,輕而易舉。您之所以能那般欺辱她,是她不舍……妾可就不一樣了……”

她強硬擡起燕釗下巴,逼他將毒藥吞吃入腹。

“接下來的日子,您便開不了口說話了,不過莫擔心,這藥不能要您的命,”她眸色一沈,陡然變得陰冷,“之前你那般欺辱阿姊,接下來的日子,便慢慢還吧。”

她伸出纖細的手輕觸燕釗臉頰,然後順著下巴一路向下,滑過脖頸、胸膛,最後在腰腹處停下。只這般輕輕的動作,燕釗便被勾起了極大的欲.火,奈何他如今口不能言,身體也變得僵硬,只能急促地喘.息著,在臥榻之上痛苦地扭動。

“哎呀,這才剛開始,聖人便受不住了呢,”麗妃故作驚訝輕呼一聲,“以後,妾便不再侍奉您了,您就慢慢受著,就當償還我阿姊當年的痛……”

她忍受了燕釗二十年,柔順逢迎,就是為著今日,一旦離了她,在藥物的作用下,他的身體便會如烈火焚身,萬蟻啃噬般難捱。

侍醫來診脈時,燕釗正在榻上痛苦地扭動著,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裏還不住地喘著粗氣,雖不能發出聲音,那咕咕嚕嚕的聲調讓人聽了忍不住浮想聯翩。

侍醫大為震驚,幾番診斷下來,也只言聖人昔日縱.欲過度,被掏空了身子所致,施了針、開了藥也不見什麽起色。

聖人不濟,朝廷的重擔便壓在了燕懷旻身上。

燕懷旻被繁忙的朝政折磨得苦不堪言,日日盼著太子燕懷崢回京,好將這一攤子事甩給這個未來的君主,怎奈何,弟弟回是回來了,卻日日以身子不適為由百般推卻,只管同太子妃窩在府中日日纏綿。

燕懷旻很苦惱,語重心長地勸道:“你是太子,這家國之事,總有一日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他的好弟弟卻臉不紅心不跳地回他:“侍醫早說,弟弟我日不久矣,阿兄難道不知?且我先前前往西境之事惹惱了眠眠,如今眼瞧著就要哄好了,阿兄再擔待幾日吧?”看著面色不善的燕懷旻,燕懷崢還好脾氣地問,“難道阿兄也同皇嫂這般如膠似漆,難以旁顧?”

說起自己的妻子楊氏,燕懷旻整張臉便黑了下來。

自從楊延出事後,他那個妻子便整日吵鬧不已,甚至還背著他做了許多蠢事。如今當年暮氏謀逆案被推翻重審,楊、高兩家皆被抄家下獄,楊氏自然也不能幸免。

可燕懷旻心慈,念在多年夫妻情誼,為楊氏女求情,說到底,她除了善妒些,心眼小了些,到底沒犯過什麽大錯。於是,楊氏便只是被廢了正妃之位,囚於宮室之中非詔不得出。

見請不動燕懷崢,燕懷旻終於使出殺手鐧,道:“暮氏之案現已塵埃落定、昭告天下,這楊霆和高厝二人的刑罰,你不去看看?”

燕懷崢終於斂去嘻笑之色,認真點了點頭。

時隔數月再次見到燕懷崢,楊霆已然沒有了當初的鎮定。近來所發生的事,早有人同他一一細稟,他也知,聖人命不久矣,更不可能護得住他楊家了。

他頭頂白發蓬亂,雙眼渾濁無神,見燕懷崢進來,膝行著到了牢門邊,昔日趾高氣昂的將軍如今涕泗橫流:“殿下!當年之事全是我一人之過,同楊家兒女,同楊家軍並無瓜葛,還請殿下寬宥楊家,賜老夫一人速死!”

燕懷崢靜靜看著他,扯了扯唇:“孤早說過,要讓你親眼看看這世道,會不會如你所願那般,如今看來,楊將軍是認輸了?”

楊霆重重叩首,額頭砸在地上“呯呯”作響:“求殿下寬宥!”

“我以為楊將軍誓死不悔呢!如今,也肯為家人折腰了?”燕懷崢盯著他,“若當年蒲城之時,將軍也想一想無辜稚兒,也多一點悲憫之心,恐怕就不會有今日之事了……”

楊霆只能連聲求饒,再沒了當日的輕狂傲慢。

燕懷崢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咬牙切齒道:“怎的?你楊家人的命是命,西州數萬軍士的命便不是命了?他們也是他們妻子的丈夫、孩兒的父親,你可曾想過?”他用力到骨結泛白,手掌輕顫,良久,豁然甩開他,站起了身,“楊將軍所請之事,孤無能為力,你就帶著你的妻兒、親族,到九泉之下,向那數萬冤魂請罪吧!”

