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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叁拾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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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十月十七。

漳州城, 慧覺縣。

天兒早早的涼颼起來, 道觀裏的炭火不足,她們幾個冷的縮在大通鋪裏,辰時末了,還未起身做早食, 最後,還是墻角的林皎披上帶補丁的棉襖,疊上枕頭與窄被, 一身素衣的俏生生站著, 對著一眾人道,“再緩和個把會兒,就都起了去。”

“行行行,皎皎最好,快去掀了缸, 先燒水。”接話的是比她大三歲的李婧, 原是官宦之家,得罪了權貴,遭了橫禍,餘她一人,夫家聞風喪膽, 即刻上門退親,另取新歡,她家產充公,萬般無奈下, 來了道觀做姑子,因著沒成過親,總有股小女孩兒味道,雖比她年長幾歲,卻願意多加照顧著。

剩下這一屋子的,都是年紀比她小的,有的因天災,有的因人害,各種各樣的家破人亡,使得她們聚了一處。

林水憐縮手,掀鍋架火燒水,一套活兒幹的麻利痛快,可見幹常了的。

鍋熱了,放面條下去,又轉身切了蘿蔔絲扔裏頭,鹽少許,齊活兒,喊人讓她們出來去殿上長桌椅上吃。

特另的盛了一碗,去到最裏頭的煉丹房,師傅最近忙的慌,下頭村子裏有許多得傷寒的,春夏采的藥材快用光了,又煉了一布兜,準備天晴了,去賣點銀錢,她們廚房裏什麽食材都沒了。

“師傅,您吃碗面,我來搟。”藥丸子捏在手裏需在案板上切成大小等同的塊,再搟一搟,讓它吃吃藥性。

“你吃了嗎?林皎。”

“剛就吃過了,您快吧,一會兒該坨了。”林皎手上不停,黑漆漆的一排排。

李婧吃過後,直奔著煉丹房,笑聲遠遠傳來,“師傅可找了個貼心人,都不理睬我了,嚶嚶嚶…”

她每日都要表演一次,真是看的林皎想要吐,也不知她哪來的那麽多逗悶子,還不如下山去表演個胸口碎大石,看她還能笑出來不?

“呦呵,林皎,你這眼睛亮的發光,保準沒好事,說,是不是打我主意了,你個小道姑,腦殼裏凈些怪異事。”

當著師傅的面就敢諧謔她,膽肥了?

“師姐今日主持早會吧,我要幫師傅趕制藥丸。”

李婧只要一聽見從她嘴裏叫出來的師姐,必定是抓住了什麽小尾巴,果然,她不知道昨日師傅講到哪了。

二人的師傅,也就是這個玉皇道觀的女道長,人喚她赤楊道長,雖年近三十,操勞過度卻沒有老態之感,腰背挺直,神采奕奕,含笑看著她倆逗話,道家將究個,清靜無為,離境坐忘。

一眾弟子中,唯林皎資質高,但,她卻是最難離世的。

“行了,你們去吧,為師來做,待會兒下山。”赤楊道長肅了臉面,二人對視一眼,有些焦慮,如今觀中糧食緊缺,還差著許多味藥材,為了維持生計,李宜每次都會拿些護身符背著師傅向香客兜賣,但也沒有多少。

合十雙手,祈禱冬日趕快過去,春意萌生以後,就有的是好東西。

林皎在玉皇觀已有三年,最初渾渾噩噩,隨意度日,由著李婧每日悉心照料,女道長是位有大智慧的,有一次,叫了她去,端坐於蒲團上,道,“你每日去後山的山澗處打一桶溪泉水回來。”

於是,她接下來每日都早起,揣著幹糧去後山,樹木高森,飛禽走獸,路途中隨處可見的青蛇爬行,簌簌聲沙沙,頭次見的時候嚇的屁滾尿流,掉頭就跑,慢慢時間長了,折根長樹枝握在手裏,壯著膽子繼續上山,有時會有可愛的翠鳥陪著她,一路唧唧朗叫,中午時分,才會走到目的地,有一處山澗,瀑布順流而下,嘩啦啦的聲音巨大,被陽光折射著,顯出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美麗又清澈。

她逐漸愛上這自然的美景,一切天造地物,真實不造作,伸手提著水桶往山下走是極其艱難的,第一天回道觀裏,只剩桶底的薄薄一層水,漸漸的越來越多。

在夏季最炎熱的時候,她在山泉處歇息的時間長些,正巧潭水裏的紅色錦鯉游來,一個個搖擺著身子,以全部的力氣使勁兒跳躍,通紅身影躍入眼簾,然後噗通墜落水裏,濺起點點水花。

日覆一日,林皎才明白,這是紅鯉魚在躍龍門,午後陽光正足,它們便會團結在一起,要跳躍到瀑布的最上面,要不然,它們就要一直呆在這一潭死水中。

魚兒尚且知找尋一線生機,且持之以恒。

往事不宜追,逝而遠矣。

隨後的幾天裏,觀裏的姑子們都發現,新來的那個半死不活的女人,終於有了生的氣息,身體裏散發著無限的活力,做事勤快努力,師傅教導的課業她經常一會兒就完成,且能融會貫通,對著姐姐妹妹們也是親和友善,悉心溫暖。

尤其李婧,每日裏都在興奮,覺得自己幹了件天大的好事,挽救了一個失足少女。

裊裊青煙從香爐騰起,伴著陰柔清亮的唱經聲,坤道的集體早壇後,赤楊道長單獨叫了林皎。

“可悟了?”

