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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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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恕沒有將西州軍之事奏報聖人, 而只是將那封來自西境郢州的求援信上報給了上一級的州刺史。得到這驚天消息的州刺史大駭,片刻不敢耽擱,想即刻上報朝廷, 可觀沈恕行事, 並未直接上書聖人,而是呈到自己案頭, 生怕其中有什麽自己還未窺得的關竅, 於是按下心思, 也按部就班地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了再上一級的宣撫使……

如此這般折騰下來, 那封求援信便在地方道州官員手裏轉了一個圈,等消息到了西京時,早已鬧得沸沸揚揚。

郢州並未陷入回紇國之手的消息登時在朝堂上炸開了鍋,看過那信的人無不震駭, 更為那信上明晃晃的西州軍的印記而議論紛紛。

整個大庸朝上至王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對西境暮氏口誅筆伐了三十年, 而西州軍, 卻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苦守大庸西境最後一座城池整整三十載。

一時間, 群情激奮, 連帶著激起了民間對當年暮氏謀逆之事的質疑。

楊霆黑著臉從政事堂出來時, 同行的朝臣紛紛朝他遞來打量的視線。楊霆得到太原來的消息時, 郢州之事已經鬧得沸反盈天,他已全然沒了壓制之勢。連聖人都犯了頭疾,稱病不朝好幾日了。

“楊將軍!”高厝疾步趕上他,湊在他耳邊低聲說, “你不是說諸事皆在你股掌之間嗎?怎的忽然鬧得這般大?”

楊霆沈著面色瞪了他一眼, 瞧瞧左右,示意高厝噤聲。兩人並肩出了宮門, 到了無人的僻靜處,楊霆才止住步子,他一拳砸在城墻上,心中翻湧著滔天恨意,只惡狠狠擠出兩個字:“沈恕!”

聽到這個名字,高厝眼皮直跳:“果然是那沈恕幹的?若是旁人,許以重利,或可拉攏,可那沈恕,是難得一見的硬骨頭,認死理,若被他盯上,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定要從你身上扯下一塊肉來!”高厝急的來回轉,“這可如何是好?”

想起太原那邊遞回來的消息,沈恕心便似針紮般的難受,他的延兒還在沈恕手中,如今他非但沒救出兒子,反而將自己也一並扯了進去,實在是得不償失。

高厝思量再三,忽地想起宮中傳出的消息:“楊將軍可聽聞,顯王殿下臨行前得了怎樣的聖令?”

楊霆一頓:“什麽?”

“宮中傳出消息說,聖人派顯王與那沈恕同往太原,就是有意護你楊家,只要楊將軍狠心舍了楊延,此事便到此為止了。畢竟,當年之事,雖明面上是我們,暗地裏卻是得了聖人應允的……”

楊霆卻勃然大怒:“放屁!楊延是我兒子!你說舍便舍?!”

高厝也被他這般疾聲厲色氣到了:“那你還有旁的法子嗎?!楊延這般肆意妄為還不是你這做父親的責任?沒教好兒子,還敢將那般重要的事交於他手,如今惹出這般禍事,你說該怎辦吧!”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突兀的一道聲音卻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岳父難道到現在還以為,那顯王是站在聖人這邊,站在楊家這邊的嗎?”

楊霆楞住,見忽然出現在此處的宋瑾,神色一凜:“高厝,你怎可將那等絕密之事告知於一個外人?”

連高厝都有些意外,他向來不太瞧得起自己這個郎婿,也從未對他提及過當年之事:“宋瑾你怎會在此?”

宋瑾朝二位躬身揖禮,神色坦然:“二位將軍不必驚慌,我所知道的,可遠比二位要多得多……”

見兩人神色皆是一凝,宋瑾才繼續道:“燕懷崢此人的生母是誰,兩位將軍跟在聖人身邊日久,可有耳聞?”

高厝一楞:“不過宮中一無名無分之普通宮婢,生下顯王殿下便死了,怎麽?”

宋瑾卻笑了笑:“無名無分是真,普通卻未見得。”

“此話何意?”楊霆大吃一驚,他也從未聽說,燕懷崢的生母能有什麽蹊蹺。聖人疑心頗重,凡是母族強盛或有才幹的皇子早早地便會被派往封地,只有這顯王,無甚母族背景,自己又是個不爭氣的,這才被聖人安心留在京城,這是大家公認的事。

“聖人早在靈州之時,曾與一女子結緣,那女子乃是西境暮氏之女,也是因著那女子的緣故,聖人才與鎮西王搭上關系,也才有了後面的事……”

“不,不對,”高厝搖頭否認,“當時聖人確與暮氏之女互生情愫不假,可那暮氏女早在暮氏謀逆之時便死了,怎有可能入宮,還生下個……”後面的話,連他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當時情況混亂,聖人登基、t暮氏謀反、蒲城誅殺,許許多多的事湊在一處,哪有人會在意一個女子的去向?都道她死在亂軍中,可沒有誰親眼瞧見她的死。

高厝、楊霆兩人的臉色均是大變。

宋瑾知他二人已經想明白了其中關竅,笑了笑道:“燕懷崢乃是暮氏血脈,且他自己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世,因而才會裝瘋賣傻,騙過了你們所有人。他暗地裏,一直在伺機為自己的阿娘,為他們暮氏報仇。兩位將軍回想一下,之前每每追查暮氏餘孽,縷縷失手,燕懷崢是不是總在近旁?就連這次,燕懷崢同那沈恕一道去了太原,沈恕查了許久都沒有線索的案子忽的便明了了,甚至還牽連出了郢州之事,是也不是?”

