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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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溫美娟翻著眼回想, 似乎、好像、隱隱約約她剛才確實看到了金色頭發的外國人。
她點頭，“啊對，就是樂團！”
三人往車站外移動, 溫美娟又問：“那樂團裏有華國人嗎？”
馮辛撓頭，“應該沒有。伯母，那是個外國樂團。”
“華國人的長相呢？”溫美娟沒放棄, 似乎執意要問個答案。
這個馮辛還真沒註意, 不過他靈機一動建議：“外國樂團來表演，咱們市的領導和文工團領導肯定會跟人家拍合影, 說不定這兩天就會貼在劇院的宣傳欄上。”
溫美娟眼睛一亮, “你說得對。”順便誇一句：“小馮你腦子真靈！”
見未來丈母娘對這事似乎很關心，馮辛幹脆道：“我有朋友在文工團工作，我幫您要一張照片？”
溫美娟猶豫半晌後道：“那麻煩你了, 回頭隨時來家裏吃飯，伯母給你做好吃的。”
送到家屬院門口，馮辛就先去上班了。
上樓後，溫苒擦把臉，進屋補覺。溫美娟吃了個早飯，才跟對門同事一起去隔壁機械廠。
晌午飯溫苒也在這邊吃, 又歇了個午覺才離開。
**
傍晚時分, 天空潑灑上大片大片絢爛的橘紅色。
行行列列的小院民房染上了溫馨的光暈。
暑熱餘溫下, 建設大隊東北角的霍家小院裏, 露天擺著一張矮桌, 桌上堆著這家的晚飯。
矮桌旁，溫苒、申桂枝和三姐弟相依圍坐。
今晚吃發面大餅, 喝玉米面粥，吃燉土豆茄子豆角。
燉之前下幾片切得薄薄的五花肉, 煎熬出豬油來，再下蒜瓣蔥花姜片去腥提味，再下土豆煎得金黃，再下豆角煸炒，最後才是吸油的茄子。
這樣做出來的燉菜，土豆條外焦裏面，豆角脆爽甘甜，茄子香而不油。
發面餅也用了極少的油，咬進嘴裏只有滿口的麥香。
“下禮拜，”申桂枝喝口粥，“市一中該開學報道了吧。”
霍瑩咽下餅子回道：“我跟美倩說好了，第一天就去報道，最好能跟老師說調到一個班。”
申桂枝點點頭：“那行，錢你也有，學費書本費你記得帶夠了。鋪蓋我給你拾掇一床薄的，舊點沒關系，大通鋪人多，東西太好了紮眼。”
溫苒從粥碗裏擡起頭來，“這麽早就開學了？”
下禮拜也就才進八月，八月初開學，難道是參加暑假補習？
“一直都是這個時間開學的。”霍瑩奇怪地看著大嫂。
溫苒：“……”
“哦，那、那隊小都還沒放暑假呢，你就要開學了。”她緊張兮兮轉移話題。
“大家都得下地幹農活，隊小平時放假多，所以上課的時間就少了，只能占用暑假補課。”霍瑩解釋。
還有這麽回事兒呢！
隊小的暑假只有十五天，八月中放假，月底開學。
市一中八月開學，來年一月放寒假。
溫苒從腦海裏翻出記憶，宣清市的寒假一直都比暑假時間長。
吃過飯，把碗筷刷幹凈，泡壺橘子汁，抓一籃子炒花生炒瓜子，拎上收音機，幾人進到西間的外間。
開窗通風，開燈照明。
窄炕鋪上竹席，申桂枝帶龍鳳胎坐上去。
霍瑩坐在四方桌旁，溫苒霸占了躺椅。
一切都準備好後，打開收音機聽說書。
《八大奇案》已經講到了第四個，正是精彩的階段，大家聽得如癡如醉。
溫苒也一時聽得入迷，睡前腦子裏都在分析劇情。
過完節，送走霍驍北，日子徹底恢覆了平靜。
再去衛生所上班，來看病來嘮嗑的本隊社員，見了溫苒都要同她說：“驍北走了？有說啥時候回來沒？家裏有啥事盡管叫咱們，別抹不開面。”
齊勝男惋惜道：“你六爺還說讓你倆去家裏吃飯呢，一直也沒去成。咱可先說好了，年底驍北回來一定得去。”
溫苒這一天凈小雞啄米了，點頭點得脖子酸。
終於清靜了，溫苒吐口氣，結果剛翻開賬本，就見五奶侯春花樂顛顛拉著她奶申桂枝來了。
