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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在眼前戛然而止, 雲眠渾身凝固的血液似才回了溫,後知後覺地出了一身冷汗。

一擊不成,宋瑾自知時機已失, 很果斷地轉身退走, 臨走前,只神色覆雜地望了雲眠一眼。

雲眠如同突然被卸去了渾身力氣, 跌坐進床褥裏。後知後覺地, 她方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做了怎樣的蠢事。

重活一世, 她竟再一次不顧一切地, 為了旁人將自己的性命棄之不顧。

她不該這樣的。即使那人是燕懷崢,她也不該這樣的。

她幾乎難以忍受這樣的事再度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失神般,久久未動。

外面的火早已被撲滅,方才喧沸的府衙再次歸於沈寂。

死一般的沈寂裏, 雲眠幾乎只能聽得到自己急促慌亂的呼吸聲。

不止為方才的驚險,也為自己不可自控地失了方寸。她想, 他大抵是昏了頭了。

她未動, 而她身後, 燕懷崢的一雙眼睛也在緊緊盯著她。

他早察覺到門外的異常, 藏在被子裏的手早已做好了準備, 只待那人靠近, 便會輕松將人擒住。

可他沒料到,危險來臨時,原本笑意盈盈的雲眠忽地一把拽過自己,以自己單薄的身軀擋在她面前。

燕懷崢先是錯愕, 繼而一股莫名的震撼在心頭蕩開。

她擋在他身前, 倔強地張開雙臂,可他感受到了, 她薄弱的肩在控制不住地發抖。

即使這樣,也無半分畏縮。

從來沒有誰,能在危急時刻將他看得這般重。即使是他的阿娘,在死前也未對他有半分顧念。

一股沒由來的熱意不受控制地湧上眼眶。

宋瑾逃了,他沒有追。

他的視線緊緊盯在她身上,許久,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握上她的肩膀,將她緩緩轉向自己。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燕懷崢從未像此刻這般高興,他小心翼翼將她抱進自己懷裏,良久,才壓下喉間哽塞,呢喃般喚了聲:“眠兒。”

雲眠腦子一團亂麻,就那麽木楞楞地被他抱著。他懷間滾燙,隔著胸膛,她幾乎感受到了他胸腔裏劇烈的心跳。

“眠兒……”燕懷崢一遍一遍喚她,將她本就紛亂的心緒攪得更亂了。

“眠兒……”他眼尾帶著紅,一聲聲念著,熾熱的雙眸凝視著她。

對上那視線,雲眠猛地一慌。

燕懷崢從不曾用這種目光看她。那目光她並不陌生。

前世,她也曾用這般的目光看宋瑾。

那是飽含熾烈的、濃稠到化不開的愛意的目光。

他掩飾得太好,直到此刻,雲眠才驚覺,燕懷崢愛她。

他額頭輕抵上她的,呼吸滾熱,緊緊凝視她,然後試探地,小心翼翼地,遞來一雙滾燙的唇。

如落羽般的輕輕觸碰,雲眠卻只覺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燕懷崢輕輕一吻後,小心望著她的臉,見她還是那般出神模樣,終於鼓足勇氣,再次印上那瓣櫻粉,加深了那個吻。

那雙他肖想過無數次的,如沾著晨露般瑩潤剔透的唇,對他有著致命的誘惑。

他的整顆心又甜又軟,幾乎就要歡喜瘋了。

當被那海棠花混著清酒的香氣包裹時,雲眠大腦有短暫的空白,她幾乎本能地閉了眼,將腦袋微微揚起,去迎合他的親吻。

可只一瞬,她又豁然睜開眼。

她在做什麽?她竟然就想要這樣沈淪下去。

上一世的悲慘一幕幕閃過:父兄的慘死、阿娘至死大瞪的雙眼……

她曾對上天祈願,若有來世,她定遠離情愛,只為自己而活。

可剛才她在做什麽?

雲眠猛地清醒過來,伸手一把將身前的燕懷崢推開:“放開我!”

熊熊燃燒的烈火間猛然被澆進一盆冰水,將那烈焰瞬間澆熄了。

燕懷崢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眠兒?”

雲眠根本不想哭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像不受控制般往下掉:“對不起……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麽,只能語無倫次地同他道歉:“對不起……我不會喜歡你的……我不會的……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我們就只是合作關系啊!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她會離開他的。

燕懷崢望向她的那雙眼睛裏的烈焰一點點熄滅,最後,只剩一灣死沈的冷寂。

竟是他會錯意了嗎?

當她奮不顧身擋在他面前,他真的以為,她也是愛他的。

他臉色灰敗,雙唇相觸的餘溫猶在,少女的香甜猶縈繞齒間,她卻對他說:“我不會喜歡你。”

“那你剛才為何救我?”燕懷崢猶不能相信,“你該知道,宋瑾傷不到我……”

對於這個問題,雲眠也無法給出答案,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剛才為何會做出那樣近乎愚蠢的行為。

她勉強擠出笑:“殿下不能有失,我們雖不是真夫妻,可我還要靠殿下庇佑雲家呢!”

