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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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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夜晚的林子裏最不缺的就是潛伏在暗處的野獸。

平躺在布滿尖銳沙石的土坡上的謝瑤能清晰的感受到隨著身體裏血液的流失,她冷得連呼吸間都籠上一層白霧,失溫的指尖一寸寸彌漫上僵硬。

身體很疼, 是那種連呼吸都帶著皮肉翻滾,滿身熾熱的疼。

那麽怕疼的一個人此刻卻連哭都哭不出半分,好像眼淚在他們拋下自己的那一刻就徹底流盡了, 流幹了。

她要死了,沒有死在那群黑衣人的刀下, 而是死於失血過多, 天底下還會有死得更憋屈的人嗎。

不, 或許她不是被凍死, 而是被野獸活生生啃食而死的。

人一但安靜下來, 腦子就開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

她就安靜的躺在亂石堆裏,看著滿天的繁星, 可悲的想,那麽好的星空,恐怕她以後再也看不見了吧。

高大的灌木叢裏突兀地傳來了簌簌的腳步聲, 緊接著是一個男人輕佻又驚恐的聲音,“我去,大晚上的你不出聲躺在這裏是想嚇人嗎。”

過了好一會兒,那道男聲再次發出,“餵, 你還活著嗎。”

躺在地上安靜等死的謝瑤很想嘲諷地回他一句, 這樣的她,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要說唯一的區別就是, 她快要死了,而不是已經死了。

可聽著耳邊傳來的聲音, 謝瑤忽地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本山史野記。

書上記載,有些討不到媳婦的地痞流氓,或者是有著特殊癖好的人,總會在夜裏出沒於亂葬崗附近撿走剛死去的,身體還帶著餘溫的新鮮女屍。

閉上眼睛的謝瑤不禁自暴自棄地想,嘴裏也跟著嘲諷起來,“我身體還是暖的,想做什麽就做吧,只要你最後找個好地方把我埋起來,不要讓野獸把我刨去吃了就行。”

反正就算她現在在拼盡全力的反抗也沒用,為何不給自己留下最後一個不那麽體面的體面。

聞言,那人本走向她的腳步一頓,氣得整張臉都紅透了,熟透了,“你能不能不要把人想得那麽無恥啊,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說的那麽惡心齷齪!”

他本意是打算從這些人的身上薅點錢財,禮貌的問一句還活著沒,單純的就是為了補刀。

沒有想到居然會被當成有特殊癖好的陳清禮黑臉泛紅,氣得轉過身就走,走了兩步又煩躁的抓了一把頭發,罵罵咧咧的蹲到她面前,粗聲粗氣,“餵,你家人朋友呢,大晚上的怎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不知道山裏頭最不缺的就是野獸,最喜歡的也就是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娘子。”

謝瑤濃密的長睫輕顫了顫,自嘲地說,“我沒有家人,我也……沒有朋友。”

她很想說,自己以前是有疼愛自己的家人,有能訴說委屈的朋友,有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少年郎。

可是,那只是以前,現在的謝瑤就是一個連活著都遭人嫌惡的存在。

“嘖,那你還真可憐。”陳清禮借著不太明亮的月光打量著,她即使沾滿泥土血汙都遮不住漂亮的一張臉,聯系到她說的那些話,看向她的目光也變得怪異起來。

摔得手指都露出一截森森骨頭的謝瑤最討厭別人用這種施舍般的憐憫目光看她,兇巴巴地閉上眼睛,“你要弄就弄,磨磨唧唧的問那麽多做什麽。”

“就你?你當小爺真饑不擇食啊!”差點兒沒被她語出驚人給嚇得原地蹦跶的陳清禮捏著鼻子,嫌棄得不行。

反正自己都快要死了t,謝瑤決定發點好心不和他吵,也希望他弄完後,能良心發現給她挖個坑埋起來。

最起碼自己死後也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墳頭,她才不想自己死後繼續由著自己的屍體放在太陽底下曝曬,成為一個連自己的墳頭都沒有的孤魂野鬼。

就在她意識逐漸消散時,她看見蹲在旁邊許久的男人動了,耳邊是他脫衣服的聲音,她那顆跳動得越發緩慢的心臟也跟著一拍一拍的跳到了嗓子眼,滿是傷口的手指死命的扣緊著身下堅硬的沙石,都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無論她前面說得有多麽無所謂,膽大如天,心裏仍是害怕膽怯的,更不願意自己死後連屍體都要遭到侮辱,這簡直是比殺了她還難受!

