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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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迪混進了阿維奇的監控室。
可可留了一只成蟲在監控室內部, 蟲與她的思維共享，因而能將李安迪的言辭和身形悉數傳遞到可可的腦海中。
有他的指揮和幫忙，一路暢通無阻。
她乘坐被黑進系統的直梯, 直達母艦頂層的貴客套房。
直梯門徐徐拉開，遲來的警報終於發出聲響。
十餘名警衛手持槍械沖上前，眼見著一襲寶藍色洋裙從電梯間走出來——
輕盈的步伐踩在幹凈的地板上，卻發出濕噠噠的啪嗒聲響。
她的衣襟上沾滿了血痕, 已然凝固發黑。
近似頭發的絨毛上、衣物上，乃至外骨骼上，還沾染著黏答答的膿水。
正是那膿水還粘連在她的腳底才濕漉漉的。
觸及到這般駭人場面，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哪怕警衛佩戴頭盔, 他們的雙目也流露出驚恐的情緒。
——寒冰市的情況早就在阿維奇的成員之間傳遞開, 薛龍飛動用了最終的基因武器, 一針就將異能者化為膿水。
那般被報告描述出的情狀, 不是和現在1432身上掛著的汁水一模一樣？
李安迪的聲音透過成蟲的思維傳遞過來。
可可歪了歪頭，脆生生開口：“1002死了。”
她的話音落地, 死一般的寂靜蔓延開來。
僵持幾秒後, 可可主動邁開步伐。
纖細的身形前進半步，警衛就紛紛後退半步。
場面太過駭然，震懾住了所有人類。
不是不能開槍，而是不敢。
在扣下扳機之前, 1432完全可以借著氣味腺將那膿水甩到警衛身上。
沾上就是死, 這誰敢輕舉妄動？
沒人敢阻攔可可，他們接連後退，竟是滑稽般讓可可直接停到了套房門前。
艙門徐徐向上拉開, 可可擡頭，觸及到室內熟悉的人影。
阿隆索依舊是一身修剪得當的西裝和梳攏整齊的頭發, 他循聲轉身，觸及到渾身黏答答還不可名狀的可可，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情緒。
“你來了，”他只是點了點頭，“進來吧。”
警衛們聞言如獲大赦，紛紛讓開。
這麽容易？
可可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艙門關閉，阿隆索隨意地走到了房間的開放式廚房前，猶如招待喜愛的後輩一般，對著可可擺了擺手：“坐，你餓了嗎？”
還真餓了。
從她的寶寶出生，到直接來到母艦，可可都沒吃過飯呢！
她揉了揉肚子，而後阿隆索就將一杯熱牛奶遞到可可面前：“加了蜂蜜和糖霜，你應該喜歡。”
可可警惕擡眼。
阿隆索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不僅莞爾道：“都到這個地步了，怕什麽？我不會毒（）殺你，這違背了我到來的目的。而就算動用鎮定劑，在發揮效用之前，你照樣能夠輕易殺死我。而且……你帶著成蟲呢，不是嗎？”
也是。
她的成蟲順著通風管道，比可可更早一步來到了阿隆索的客房內。
即使可可失去意識、陷入昏迷，她的成蟲也依舊能殺死阿隆索。
這麽一想，可可頓覺安心。
她確實餓了，不再警惕後，可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蜂蜜甜卻不膩，糖霜口味則更純粹，配著牛奶的油脂和香味，可可頭頂的觸角幾乎是立刻揚了起來。
“好喝！”她喜笑顏開，“謝謝你，阿隆索。”
阿維奇的老總同樣含著笑容，坐到了餐桌的另外一端。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端詳著可可將一杯熱牛奶喝完。
氣氛很和諧，然而考慮到她和李安迪到來的目的，又顯得有些奇怪。
“我沒想到會這樣。”可可突然道。
“什麽？”
“像現在這樣。”
意思就是，當下的場面可不在可可的預料之中。
阿隆索饒有興致追問：“你預料的是什麽？”
“你會逃跑，或者命令手下來阻攔我，”她說，“就像之前那樣暴力。”
阿隆索再也沒能忍住，朗笑出聲。
“也許我不阻攔你，是因為讓你上船，也是我的目的，”老總說，“即使我炸平星辰海，你若篤定逃離，我也沒法子。不如吸引你上船來找我。”
“啊。”
可可恍然大悟：“是這樣！”
老總：“不生氣嗎？”
可可：“但，但是薛龍飛讓我來的。”