溫苒看看賬本，再看看臉上明晃晃寫著‘有八卦’的兩位長輩，果斷推遲工作。
“奶，五奶，你們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這話像摁了個開關，侯春花開口嘚啵嘚一頓天花亂墜：“田老四家那閨女瞧上了給她堂姐代課的薛知青，哎喲餵這些天可勁往隊小跑，鬧得全大隊人都曉得了！”
薛知青？！
薛青朗！
男主！！！
溫苒一驚。
傅決明一驚。
齊勝男也是一驚。
三臉齊齊震驚。
溫苒喃喃：“怎、怎麽就瞧上了？”
這不是重生前的世界嗎？
傅決明也頓感頭疼。
據他所知，田會計的四弟一家人品堪憂，田會計的女兒落水以及那個曹自強的事，極有可能就是他家搞的鬼。
齊勝男聞言則是蹭一下站起來，嗖嗖嗖跑到外間拉著兩個妯娌追問。
“咋回事快跟我說說，薛知青還是我推薦去代課的，可不能因為這個害了他。”
可見這屋裏的所有人都清楚，田老四一家屬於是黑心肝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這事挺不好弄的。
男未婚女未嫁，雖然大多數情況是男同志追求女同志，但女同志追求男同志也不是沒有。
但不管哪種情況，死纏爛打總是不好聽的。
尋常人家知道要臉，跟家裏長輩反映反映，家長自然會約束。
但田老四一家……
看看田盼陽的遭遇就知道了。
指望這家人洗心革面，不如哪天下紅雨來得可能性大。
而且溫苒有種直覺。
田盼月既然能教唆曹自強毀去田盼陽的清白，那她很有可能故技重施，把這招用在自己身上啊！
到時候再來個捉奸拿贓，男主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只能捏著鼻子認下。
試想男主沒了清白，還娶了別的人，那還能是男主嗎？
這書還能往下發展嗎？
還是說和換親劇情一樣，沒了霍驍北有馮辛頂上，沒了薛青朗也有別的男同志上位男主。
溫苒神色微頓，這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反正她只有兩個任務，一個是阻止換親，一個是幫助女主發展事業。
感情上的事不歸她管。
溫苒心中稍定。
然而齊勝男和傅決明就淡定不了了。
齊勝男怒著臉，“不成，我得找人去說道說道。”
侯春花攔住她，“誰去說？你去說？你找田老四去說你看他鳥不鳥你？那就是個無賴，親爹親媽都管不住！”
“t陳二妞更混得不成樣子，她才不管你是長輩還是書記媳婦兒呢，你阻撓她女兒釣金龜婿，她能直接跟你動手！”
話糙理不糙，齊勝男雖然年紀大，但陳二妞可不會因為這點有所顧忌。
到時候真出什麽事，吃虧的肯定是齊勝男。
“那你跟我一塊去！”齊勝男拽著侯春花。
侯春花笑著躲開，“我才不去，我等著看熱鬧呢。你當他們能如願？知青可都是城裏來的，薛知青更是打京市來的，哪就願意娶咱鄉下旮沓裏的姑娘了？”
申桂枝在一旁勸侯春花：“你別傻樂了，我看你還是找人去一趟吧。”
侯春花瞪眼，“我才不去。”
齊勝男急得跺腳，“你們來的時候看見那閨女去隊小了沒？”
申桂枝搖頭，“我就沒顧上瞧，我一路被春華拽過來的。”
侯春花一臉幸災樂禍，“我瞧見了，那閨女燙了頭發，臉蛋上擦了粉嘴唇上還抹了紅，穿著裙子就進了隊小。”
“壞了！”齊勝男一拍大腿，急得團團轉，“你快跟我去一趟！”
不等侯春花拒絕，她飛快解釋：“你怕是不知道，盼陽落水那事就是叫她這堂妹害的。還有那個外隊的姓曹的男同志也是她這堂妹安排的，就是想毀了盼陽的名聲！”
“啥？！”侯春花六十多歲一老太太蹭一下跳起來，拽著齊勝男就往出跑，“你不早說？！”
衛生室的門匆匆關上，妯娌倆的對話從門縫裏飄進來。
“我哪知道家昌沒跟你說？”
“死孩子！當大隊長了不起，這麽要緊的事還瞞著他娘？！看我回去不打斷他的腿？！”
