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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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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劫

蘇蕤掏出錦帕,替雲眠擦拭額角的細汗,輕聲笑笑:“娘子才出門多久便想家了?”

雲眠眼底蒙著層水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緩緩轉頭,對上蘇蕤打趣的表情:“蘇蕤……”

“婢子在呢!”蘇蕤扶雲眠坐好,“娘子昨夜沒睡好,剛上馬車沒多久就困了,誰知這一睡竟睡了大半個時辰呢!”

雲眠視線偏移,果然看見自家馬車那熟悉的煙青色氈頂,身下的長幾上鋪著松軟的絨毯,旁邊小幾上還放了只小巧的紅泥小爐,上面正咕嘟咕嘟煮著茶。

看自家娘子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蘇蕤心下納悶,什麽夢竟讓娘子嚇成這般模樣,方才還粉嫩嫩的小臉一下白成這樣。她安慰地撫了撫雲眠的背,試探地問:“娘子可要先喝口茶壓壓驚?”

聽著蘇蕤在一旁絮叨,雲眠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她猛地抓住蘇蕤肩膀,急切地問:“蘇蕤,我阿耶呢?阿娘呢?還有兄長,他去哪了?”

她忍不住後怕,那滿目血紅,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她的一場噩夢。

蘇蕤被自家娘子問糊塗了,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掰著手指老實答:“郎主這會兒應該在尚書臺吧!夫人今日應是去楊家參加春日賞花宴了,至於郎君……今日該是同太子殿下一同去郊外馬場了!”

“尚書臺?”雲眠怔了怔,“我阿耶沒事了?”

“娘子放寬心,郎主只是一點小小的風寒,幾劑藥下去就差不多了,”說著,又偷眼瞥了瞥雲眠,壯著膽子勸道,“要是娘子不同郎主置氣,估麽著早好了!要我說您也別生郎主的氣,他那麽寵愛您,自是不會逼您嫁給自己不喜之人的,只是聖人的意思不是那麽好改變的,您得給相爺些時間啊!”

風寒?婚事?

雲眠越聽越不對,再次狐疑看向蘇蕤,這才發現,這丫頭今日看起來同往日似有哪裏不同。

她伸出手指,捏了捏蘇蕤頰上細嫩的皮膚,軟得能掐出水來,頭上梳著可愛的雙環髻,那是未及笄少女的裝扮。

腦中似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響。

昏迷之前,她曾無數次祈求上天,若有來生,她定遠離宋瑾,只為了父兄,為了阿娘,好好活一回。

可來世今生這種事,實在太過荒誕離奇,讓她禁不住懷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又一重夢境。

她瞪大了雙眼,生怕一眨眼,美夢便醒了,聲音有些發抖,““蘇蕤……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蘇蕤訝然看她:“是娘子您說近來心情不好,央了夫人出門,說要去城外山莊散心的呀,您今日……到底怎麽了呀?”

“山莊?”

“是啊!您瞧,再有半柱香咱們就到了呢!”

雲眠撩開轎簾朝外看,果然看見群山蒼翠,山腰之上,已經可以隱隱看到那座白墻黛瓦的小院了。正值春暖花開時,連風裏都帶著草木蔥榮的清香。

雲眠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刺痛是那樣明顯而真實。

她是真的重生了,重生在十五歲那年——一切不幸開始的那一天。

也就是在這一天,雲眠執意離家,不幸遇到了半路劫道的山匪,又恰巧被路過的宋瑾所救。

她記得,混亂中,當匪徒朝她舉起刀刃,宋瑾如天降之兵,一把將她護進懷裏,同賊人周旋。最後雖僥幸脫險,也落了個身負重傷,尤其臉上那道傷,稍偏移半寸便會毀了他的眼睛。

那日,宋瑾上了雲眠的馬車,同她一起進了雲府。

當時的雲眠覺得,這簡直是天賜的良緣,她辭了和三皇子的婚事果真是對的,這不就遇到命定之人了嗎?

