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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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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賜

雲翊瞧瞧自家小妹, 又瞧瞧黑著臉的霜枝,目瞪口呆。那身茶褐色的衣裙,還有臉上那道傷, 不就是昨夜他遇到的“眠眠”嗎?

腦中霎時閃過昨夜他拉著“小妹”一會兒要抱, 一會兒求安慰的場景,一張老臉立時便燒了起來。

霜枝這丫頭雖說在雲府待的日子不算久, 雲翊卻對她的印象頗為深刻。

她明明長了張標致的臉, 眉眼間卻總是冷冰冰的, 像是在冬夜的冰雪中浸透了一般。她總是著一身玄色裋褐, 腰佩一把長刀,單是立在那裏什麽都不做,那周身的殺氣都能讓幾丈開外的人周身生寒。

而他昨夜,竟昏了頭了拉著這尊殺神攀扯許久。雲翊只覺後頸發涼,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他真是活膩了才去招惹這姑娘。

雲翊忙抱手揖禮:“霜枝娘子,對不住對不住, 都怪某昨夜貪杯, 才將娘子誤認成小妹, 並非有意冒犯, 還望娘子勿怪……”說著 , 一張臉便已漲得通紅, 連耳朵跟都跟著燙熟了。

霜枝將長刀抱於胸前,想起昨夜之事,眉毛緊緊皺起,可聽他竟喚她“娘子”, 全然沒有尋常富家郎君的倨傲無禮, 赤誠之心全然肺腑。

她的唇動了動,帶著鋒芒的話在喉嚨滾了一遭, 又生生咽下去。

“殿下,時辰已然不早,屬下這便去備車。”霜枝沒再瞧雲翊一眼,轉過身便朝門外走去。

雲翊抱拳的手還僵在半空,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片刻,才恍然回神。他忙自身上摸出一罐膏藥,三步並作兩步追過去:“霜枝你等等!這個還未給你……”

雲眠巴巴望著自家兄長追著那道茶褐色身影消失的方向而去,狐疑地扯了扯燕懷崢:“這是什麽熱鬧?”

燕懷崢一臉高深莫測,敲了敲她的腦袋:“不可說。”

兩人並肩而行,穿過一重又一重的游廊,迎著滿府穿梭忙碌著的仆婦的目光,終於到了那家華蓋車輿前。

早有一行侍從等在車輿旁,各個垂手肅立。雲眠一眼掃去,竟發現單是隨行的人就有數十人之眾。而這些人當中,僅有蘇蕤和兩個年紀稍小的婢女是她自雲府帶來的。

說來,雲家也算得上西京城中炙手可熱的人家,可雲眠出行時,帶上十幾名戶奴已是極限,相較之下,雲眠第一次對權勢一詞有了具象化的認知。

即使他們畢恭畢敬,沒有擡眼望她,雲眠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暗暗挺直了腰背。

車旁的隨從早已將轎門打開,恭恭敬敬朝燕懷崢和雲眠行了禮後,麻利地將踏凳放到雲眠腳下。

她拎起裙擺,正欲登車,斜刺裏伸出一只修長的手。

雲眠正要好言謝絕,撞進燕懷崢含笑的眼,忽記起二人如今已然成了親的事實。稍一頓後,她終是搭上那只伸來的手,面上鞠了個笑:“多謝夫君。”

她聲音清泠,念著“夫君”二字時尾音稍稍拉長,帶了股自然的嬌態。

垂首侍立的眾人見此情狀,都忍不住彎了唇。

顯王府的馬車過街,向來是無比招搖的,又因著顯王新婚,車輿所過之處,眾人紛紛翹首觀望,均好奇這顯王妃是何等樣貌。

車內的雲眠卻無暇註意這些,她人坐在坐榻之上,神色淡然如常,手指的小動作卻洩露了她的小心思: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腰間的彩絳,一圈又一圈地打著轉。

燕懷崢瞧著有趣,便悄悄將自己的手指也遞了過去,恰巧被她繞回來的蔥白指尖勾纏住,而她自己卻渾然未覺。

“你一向不是大膽地狠麽?今日怎麽怕了?”燕懷崢單手支在憑幾上,滿臉好笑地打趣她。

雲眠聞言停了動作,指尖卻依舊纏著他的:“我會怕?呵——笑話。”

燕懷崢覺得眼前姑娘強作鎮定的樣子甚是有趣,將被她纏繞的手指拎起到她面前:“若不怕,那你這是在幹嘛?”

雲眠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正搭著他的,一時有些尷尬。

每當緊張害怕時,她雖可以面上裝作不動聲色,手下卻總是會無意識地亂動,已分散自己過度緊繃的情緒。這個毛病她打小便有,倒是頭一回被人戳破。

“好吧!”雲眠懊喪地垂下頭,“我是有那麽一點點緊張……”

那日紫宸殿走一遭,待到出宮時,她的腳都軟的走不動了,之後每每想起聖人那張冷沈陰鷙的臉,還是忍不住後怕。

可如今,她成了燕懷崢的王妃,皇家的兒媳,更是避無可避了。

燕懷崢的手卻順著她勾纏著她的手指攀附上來,緩緩將她的小手裹進掌心裏:“你那日便做的很好,放心,一切有我。”

靜謐的車廂裏沒有旁人,雲眠私覺得他們大可不必這般親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那只大掌傳來的溫度熨帖,竟真的神奇般撫平了她內心的不安。