一心也想跟上去的傅決明，張了張嘴楞是沒插上話。
倒是申桂枝瞧見，主動說道：“小傅跟薛知青關系不錯，你要不要去瞧瞧？”
傅決明合上書，推了推眼鏡，“麻煩大娘了，我去去就回。”
溫苒扭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抱著紙筆來到外間，“奶，傅知青叫你大娘，那他豈不是平白長了我一輩？”
“你們就各叫各的唄！”申桂枝笑著遞給她一把花生，“瑩瑩帶著弟妹倆去上工了，晌午奶做飯，你想吃啥？”
溫苒托腮。
吃什麽？這可真是古往今來第一大難題！
“我想吃番茄魚丸湯，最好添一把粉條。”
“這還不簡單？”申桂枝想了想，說道：“除了魚丸湯，炒個韭菜雞蛋，再弄個醋溜土豆絲，暑熱天吃這個正好。”
唉，家裏這雞啊鴨啊下蛋下得太多，比母豬下崽子還多！
這些天申桂枝凈發愁該怎麽吃雞蛋了，煮雞蛋炒雞蛋沒斷過，可那籃子還是快裝滿了。
都腌了吧，小苒說腌雞蛋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申桂枝這個愁啊。
“過陣子放假我去趟縣城，帶著家裏的雞蛋鴨蛋賣給供銷社，賣的錢我看能割斤豬肉。”
豬肉八毛一斤，個頭大的雞蛋一個能賣上七分。
溫苒嚼著花生豆，“要不買牛肉吧？我同學的二叔在肉聯廠工作，能買到新鮮的牛肉，價格也不貴。”
“那就買牛肉。”申桂枝快速看了眼門窗，回頭低聲道：“牛肉羊肉都要，整雞咱也要，到時候拿人參燉湯喝。”
“可惜了了，驍北要是遲走一天，我給他弄只雞燉參湯，喝了再走。”
霍驍北雖然沒喝參雞湯，但溫苒可知道，他帶走了兩片百年人參。
饒是這人參是帶給親孫子的，申桂枝切的時候也心疼得要死。
那可是她的大胖人參！
齊勝男三人去得快，回來得也快。
也幸好三人去得早，趕上關鍵時候，親眼見證並保住了薛青朗的清白。
後面事情就簡單了，讓人喊來大隊部幹部、知青點負責人和田老四爹娘以及田老四夫妻。
田家那四口開始還想賴上薛青朗，被薛青朗三言兩語上升高度，一頓恐嚇威脅就屁也不敢放了。
“田家人這是帶頭欺負外來知青？想汙蔑我？好！我孤身一人光腳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到時候就是建設大隊田姓社員逼死知青，上面肯定會派來調查組。”
他的目光適時在田老四幾人的腦門上停留，冷笑道：“等查明兇手，不吃幾個花生米是沒法善了的。”
田老四當即嚇得兩股戰戰。
但陳二妞就不信了，她才不信這白斬雞似的城裏小崽子能豁得出去性命。
她擼起袖子就想上前，被婦女主任石愛霞一左一右架在原地。
建設大隊婦女主任當選的第一個硬性條件，就是力氣大。
石愛霞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般壯漢跟她掰腕子都掰不過。
傅決明推推眼鏡，站在書記霍晉章身後補充，“薛知青不是孤身一人，他在市機關大院有親戚關照。”
市機關大院？！
乖乖，田老四聽見這話，腿一軟跌在地上，隨即一股黃湯從他身下蔓延出來，氣味令人作嘔。
傅決明皺了皺眉，不著痕跡離開現場，到外面透氣。
沒人懷疑傅決明的話。
薛青朗自上年來建設大隊，逢年過年都會請假進城，用的理由就是探望親戚。
傅決明早來兩年，他也同樣經常進城，大隊部的人甚至知道他的親戚在本市部隊。
田家就是普通小老百姓，除了田衛國僥幸進了大隊部當了個小領導，其他人見的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下來視察的公社書記。
至於市機關，除了陳二妞敢仗著啥也不怕的混橫勁在小幹事面前撒潑，田家其他人怕是說話都不敢大聲。
然而真見了大一點的領導，陳二妞也一樣低頭認慫。