可她本來就要死了,就算她活著的時候在怎麽用力反抗,又如何能改變得了她死後屍體所遭遇到的一切,倒不如假豁達一點,求個墳頭,讓自己哪怕是個孤魂野鬼也能有個地睡。

陳清禮把自己的衣服蓋在謝瑤身上的那一刻,謝瑤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更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麽。

緊接著下一秒,她直接被人打橫抱起,膽顫的寒意,恐懼瞬間蔓延全身,讓她不受控制的尖叫著,掙紮著起來,“你幹嘛,你放開我!”

“不是你說讓小爺弄你嗎,這才抱一下就反抗那麽劇烈,別是打著騙小爺,好讓小爺給你陪葬的心思吧。”陳清禮按住她拼命掙紮,實際上失溫得僅能在懷裏扭動的的身體。

嘴毒且挑剔,“小爺才不想弄得一身血,也不想弄個無趣的屍體,再說這裏那麽多碎石頭,哪裏比得上空草地舒服。”

謝瑤沒想到他那麽無恥,因失血過得慘白一片的小臉怒暈出一團紅意,“你放開我,我都要死了,你怎麽還那麽多廢話。”

“你要是在多說一句話,多動一下,小爺就把你扔進蛇窟裏餵蛇,看你還敢不敢亂動。”

謝瑤連死,屍體死後被侮辱都不怕,可是她怕蛇,一想到那些滑溜溜,冰涼涼的蛇纏上她,頓時連靈魂都害怕得發悚。

“我,我不說話了,你,不能把我扔去餵蛇。”

舌尖頂住上頷的陳清禮挑了挑眉,沒想到她看著那麽兇,還膽大敢說出趁著她屍體還暖著弄她的女人,居然怕蛇,他還以為她啥都不怕。

兩人行走在無人的密林中,任由慘白的清冷月光撒落周身。

謝瑤以為他肯定是要帶自己去一個空草地,也做好了臨死的準備,可那凍僵的身體在裹上他的衣服後,奇異地驅趕了深入骨錐的刺骨寒意。

過了好一會兒,猜測他可能沒有惡意的謝瑤鼓足了許久的勇氣,才開口問他,“你叫什麽。”

她問名字的理由也很簡單,單純是想知道是誰埋的自己。

陳禮清也不吝嗇,粗著嗓子沒好氣道:“俺叫陳大樹,你叫什麽。”

謝瑤抿唇,還有些生氣。

大樹,誰家父母會取那麽敷衍的名字,一聽就知道他是取了個假名字來敷衍自己。

陳清禮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嗤笑一聲,“你是不是以為我這個是假名字,不好意思,這就是我的真名,我父親希望我能像大樹一樣茁壯成長,以後能為母親妹妹遮風擋雨,才會給我取名大樹。”

緊抿著的唇瓣松開的謝瑤鼻音悶悶地否認,“沒有。”

“沒有就沒有唄,不過我都告訴你名字了,你居然不告訴我,是否太沒有禮貌一點了。”

謝瑤頓時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嗓音尖銳又憤恨,“那你就別救我這個沒有禮貌的人啊,讓我死在那裏不好嗎!我有求你救了嗎,你要是不願意救,直接把我扔下來就好。”

陳清禮一楞,氣得黑臉怒紅,狠狠地磨了磨後槽牙:“你這個人的性格怎麽這樣,我看啊,你家人朋友都不要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被戳中心底流膿傷口的謝瑤忽然爆發起了前所未有的力氣,掙紮著要下來,“是,他們不要我是我活該,可是關你什麽事啊,我求你救我了嗎。”

“你不想救我把我扔掉就好了!讓我一個人死在那裏不好嗎,還救什麽救,當什麽好人。”是啊,就像他說的,她爹娘哥哥,連她最喜歡的太子哥哥都不要她了,她活著還做什麽,還不如死了算了,反正這個世上也沒有一個人會在意她,喜歡她了。