阿隆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沒錯，”他擡起手指了指可可身上的膿水，“她有底牌。”
遠在監控室的成蟲，將李安迪很不爽地冷哼傳遞到可可耳畔。
“所以，”可可認真思考，“我的我的人類，是被你們兩個利用了。”
“是的，薛龍飛也在利用你，”阿隆索強調道，“只有你能動用基因武器而不被傷害，她就是要將最終殺招拿到明面上來。可可，你失望嗎？”
“不失望。”
“……這我就有些意外了。”阿隆索側了側頭，“我不認為低估了你對她的期望。”
“但人類就是這樣的呀。”
可可分外坦然。
她放下牛奶杯，一本正經地為阿隆索解惑：“會畏懼，會戒備，會算計，各自有各自的目的，人人都有著除卻繁衍之外的‘其他的什麽’。每個人和每個人都不一樣，覆雜的我無法理解。但是——”
話鋒一轉，可可純黑的眼球如寶石般剔透清澈。
“我的同伴沒有害過我，”可可說，“我相信薛龍飛。”
“人類是這樣的。”阿隆索重覆了一遍可可的說辭，“所以你選擇不做人類。”
可可點頭。
“但薛龍飛希望你成為人類，”阿隆索說，“如果你放棄人類的身份……可可，也許我能為你提供更好的條件。”
“嗨呀。”
可可很是苦惱：“你說過的，我拒絕了。”
阿隆索：“再聽聽我的誠意也不會怎麽樣？”
可可：“好吧。”
阿隆索又是笑了笑。
“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做。”他說，“留在母艦上，我親自送你和1001離開，去往一個絕對安全的無人星球上。我不會去幹擾，也不會讓任何阿維奇的成員去幹擾你們。”
“條件呢？”
“只需要你的血，以及不要離開所在的星球。”
“你還是想繼續研究。”
“有何不可？”阿隆索非常坦然，“可可，今天你殺了1002，哪怕是我的母艦也無法完全封鎖消息，星際聯邦的人會知道的。我甚至可以保證聯邦的人不去找你們的麻煩，如何？”
李安迪的話語再次通過成蟲的思維傳遞過來：他在威脅你。
威脅我？
可可沈思片刻，明白過來：不答應阿隆索，他可以將1002的死亡報告傳遞給星際聯邦。
王好和薛龍飛是不是說過，今天阿隆索的到來，是沒有得到星際聯邦批準的？他的行徑無異於發起戰爭，因而星辰海占據了絕對的道理。
只要等到星際聯邦的艦隊到來，阿維奇的人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但……
單寧和單桐說過，基因武器很可怕。
如果動用了基因武器而讓聯邦的人知道，阿隆索的發起戰爭，也變得合情合理了。
說是兩個人都在利用可可和李安迪，還真沒錯。
阿隆索動用母艦逼迫薛龍飛出面，而薛龍飛則掏出致命武器。與此同時，她要可可來使用基因武器，除卻因為她不會受到傷害外，也是知道阿隆索的目的就是可可。
他不會讓可可落入星際聯邦手中的。
這叫可可不禁想起了破繭之間薛龍飛親自講述的自然故事。
有些生物就是這麽相互伴生又相互威脅，有趣。
“可是，”可可認真說，“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不管怎麽說，阿隆索都惹毛了星際聯邦。
老總聞言忍俊不禁：“這是1001讓你說的？”
可可很不滿地抖了抖觸角：“是我自己想的！還有，他叫李安迪，是人類，不是物品，不需要編號。”
“那我刮目相看，”阿隆索欣賞地點了點頭，“破繭才幾個月，你就已經能進步到如此思考，是個聰明孩子。”
說完，他仰靠在椅背上。
“你可以考慮一下，可可，你的同伴不曾害過你，難道我害過你嗎？”老總說。
嚴格來說，確實沒有——至少沒有嘗試著傷害可可。
但阿維奇怎麽對待李安迪，以及其他人的，可可記得非常清楚。
她依舊警惕：“我要說不，你會怎麽辦？”
阿隆索一聲嘆息：“那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放棄走。”
可可瞪大眼：“哎？”
“基因武器就掛在你的絨毛上，”阿隆索還帶著笑容，但語氣中卻增添了幾分無奈與苦澀，“薛龍飛將一切矛盾激化至明面上，星際聯邦不論如何都會找上門。不管是找她，還是找你，都是一樣的結果。你不答應我送你們離開，也不能讓你們留在星辰海被聯邦帶走。所以，不答應我，你們就自己走。”
可可：“就這麽簡單嗎？”
阿隆索：“你誤會了，可可，這是最為覆雜的選擇，因為聯邦不會放過你們的。”
好像是這個道理。
答應阿隆索，跟他走了，阿隆索會處理後續的麻煩。
不答應阿隆索，相當於可可要自己處理這些麻煩。
“你和李安迪會開始流亡，跑到無人星球上，但聯邦不會放棄搜查你們。一旦搜查到你們，我仍然有機會介入，所以對我而言沒區別。”阿隆索說。