這時候她心裏湧上後怕來了，暗恨自己不該信那死丫頭的話，去攀什麽京市的大官。
用不著京市的大官，宣清市的小官都能治了她。
隔壁屋子裏，凝神關註進展的田盼月見勢不對急了。
“你們這是要我死！我身子都讓薛知青看光了，他不負責我就去知青辦告他！告他耍流氓嗚嗚——”
侯春花扯下脖子上的汗巾，一把塞進田盼月嘴裏，“好閨女你給大娘安靜點。”
田盼月險些暈過去，汗餿味熏得她直翻白眼，心裏又氣又恨。
看她這樣，齊勝男和侯春花對視一眼，兩個妯娌都對這姑娘恨鐵不成鋼。
正道不走凈走歪路，也不想想這是你一個人的事嗎？
這可涉及到整個大隊乃至整個公社的名譽！
本來知青和當地人的關系就不融洽，甚至隱隱有些敵對仇視，但還處於可以調和的地步。
要是讓她得逞了，那知青還不得人人自危？建設大隊的社員出去還不得叫人指著鼻子笑話？
有薛青朗的大官親戚在前頭頂著，再有他誓死不從的態度，加上大隊部一眾領導的力挺，田家的如意算盤是徹底崩了。
不僅崩得徹底，還吃了個大虧。
大隊部決定：年底分糧分肉時，田老四一家要分出一百斤正經糧食和兩斤豬肉給予薛青朗作為賠償。
鑒於田老四一家前科累累，信用低下，所以就地折現，賠償薛青朗二十塊錢。
田老太白眼一翻，暈過去了。
田老爺子也想暈，老四能有什麽錢？這錢還不是他們老兩口出！
肉疼吧？肉疼才長記性！
在場的大隊部領導心中只覺得無比解氣，其中尤以田老四的兄弟田衛國為甚。
該！
在親爹求助的眼神瞟過來時，田衛國冷冷別開臉。
他可沒忘自己閨女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時候，他的親爹親娘只顧著和稀泥。
不是疼老四嗎？這下你們使勁疼，再也沒人攔著你們了！
賠完錢還不夠，霍晉章唯恐還有二次，警告道：“若敢再犯，鬧出什麽幺蛾子來，我就用大喇叭通報全隊，叫大家都看看你們幹的好事！”
田老爺子連忙保證，“不敢不敢了，霍老哥您消消氣，我拼了這把老命也會把老四一家看好，絕對不給您不給隊裏添麻煩。”
他這樣說，可見他相當清楚，這事成與不成的影響。
可他還是這樣做了，還是讓兒子這樣做了。
霍晉章暗罵他糊塗，冷冷應一聲，帶著人離開了。
順利解決事情後，齊勝男三人回到衛生所。
侯春花興高采烈地給沒能去現場的祖孫倆講述當時的場面，“你們是沒看見那田家人有多不要臉！上趕著賴上人家薛知青，還要死要活，說什麽身子都被看光了……”
“咳！”齊勝男重重咳嗽一聲，瞄了眼傅決明，又瞥向溫苒，“小傅還在呢。”
“哦哦，這段先不說了。”侯春花也意識到了不合適，跳到另一段，“……最後啊，書記讓田家賠給薛知青二十塊錢。”
她抱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你們是沒瞧見田家老兩口的臉色，一個t個跟見了鬼一樣煞白煞白的。”
“就田老四那個窩囊懶貨，他把自己賣了都沒有二十塊！”
“你不是在屋裏看著那姑娘嗎？你就瞧見了？”申桂枝問她。
“我擱窗戶後頭偷看的。”侯春花抱起搪瓷缸子噸噸噸灌了一肚子水，下意識抓汗巾抹嘴，抓了兩下啥都沒有，低頭一瞧瞪大了眼：“哎我汗巾呢？”
齊勝男嘴角抽搐，“你忘了，你給盼月那丫頭塞嘴裏了。”
“壞了！”侯春花一拍大腿，“進了田老四家的東西，那不得讓陳二妞扒拉給她娘家弟弟？”
她捂著胸口，心疼得直抽抽，“我那汗巾可用了十來年了，都有感情了。”
溫苒：“……”
用了十來年的汗巾，怕是硬得能直接刮胡子了吧？
但，田盼月真的會放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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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美娟翻著眼回想, 似乎、好像、隱隱約約她剛才確實看到了金色頭發的外國人。
