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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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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然而還未等顧清稚登門叨擾,談允賢便主動來造訪了。

應是聽了前日陸家園會的事兒,加之嚴雲瑤又是個愛大張旗鼓不吝宣揚的,早把顧清稚見義勇為救下自家幼妹的光輝事跡在閨中傳了個遍兒,鉆到談老太太耳中也不稀奇。

又聽得說這位顧家獨女學了些其曾祖的醫術,談允賢心裏便存了孺子可教的心思,打算來會會這個後輩,順便瞧瞧是否有傳說中那般聰慧。

老婦人已年至耄耋,然仍精神瞿爍神采奕奕,一頭銀絲勾至腦後,盤作一個簡約的髻,穿一條墨色暗花對襟褂子,整個人拾掇得幹幹凈凈。

顧清稚瞧見她的第一眼,便由衷生出“無愧為古代女精英”之感,慈眉善目的,老眼固然難免昏花了不少,看上去仍帶有一絲睿智的鋒芒,隨著年紀上去越發沈澱為一種閱歷與見識的美。

與此同時,對面老婦人遠遠地望著一年輕姑娘走過來,盈盈行了個對長輩的拜禮,於是笑著令她起來。

舉手擡一只西洋眼鏡往右眼上湊,見面前的顧小姐著一件不深不淺的湖藍素紋緞裙,秀髻邊戴一枚白玉壓鬢簪,手上挽了副白銀纏絲雙扣鐲,既有少女的嬌憨活力,又不妨礙那份世家貴女必備的端莊嫻靜。

再端詳其面容,雖說算不上多麽貌美,老太太一生見多識廣,要說相貌比這顧姑娘漂亮的也不少,但勝在從內而外透出的一股子靈氣,便如玉白透亮的一張小臉上點了幾抹粉嫩腮紅,一見即令人心生歡喜。

約摸瞧了數秒,老太太對她的第一印象:滿意。

真真是後生可畏。

尤其是侍女端來一碗燕窩薏米甜湯配杏仁茶時,她愈加滿意了——看來這顧姑娘知曉自己牙口不好咬不動糕點之物,特吩咐廚房做了老人普遍愛喝的湯水,是個細致入微的性子。

“老夫人請用。”清稚替她將湯匙擺好,隨即侍立一旁,“得您光臨寒舍,小女榮幸之至。”

談允賢以欣賞的眸光註視著她的面孔,雙唇啟闔:“老身聽聞你於陸家園會救人一命之事,不免心癢,想著來瞧瞧是哪家聰明姑娘,這不,一聽說是徐閣老的寶貝外甥,撇下這老臉轉眼就上門了。”

清稚不免再謙:“老夫人這話真是折煞小女了,小女何德何能勞您親自光臨寒舍,恰是天大的福分了。”

“徐閣老家門第深厚,天下士子何人不心向往之若這是寒舍,那老身那屋子可就算得上家徒四壁茅舍一間了。不過我前幾日見了嚴閣老那宅子,怪怪,真真氣派!怕是皇宮也就那般闊氣,這回可真是一入侯門深似海了。”

聽著是實打實的誇讚,實則語氣裏難免透了些嘲意,大有戲謔嚴世蕃鋒芒畢露奢侈太過的口風。

顧清稚安安靜靜地聽著,也不插話,只掩口而笑附和。

心裏卻忍不住嘆了聲老夫人不愧是過的橋比人走的路還多,這話也就她敢說得出口。

“嚴閣老為大明操勞半生,得些賞賜建個大院子也是該的。”她身為晚輩,哪敢跟著老夫人嚼嚴家的不是,人家畢竟聲望和年紀擺在這,再如何直言不諱也不會有人真跟這類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過不去。

她的顧慮談允賢如何不懂,於是及時止了話頭,說起正事兒:“你救了人家小女兒,不說嚴家如何,至少救人是大功一件。只是我聽聞是那小姑娘核桃卡了喉嚨,若是一般法子多是吞了麻煎丸將其咽下去,你是如何不動刀子不動繩線將那物取出來的”

清稚雖早有預料要被問起這事,但也卻未想好該如何答個讓人滿意的法子。

她總不能真把現代人那套“海姆立克法”供出去吧

不過細想,這已是明朝,對西洋玩意接受度似乎挺開放,就把這洋名報了好像也不會被當成失心瘋。

她便索性如實相告:“這是我從大西國一本醫書上看來的,叫甚麽海姆立克的,確保是被固狀異物卡著喉嚨便可依此法取出。”

“大西國醫書”談允賢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你如何得的這書”

顧清稚心下微汗,卻只能裝出從容不迫的模樣,答道:“小時父親認識個西洋的傳教士,送了我們好些稀奇玩意,其中就有這本,我那時見上面圖樣古怪,沒忍住好奇看了好幾日。”

