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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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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外頭剛下了小雨, 洗凈道上塵灰,攜來一股草木氣息。

“這幾日每天來去匆匆的做什麽去呢這是”顧清稚剛回府,正好和要出門的徐階直接碰了個面, 兩人老眼對小眼,令她嘴角不自覺斜出一個尷尬的弧度。

“去陸姀家玩去了。”顧清稚隨意扯了個理由搪塞。

徐階以瞧嬰兒的眼神盯著她,面頰一抽:“陸家大娘都嫁到咱家來做媳婦了,她家不就是我家”

顧清稚驚覺忘了這茬, 忙改口:“是她妹妹,陸二娘, 一時嘴不靈便。”

“編, 繼續編。”徐階似乎都不欲走了,面帶哂笑,抱臂審視她。

“去找老師了,您知道的,這醫書都沒看完……”

徐階打斷:“李大夫早上才來找過你。”

這下真沒招了,顧清稚倚住外墻,腦海裏快速喚醒其他靠譜理由。

“你張先生家的飯食是不是比咱們家做得好吃”他睨她。

她一楞:“外祖父知道”

徐階“嗐”了聲,眼中笑意閃過:“人家張太岳早和我說了,不然你當我昏了頭由著你每日跑人家府裏去”

“原來一直只有我被蒙在鼓裏。”顧清稚撇嘴,故作生氣, “你們兩個早就串通好了。”

徐階擺手:“這可不叫串通, 是人家怕玷了你姑娘家的名聲, 特意提前來和我報備,太岳倒是一顆好心有事不瞞著我, 你個親外孫女還絞盡腦汁地想著要瞞你外祖父。”

顧清稚深感自己道行太淺, 有一種被兩只狐貍聯起手來欺騙於股掌之感。

見她面上顯出如此挫敗神色,徐階軟了語氣, 將此事帶過:“既然你老師找你撲了個空,你快過去尋他罷,莫教人空等。”

她應了,隨即問道:“外祖父不是退隱在家麽,這是出門要去哪”

“誰說老夫要退隱了”徐階橫他,隨後大步離去,甩下一句,“為君分憂,替民謀利,本就是老夫分內之事。”

“您可真是道德標桿!”顧清稚背後喊了一聲,也不知轎子裏的外公那雙耳朵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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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徐閣老也是不容易。”李時珍拈須感嘆。

清稚剛坐下斟盞茶喝,奈何水溫過燙,一面輕吹著,問道:“老師何出此言”

“聽聞你近日白天皆不在家,才不知你外祖父的辛苦。”

李時珍罕見地誇了權貴,令清稚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什麽事”

“徐閣老未同你說”

顧清稚搖首。

“你可知徐閣老這十日裏給你擋了多少來求親的媒婆!”李時珍一談到此類八卦,像是來了勁,胡須隨著唇角的半咧而抖動,“至少來了二十餘人,都要來探你外祖父的意思,他竟能一概拒之,說你就要回松江老家去,不欲和京中高官結親。”

清稚驚呆,半晌才說出話來:“……我現在還不想回去。”

李時珍本想著瞧她的反應,不料她的關註點竟是在這,笑著搖頭:“閣老也就是替你托個說辭,你還當真了。”

清稚卻垂下腦袋:“他可能真是這個意思。”

李時珍便也不提,道:“那些事往後再說,為師一大早就尋你,也只是為了一件。”

“何事”

“自然是診病。”

“哪家的”

“達官顯貴家的閨女。”

顧t清稚面露疑色:“那還能找上我”

“就這麽對自個兒沒信心”李時珍調侃,“你怎麽說也是我和談老夫人兩個一道教出來的。”

“學生的意思是她家既然有權勢,找個太醫更符合常理,找上我才是稀罕事。”

“所以那女子兄長求到了我門上。”

“那老師為何不出馬”

李時珍笑:“因為為師覺著你能勝任,便薦了你去。”

清稚仍持懷疑態度,睜著眼問:“那她家還能同意”

“自然是同意了,不僅如此,為師還打了包票,若你治不好,他們只管來砸我門匾便是,為師也絕不吭聲半句。”

顧清稚聞言,震得瞳孔驟縮,面色發白:“那學生是否要提前備好銀錢為您換個新的”

李時珍蹙眉斜她:“你別這會兒謙虛上了,待為師一說她病狀,你又恨不得飛她那裏去。”

“甚麽病狀”

“夜裏失眠,白日裏時常對著門窗外發怔,一坐便能坐個一整日,飯也不願食,幾月下來瘦成皮包骨,家裏人都覺著這女子是丟了魂,找了法師來卻也是收效甚微。”

“那這是心病。”她一聽便知這病靠外力頗難痊愈,“她既是貴族女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應是有不少苦衷才至於此。”

“就是可惜了,這女子跟你差不了多少年紀,卻已是守寡三四年,離了夫婿家跟著她唯一的哥哥在京城裏過日子。她有個孺人的誥命,因此朝廷不許她改嫁,終日抑郁恍惚,為師一見她便知這病因全然不在身體上,奈何她兄長不信,硬要為師開個方子抓藥煮湯才放心,還允諾若是治好,可予為師百兩黃金,為師不願獨享這富貴,還不如薦你去嘗試一二,將那一大袋子黃金拿回家去,徐閣老看了,這回可不是愈發舍不得讓你出閣了。”