沈恕從前堂脫險後,第一想到的便是後院的顯王和王妃,忙不疊地朝後院奔。

他的頸間還是被利刃割傷了一道細長的傷口,血染紅了他雪白的衣領。

疾步奔到廂房所在的後院時,見火已熄滅,屋裏隱隱傳來談話聲,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非禮勿聽,他並不想知道他們正在討論什麽,轉身欲走。

可臨走前,雲眠的那句話還是鉆進了他的耳朵裏。

“……我們雖不是真夫妻……”

沈恕腳步猛地一頓,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他們原來,竟是做戲的麽……

次日清晨,雲眠醒來時,身旁早沒了燕懷崢的影子。

想起昨夜之事,她幽幽嘆了口氣,起身梳洗穿戴整齊,才出了屋門。

燕懷崢正與沈恕二人坐在院中的六角涼亭內,不知在討論什麽。

經昨夜之事再見燕懷崢,雲眠心裏不免惴惴,他一國王爺,想來平時都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哪裏受過那般的氣。

她不光拒了他,還對他說了那樣的狠話,想來以後,想要同之前那般輕松相處是不能夠了。

雲眠只求,此間事快快了結。只是不知,楊延的事是否當真與暮氏相關。她只希望,此次太原之行,不要無功而返才好。

雲眠頓了頓,朝燕懷崢福了福身子:“殿下,”又朝一旁的沈恕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燕懷崢倒是比雲眠自然許多,他似是將昨夜的事忘了般,臉上依舊是那般散漫愜意的神態,朝雲眠招了招手:“過來坐,我正同沈明府覆盤昨夜之事,你也過來聽聽。”

他知道,她這趟同他來這太原府,自有她自己的目的。

即是她想要的,那他便一並給了。

依大庸律,女子是不能幹政的。沈恕握了握拳,想問是否不妥,可顯王都允了,他便也沒再說什麽。

“依殿下所言,楊家深夜刺殺下官,不光是為著楊延,而是為著這張名單?”沈恕很快將註意力收回,擰著眉看向手中的名單。

燕懷崢點了點頭,指尖輕輕敲擊石桌:“這名單之上,許多都是西州鎮西王的舊部。”

聞言,沈恕一怔,鎮西王這個稱號,已經許久沒有人提過了,人們現在對他簡而代之的稱謂,是滿含憎惡的“暮式逆黨”四個字。

“殿下慎言,大庸早已沒了鎮西王。”沈恕道。

何止鎮西王,當年大庸內亂之時,虎視眈眈的回紇國趁機發難,侵占了西北數州,如今連西州都不再是大庸國土,又談何鎮西王。

“楊家絞殺逆黨殘部,本是理所應當之事,怎偏要做的這般偷偷摸摸?還動用了江湖殺手?”沈恕眉頭越皺越緊。

聽到沈恕口中的“暮式餘孽”四字,雲眠心頭一緊,忙偷眼看向燕懷崢。

沈恕不知,她卻是知道的,暮式是燕懷崢的母族。她怕沈恕這般不留情面會惹了燕懷崢不快。

燕懷崢臉上沒有絲毫不悅的表情,他敲擊石桌的動作稍稍頓了頓,似並不如何在t意,唇角扯出一抹極輕極淡的笑:“究竟如何,我們親口問問便知。”

沈恕猛然站起身:“殿下的意思是,此事已有眉目了?”

“不錯,顯王府的人找到了自楊氏刀下幸存的殺手,順著那殺手提供的線索,找到了名單上的一個人,如今就在太原。”

三人匆匆用過早膳,換上尋常人家的麻布短褐,喬裝打扮一番,悄然到了太原城中一座偏僻村子的竹屋裏。

推開門,竹屋角落蜷縮了一個頭發斑白的男子。

男子見有人來,手裏握緊兩塊磨得尖銳的石頭抵在胸前,滿臉的戒備。

那人形容邋遢,只一雙渾濁的瞳孔是不同於中原人的淺茶色。

沈恕微驚,問:“你是誰?”

那男子入中原這許多日子來,躲過了無數的暗殺,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他兩眼戒備地看向來人,像只隨時會奮起反撲的野獸。

“你別怕,我們不是來害你的。”沈恕一張臉冷慣了,饒是說著安慰人的話,也極缺乏可信度。

幾人就這麽僵持著,一時也沒旁的辦法。

無論他們說什麽,那人嘴裏只念叨一句:“你們跟楊霆是一夥的……”

許久後,燕懷崢忽地低下身,靠近了那男子,然後,口中流利地說出幾句旁人聽不懂的話。

雲眠還好,一旁的沈恕卻是當場楞住,顯王竟還會說一口流利的異族話。

那男子聽了燕懷崢的話,身子僵了僵,旋即,手中石頭掉落在地。

他渾身打顫,接著,整個人毫無顧忌地大哭起來,他抓住燕懷崢的衣袖,哭的涕淚橫流,口中哭喊著:“勤王之師久不歸,吾等堅守西州二十餘載,再歸故土,卻成了謀逆之徒啊!”

說著,他自懷中掏出一封信。

那信被他藏在身上許久,已經皺皺巴巴得不成樣子。

展開信的那一瞬,沈恕驚駭地瞪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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