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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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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悅

霜枝性子冷淡,一整天說不了幾句話,她時常著一身利落的玄衣,手裏始終握著把劍,似一把隨時待出鞘的利刃般守在雲眠房外,鷹隼般的視線掃視路過房門前的每一個人。

她那樣子太過駭人,院子裏的婢女和戶奴膽戰心驚,不小心被霜枝一個眼風掃到,手裏的名貴花瓶便碎了一地。只有長庚敢極其偶爾地大著膽子喚她一聲“霜枝阿姊”。

被那樣一雙眼睛盯著,雲眠也覺苦不堪言,很委婉地提醒她:“霜枝啊……那個……你不用老在門外守著,要不,你回房歇一歇?”

霜枝聞言,面無表情地“嘭——”地一聲跪在地上。

膝蓋砸在石板上的聲音太過沈悶響亮,雲眠忍不住“廝”一聲,自己的膝蓋都有些隱隱發疼。

一旁的蘇蕤也是一驚,回神後忙端穩了手中茶盞,自從霜枝來了以後,她已經被嚇得碎掉好幾只盞了。

“殿下臨走前交代,莫要讓娘子少了一根頭發。”說著,竟真的盯著雲眠的發髻看了好幾眼。

雲眠無奈訕笑幾聲,勸不住,索性由著她去,只是在心裏暗暗腹誹燕懷崢禦下太過苛責。

除了雲眠的安危,霜枝似乎對一切都不感興趣。

“眼下廷對①之期將近,那位宋會元可謂風頭正盛,京中許多有待嫁女兒的人家都盯著呢!只等著榜下捉婿呢!”蘇蕤一邊繡著香囊,一邊同雲眠絮叨些近日來西京城中的新鮮事。

雲眠想起宋瑾那日所說的高中之時便要上門提親的話,忍不住皺起眉。

這宋瑾似聽不懂她對他的厭惡般,狗皮膏藥一般貼上來,惹人心煩。

“嘁!”談話的間隙裏忽地響起一聲輕哧。

雲眠主仆二人驚異地轉過頭,便見門邊的霜枝滿臉的不屑。這還是她們頭一次在這丫頭臉上看出外露的情緒。

綿長的暮鼓聲止,蘇蕤收了手上活計,對雲眠道:“娘子,咱們該早些歇了。”

雲眠伸了個懶腰,點點頭,忽想起一事。

近來宵禁時西京城的巡邏武侯似比往日要多上許多,便問了一句:“近來京中武侯多了數倍,可知是為著什麽事?”

蘇蕤替雲眠褪去身上外衫:“前院的碧柳的次兄在衛所謀了個差事,婢聽碧柳說,近來城中似是在抓什麽刺客,連玄衣衛都驚動了呢!不過也不知真假……”

聽得“玄衣衛”三字,雲眠心中猛地一動,一種莫名的預感襲上心頭:這西京城中怕是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很快,廷對之期便到了。

雲中鶴和雲翊忙得腳不沾地,早出晚歸。雲眠沒心思同那些京中貴女一般去湊熱鬧,而是閑在家中同崔葉蘭一道打發時間。

這日一大早,前院幾個戶奴吃力地擡了只巨大的缸子往雲眠的院中來,那缸中臥著幾株睡蓮,開得正盛。

院裏灑掃的雜役只匆匆瞥一眼,繼續不在意地回過頭忙自己手頭的活。

廊下的霜枝也掃了那幾人一眼,旋即很快移開視線,滿臉漠不關心,繼續擺弄不知哪裏扯來的一根草。

只是半晌,她又看過去時,那幾人才堪堪挪進月洞門內,幾個粗實壯漢已累得滿面通紅。

霜枝握著草的手指緊了緊,猛地起身,大跨步朝月洞門走去。

“起開!”她駭人的氣勢唬得那幾人釘在原地。

然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霜枝單手拎起巨缸,健步如飛地行至院中,穩穩當當放到了雲眠面前:“前院送來的。”

隨行的戶奴終於反應過來,也忙解釋:“這是翊郎君自太子殿下處得來的幾株罕見的睡蓮,讓送來給娘子賞玩的。”

雲眠張大了嘴巴,驚駭地看著細胳膊細腿的霜枝拎著只比她身形粗壯數倍的大缸朝自己大跨步而來,半晌沒緩過神來。

這霜枝,當真是個妙人!

雲眠頗為讚賞地看了霜枝一眼,直將她看得有些羞赧。

待雲中鶴歸家來,便看到自家小女兒同幾個婢女圍在那灼灼綻放的睡蓮前,玩得正歡。

他的視線從那嬌艷的花朵上緩緩移向女兒的面上,驚覺如今的眠兒容顏竟比那水中蓮還要讓人驚艷。

如此優秀的女兒……

他想起今日廷對之時殿中那豐神俊朗的小郎君,心中主意大定,大跨步邁進院子。

“眠兒!”

雲眠聞聲轉過頭來,笑意還掛在臉上:“阿耶,你終於回來啦!”

“今日眠兒怎不上街去湊湊熱鬧?”

今日是廷對t之日,整個西京城都異常熱鬧,酒樓茶肆裏大家都在討論哪位才俊會摘得今次廷對前三甲,甚至賭場專門設了局,賭哪位郎君會高中狀元。

雲眠臉上笑容斂去,搭下眉眼道:“咱家又無子弟參加廷對,女兒有什麽熱鬧可湊的?”