她點頭，“啊對，就是樂團！”
三人往車站外移動, 溫美娟又問：“那樂團裏有華國人嗎？”
馮辛撓頭，“應該沒有。伯母，那是個外國樂團。”
“華國人的長相呢？”溫美娟沒放棄, 似乎執意要問個答案。
這個馮辛還真沒註意, 不過他靈機一動建議：“外國樂團來表演，咱們市的領導和文工團領導肯定會跟人家拍合影, 說不定這兩天就會貼在劇院的宣傳欄上。”
溫美娟眼睛一亮, “你說得對。”順便誇一句：“小馮你腦子真靈！”
見未來丈母娘對這事似乎很關心，馮辛幹脆道：“我有朋友在文工團工作，我幫您要一張照片？”
溫美娟猶豫半晌後道：“那麻煩你了, 回頭隨時來家裏吃飯，伯母給你做好吃的。”
送到家屬院門口，馮辛就先去上班了。
上樓後，溫苒擦把臉，進屋補覺。溫美娟吃了個早飯，才跟對門同事一起去隔壁機械廠。
晌午飯溫苒也在這邊吃, 又歇了個午覺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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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 天空潑灑上大片大片絢爛的橘紅色。
行行列列的小院民房染上了溫馨的光暈。
暑熱餘溫下, 建設大隊東北角的霍家小院裏, 露天擺著一張矮桌, 桌上堆著這家的晚飯。
矮桌旁，溫苒、申桂枝和三姐弟相依圍坐。
今晚吃發面大餅, 喝玉米面粥，吃燉土豆茄子豆角。
燉之前下幾片切得薄薄的五花肉, 煎熬出豬油來，再下蒜瓣蔥花姜片去腥提味，再下土豆煎得金黃，再下豆角煸炒，最後才是吸油的茄子。
這樣做出來的燉菜，土豆條外焦裏面，豆角脆爽甘甜，茄子香而不油。
發面餅也用了極少的油，咬進嘴裏只有滿口的麥香。
“下禮拜，”申桂枝喝口粥，“市一中該開學報道了吧。”
霍瑩咽下餅子回道：“我跟美倩說好了，第一天就去報道，最好能跟老師說調到一個班。”
申桂枝點點頭：“那行，錢你也有，學費書本費你記得帶夠了。鋪蓋我給你拾掇一床薄的，舊點沒關系，大通鋪人多，東西太好了紮眼。”
溫苒從粥碗裏擡起頭來，“這麽早就開學了？”
下禮拜也就才進八月，八月初開學，難道是參加暑假補習？
“一直都是這個時間開學的。”霍瑩奇怪地看著大嫂。
溫苒：“……”
“哦，那、那隊小都還沒放暑假呢，你就要開學了。”她緊張兮兮轉移話題。
“大家都得下地幹農活，隊小平時放假多，所以上課的時間就少了，只能占用暑假補課。”霍瑩解釋。
還有這麽回事兒呢！
隊小的暑假只有十五天，八月中放假，月底開學。
市一中八月開學，來年一月放寒假。
溫苒從腦海裏翻出記憶，宣清市的寒假一直都比暑假時間長。
吃過飯，把碗筷刷幹凈，泡壺橘子汁，抓一籃子炒花生炒瓜子，拎上收音機，幾人進到西間的外間。
開窗通風，開燈照明。
窄炕鋪上竹席，申桂枝帶龍鳳胎坐上去。
霍瑩坐在四方桌旁，溫苒霸占了躺椅。
一切都準備好後，打開收音機聽說書。
《八大奇案》已經講到了第四個，正是精彩的階段，大家聽得如癡如醉。
溫苒也一時聽得入迷，睡前腦子裏都在分析劇情。
過完節，送走霍驍北，日子徹底恢覆了平靜。
再去衛生所上班，來看病來嘮嗑的本隊社員，見了溫苒都要同她說：“驍北走了？有說啥時候回來沒？家裏有啥事盡管叫咱們，別抹不開面。”
齊勝男惋惜道：“你六爺還說讓你倆去家裏吃飯呢，一直也沒去成。咱可先說好了，年底驍北回來一定得去。”
溫苒這一天凈小雞啄米了，點頭點得脖子酸。
終於清靜了，溫苒吐口氣，結果剛翻開賬本，就見五奶侯春花樂顛顛拉著她奶申桂枝來了。