她這套說辭編得滴水不漏,眼睛眨也不眨,談允賢自然深信不疑。

不料老夫人的興趣已從海姆立克轉向了那本醫書,追問道:“這書可還有老身想借著看看。”

清稚大驚:“在松江家裏呢,改日回去了寄過來給您也無妨。”

談允賢臉上立時現出惆悵神情:“可惜了,老身倒想瞧瞧西洋人怎麽治病的,順便學些能用的,也治些疑難雜癥。說不準這裏藥方子治不好的,西洋方法倒能一試便靈,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清稚聽著老夫人的遺憾,心裏不免感嘆著醫者仁心。

做哪一行便擔哪一行的責,她見慣了麻木不仁的世道,這熱誠誠的肝腸乍然t一現,驀地就捂了清稚自穿到這世界以來冷了許久的心。

世上多的是人面獸心,即便她運好穿了個官僚地主,吃穿用度超了平民不知凡幾,但她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身子,見到這裏百姓餓著肚子饑寒交迫,土地卻被占了個幹凈,心內憐惜已如江水泛濫。

因此好容易見到個談允賢這般善心的,驟而就有了這世界還不是那麽沒救之感。

一念轉到這兒,眼裏沒忍住含了幾分亮晶晶的光,淚汪汪地盯著談允賢的臉,看上去就像無家可歸的孩子求個收留。

“若老夫人不嫌棄,清稚願拜在您門下苦學醫術,正好小女記了些西洋醫術在心裏頭,能幫得上忙的小女一定盡力。”

談允賢就等她這口一開,既是達了目的哪有不應允的,當下便緊盯少女那一雙晶瑩透亮的眼珠子,頷首道:“都快望百歲了,還能得你這麽個學生也是老身的福氣,只是一件——”

“老夫人直說便可,清稚洗耳恭聽。”

她便斷了沈吟,續說:“你既身為徐閣老家的姑娘,自然錦衣玉食一生順遂,為何願意幹這醫婦苦活要知醫書晦澀難言,一味味藥若不將其醫理研究透徹,可不敢隨意給病人開方子。如此也便罷了,還需四處看診,女醫本就稀少,便要勞煩你不嫌辛苦各處跑動。”

知是老夫人鄭重相問,清稚亦肅色回道:“當世婦人得疾,因女醫甚少,只能由男醫診治。然大明禮教頗嚴,男女不得有身體肌膚接觸之親,無奈何郎中只得隔帳問病,或搭一絲織薄巾於婦人腕上,如此難以徹底究其病因,又如何對癥下藥解人病痛”

“還有一因,”清稚望著談允賢沈靜的眼,“小女願不辭勞苦,救人於水火。雖勢微力薄,能拯者畢竟有限,但若能因此讓一家百姓和樂幸福,小女又豈能顧惜一己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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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直至月上柳梢頭,談老夫人才辭別。

一老一小皆是面有喜色,無不有夙願終成之感。兩人對著一個病案探討了差不多兩三個時辰,方才意猶未盡散去。

這病案還是出自一個朱姓宗室的老王妃,年紀六十多了,患了半生結腸病,日日腹中便秘。尋了郎中來看也只開了常見的硝黃藥方,卻也從未見效果。

於是便請了早已名動京城的李太醫來瞧,這名醫一出手便瞧出了病因,由於平日吃食富貴,身上生了不少肥膏脂肪,心內又憂郁,一股氣便堵在三焦上不來下不得,吃硝黃對順氣毫無半分用處,因此算是白吃了幾十年藥。

顧清稚心裏一動:“李太醫”

她頓生又能見到一位大名人的激動感,也不掩飾由內而外呼之欲出的興奮,心道果然認識了個大人物,總能牽出另一個。

“便是李時珍。”談允賢提起那位年輕人時眼中滿是欣賞,“我與其父是舊識,他自小便天資不凡,給這老王妃診病也是一針見血。”

“你不妨猜猜他給老王妃開了什麽藥”老夫人笑道。

“自是能順氣通三焦的藥。”清稚前世學中醫時見過這個案例,因此有些淡印象留在腦海裏,“牽牛即有此功效。”

“正是,李太醫開了方牽牛末皂芙莢膏丸。”談允賢讚許。

於是兩人又對著牽牛的作用研究了頗久,感嘆當今藥學還是發展不濟,對藥物的認識仍處於蒙昧狀態。

但顧清稚自然不敢說幾十年後就能出一部《本草綱目》填補這一空白了。

不過書還沒出,人總是能見一見的。

只是男女有別,談允賢她隨時可拜訪求問,李時珍她可不能拋下禮教之防不管不顧去找了。

瞧出新徒弟的為難,談允賢道:“這也不是難事,老身尋個時機將你引薦,若有什麽疑難不懂的便去詢他,老身知他是個不拘流俗的,若能促他收你為弟子,更是美事一件。老身年紀大了,精神難免不濟,總得再尋個良師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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