雲中鶴面上喜色更盛:“那宋小郎被聖人欽點了狀元,不多時便要禦街誇官②了,京中許多人都瞧熱鬧去了,你倒坐得住?”

她這女兒,旁人不知,他是最知道的,她向來喜歡熱鬧。

雲眠一頓,佯作不解其意地看向父親:“女兒為何會坐不住?”

對上女兒坦誠的視線,雲中鶴有些訕訕的,索性不再繞彎子,直言道說:“當初你於山道遇險之時,那宋小郎不曾袖手旁觀,急急跑來雲府送信,雖魯莽了些,但可見是個品行正直的孩子。再後來,府外遇刺那日,救你的不只是顯王吧?我聽聞,那宋郎君也負了傷,可卻只字未言,並未挾恩圖報,可見,是個不貪慕權勢的。如今他又高中狀元,如此有品有德有才之人,阿耶是覺得……”

“阿耶可是想將女兒許配給那人?”

她忽的打斷雲中鶴的話,語氣又急又重,自己尚不覺如何,雲中鶴卻已皺起了眉頭:“阿耶確有此意,怎麽?眠兒覺得有什麽不妥麽?”

此話一出,連角落裏站著的霜枝都擡起了眼,握緊了手中劍鞘。

雲眠只覺胸腔內怒氣翻湧,可也知道這是不能怪阿耶,只得強自壓下怒火,沈聲道:“阿耶,你忘了聖人的賜婚麽?”

“這不是還沒賜嗎?只要你還未行笄禮便都來得及。介時只要先一步定下婚約,便是聖人也無可奈何……”想起雲眠對這樁婚事的反對,想起那日聽聞女兒山道遇險的崩潰,雲中鶴握緊了拳頭,便是豁出一切去,他也得為女兒謀個好前程。

“阿耶,”雲眠忽地叫住他,千言萬語梗在喉間,卻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說宋瑾此人狼子野心不堪托付?說雲家終有一日或將毀於此人之手?說自己其實不是從前的眠兒,是重活一世之人?

雲眠搖搖頭,沒人會信的,大抵還會被父母以為是不是得了什麽癔癥。

思量再三,雲眠咬咬牙,擡頭看向父親時,目光已然變得堅定:“阿耶,您不必為我這般籌謀的,我其實……是願嫁於顯王殿下的。”

“什麽?”雲中鶴瞪大了雙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女兒是在委曲求全,畢竟,她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表露過她對燕懷崢的不喜。

“眠兒長大了……”雲中鶴雙眼泛紅,“知道替阿耶考慮了。不過,眠兒你聽阿耶說,不不必委屈自己,只要你不喜的,沒人能強求得了你。”

雲眠搖頭:“不,阿耶,女兒一點都不委屈。”

雲中鶴這下真的疑惑了,短短幾月究竟發生了什麽,竟讓女兒有如此大的轉變?想起這幾月來同燕懷崢的那幾次接觸,心頭猛然一驚:“可是那燕懷崢威脅於你了?”

眼瞧著父親邪火上湧,雲眠急的跺腳:“哎呀!”她實在找不出什麽能夠有力說服父親的借口,只得一閉眼豁出去了,“其實我已經心悅燕懷崢許久了!”

因為著急,她說這話時用足了力氣,幾乎是喊出來的,這個院子裏的人都聽到了,一剎間,死一般的安靜。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雲中鶴的臉色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了。

雲眠深呼口氣:“您沒聽錯,女兒是說,心悅顯王殿下,已經很久了。”

“你……你……你之前不還說過不喜他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寧願逃婚也不嫁他嗎?”

雲眠頭皮發麻,只能絞盡腦汁圓謊:“那是因為他成日拈花惹草,女兒心聲醋意,故意那般說的。”

“可他……你……”雲中鶴替女兒謀劃了許多條路,唯獨沒有設想過這種可能,一時被打的措手不及。

雲眠冷靜下來,上前握住雲中鶴的手:“阿耶,請你相信我,女兒不會受委屈的,”她又湊近他耳畔,壓低聲音說,“況且,咱們之前不是還探討過麽?燕懷崢此人,絕不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紈絝不堪。”

霜枝握著劍鞘的手緩緩松開,眸色閃了閃,趁著無人註意之際,一翻身,隱沒在雲府院外蔥郁的枝頭間。

雲眠不想去瞧那宋瑾的熱鬧,可天不遂人願。

方回屋,便有人來報,高景蘭攜同楊家幺女楊子婧登門拜訪,邀她同往茶樓飲茶。

雲眠雖不過十五歲年級,可重活一世,靈魂早不是那個不谙世事的女娘,同閨中姊妹自然生疏了許多,並不想應邀,可那楊子婧平日裏最是黏她,不論她找何種借口,非是軟磨硬泡地將她拉上了馬車。

茶樓人滿為患,許多世家閨女都提前占好了臨窗的位子,等著待會一賭三甲的風采。

楊子婧提前訂好了二樓的一間雅間,撐開窗子正可以瞧見街上光景。她同高景蘭興奮地趴在窗前,伸出藏了脖子望著皇宮的方向。

只有雲眠獨自坐在桌前,手裏捏著茶杯滿臉懨懨。

“眠眠阿姊,你當我們真叫你來飲茶的不成!”見雲眠神色淡淡,楊子婧不幹了,上前扯著雲眠衣袖拉到窗前,“我好不容易搶到的好位置,可莫要浪費了才是。”

正說話間,外面鑼鼓聲敲響,喧鬧聲頓起。

楊子婧興奮地拍手:“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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