兩人頓覺脊背生寒,對望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某種決心。

而此時的楊延,雖撿了條命回來,手腳卻是廢了,十指也齊根斷掉。短短月餘時間,他已然瘦脫了相,眼窩深深凹陷,頭發如蓬草般淩亂地堆在頭頂。

他終是抵不住燕懷崢非人般的折磨,除了招供了這些年以來的惡行,還承認了買兇追殺一宗事是由其父楊霆授意的,目的便是不能讓郢州之事敗落,影響了自己大好官途。

此舉,無異於將大庸國土拱手相讓,與那投敵叛國之徒也沒什麽兩樣了。

此案事關重大,沈恕不敢妄斷,便押上楊延,一路往西京城去。

楊延長手長腳,被戴上枷鎖押進囚車裏,雙眼無神,像極了一坨無生氣的腐肉。

楊延很不讚成燕懷崢動用這般酷烈私刑的做法,可思及郢州那數百將士,終是忍下了勸阻的話。

同來時的輕車簡行不同,此番歸京,因著多了駕囚車,也多了許多隨從,加之冬日天寒地凍,腳程便要慢上許多。

隊伍自太原府出發,一路浩浩蕩蕩穿過太原城。

楊延在太原名聲早已爛透了,如今終於遭了報應,無數百姓夾道觀望,加之西境之事甚囂塵上,更使得民憤翻沸。

不知是誰向那囚車砸了第一顆臭雞蛋,緊接著,便有無數人爭相效仿。無數爛菜葉子臭雞蛋往囚車的方向招呼,倒是苦了一路隨行的兵士平白遭了無妄之災。

雲眠和燕懷崢同乘一駕,跟在沈恕的馬車後面。

雲眠透過車窗看向外面人們一張張憤怒的臉,怔怔出神。

忽地一只手伸過來,將撩開的車簾放了下來,阻隔了她望向外面的視線。她回過頭看他。

一旁的矮榻上鋪了厚厚的絨毯,燕懷崢說:“沒什麽好看的,若累了,便躺下歇歇,這一路想來會很辛苦。”

沈恕將這案子攪得滿城風雨,又過了幾日,才向聖人上表押送楊延回京,如此便封了聖人的口,民意如此翻沸,聖人饒是想拒絕也不能夠了。

燕懷崢擡手,將身旁的隱囊取出放在矮榻上,讓她枕得舒服些。他手臂伸展,袍袖下陳舊的鞭痕便露出些來。

雲眠瞧見了,心便是猛地一痛。

從前,那般傷痕累累的燕懷崢讓她覺得心疼,憤怒他為何被如此對待,現如今再看時,那覆雜的情緒裏又摻雜了自責。

她不禁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終於鼓足勇氣問:“他……為何經常打你?”

若聖人厭他,將他像其他皇子那般遠遠打發了便是,何必這般虐待與他?

燕懷崢楞了楞,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燕釗,他不在意地笑笑:“或許,是因為我總會讓他想起阿娘吧!阿娘死前說,多看我們一眼,她都覺得惡心……阿娘希望他此生都活在悔恨裏……或許,這便是他一邊對我恩賜不斷,一邊又恨我的緣故吧……”

燕釗從不是個仁慈的君父,他對燕懷崢的感情,大多因著慕凝霜的影響。

他是他們倆的孩子,是慕凝霜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燕釗便對他好;可慕凝霜不喜歡這個孩子,她希望他們痛苦,燕釗也的確如她死前所言,日日不得安寧,他便也要讓燕懷崢陪他一起不得安寧。

燕釗對燕懷崢的感情,早已不能一言概之。

雲眠望著他平靜的眼眸,這是要經過多少錐心之痛後才能有的平靜。她吸了吸鼻子,忽地想起什麽,道:“這次太原之行,你違逆了他的意思,待歸京後,他豈不是又要……”

燕懷崢卻不在意地搖頭:“這件事要揭破,沈恕要比我合適得多……”

車隊行了一日,漸漸遠離了喧鬧的州郡,臨近傍晚,已到了人跡罕至的山道。繞過那座山頭,再往前,便有一座驛舍,恰供休整。

卻不料,原本平坦寬闊的官道卻生生攔腰折斷,中間裂出道幾丈深的巨坑,大坑一旁還散落著一些巨石,倒像是遭了天災,若不是行在前頭的那侍從機警,便要連人帶車栽進那巨坑中去。

車隊忽地被叫停,馬聲嘶鳴,劃破寂靜的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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