溫苒看看賬本，再看看臉上明晃晃寫著‘有八卦’的兩位長輩，果斷推遲工作。
“奶，五奶，你們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這話像摁了個開關，侯春花開口嘚啵嘚一頓天花亂墜：“田老四家那閨女瞧上了給她堂姐代課的薛知青，哎喲餵這些天可勁往隊小跑，鬧得全大隊人都曉得了！”
薛知青？！
薛青朗！
男主！！！
溫苒一驚。
傅決明一驚。
齊勝男也是一驚。
三臉齊齊震驚。
溫苒喃喃：“怎、怎麽就瞧上了？”
這不是重生前的世界嗎？
傅決明也頓感頭疼。
據他所知，田會計的四弟一家人品堪憂，田會計的女兒落水以及那個曹自強的事，極有可能就是他家搞的鬼。
齊勝男聞言則是蹭一下站起來，嗖嗖嗖跑到外間拉著兩個妯娌追問。
“咋回事快跟我說說，薛知青還是我推薦去代課的，可不能因為這個害了他。”
可見這屋裏的所有人都清楚，田老四一家屬於是黑心肝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這事挺不好弄的。
男未婚女未嫁，雖然大多數情況是男同志追求女同志，但女同志追求男同志也不是沒有。
但不管哪種情況，死纏爛打總是不好聽的。
尋常人家知道要臉，跟家裏長輩反映反映，家長自然會約束。
但田老四一家……
看看田盼陽的遭遇就知道了。
指望這家人洗心革面，不如哪天下紅雨來得可能性大。
而且溫苒有種直覺。
田盼月既然能教唆曹自強毀去田盼陽的清白，那她很有可能故技重施，把這招用在自己身上啊！
到時候再來個捉奸拿贓，男主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只能捏著鼻子認下。
試想男主沒了清白，還娶了別的人，那還能是男主嗎？
這書還能往下發展嗎？
還是說和換親劇情一樣，沒了霍驍北有馮辛頂上，沒了薛青朗也有別的男同志上位男主。
溫苒神色微頓，這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反正她只有兩個任務，一個是阻止換親，一個是幫助女主發展事業。
感情上的事不歸她管。
溫苒心中稍定。
然而齊勝男和傅決明就淡定不了了。
齊勝男怒著臉，“不成，我得找人去說道說道。”
侯春花攔住她，“誰去說？你去說？你找田老四去說你看他鳥不鳥你？那就是個無賴，親爹親媽都管不住！”
“t陳二妞更混得不成樣子，她才不管你是長輩還是書記媳婦兒呢，你阻撓她女兒釣金龜婿，她能直接跟你動手！”
話糙理不糙，齊勝男雖然年紀大，但陳二妞可不會因為這點有所顧忌。
到時候真出什麽事，吃虧的肯定是齊勝男。
“那你跟我一塊去！”齊勝男拽著侯春花。
侯春花笑著躲開，“我才不去，我等著看熱鬧呢。你當他們能如願？知青可都是城裏來的，薛知青更是打京市來的，哪就願意娶咱鄉下旮沓裏的姑娘了？”
申桂枝在一旁勸侯春花：“你別傻樂了，我看你還是找人去一趟吧。”
侯春花瞪眼，“我才不去。”
齊勝男急得跺腳，“你們來的時候看見那閨女去隊小了沒？”
申桂枝搖頭，“我就沒顧上瞧，我一路被春華拽過來的。”
侯春花一臉幸災樂禍，“我瞧見了，那閨女燙了頭發，臉蛋上擦了粉嘴唇上還抹了紅，穿著裙子就進了隊小。”
“壞了！”齊勝男一拍大腿，急得團團轉，“你快跟我去一趟！”
不等侯春花拒絕，她飛快解釋：“你怕是不知道，盼陽落水那事就是叫她這堂妹害的。還有那個外隊的姓曹的男同志也是她這堂妹安排的，就是想毀了盼陽的名聲！”
“啥？！”侯春花六十多歲一老太太蹭一下跳起來，拽著齊勝男就往出跑，“你不早說？！”
衛生室的門匆匆關上，妯娌倆的對話從門縫裏飄進來。
“我哪知道家昌沒跟你說？”
“死孩子！當大隊長了不起，這麽要緊的事還瞞著他娘？！看我回去不打斷他的腿？！”