“呵——”她忍不住冷笑出聲,為自己前世的愚蠢。

這一戰,讓宋瑾成了雲府的座上賓;後封禪路上宋瑾又用如法炮制的手段,搖身一變成了聖人遺落民間的皇子。她以為的命定之人,不過是個步步算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而她,乃至整個雲家,都不過是他登上權力巔峰的墊腳石罷了。

雲眠試圖站在宋瑾的角度想,滿西京城中,非勳貴世族,無甚根基,又離權利中心最近的,無非就是當年跟隨聖人從靈州而來的那麽幾家。而在這幾家中,雲家只有一子一女,人口簡單,免了權利相奪的紛爭。作為雲氏獨女,她又頗受父親寵愛,無疑是心有叵測之人的最佳選擇。

“停車!”雲眠猛地掀開車簾,朝駕車的小廝大喊。

“娘子,怎麽了?”小廝雖是疑惑,卻依言勒停了韁繩。

蘇蕤也滿臉懷疑:“娘子,咱們不去山莊了嗎?”

想起待會兒可能發生的事,雲眠整個人脊背生涼:“不去了,掉頭,咱們回府。”t

蘇蕤看自家娘子眉頭緊皺,不知想起什麽,臉上似有壓不住的怒氣,擔憂地問:“娘子,您是哪裏不舒服嗎?”

雲眠並未解釋許多,只催促道:“咱們還是快些返家吧!”

只是,她還是將宋瑾想的太簡單了,他既已籌謀這麽久,從遙遠的靈州趕赴西京城,又挑了她下手,自然不會那麽輕易放棄。

馬車還沒來得及調轉方向,遠處山林間便烏拉拉驚起一群鳥雀。

雲眠心中一緊,想是那賊人近了。

果然,不消片刻,前方傳來隆隆馬蹄聲,聽那響動來人不少,伴隨著粗獷滲人的笑:“攔下那隊人,大家夥兒今晚回去重重有賞!”

蘇蕤哆哆嗦嗦打開轎簾朝外看了一眼,看到來人的裝束,嚇得小臉慘白:“壞了!娘子!好像……好像是山匪!”

聖人登基數十年來,局勢不似早幾十年那般不穩,尤其是西京周邊,已安定數十年,因而,大家出行一般也不會帶很多人馬。

就如雲眠,出行時只有母親撥給她的十幾名頗有身手的戶奴,一般情況下盡夠用了,但想防住待會兒那群賊人卻是不大可能。

前世,雲眠怕極了,和蘇蕤哆哆嗦嗦地躲在車內,寄希望於隨身的戶奴能將賊人擊退。卻沒想到,那賊人竟異常兇悍,十幾人竟也攔他們不住,這才給了“恰巧”經過的宋瑾英雄救美的機會。

如今細想起來,那日雖然兇險,可等他們回了府,清點傷亡情況的時候才發現,戶奴雖都帶了傷,卻都僥幸活了下來,受傷最重的人竟然是宋瑾這個路人。

宋瑾在雲府養傷養了大半年方漸漸好轉,期間自然少不得和雲眠數次接觸,一來二去,才生出了別樣情愫。

如今,既知那是宋瑾的陰謀,便沒什麽好怕的了。他的目標無非是自己,只要自己離開,其他人想來是無虞的,畢竟京城根下,鬧大了便得不償失了。

做了決定,雲眠迅速握住蘇蕤的手,問:“蘇蕤,你信我嗎?”

蘇蕤慘白著臉,眼神卻堅定道:“信,娘子就算讓蘇蕤立刻去死,蘇蕤也不會有半分猶豫的。”

雲眠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了,摸摸她的臉:“不會死,我們大家都不會死的。你聽我的,讓所有人棄車躲到一旁,待會兒賊人來了,他們想取什麽自讓他們取去,保命要緊。不過也不可亂跑,這山林裏,危險無處不在。你們待他們走了,趕車回……”

她頓了頓,宋瑾意在對自己施恩,前世,他們滿身血汙,同乘一駕,在西京城最熱鬧的時候,眾目昭昭之下一同進了雲府,也徹底敗壞了雲眠的名聲,讓她只能一心一意為他所用。

可若蘇蕤他們先行回了府,屆時不論她在不在車上,宋瑾都有辦法將她的名聲坐實了,她相信他有那個手段。

“不,不回雲府,你們駕著車,繼續往山莊去。”雲眠目視前方,異常堅定。

蘇蕤聽了半天,有點急了:“那娘子您呢?我定要同娘子在一處的呀!”