“餵餵餵,你別哭啊,我就只是說你兩句而已,你哭什麽哭啊,再說了又有什麽好哭的。”陳清禮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動不動就哭鼻子的人,急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只能粗著嗓子,兇巴巴地威脅。

“在哭我就把你扔去餵蛇。”

哭得一抽一抽要背過氣的謝瑤破罐子破摔,“餵吧餵吧,反正我死了也活該。”

“………”

惹得額間青筋暴起的陳清禮還真打算把她扔了,又在觸到她哭得通紅紅腫的一雙眼睛,只能自認倒黴,“行行行,算我倒黴,我和你道歉,你別哭了行不行啊。”

“你又沒有做錯,你說得對,我一個被所有人討厭的人,我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反正……也沒有人喜歡我。”他說的本來就是實話,但她聽到了為什麽還是那麽難過啊。

見她還哭得得寸進尺的陳清禮真急得手足無措,又不知道該怎麽辦,說扔又不敢真的把她扔了,只能順著她話裏最渴望的東西說,“誰說沒有人喜歡你的,小爺就挺喜歡你的。”

哭得眼淚糊了一臉的謝瑤擡起頭,當即哭得更兇了,“我才不要你喜歡。”

她才不要一個黑得像煤炭,壯得像頭野蠻黑熊人的喜歡。

好心安慰,結果還慘遭嫌棄的陳大樹磨了磨後槽牙,他是真的要忍不住把她扔在這裏算了,“那可惜了,因為現在除了小爺喜歡你,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會喜歡你了。”

謝瑤想要反駁,誰說的,我有太子哥哥喜歡我,可她想到太子哥哥把她扔下的畫面,又怎麽都說不出了。

一次可以說是意外,可是兩次呢?

都說人在遇到選擇時,都會下意識選擇自己最重要的人,她一個三番兩次被放棄的人,又什麽資格說被他喜歡。

“行了,別哭了,本來長得就難看,現在一哭,跟頭沒毛猴子似的,難看死了。”陳大樹撇起嘴,嫌棄得不行。

謝瑤一聽,哭得更厲害了,掙紮著要從他懷裏離開,“我才不難看,你不許說我難看!”

“你才難看,你全家都難看。”

她長那麽大,還從來沒有人說她長得難看,他們罵也最多是罵她長得不正經,不適合安家宜室。

而且要說難看,哪裏有他難看,黑得跟煤炭似的!

青城山的半山腰上有一處村子,只不過村子裏住的人很是分散,且大部分都搬到了其它地方居住,留下的只有久未住人的空屋子。

坐落在半山腰的小院子裏,正抱著簸箕餵雞的小花聽到大黃狗叫的聲音,眼睛蹭地亮起,立馬放下簸箕跑出去。

“哥哥,你回來啦!”

“嗯,小花在家裏有沒有乖乖的。”陳清禮看著向自己跑來的妹妹,整顆心都軟成了一團,那張讓謝瑤看著就害怕的黑臉也驀然變得溫柔起來。

“這位姐姐是。”小花歪了歪頭看著被大哥抱在懷裏,只露出小半張臉的謝瑤,一拍掌心的笑起來,“我知道了,一定是仙女!”

說完,她還若有所思,又鄭重其事的點頭,“姐姐要不是仙女,怎麽會長得那麽好看!”

謝瑤從陳清禮的懷裏探出頭,險些被小姑娘伸過來的臉嚇了一跳。

小姑娘看著不過四五歲,穿著洗得發白,補丁縫得歪歪扭扭的衣服,一塊像熱油打翻後燙到皮膚上的紅胎記幾乎遍布了小半張臉。

對於小姑娘嘴裏的仙女,謝瑤很想說她不是仙女,也沒有仙女會像她那麽狼狽又惡毒,她最多是大反派。

前面對她兇得要死的陳清禮卻溫柔的點頭,“嗯,她就是仙女,還是一個脾氣不怎麽好的仙女。”

“不過這位脾氣不怎麽好的仙女受傷了,失去了法力暫時回不到天上,可能要在我們家裏住幾天,小花會幫哥哥照顧好仙女姐姐的對不對。”

“會的,小花一定會好好照顧好仙女姐姐的!”被賜予重任的小花擡起小胸脯,嚴肅又認真。

“好,那小花現在去給你仙女姐姐拿一件幹凈的衣服來給她換上好不好。”

“好!”