李時珍牽唇說罷,卻瞧見清稚眉頭緊鎖,似是已經代入進那女子身子裏,覆問他:“是哪家的姑娘”

“禮部右侍郎李春芳的親妹,這人你可認得當年可是狀元及第,文名頗顯。”

顧清稚一聽這名字,眼眸一晃,記憶隨之而出:“不認得,但我知道他是我外公的門生。”

還是張先生的同科進士。

“那你外祖父座下學生著實不少。”李時珍笑道,“如此說來,你可不能洩露你真名,否則這行醫處處受掣肘,別還沒見到那女子,就先被人請去當座上賓供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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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她所料,李家人一見清稚,打量她是個這般臉嫩的嬌小姐,面上無不露出為難。

李春芳雖說與張居正出自同屆科舉,但比後者大了十歲有餘,因此白凈的臉容上生了許多道細紋,但瞧著慈眉善目,頗為親和。

“姑娘既然是李大夫所薦,醫術必定高明……”他望了清稚一眼,隨即沈吟,“只是姑娘未免過於年輕了些。”

“而且姑娘怎麽瞧著有些面熟,與李某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瞇起眼,總覺得在某種場合瞥過她這張面龐,側首陷入了回憶。

顧清稚連聲否認:“大人定是認錯了,小女一介草民,安能與大人相識”

“罷了罷了,若是之前有一面之緣亦是好事。李某這便去喚小妹出來,麻煩大夫替小妹看看,若能治愈其病,某願以百兩黃金相送。”

他言語相當懇切,為人脾性也很是溫和,只是這酬金再高,顧清稚也是決然不敢收的。

若是被外公得知他外孫女背地裏拿走他學生半個家當,這還不得拎她衣領逼她過來上門退錢

正嘀咕著,李家小姐已被帶到。

官宦人家的女子大多自帶一股嫻靜氣韻,走起路來蓮步輕移,隔一丈遠即能聞見清香送入鼻尖。

只是她面色發青,眼下大片黑色痕跡連結,可憐形銷骨立,一只手腕伸出來尚不知有無一根樹枝粗。

“秋芬見過兄長。”李小姐輕啟發白嘴唇,微弱地道了一句。

李春芳忙上前攙起她,一指不遠處的顧清稚,關切地註視妹妹面色,道:“這位是給你尋來的大夫,可惜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若你不放心她為你診治,那為兄予她幾兩銀子遣走她便是了。”

李秋芬苦笑提唇,從喉嚨中擠出艱難詞句:“勞兄長為秋芬費心,小妹已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請多少大夫想也是好不了的,兄長何必如此將小妹掛在心上。”

她終日話少,能強撐著言罷已是難得,落入耳中的卻又是這般絕望詞句,李春芳不禁淒苦道:“為兄就你這麽個妹妹,你如今情狀皆是為兄識人不明,未能替你擇一好夫婿,現下為兄補償你尚且為時過晚,你萬不可說那般言語。”

清稚走上前,向這小姐行了個平輩禮,細語道:“如若娘子不棄,容小女替您瞧瞧,也耽誤不了您多少時間。”

她聲音柔緩,李秋芬擡眸視她,見那素白小臉上一雙清透杏目,笑意盈盈,不覺心中一松,伸出枯瘦手腕,輕道:“勞煩姑娘了。”

兩人坐下,顧清稚自藥箱中取出瓷枕,搭上她的左脈,片刻,收起手,向二人各自施禮:“娘子的病,包在小女身上。”

李秋芬淡淡,其兄卻訝異:“大夫當真不打妄語”

顧清稚道:“小女不是那等誇下海口之人。”

李春芳仍是有疑,傾首追問:“大夫可知舍妹是何疾”

“小女觀娘子脈象,分明是沈脈,有力為裏實,無力為裏虛。邪郁於裏,氣血阻滯陽氣不暢,脈沈有力為裏實;臟腑虛弱,陽虛氣陷,脈氣鼓動無力,則脈沈無力。”

聽她這麽說一通晦澀話賣弄了一遭,李春芳卻無言以對,實在是對醫理一竅不通,不知從何反駁。

然而清稚本就是隨口背了段課文,正話還是當說:“小女之意是,娘子這是患了憂郁癥。”

“憂郁癥是甚麽”李春芳吃驚。

“一般為心思沈重,氣血不足,病邪沈入肺腑之間,因此不得通暢才致如此。”

這回兩人皆是聽懂了,李春芳見她說得有理有據,懷疑消退了幾分,肅色道:“那姑娘可有法子”

“自是有。”她接過仆從遞來的白麻紙,提筆寫下藥方,不過都是些補氣血調理肝臟的藥物,畢竟這病只下中藥是痊愈不得的。

李春芳取了方子,立時吩咐人去熬藥,此刻門外卻有人來報有客至。

“可有名帖”

“山陽射陽居士吳承恩。”

“原是吳先生。”

李春芳面帶歉意,向清稚拱手道:“李某那廂有客,舍妹這兒仰賴大夫了,若是有用到李某之處,請喚仆役來尋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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