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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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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老者笑呵呵轉過身子, 面朝燕懷崢:“崢兒大婚之日,你雖未發請帖於老朽,老朽卻是不能不來的, 否則, 阿姊若知曉,定要到夢裏鬧我一鬧的。”

聽他提及阿娘, 燕懷崢微怔, 片刻後便神色如常地回道:“靈州山高路遠, 甥是不舍舅父為我這般勞頓。”

老者面上笑意未減:“你說是, 那便是吧!”

兩人面上均掛著不達眼底的笑意,你一句我一句地扯著不甚走心的話。

心念幾轉間,雲眠竟是大大吃了一驚:這老者竟是燕懷崢的舅父,他母親的兄弟。難怪方才她瞧這老者的一雙眼睛那般熟悉, 竟同燕懷崢的有幾分相像。

關於燕懷崢的生母,鮮少有人知其身份, 坊間流傳最多的一個版本是:燕懷崢生母乃是聖人身旁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宮婢, 機緣巧合之下被聖人寵幸, 也因此才有了三皇子燕懷崢。

沒人知這宮婢姓甚名誰, 甚至在懷有龍嗣之後都未得到相應的名分。更讓人唏噓的是, 這宮婢身子骨本就不強, 為了生下燕懷崢,活活賠了條命進去。

燕懷崢生來便成了沒有母妃的孩子,也正因著這般,聖人自小便對這個兒子格外寵溺些。

可這也只是道聽途說之言, 今日聽著老朽這般言語, 雲眠便知,那傳言必是假的了。

燕懷崢看都未在看雲眠一眼, 徑自走到桌前坐下:“舅父既然來了,怎不找人通傳於我,倒是自己跑到這後院來了。”

老者捋了捋發白的胡須,端詳這外甥平淡無波的表情良久,竟沒看出絲毫破綻來,於是笑著試探:“你自忙你的,老朽親自來見見你新婦,同她嘮嘮家常,崢兒不在意吧?”

燕懷崢垂在桌下的手悄然收緊:“舅父說笑了,”說著才狀似不經意地瞥了雲眠一眼,語氣裏帶著難掩的傲慢和輕視,“方才你都同舅父說什麽了?”

雲眠被他這一眼看的不舒服,不過心念一轉也大概明白他是有意為之,於是也很配合地朝他福了福身子,頭埋得低低的,像是不敢擡眼瞧他的樣子:“回殿下,不過就談了幾句阿耶昔日在靈州之事,再沒旁的了。”

燕懷崢聞言點了點頭,又盯著她囑咐幾句:“本王不管你昔日在家中如何,如今既嫁進了王府,日後當謹言慎行,莫多生事端。”

雲眠仍舊低著頭,唇角抽了抽,語氣卻更加謙卑恭順:“妾記下了。”

那老朽在一旁看了半天戲,忽覺索然無味起來。

虧得方才他還高看這小女娘幾眼,想來是方才她不知他身份,是以自在些,如今瞧見燕懷崢,竟也是這般畏縮懦弱之態。他是了解他這個外甥的,自是瞧不上這般性子的女子。想來之前是他多心了。

他便不再多看雲眠一眼,拍了拍燕懷崢的肩膀,敷衍了幾句:“莫將小女娘嚇壞了,咱們出去說話吧!莫擾了新婦休息。”

燕懷崢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放下,應道:“好。”

兩人誰都未看站在一旁許久的雲眠一眼,一前一後地出了屋子。

燕懷崢領了暮玱到了無人的客房,將房門掩了,臉色才沈下來:“舅父冒險進京,就不怕有個萬一麽?”

“怕?”暮玱譏諷地冷笑一聲,“若怕,老朽這身骨頭便該同你外公和暮氏族人一樣埋在這西京腳下的黃泥裏了,哪裏還挨得到今日?”

燕懷崢動了動唇,無話可說。

每每談起暮氏,他都沒什麽立場開口。他身體裏雖有著一半暮氏的血,可也有一半是燕氏的,是被整個暮氏恨之入骨的燕釗的。

“你莫緊張,舅父這次來是真心賀你大婚的,也沒想做什麽旁的,”他自懷中掏出一枚玉玨給燕懷崢,“暮氏的孩子大婚時總有一塊的,上面刻著名字。只是你外公死時,你尚未出生,他不知孩子姓名,只是很早替阿姊的孩子備下了,如今,便給你。”

燕懷崢抿緊了唇,終於還是將那玉玨接了過來。

許是想到了故去的親人,暮玱淩厲的視線中難得染上溫和:“上次,暮晾行刺事敗,多虧你從中周旋,他才得以逃回去。怎樣?你身上想必也傷的不輕吧?”

說著便想上前來查探燕懷崢的傷勢,卻被燕懷崢避開了。

暮晾出逃,暮廿九卻因此事折了一條命。在暮玱口中,卻絲毫未提及暮廿九一句。

暮玱的手頓在半空,良久才有些訕訕地收回來:“你倒是肯聽燕釗老賊的話,他讓你娶雲氏女,你便娶了。怎不見你這般聽舅父的話?”