直到妹t妹跑遠後,陳清禮收回了臉上的溫柔,神情變得冷漠,“你是不是覺得我妹妹很嚇人。”

被抱進屋內,放在草席上的謝瑤搖頭否認,“要說嚇人,當時滿身是血的我更嚇人。”

謝瑤一想起自己把他當成那種話本裏有著特殊癖好的人,還開口邀請他來弄她,事前不認為有什麽,尷尬的是事後回想,恨不得想要尋快地縫鉆進去。

啊啊啊啊啊啊!她那個時候到底是被鬼上了身還是迷了心竅,要不然怎麽能不知廉恥的說出這種話來。

“你倒是會說好話。”陳清禮從鼻尖裏發出一聲冷哼,“不過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對我妹妹不好,惹我妹妹生氣難過了,我現在就把你剁碎了扔去餵蛇。”

謝瑤不理會他的威脅,直接閉上眼睛。

雖然只有不到一個晚上的相處,也讓謝瑤摸清楚了這個人的嘴硬心軟。

人是個好的,就是長了張讓她特別討厭的嘴。

這時,小花抱著一件幹凈的衣服蹦蹦跳跳走了進來,揚起大大的笑臉,“哥哥,仙女姐姐,我拿衣服回來了。”

先前天暗還沒註意,如今天亮後,陳清禮才註意到他一路抱回來的哪裏是個人,更像是用鮮血和泥巴隨意糊成的人偶,頓時煩躁又嫌棄,“我去打點水給你洗一下,省得弄臟了我家的床。”

“仙女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小花,我哥哥叫大樹,我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呀。”小花蹲在床邊,兩只手搭在床沿邊,一雙眼兒亮晶晶的註視著她。

她很久沒有見到除了哥哥以外的人了,所以她很好奇。

“嗯,很好聽。”謝瑤垂下長睫,藏滿汙泥的手指往裏蜷了蜷,下意識地說,“我沒有名字。”

瑤,取至瑤池美玉,象征美玉無瑕,單純善良。

原本,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塊會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裏的美玉,實際上卻是路邊一顆絲毫不起眼,任誰都能朝她吐上一口唾沫的石頭。

小花才不信地晃了晃小腦袋,“仙女姐姐怎麽會沒有名字,肯定是在騙人。”

謝瑤對上她的不相信,啞然一笑,“我沒有騙人。”

小花對上她的笑,臉頰忽然變得紅紅的,比那塊覆蓋了半張臉的胎記還要紅。

仙女姐姐可真好看,比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小花還要好看。

小花托著臉頰,思考了好久才認真的說,“要是仙女姐姐沒有名字的話,仙女姐姐要不要和我小花姓呀。”

小花說完,又苦惱地直搖頭,“不對不對,應該是仙女姐姐和哥哥姓,也不對,應該是小花和仙女姐姐姓。”

“既然你沒有名字,那就隨我們姓陳吧,就叫陳大妞怎麽樣。”端著一盆清水進來的陳清禮戲謔的望向謝瑤,“怎麽啊,陳大妞。”

謝瑤對上他促狹揶揄的笑,心下一緊,仿佛他認識自己一樣,但她自認從未見過對方。

小花搖頭抗拒,“不行,大妞的名字不好聽,大哥你得給仙女姐姐換一個名字,怎麽也得要個取個像翠蓮姐姐那樣的名字。”

“哪裏不好聽了,我覺得很好聽,不信你問這位仙女姐姐。”陳清禮著重咬了最後的“仙女姐姐”四個字,那字裏話外透露出的自信仿佛篤定了謝瑤不會拒絕。

小花也半信半疑,“真的嗎?仙女姐姐喜歡這個名字嗎?”

謝瑤:“…………”她前面才說了自己沒有名字,如今人家好心給她取了個名字,她又嫌難聽,倒成了個不知好歹的。

謝瑤認為他一定是故意的,百分之百故意的!