雲眠笑著安慰她:“傻孩子,你家娘子自然會同你們匯合的,只是,在這之前,你硬要同我一處,反而會拖累了我。”

聽到自己會拖累主子,蘇蕤果然閉了嘴。

雲眠低頭,今日她身上穿了件束腰長裙,行動起來怕是不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肩上的披帛扯下,又將長裙下擺撩起,手上用力,“撕拉——”一聲,扯下一截裙擺,堪堪留下及膝的長度。

雲眠簡短布置一番,點了幾人跟隨,牽過一匹馬,一個利落的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便揚長而去。

雲中鶴生於靈州,骨子裏沒有世家大族的教條思想,對女兒的教養上也沒那麽多規矩,爬樹下河、騎馬射獵,只要她喜歡,他都會允許。因而,年少時,雲眠性子很是歡脫,不似京中貴女那般嫻靜溫雅。

再大些,雲眠才隱約察覺到,雲家門第雖高,可在京中地位卻有些尷尬。雲家出身山野,人丁又單薄,無甚勢力背景,全憑聖人的恩寵。人們面上畢恭畢敬,可私下常有人議論雲家是升天之雞犬,話語中頗有些瞧不起。

越是這樣,雲眠便越是想要做出個樣子來。京中貴女中最時興什麽,她便學著做什麽,吟詩作賦,琴棋書畫,樣樣來得。跟了宋瑾之後,她更不甘落於人下,生怕別人瞧他們不起。

可她並不喜那樣,她心裏喜歡的,是騎馬射箭的快意。

戶奴看著眼前英姿颯爽的自家主子,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匆匆跟上。

耳畔風聲呼嘯,雲眠伏在馬背上,飛馳在山間,心口像揣了只兔子,撲通撲通地狂跳著。

果真如她所料,那賊人並未和車隊過多糾纏,只象征性地略了些許財物便直奔著雲眠離開的方向而來。

“抓住那個小娘子,今夜好好快活快活!”

那放肆的笑聲伴著隆隆馬蹄跟在身後緊追不舍。

那群人越來越近了,眼看前方便是懸崖絕路,雲眠不得不勒緊了馬韁。隨著馬兒一聲嘶鳴,堪堪停在懸崖邊上,砂石朝著深淵滾滾而落,已是無路可去。

很快那幫賊人便圍上來,不懷好意的目光看過來,滿臉橫肉笑得放肆。

“小娘子跑什麽?生得這般貌美,既有緣遇上,不若跟我等同回山寨一起快活去!”

汙言穢語入耳,伴隨著他們放肆的調笑聲,無比刺耳。

戶奴驅策馬匹將雲眠護在最後面。敵我人數實在懸殊,饒是身手不錯的他們臉色也不由凝重起來。盡管娘子之前早有交代,不必硬搏,她自能應對。可自家嬌嬌弱弱的小主子,真的成麽?

若放前一世,此刻的雲眠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可經歷過那一世的背刺和傷害,親眼見過人性醜惡的真像,還有什麽是比人心更可怕的呢?

她波瀾不驚,一雙沈靜的眼淡淡掃向賣力做戲的山匪。叫囂最起勁的便是滿臉絡腮胡的一名壯漢,她記得,那人正是前世揮刀砍向她的人。

這一世果真同前世一樣,雲眠徹底放下心來。

馬兒似被她的情緒感染,在原地悠哉地打轉,時不時吐幾下鼻息,似不屑的輕嘲。

賊人叫喊了半天,發現對方丁點該有的反應都沒有,簡直視他們為無物。做賊這許多年,還從未受到過這般羞辱,有人氣的臉色漲紅,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這小賤人!看老子宰了你!”

說著便要上前,卻被同伴一把扯住,以眼神制止。

雲眠隨意擺弄發髻,悄無聲息將一只金簪握在手裏。她瞇著眼睛看向對方,見幾名賊人互相對看一眼,神色古怪。

她瑩潤的唇瓣緩緩勾起,暗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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