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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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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雪越下越大, 街上的攤販抱怨著這突如其來的大雪,匆匆收拾了東西歸家去。

白茫茫的街上空無一人,只有一道頎長的身影踽踽獨行。燕懷崢沒有騎馬, 雲眠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獄卒遠遠瞧見那粗衣打扮的男子緩緩而來, 頭上和肩上都落滿了雪,那人卻似無所覺。正要攔, 近了才瞧見是那位尊貴的顯王殿下, 只能乖乖退避一旁, 只拿奇怪的眼神偷偷打量他。

燕懷崢徑直來到關押楊延的牢室, 命人將牢門打開。

楊延在這牢室中吃了許多苦,新來的獄卒也對他不甚客氣,非打即罵,哪怕他出重金賄賂, 那些人都不為所動。他前些日因和獄卒起了爭執被斷掉了一根手指,那斷指處血痂早已凝結, 卻仍舊痛得他哀嚎不已。他再沒了半分前幾日的囂張氣焰, 只得乖乖聽話, 以期早日離開這個鬼地方。

瞧見燕懷崢來看自己, 楊延想當然認為他是來救自己的, 熱淚當場便滾了下來:“殿下!顯王殿下!您可算來了……”

他手指痛, 胳膊痛,渾身都痛,哪裏心思關註燕懷崢的神色,只是急切地向他傾訴他的委屈:“殿下!那起子卑賤的獄卒欺我辱我!他們日日對我非打即罵!”說著, 還將那根沾著血汙的斷指伸向燕懷崢, “他們還剁了我的手指啊殿下!殿下定要將他們千刀萬剮,為我報仇啊!”

燕懷崢面無表情, 視線凝在那猙獰的傷口上,倏然想起蒲城外堆疊如山的屍骨,錚錚西州男兒,為大庸殺伐半生,臨了,都無人替他們收斂白骨,連個牌位都沒有。

“疼嗎?”燕懷崢聲音啞的不成樣子。

楊延哭的更厲害了:“疼啊!要疼死了啊殿下!”

燕懷崢卻忽地扯了扯唇,他自蹀躞帶中抽出一把短匕,幾乎想也沒想便揮下,將那只手上另三根手指齊齊斬下。

血濺到他的臉上,他那雙沈冷的眼睛也開始變得嫣紅。

利刃切斷骨肉,楊延先是錯愕,一瞬的怔楞後,鉆心的疼才席卷而來。

“啊!”

他淒厲慘叫,那叫聲聽得守在外面的獄卒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燕懷崢就那麽睇眼看著他,看著他的血潺潺往外流,臉上是少有的殺戮的狠戾。

楊延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哀嚎了許久,直到手上的劇痛都麻木了,意識混混沌沌時,他才擡眼瞧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燕懷崢。

依舊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一張臉,可那張臉上的表情卻無比陌生,帶著嗜血的殺氣和駭人的冷酷,他居高臨下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塊砧板上的肉。

楊延後怕起來,瑟縮著離他遠了些:“殿下,為何……”他終於明白,之前他所遭受的種種,都是燕懷崢授意的,他根本不是為了救他而來的,他分明就是想要了他的命。

“為何?”燕懷崢抹了把臉上沾染的血,露出殘忍的笑,“那西州軍士同你有何相幹?你又為何窮追不舍非要他們的命呢?”

“什麽西州軍?你……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就算痛到意識模糊,楊延依舊矢口否認。

燕懷崢蹲下身,拈起楊延的衣擺擦了下短匕上沾染的血,又將那短匕挨到楊延脖頸處左右比量一番:“不明白,便好好想想……”

楊延要痛死了,痛得渾身都在顫抖,那短匕鋒銳的寒光射來,他身下一熱,竟嚇尿了褲子:“是阿耶讓我這般做的,旁的我真的不知道啊……你放過我吧……”

燕懷崢當然知道楊延沒有那樣的城府,他只是很憤怒,急切地想要尋到一個發洩口。

當年西州軍在蒲城被盡數屠戮之事何其駭人,而執行這項任務的,便是楊延的父親,靈州楊家的掌權人楊霆。也是楊霆,將鎮西王謀逆的證據呈至朝堂,坐實了西州軍是逆軍的罪名。

事後,楊霆因為平叛西州軍有功,封狼居胥,成了軍權在握的鎮國將軍。毫不誇張地說,楊家的榮耀是用西州軍的血染紅的。

楊延不住地向燕懷崢求饒:“殿下,我什麽都聽你的,以後……我就是你的一條狗好不好?求求你放過我吧!”

燕懷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忽地,他手起刀落,利刃刺進楊延肩部:“求我,不如去求求你的父親楊霆!”

他一刀刀落下,卻刀刀避開要害,並不直接要了他的命,楊延慘叫聲響徹整座大獄。

血噴濺在燕懷崢的臉上、身上,他卻毫不在意。

短匕早已被血染紅,他的雙手亦沾滿血汙。

地上的楊延已經沒了什麽生氣,軟軟地癱倒在血泊裏,他已知求告無用,今日怕是就要死在這裏,心裏反而沒那麽怕了,他用虛弱的聲音說:“燕懷崢,原來這麽多年,你一直都是裝的啊!”