陳清禮也不在逗弄她,把浸泡了冷水的濕毛巾遞給她,問,“你還有力氣換衣服嗎。”

謝瑤先是遲疑,隨後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對方是真好心想救她,還是存了別的腌臜想法,更想到了他之前那句,他沒有那麽饑不擇食,說不定就是嫌她邋遢。

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也很嫌棄現在滿身血汙沙土混合的自己。

哪怕是死,她也得要死得體面一點!

陳清禮不知道她又腦補了什麽,把水和幹凈的衣服放在床邊,“我和小花就在外面,有事就喊一聲。”

他的影子逐漸消失於房門處,不知他是真情還是假意的,謝瑤認為自己很有必要和他說一聲“謝謝。”

“謝什麽謝,你這句謝以後是要還的。”陳清禮摸著下巴,倚門笑得吊兒郎當起來,“小爺想了想,自己那麽大了還沒娶婆娘,家裏正好缺個婆娘,你長得還不錯,我不是不能勉為其難的娶你當我婆娘怎麽樣。”

“呸,你想得美!”謝瑤何曾見過那麽不要臉的人,感情他打的是這個主意,虧她前面還在某一個瞬間感動他救了自己。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難道你連那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陳清禮挑了挑眉,“好好養傷,我可等著你傷好後給我生個大胖女兒。”

陳清禮在她生氣得要砸東西時,率先走出房間,並把房門合上。

嘖,他就沒有見過比她還要兇的人。

像她那麽爛的脾氣,也不知道有誰能受得了她,不過他家那麽窮的,也沒啥東西能給她砸的。

把人趕出去後的謝瑤卻在面對一桶水的時候犯起了難,她現在別說主動洗澡換衣服了,連動一下都是拆骨剝皮的疼。

伸出手一看,小尾指上的肉摔沒了,只剩下一截森森白骨清晰可見,只要是露出的皮膚無一處不是血肉模糊,由著細小尖銳的石頭紮進肉裏。

水中的倒影裏照出的,是一張血汙凝固後黏住頭發,連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臉。

就這樣一張恐怖的臉,小花是怎麽說出她是仙女姐姐的。

咬舌忍著劇痛的謝瑤只是隨意清理了一下身體,就再也擡不起手,渾渾噩噩地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說是床,更像是由幾塊簡易木板搭成,上面堆滿了茅草,在鋪上一張草席的狗窩。

一直守在門邊的陳清禮以為她會吃不了苦的喊疼,誰知道她一聲不吭,倒是讓他高看幾眼了。

隨著裏邊的水聲消失,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推門進去。

水桶被打翻後,汙水臟了滿地,換下來的血衣也浸泡在血水裏,瞧著就邋遢。

擔心的那個人洗幹凈了臉後躺在床上,不知是睡了過去,還是疼得暈了過去。

不過這人睡著的時候,倒是比之前順眼了幾分。

小花捧著一碗燒好後放涼的溫水,往裏探了探小腦袋,小聲地問,“哥哥,仙女姐姐是不是太累了,睡著了。”

“噓,我們小點聲,不要把她吵醒了。”陳清禮接過妹妹手裏的碗,仰頭把碗裏的水一飲而盡,“肚子餓了吧,哥哥給你煮好吃的。”

“嗯,可是………”手指頭緊張的揉搓著的小花很想說,家裏已經沒米了,但她的肚子又真的好餓。

“放心好了,哥哥當下去買點米回來,哥哥有錢,絕對不會讓小花餓肚子的。”陳清禮伸手摸了摸放在腰間的一只銀鐲子,把它當了換錢正好買幾斤米回來。

他可不是什麽大善人,才不會無緣無故救一個陌生人回家。

陳清禮讓小花看好家後,轉身回了房間,鉆進床底從裏面的墻上摳出一塊和周圍顏色不同的磚,抽出那塊磚後露出裏面的一個土陶罐子。

陳清禮把裏面的罐子取出來,狠狠心把裏面的錢全倒出來,也才賺了二十多兩,這些錢都是攢來給小花治臉上的紅斑用的,誰能想到得先花在她的身上。

山裏的夜晚總是暗得比其它地方稍晚,亮得也早。

只不過條件好的人會點燈,沒有條件的人只能早早入睡。

渾身巨疼,全身上下每一處皮肉,每一塊骨頭都像是被巨石碾碎後重組的謝瑤醒來後,發覺天已經暗了,她睡著的時候並不覺得冷,原來是身上蓋了一層薄被。

紮進掌心裏的碎石子也被一顆顆地挑了出來,正纏上一圈粗布。

那人看著兇巴巴的不像個好人,倒是沒想到還挺細心的,只是想到他說的那句話,謝瑤的臉又瞬間黑下來。

無恥!