一心也想跟上去的傅決明，張了張嘴楞是沒插上話。
倒是申桂枝瞧見，主動說道：“小傅跟薛知青關系不錯，你要不要去瞧瞧？”
傅決明合上書，推了推眼鏡，“麻煩大娘了，我去去就回。”
溫苒扭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抱著紙筆來到外間，“奶，傅知青叫你大娘，那他豈不是平白長了我一輩？”
“你們就各叫各的唄！”申桂枝笑著遞給她一把花生，“瑩瑩帶著弟妹倆去上工了，晌午奶做飯，你想吃啥？”
溫苒托腮。
吃什麽？這可真是古往今來第一大難題！
“我想吃番茄魚丸湯，最好添一把粉條。”
“這還不簡單？”申桂枝想了想，說道：“除了魚丸湯，炒個韭菜雞蛋，再弄個醋溜土豆絲，暑熱天吃這個正好。”
唉，家裏這雞啊鴨啊下蛋下得太多，比母豬下崽子還多！
這些天申桂枝凈發愁該怎麽吃雞蛋了，煮雞蛋炒雞蛋沒斷過，可那籃子還是快裝滿了。
都腌了吧，小苒說腌雞蛋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申桂枝這個愁啊。
“過陣子放假我去趟縣城，帶著家裏的雞蛋鴨蛋賣給供銷社，賣的錢我看能割斤豬肉。”
豬肉八毛一斤，個頭大的雞蛋一個能賣上七分。
溫苒嚼著花生豆，“要不買牛肉吧？我同學的二叔在肉聯廠工作，能買到新鮮的牛肉，價格也不貴。”
“那就買牛肉。”申桂枝快速看了眼門窗，回頭低聲道：“牛肉羊肉都要，整雞咱也要，到時候拿人參燉湯喝。”
“可惜了了，驍北要是遲走一天，我給他弄只雞燉參湯，喝了再走。”
霍驍北雖然沒喝參雞湯，但溫苒可知道，他帶走了兩片百年人參。
饒是這人參是帶給親孫子的，申桂枝切的時候也心疼得要死。
那可是她的大胖人參！
齊勝男三人去得快，回來得也快。
也幸好三人去得早，趕上關鍵時候，親眼見證並保住了薛青朗的清白。
後面事情就簡單了，讓人喊來大隊部幹部、知青點負責人和田老四爹娘以及田老四夫妻。
田家那四口開始還想賴上薛青朗，被薛青朗三言兩語上升高度，一頓恐嚇威脅就屁也不敢放了。
“田家人這是帶頭欺負外來知青？想汙蔑我？好！我孤身一人光腳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到時候就是建設大隊田姓社員逼死知青，上面肯定會派來調查組。”
他的目光適時在田老四幾人的腦門上停留，冷笑道：“等查明兇手，不吃幾個花生米是沒法善了的。”
田老四當即嚇得兩股戰戰。
但陳二妞就不信了，她才不信這白斬雞似的城裏小崽子能豁得出去性命。
她擼起袖子就想上前，被婦女主任石愛霞一左一右架在原地。
建設大隊婦女主任當選的第一個硬性條件，就是力氣大。
石愛霞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般壯漢跟她掰腕子都掰不過。
傅決明推推眼鏡，站在書記霍晉章身後補充，“薛知青不是孤身一人，他在市機關大院有親戚關照。”
市機關大院？！
乖乖，田老四聽見這話，腿一軟跌在地上，隨即一股黃湯從他身下蔓延出來，氣味令人作嘔。
傅決明皺了皺眉，不著痕跡離開現場，到外面透氣。
沒人懷疑傅決明的話。
薛青朗自上年來建設大隊，逢年過年都會請假進城，用的理由就是探望親戚。
傅決明早來兩年，他也同樣經常進城，大隊部的人甚至知道他的親戚在本市部隊。
田家就是普通小老百姓，除了田衛國僥幸進了大隊部當了個小領導，其他人見的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下來視察的公社書記。
至於市機關，除了陳二妞敢仗著啥也不怕的混橫勁在小幹事面前撒潑，田家其他人怕是說話都不敢大聲。