聽暮玱言辭中提及雲眠,燕懷崢心頭忽地一緊,卻也只淡淡接話道:“雲家實在無甚威脅,當年事發之事,雲中鶴也不過一個跑腿的。”

暮玱並不反對這話:“娶了便娶了吧!只是我瞧那丫頭頗有幾分姿色,崢兒切記莫要沈迷美色,誤了覆仇大計才好,莫像你阿娘,因為一時迷了心竅,才給暮氏滿門招了滅頂之災。”

燕懷崢牙關咬緊,未發一言。

*

深秋的夜風自大敞著的屋門吹進來,吹得雲眠渾身一個激靈。

她挪動了一下僵麻的雙腿,費力地彎下腰去,將猶自昏睡的蘇蕤拖到了床上。

剛要轉回身去關屋門,霜枝便臉色不好地從外面走進來。

她轉身關好門,一臉緊張地將雲眠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見她無恙,這才重重松了口氣。

雲眠心情也不甚好,盡管她同燕懷崢沒有多少真情可言,盡管她知道他方才言行不過有意為之,可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

瞧見霜枝滿臉絲毫不作偽的關切,心情才稍稍舒坦了些。

霜枝很少穿亮麗的色彩,今日這般裝扮著實讓人眼前一亮,雲眠很自然地誇讚:“霜枝,你今日這般真好看!”

被雲眠灼灼目光瞧著,霜枝面頰忍不住發起燙來,不自在地摸摸後頸:“什麽時候了,王妃還有心玩笑。”

雲眠先是被她這身茶褐色吸引,目光上移,才發現了她面上那道傷,秀眉便是一蹙:“這是怎的了?誰傷的你?”

娘子溫溫軟軟的指腹觸上霜枝面頰,讓她忽的想起方才雲翊觸過來的手。

不過這次她沒躲,只是很誠實地回道:“貓。”

雲眠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不小心被只野貓撓著了。”

“唔,”雲眠有些吃驚,戲謔道,“想不到我們霜枝大俠也有失手的時候。”

說著,雲眠便將霜枝拉到桌旁,自己則在一旁找來一罐膏藥,用指腹沾了,小心塗抹在霜枝臉上。

娘子指腹溫軟,因著離的很近,蘭香般的氣息就撲在霜枝頰上。

心頭忽地滾過一股熱流,緊接而來的,是無限的惱意。

“王妃,今日是霜枝疏忽,沒能護住您。”

雲眠一頓,知她說的是方才之事。

她有心想問問霜枝那老翁的身份,可t霜枝是燕懷崢的人,自己不好叫她為難,便只是笑笑:“此事不怪你,況且,你不是將殿下叫來了麽?”

霜枝搭下眉眼,心頭並沒有因為雲眠的安慰好受幾分,懊喪地握緊了拳:“我打不過他。”

霜枝的功夫雲眠是清楚的,聽得這話也是一驚,不由好奇:“那位阿翁很厲害嗎?”

霜枝點點頭,稍稍猶豫片刻,忽地擡眼,無比認真地望著雲眠:“他叫暮玱,是皇帝追殺許多年而不得的人,王妃以後若遇上,需離他遠些。”

霜枝腦子單純,一心只想提醒雲眠遠離危險,並未多想,雲眠卻是一瞬間便聯想到了旁的。

暮玱?竟然姓暮。

那燕懷崢……

藥瓶沒拿穩,自手中滑落。

霜枝眼疾手快,在它落地之前將其接住,遞回給雲眠:“王妃當心。”

雲眠木楞楞地接過藥瓶,神色覆雜地望著霜枝,片刻後,是一絲莫名的感動:“霜枝啊!你將這般重要的事告訴我,可想過後果?”

“後果?”霜枝一臉狐疑,“什麽後果?”

“若我是壞人呢?若我來到燕懷崢身旁便是為著害他呢?你可知,你方才那一句話殺傷力有多大?”雲眠肅了臉色,緊盯著她。

霜枝一雙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幾乎毫不思索地答:“王妃不會害殿下,霜枝信您。”

況且,殿下也信您。

雲眠怔楞片刻,忽地笑了:“傻子。”

不久後,蘇蕤便醒了,她不知發生了什麽,只知自家娘子面色不甚好看。

“蘇蕤,叫水梳洗吧!”雲眠吩咐道。

蘇蕤撓頭:“可是娘子,咱們不等殿下了麽?”

依禮,娘子還未同燕懷崢結發,那這婚儀就不算完整。

雲眠倦極了:“不等他了。”

她心意已決,旁人沒人再敢置喙半句。

終於脫去繁覆的王妃喜服,散了發髻。

一只繡著海棠花樣的香囊無意掉落在地。

雲眠原是想著在新婚之夜將它贈與燕懷崢,以表自己之前的歉意的。如今,她卻忽地不想將它送出了。

她凝視那香囊許久,終將那香囊塞回箱籠,便熄了燈上榻休息了。

待的燕懷崢裹著一身深秋的寒意回了屋子,屋內已是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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