“仙女姐姐,你醒了嗎。”這時,門外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小童音。

謝瑤的腦子立馬想起了她是誰,那人的妹妹,說道:“我醒了。”

還想著會不會打擾仙女姐姐睡覺的小花一聽,沒有馬上推門進來,而是一溜煙的跑到小廚房,兩只手端著一碗滿滿當當的玉米糊糊進來,揚起大大的笑臉,“仙女姐姐睡了那麽久,肯定餓了,鐺鐺鐺!這是小花給仙女姐姐準備的晚飯。”

小姑娘濕漉漉的眼睛像條朝人搖尾巴的小狗,讓人t不忍心拒絕她所提的所有要求。

“我哥哥的廚藝可好了,仙女姐姐你一定得要嘗一下。”

可是當那碗混合著野菜的玉米糊糊遞到眼前時,謝瑤僅是看了一眼就再也沒有吃下去的胃口,因為這碗黑乎乎黏糊糊,一半凝固一半流水,還散發著奇怪味道的食物,連府裏最下等的丫鬟都不會吃。

雖然她是餓了,但讓謝瑤選擇吃這一碗不知道由什麽東西煮成的嘔吐狀食物,她還是寧可餓著吧。

謝瑤忍著快要湧上喉間的惡心感,說,“我不餓。”

“可是仙女姐姐就算不餓也得要吃點東西才行,要不然到了晚上,肚子餓了的話會很難受的。”小花把玉米糊糊放在桌上,跳到床邊坐著,晃蕩著兩條小短腿,卻板著張小臉,像個小大人一樣。

“這個玉米糊糊可好吃了,仙女姐姐你嘗一下就知道。”

“我不餓,小花喝吧。”謝瑤擔心在多看一眼,她真的會吐出來。

這下子小花以為她是真的不餓,也沒有在催著她喝,因為她有時候也會沒有胃口吃東西的,所以仙女姐姐肯定和她一樣沒有胃口,“那小花把玉米糊糊放在廚房裏,仙女姐姐要是餓了就和小花說一聲,小花端來給仙女姐姐喝。”

“好,辛苦小花了。”

小花笑得直搖頭,“不辛苦不辛苦。”

等小花端著那碗玉米糊糊離開後,謝瑤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真的害怕小花一定要她喝下那碗玉米糊糊。

或是身體真的太累了,醒來後的謝瑤沒一會兒又沈沈睡去,只是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

甚至在半夢半醒中,察覺到有一只小小的手在摸她的額頭,又擰了條濕帕子放上去。

“哥哥,仙女姐姐的身上好燙啊,是不是起火了。”

“她不是起火,只是發燒了,你先出去,這裏我來處理。”

謝瑤不知道自己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睜開眼後。

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正趴在床邊睡得一臉香甜的小花,而自己,霸占的貌似就是她的床。

也發現這救了自己的男人的家是真的窮,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在貼切不過。

雖窮,屋子卻收拾的幹幹凈凈,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的邋遢感。

趴在床邊的小花聽到動靜,睡得睡眼朦朧地揉了揉眼睛,然後對上她睜開的眼睛,高興得大喊,“哇,仙女姐姐,你醒啦!”