於是,她放棄掙紮,只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同上次雲府馬車進宮時的重重關卡不同,燕懷崢的馬車幾乎在整個西京城暢行無阻,連宮門口守衛的衛兵瞧見馬車前掛著的“顯”字燈籠,都未發一言直接放行。

待到紫宸殿時,殿內已經坐了許多人。

皇帝和麗妃高坐上首,其旁的位置坐著的便是太子燕懷旻和太子妃楊子毓,另還有幾位公主駙馬。

他們方才不知談了什麽,雲眠隨著燕懷崢進去時,殿內氣氛有幾分凝重,太子臉上的頹敗之氣更是掩都掩不住。

雲眠隨著燕懷崢伏身下拜,只是借著行禮時的動作,透過寬大的袍袖悄悄望了眼殿中眾人的神色。

只是這一眼,也恰好撞到麗妃朝她看過來的視線。

這是雲眠第三次見到聖人的這位寵妃。

第一次是在顯王府,麗妃替燕懷崢相看女子,她在宴中不過待了片刻便匆匆離去,整個過程都冷冷淡淡的,似只是機械地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沒有半點多餘的旁的情緒。第二次便是在她與燕懷崢的婚儀上,那次麗妃倒是比第一次相見稍微熱絡了些,也向他們象征性地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麗妃的目光在雲眠身上凝了凝,似審視,但又似乎夾雜了什麽旁的情緒,只是一瞬後,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好似方才那一瞥不過是雲眠的錯覺。

看到跪拜在地的一對新人,燕釗的神色才稍稍緩和幾分:“好,快快起身。”

雲眠緊隨著燕懷崢的動作站定。

好在,燕釗這次沒再用上次那般讓人不舒服的審視目光打量她,而是難得和煦地沖她笑了笑。

雲眠頭一次敢擡頭悄悄打量龍座之上的九五之尊。

年紀上,他比她的阿耶要年輕許多,可鬢邊白發卻比她阿耶的還要多。或許因著諸事繁雜,他的眉頭總是微微蹙著,眉心之間幾條明顯的皺紋。他的雙頰微微凹陷,眼下團著兩團濃重的烏青。一種不太讓人敢親近的面向。

饒是雲眠不通醫理,她也能猜到,聖人大概是不太康健的。

麗妃比燕懷崢大不了幾歲,卻坐在聖人身側,承了新婚夫婦對父母的跪拜之禮,只因他們大庸朝的這位皇帝是沒有皇後的。

燕釗即位以來只封過一位皇後,便是他尚在靈州之時的發妻——如今太子殿下的生母趙氏。只是這趙皇後的時運卻不怎麽好,她陪聖人熬過了西北靈州苦寒的十數年,陪他走過動亂的皇儲之爭,剛到西京城,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便突染重疾撒手人寰了。自此之後,燕釗便再沒立過皇後。

坊間有人說聖人之所以空置後位乃是對趙皇後的鐘情,可雲眠卻不這樣認為。皇帝後宮充盈,妃嬪無數,已至天命之年,卻還要頻頻遴選秀女入宮,如何看都不是那等清心寡欲之人。

而這眾多妃嬪中,最得寵的,便是這位麗妃。

可妙就妙在,這位麗妃既無家世背景,膝下也無皇子公主,卻能得聖寵數年不衰。

敘話片刻,便是一系列冗長繁雜的儀式。

或許是因著燕懷崢的緣故,整個儀式中,雲眠的心安定了不少,挨了大半日,終於順利挨到了儀式結束。

她渾身就像是要散了架般,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出皇宮,回到自己那張松軟的臥榻上。

只是還未走出宮門,便有宮人匆匆前來,截了兩人出宮的路:“殿下,聖人請您至紫宸殿。”

雲眠能明顯感受到,燕懷崢握著他的手忽地一緊t。

“夫君?”她小聲喚他。

燕懷崢很快恢覆如常,朝她笑笑:“今日你也乏累得狠了,便先回府吧!車駕就在宮門外候著,我譴人送你過去。”

明明他的語氣稀松平常,可不知為何,雲眠心內總有種不太踏實的感覺,於是問他:“那你呢?”

燕懷崢的神色看不出半點異樣,他朝她安撫地笑笑:“今日父皇尋我想必有事相商,可能會晚些,你不必等我。”

安排完送雲眠出宮的宮人,燕懷崢便朝著紫宸殿的方向走了。

宮人對雲眠很是恭敬,走在雲眠身前半步引路,不緊也不慢。

雲眠低著頭跟在後面,忽地問那宮人:“敢問這位內官,可知聖人喚殿下所為何事?”

內官將腰彎得低低的:“王妃折煞奴了。聖人之意,奴不敢擅自揣測。”

雲眠點頭,仍不肯放棄:“聖人常喚殿下在旁嗎?”

“這是自然,”內官瞧這新晉王妃一臉憂色,只當她對宮廷諸事不甚熟悉,便好心解釋道,“聖人頗為寵愛殿下,隔三差五總要召殿下進宮,便是深更半夜也是常有的事。但凡什麽好事都忘不了殿下,有什麽好東西也都要賞賜於殿下的。”

內官瞥了眼這位容色嬌麗的王妃,半點沒有上位者的倨傲,對他這個不起眼的宮人亦是和煦如風,話便不由地多了起來:“就上次,”他湊近雲眠耳畔,瞧了瞧左右無人,才小聲說,“抓住逆黨那次,聖人高興得什麽似的,連東儀國進貢的夜明珠都賜給了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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