“是,我日日處於山中,接觸自然,了然與世俗,該返璞歸真。”林皎修養得當,穿上一襲道袍,如亭中綠竹,秀逸有□□,纖細柔美,剛強不敗。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洛神賦中的一句話,美人遠觀之下,如朝陽彩霞,使人急迫。

“你姓林,為師予你一皎字,以得新生,以勉將來。”

赤楊道長頗為鄭重的撫了撫她的女冠,叫她,“林皎。”

眼眶裏盈滿淚水,執意不落,她不是信佛之人,卻不得不相信,命運回轉,她,依舊是,林皎。

夢裏回到了瘟疫後的寧靜村莊,夜裏有犬吠聲時常嚎叫,她前方站著裏正與執事,同她講道理,“林皎啊,你今年已經十五,又是個新寡婦,你原先村子裏的人都沒了,即便你能在我們村子安下家,你有本事生活嗎?”

見小姑娘唯唯諾諾的只知道哭,一旁的管事媽媽上前勸道,“姑娘,別怕,我們不是壞人,剛才是不是我救的你?”

那媽媽剛才見有個屠夫調戲小姑娘,上前搭手救了下,可巧。

見她松動,拉著軟綿嫩滑的小手,一看就是在家中不長幹活的,又難得的長相不那麽艷麗,渾身一股子紙張味兒,府裏就缺這樣的,再接再厲說,“我們大老遠的,就是想找些身家幹凈的,性格善良的,主子好伺候的很,每月還有月錢,不愁吃不愁穿的,挺好的事。”

小姑娘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爹爹說了,她要進京去找找娘親。

“那你叫什麽名字,讓執事大人給你登記下去。”指了指前方的條形木案,推著她往前走了幾步。

屋子裏的人都看著她,她有些緊張,眨了眨眼睛,盯著執事手中的毛筆,聲音婉轉好聽。

她說,“我叫,林皎。”

醒來後,枕巾上一片濡濕,臉上仍有未幹的淚水,隨意擦了把,擡頭看眼窗戶外頭,一片雪白,該是昨夜下了雪,幾個小點的師妹童心未眠,開門時灌進來大把大把的冷白氣,手裏抓著雪球,放到已經熄滅的炭盆子上,聽著刺啦刺啦的融化聲,混合著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嬌笑聲,溫暖愜然。

“師姐,師傅她們還沒回來呢?”其中一個齊耳短發的小姑娘,瞅著她醒了,端碗熱水靠過來,有些擔心的問。

林皎把臉正面對著她,說話一字一頓的,“再等等,要是明天還沒回,我就下山去看看。”

小姑娘恩了身,笑的甜甜。

林皎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這丫頭也是個命苦的,年紀小小就被扔到大山裏頭,她撿到的時候奄奄一息,師傅用了好多藥材,還是落下了殘疾,耳朵再也聽不見聲音。

冬日裏,天兒短,外頭下了整天的小雪,過了最初的興奮勁兒,這幫孩子們終於知道冷了,個個都不出屋,拿了儲藏的紅薯放到炭盆裏烤了,中午和晚上都吃這個。

林皎咬了口黃橙橙的瓤,燙的縮了縮手,吃了個中個兒的,開門看了看遠處的天兒,濃黑烏突,看樣子,師傅是看了天象才沒往回趕路,明日還是要下的。

果真,第二日一早又飄起雪花來,她如今的水準都快趕得上師傅了,回來指定得跟李婧顯擺顯擺,她那二半吊子,啥也不是。

晌午雪停了,林皎不放心,囑咐了比較大的柳沅,讓她看顧著妹妹,裝了袋幹糧,拿著秋天做的拐棍,換上雙油布棉鞋,又囑咐一遍,讓她們夜間鎖好門,誰來了也不讓進,餓了就自己做點吃,註意用火,別燒著了東西,臨睡前挨個檢查一遍妹妹們,看看有沒有發燒咳嗽的,多喝點熱水...

柳沅一一應答,又讓她小心點,要是山上雪太深,就趕緊回來,拿著棍子做好記號,別又走丟了去。

真是個小嘮叨,幾百年前的糗事也拿出來說,哪壺不開提哪壺。

絮叨中,走出了山門。

回頭看了眼道觀的牌匾,已經年久失修,搖搖欲墜,改日還是摘了吧,別砸著她們。

深山上的雪,厚又宣,一連串的腳印看著特別有喜感,林皎拄著拐棍慢騰騰的,終於在天黑之前,到達了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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