然後又獻寶似的拿出一個野菜窩窩遞過去,“仙女姐姐醒過來肯定餓了。”

謝瑤看著遞過來的玉米窩窩,理智上很嫌棄,可她的手卻不受控制的接過,因為現在的她,真的很餓。

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進食了,否則怎麽會連這個顆粒粗糙,還帶著苦味的窩窩頭吃完了,還差點兒忍不住想要舔手指頭。

“是不是很好吃啊。”小花得意洋洋的揚起小腦袋。

謝瑤點了點頭,她更想說的是,還有沒有其它吃的。

見她把一個窩窩頭都吃完了的小花很高興的拍起手,朝著門外喊道:“哥哥你快點過來,仙女姐姐醒了。”

“不就是醒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陳清禮不緊不慢的從外面進來,手上還端著一碗野菜湯。

不急不躁的陽光正好不偏不倚的打在他的臉上。

直到今日,謝瑤才註意到他的長相和太子哥哥,表哥他們並不相同,若將他們比成白米精面溫養而出的華貴無雙,他就是那種粗糙的,隨意扔在哪裏都能活得肆意張揚的雜草,雖然生得黑,也不能掩飾他生得其實不錯。

不過長得不錯也掩蓋不了他的惡劣本性。

謝瑤用口水潤了潤幹涸得能冒火的嗓子,聲音沙啞難聽的問,“你為什麽救我。”

陳清禮對上她坎坷不安的一雙眼兒,笑得吊兒郎當,“我說過了,我那麽大了還沒娶婆娘,瞧你長得漂亮,正好給我當婆娘。”

謝瑤頓時氣得俏臉生紅,惱怒地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陳清禮毫不在意,“沒事,我要的是你這個人,心什麽的不在意。”

又單手摩挲著下巴,圍著她繞了一圈,“你身上的傷挺嚴重的,雖然幹不了太重的活,不過小活應該能幹,你也看見了我家家徒四壁,家裏頭可不養只會吃白飯的閑人。”

“你家哪裏有白飯,天天吃野菜疙瘩還差不多。”謝瑤想到她醒過來後,整日裏吃的除了野菜就是野菜,哪裏見過什麽白飯,虧他還能那麽不要臉的說出來。

“要不是為了給你抓藥,我和小花至於天天吃野菜嗎,早就白面饅頭吃到飽了。”

對於這個事實謝瑤否認不了,她更不能說又不是自己求著他救的,要不然只會顯得她白眼狼。

傍晚,不知道從哪裏抱著一籃子灰灰菜回來的小花來到廚房,看著正摸出一個雞蛋煮的哥哥,眼睛嗖地一下冒出綠光,咽了咽口水,“哥哥,今天怎麽煮雞蛋了,是過節了嗎?”

小花說完,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

而後一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肯定是給仙女姐姐補身體的,我見小翠她娘生病了就會吃雞蛋補身體。”

隨後又重重地點頭,“仙女姐姐那麽瘦的,一定得要多吃點好吃的補下身體才行。”

以至於晚上吃飯的時候,謝瑤看著她碗裏僅有的荷包蛋,他們兄妹二人碗裏的水煮野菜根,正疑惑間。

陳清禮嫌棄道:“還不是擔心某人整日說家裏天天吃野菜,虐待了你。”

許久沒有食過葷腥的謝瑤看著碗裏的雞蛋,才意識到之前稀松平常的食物對於別人家來說都是難得吃的美味,拿出筷子把荷包蛋分成兩半,夾了一半給小花,“小花也吃。”

小花雖然也很想吃雞蛋,可是仙女姐姐明顯比她更要多吃雞蛋,連忙用手捂住自個的碗,“小花已經吃過了,仙女姐姐吃就好。”

“我不怎麽愛吃雞蛋。”

“仙女姐姐騙人,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就是雞蛋了,哪裏會有人不喜歡吃雞蛋。”雞蛋那麽好吃的東西,她天天吃都不會膩,哪裏會不好吃。

謝瑤不由她拒絕的夾起雞蛋遞到她嘴邊,笑著說,“我就不喜歡吃雞蛋,所以這個雞蛋我和小花一人一半好不好。”

聞著雞蛋香味的小花瘋狂咽著口水,這種情況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只是求助的看向哥哥。

陳清禮咬了口苦巴巴的水煮野菜,“她給你吃,你吃就好,你要是不吃,她都以為你嫌棄她。”

小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真的是這樣嗎。

“嗯,你哥哥說得沒錯。”謝瑤把雞蛋放進小花碗裏,“雞蛋那麽好吃的東西,小花就不喜歡吃嗎。”

荷包蛋沒有放鹽,也沒有任何調料,味道寡淡得和白水沒有任何區別,即使如此謝瑤仍是吃得津津有味。

因為這枚雞蛋,是她現在少能吃到的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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