言罷,又忽地說:“不,你哪裏配見到他們?他們是為國征戰的烈士英靈,而你,便如那陰溝裏陰暗爬行的腐肉,便是死了,也只配下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話雖說得決絕,可對於楊子婧,燕懷崢還是心軟了。

因為之前聖人手書的事多虧了楊子婧提醒,才讓雲家免於被動之地,雲眠便向燕懷崢求了情。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楊子婧竟自請流徙之刑,以贖自己父兄之罪過。

連燕懷崢都忍不住感慨,能生出楊子婧這樣的女兒,楊家也是祖上冒青煙了。

楊子婧走的那日,雲眠攜燕懷崢前去送行,還暗中派了幾名暗衛沿途保護她。

瞧著那個昔日裏跟在自己身後一疊聲喚自己“眠眠阿姊”的纖弱女子如今挺直的脊背,臉上沒有半分哀怨之色,雲眠欣慰地笑了笑,她有預感,終有一日,她們還會再見的。

見她的身影走遠了,雲眠和燕懷崢攜手轉身,第一眼便瞧見馬車前站著的面生的婢女。她將頭埋得低低的,跟一旁的太子府婢女站在一起,並不如何顯眼。

可雲眠到底同高景蘭打過幾年的交道,只一眼,便認出了她。況且有霜枝他們在,哪容得她這樣的小羅羅猖獗。她會以這般拙劣的偽裝混進這裏,自然是霜枝他們故意放水的。

雲眠和燕懷崢對視一眼,佯作不知,若無其事地走向馬車。

高景蘭自以為偽裝得很成功,忽地自袖中掏出匕首,朝著他們便刺了過來。

燕懷崢沒閃沒避,中了一刀,倒在當場。

見計已售出,霜枝一個眼色,一旁待命的侍從便蜂擁著將人拿了。

被擒住時,高景蘭通紅著一雙眼睛瞪著雲眠,廝聲尖叫:“雲眠!都是你!因為你,我阿耶沒了!我兄長沒了!連宋瑾都因你而死!你怎不早些去死!”

雲眠掏了掏耳朵,對這個昔日的好姐妹再無半分惻隱,她甚至心情很好地走到她面前,用氣死人的口吻對她道:“不是我不肯去死,是你的計策實在太拙劣了……”

高景蘭氣得氣血翻湧:“你!你故意的!”

雲眠聳聳肩:“你說是,那就是咯……”

待上了馬車,雲眠不用等燕懷崢動作,徑直撲過去解開他的襟帶,將戴在胸前裹著血漿的軟包扯下來。

燕懷崢怯意地躺t在胡床上,含笑看著她,調侃道:“眠眠如今氣人的本事越發純熟了。”

雲眠手上忙活著,抽空瞥了他一眼:“廢話,也不瞧瞧是誰教的?這叫近墨者黑,懂嗎?”

她將那個滴滴答答漏著血漿的軟包丟在一旁,一臉嫌棄道:“你不是愛幹凈得緊麽?霜枝是怎麽說服你用這玩意兒的?”

燕懷崢衣襟半敞,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到自己懷裏,笑道:“沒辦法,皇兄追得緊,不用點計策,怎麽能同我的眠眠一同去游山玩水,逍遙快活?”

太子殿下胸懷仁慈,從輕發落了高楊兩家女眷,奈何高氏女冥頑不靈,竟蓄意行刺當朝太子,惹得眾人勃然大怒,當下便不再容情,狠狠發落了相關人等。

太子本就身負奇毒,如今又身負重傷,京中醫工皆手足無措。

太子妃便帶了太子出了門,四處尋醫問藥去了。

燕懷旻雖覺其中有些蹊蹺,可見自家弟弟那蒼白孱弱的臉色,終是沒好意思阻攔,讓人備了足量的盤纏物資,跟著太子妃一同遠行。

燕釗挨了幾日後,終是扛不住,於蕭瑟冬夜駕崩了。

燕釗死後,麗妃在宮中枯坐良久,沒有心願得償的快感,反而有些空落落的。她猶豫再三,還是將燕釗那道密詔秘密給了燕懷旻。

燕懷旻看了,只怔了片刻,便將那密詔丟進火盆裏燒了。

而此時的燕懷崢和雲眠沒有半分對燕懷旻的愧疚之心,一路歡歡喜喜向西出發。

自從暮氏翻案後,長庚作為暮氏之子被封為鎮西王,接下了西州軍的大旗,可長庚畢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朝廷便派了原河東道宣撫使魏良一同前往西州,輔佐新的鎮西王。

長庚跟在雲眠身邊日久,乍一分別,很是不舍,因而月月都要給雲眠去信已寄思念之情,這件事甚至還讓燕懷崢醋了許久。

雲眠拿他沒辦法,好心提醒他:“如果要細算,長庚可是你的親表弟,你這是吃的哪門子醋?”

燕懷崢卻不管那些,每當有長庚的信來,他定要用那種陰仄仄的眼神盯她許久,將滿腔酸意都發洩在床笫之間,直到她哭著求饒方肯作罷。

直到有一日,長庚在信中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瞎扯了足足三頁紙,才支支吾吾道出了他與紮祁桑之間的情誼,燕懷崢才徹底笑開了花。

西行第一站,便是西州。

搖晃的馬車裏,雲眠透過窗子看向外面的秀麗山河,忽地問:“燕懷崢,舍了皇位,只同我一人攜手白頭,將來你會不會後悔?”

燕懷崢卻忽地飛身過來捂住她的嘴巴:“噓……好不容易甩脫了阿兄,此話可莫要再說了……”

只是話音剛落,身後便有快馬疾馳追來,那人口中高呼著:“殿下!旭王殿下的信到了……”

雲眠也是萬分後悔,因為此後數年,燕懷旻月月都會寫信給燕懷崢,字字哀泣:“崢可安好?兄甚忙,若安,見信速歸。”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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