“你以為抓住我就可以扳倒我阿耶了嗎?殺了我,我的姐姐也依舊是太子妃,殺了我,你也撼動不了我楊家分毫,你也始終是那個上不了臺面的廢物王爺!東宮的位置,你想都別想……”

燕懷崢生母的事鮮有人知,楊延便想當然地以為,燕懷崢這般謀劃,不過是因為黨爭,因為那身為皇子人人都肖想的東宮之位。

燕懷崢冷冷扯了扯唇,東宮?他從未看在過眼睛裏。

又一刀落下,他機械而麻木地發洩著心內的憤懣。

楊延卻低低地笑了:“聖人若知曉你在太原所為,會如何?”

話音剛落,燕懷崢手中動作忽地頓住。他想起了那個高坐在紫宸殿上,喜怒無常的燕釗,那個視暮氏為禁忌的聖人。

他若知道郢州之危,會怎麽做?燕懷崢是知道的。

畢竟太原行之前,燕釗在紫宸殿中對他說:“崢兒,替阿耶辦件事。”

“太原刺殺之事,楊延便是終結。”

旁人都以為他要保太子,可燕懷崢知道,燕釗要保的哪裏是太子?

他要保的是楊家,是他自己的名聲,如今看來,還有那個深藏於三十年前的秘密。

燕懷崢手中利刃高高舉起,他似紅了眼,失了智:“如此,那你便親自去向數萬西州軍賠罪吧!”

此刻,他t想要將刀下這張猙獰的嘴臉,碎屍萬段。

刀未落下,燕懷崢的腰卻被人從後面大力猛地抱住。

“燕懷崢!”

雲眠本跟在燕懷崢身後,可在要進入大獄的大門時卻被獄卒攔下。獄卒瞧著這清瘦俊俏的小郎君眼生,無論如何都不放她進來,直到沈恕趕到了,揮退了獄卒,她才得以進入。

對於方才那西州老兵所述之事,沈恕也是萬般震駭的,可燕懷崢的反應太過異常,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紈絝王爺。

初到京時,關於顯王,他所聽到的都是他如何紈絝不羈,如何荒唐無度,他甚至不止一次於坊市中遠遠瞧見顯王那駕華麗的馬車穿行於秦樓楚館,招搖過市。想當然的,他便以為,燕懷崢應當就是這般的人。畢竟,京都繁華之地,富貴窩裏養出這般驕縱的皇子實在不是什麽稀罕事。

可自從離了京都,同這位王爺一路攜行,沈恕漸漸發現,燕懷崢似又不是人們所傳的那般不堪。

他對衣食住行從不挑剔,便是住在那般簡陋的府衙,也無半句不滿。他用玩笑的口吻建議他撤換太原府人手,連沈恕自己也都抱著聽聽便罷的心態,可誰知,不過幾日,顯王府的人便已找到適合頂替的人手,連著頂替之人的家世背景、生平過往一應全放到了他的案頭。

他說要查楊延買兇真相,便真的將人擒到,甚至順藤摸瓜得到了西州尚未完全陷落的驚天消息。

沈恕總覺得,似乎離了西京城之後的燕懷崢才是他本真的樣子。

就在今日,他將他那般反常的行為看在眼裏,直覺告訴他,燕懷崢身上藏著許許多多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不是他這個微末小吏可以隨便沾惹的。

他沒有跟進大獄,只是放了雲眠進去,自己則識趣地回了府衙後院。

雲眠剛奔入牢室,便瞧見燕懷崢那般嗜血的樣子,心下駭然。

他高舉利刃,下一刻,那毫無生氣的楊延就要死在他刀下。

她慌張撲過去,牢牢抱住他染了血的腰身:“燕懷崢,別這樣!你不能殺他!”

那聲音入耳,似乎終於喚回了燕懷崢的理智。他整個人僵住,旋即緩緩回轉身子:“為何?我為何不能殺他?”

他們楊家的手上染了多少暮氏族人的血,他們早該為他們償命。

雲眠死死箍著他,眼淚噗簌簌地落:“你同他們不一樣……”

放蕩不羈的顯王可以隨意處置楊延,沒人會置喙什麽。

可暮氏最後的血脈燕懷崢卻不能。

“西州軍的刀是幹幹凈凈的,燕懷崢的刀也當是幹幹凈凈的。”

他身上的血汙沾了她一身,舉著刀的手緩緩落下。

雲眠掏出巾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臉上的血跡:“阿崢,西州軍還在苦苦等待馳援,蒲城的累累白骨還等著昭雪,一切未到絕處……”

燕懷崢空洞的眼終於動了,無比輕無比緩地落在她臉上。

她滿臉淚痕,握著他的纖弱玉臂卻無比用力:“阿崢,我陪你一起,替西州軍洗去塵汙,讓他們清清白白地重現天日之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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