然而真見了大一點的領導，陳二妞也一樣低頭認慫。
這時候她心裏湧上後怕來了，暗恨自己不該信那死丫頭的話，去攀什麽京市的大官。
用不著京市的大官，宣清市的小官都能治了她。
隔壁屋子裏，凝神關註進展的田盼月見勢不對急了。
“你們這是要我死！我身子都讓薛知青看光了，他不負責我就去知青辦告他！告他耍流氓嗚嗚——”
侯春花扯下脖子上的汗巾，一把塞進田盼月嘴裏，“好閨女你給大娘安靜點。”
田盼月險些暈過去，汗餿味熏得她直翻白眼，心裏又氣又恨。
看她這樣，齊勝男和侯春花對視一眼，兩個妯娌都對這姑娘恨鐵不成鋼。
正道不走凈走歪路，也不想想這是你一個人的事嗎？
這可涉及到整個大隊乃至整個公社的名譽！
本來知青和當地人的關系就不融洽，甚至隱隱有些敵對仇視，但還處於可以調和的地步。
要是讓她得逞了，那知青還不得人人自危？建設大隊的社員出去還不得叫人指著鼻子笑話？
有薛青朗的大官親戚在前頭頂著，再有他誓死不從的態度，加上大隊部一眾領導的力挺，田家的如意算盤是徹底崩了。
不僅崩得徹底，還吃了個大虧。
大隊部決定：年底分糧分肉時，田老四一家要分出一百斤正經糧食和兩斤豬肉給予薛青朗作為賠償。
鑒於田老四一家前科累累，信用低下，所以就地折現，賠償薛青朗二十塊錢。
田老太白眼一翻，暈過去了。
田老爺子也想暈，老四能有什麽錢？這錢還不是他們老兩口出！
肉疼吧？肉疼才長記性！
在場的大隊部領導心中只覺得無比解氣，其中尤以田老四的兄弟田衛國為甚。
該！
在親爹求助的眼神瞟過來時，田衛國冷冷別開臉。
他可沒忘自己閨女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時候，他的親爹親娘只顧著和稀泥。
不是疼老四嗎？這下你們使勁疼，再也沒人攔著你們了！
賠完錢還不夠，霍晉章唯恐還有二次，警告道：“若敢再犯，鬧出什麽幺蛾子來，我就用大喇叭通報全隊，叫大家都看看你們幹的好事！”
田老爺子連忙保證，“不敢不敢了，霍老哥您消消氣，我拼了這把老命也會把老四一家看好，絕對不給您不給隊裏添麻煩。”
他這樣說，可見他相當清楚，這事成與不成的影響。
可他還是這樣做了，還是讓兒子這樣做了。
霍晉章暗罵他糊塗，冷冷應一聲，帶著人離開了。
順利解決事情後，齊勝男三人回到衛生所。
侯春花興高采烈地給沒能去現場的祖孫倆講述當時的場面，“你們是沒看見那田家人有多不要臉！上趕著賴上人家薛知青，還要死要活，說什麽身子都被看光了……”
“咳！”齊勝男重重咳嗽一聲，瞄了眼傅決明，又瞥向溫苒，“小傅還在呢。”
“哦哦，這段先不說了。”侯春花也意識到了不合適，跳到另一段，“……最後啊，書記讓田家賠給薛知青二十塊錢。”
她抱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你們是沒瞧見田家老兩口的臉色，一個t個跟見了鬼一樣煞白煞白的。”
“就田老四那個窩囊懶貨，他把自己賣了都沒有二十塊！”
“你不是在屋裏看著那姑娘嗎？你就瞧見了？”申桂枝問她。
“我擱窗戶後頭偷看的。”侯春花抱起搪瓷缸子噸噸噸灌了一肚子水，下意識抓汗巾抹嘴，抓了兩下啥都沒有，低頭一瞧瞪大了眼：“哎我汗巾呢？”
齊勝男嘴角抽搐，“你忘了，你給盼月那丫頭塞嘴裏了。”
“壞了！”侯春花一拍大腿，“進了田老四家的東西，那不得讓陳二妞扒拉給她娘家弟弟？”
她捂著胸口，心疼得直抽抽，“我那汗巾可用了十來年了，都有感情了。”
溫苒：“……”
用了十來年的汗巾，怕是硬得能直接刮胡子了吧？
但，田盼月真的會放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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