“他們不會找到我的。”可可信誓旦旦。
“那更好，你和李安迪二人世界，他會不斷為你孕育後代嗎？你剛剛說過人類會恐懼你，我想他也不例外——就算他願意替你一次又一次成為母體，很快，你就擁有一支蟲族大軍了，可可，遲早你也會成為人類的敵人。”
可可知道，阿隆索說的很有道理。
他確實把所有可能性都替可可分析清楚了，未來的走向，不過這麽幾個可能。
但可可還是決定不答應阿隆索。
“這是我自己的事，”可可說，“不需要別人幫忙處理。”
而且，她很清楚，一旦答應阿隆索，她會失去她的人類。
李安迪不會回到阿維奇的，他這麽辛苦跑出來。
可可不想失去他。
“麻煩是我的，未來也是我的，”她說，“之後的事情，就之後再說吧。”
老總並不氣餒。
他反而流露出近乎驕傲的神情：“好，你有主意，我期待著。”
“要不是你身上還掛著基因武器，我也很想像你認知中那樣親吻你的額頭，可可，”阿隆索端莊的面孔中難得流露出幾分感慨和情緒化的痕跡，“我也曾在14號實驗室工作過。”
咦？
登上母艦之後，唯獨這條消息讓可可大為吃驚。
她趕忙出言：“我不記得你！”
“你不記得化蛹結繭之前的所有事，”他說，“薛龍飛怎麽同你說的，她是否告訴過你，你的人類名字是薛淩雲？”
“嗯。”
可可頷首：“薛龍飛為我起的名字。”
老總闔了闔眼。
“是這樣沒錯，卻不是在你結繭之後，而是在化蛹之前。”
“什麽？”
阿隆索沒有用語言回答她，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張ID身份卡。
身份卡被他平放在桌面，略一發力就推到了可可面前。
可可不認字，但她的記憶不會出錯。
類似昆蟲的大腦記憶方式，與人類完全不同，留在腦海中的圖像就算不理解也不會出現紕漏。身份證明上顯示著的三個字，與之前薛龍飛交到可可手中針筒上的字一模一樣。
薛、淩、雲。
這本該是她的名字。
但身份證明上，同樣還印刷著一張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十七八歲，眉眼清秀，一頭黑發剪得很短，整齊又利落。
但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這是……”可可有些不懂了。
她昂首看向阿隆索，後者卻沒在看她，只是註視著擺在可可面前的身份證明。
“薛龍飛從未有過生育的打算，”老總說，“我很理解。即使是當下的年代，生育……哪怕是體外培育，擁有一名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後代，也是相當鄭重的事情。對薛龍飛來說，保護異能者、培育實驗室裏的學生，是比孕育後代更有價值、更值得追求的人生目標。我支持她。”
“這和身份證明有什麽關系？”可可問。
“但我想要個家庭，於是薛龍飛與我領養了一名孤兒。當時我們都在十四號實驗室工作，莽浮星發生過內戰，許多孤兒流離失所。”
話到最後，阿隆索詭異地停下言辭。
可可的觸角動了動。
她一直不喜歡阿隆索，因為她嗅不到阿隆索的情緒變化。
直至此時，可可的觸角才從餐桌的另外一端，嗅到了明晰的悲傷氣味。
“淩雲很聰明，也很乖巧，我們的關系很好，與尋常三口之家沒有任何區別，一直到她快要成年時，突然出現了基因異變的情況。”
啊。
可可懂了。
“薛淩雲，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不過現在看來你並不需要它。”當時的薛龍飛這麽說。
她並沒有說明是什麽時候起的。
可可知道自己不是生來就是這幅模樣。
與所有異能者一樣，她也曾經是名普通人類，有著普通的家庭。
只是可可在破繭之後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父母是誰，桃花源的研究員也沒有直接言明過，他們說的更多的是資料缺失。
並非真的資料缺失。
而是……薛龍飛很清楚，破繭之後的薛淩雲，不再是她的女兒。
薛淩雲早就不見了，存在於世的只有可可。
“我……我們的女兒，”阿隆索慢慢開口，“起初基因異變的方向並不穩定，隨時都有因此而死的風險。薛龍飛用盡了一切辦法，她只想淩雲的基因穩定下來，才陰差陽錯，制造出了基因武器。”
阿隆索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可可。
他的情緒平靜下來了，再次陷入一潭死水。
“沒想到淩雲的基因最終還是趨於穩定，她變成了一顆由繭包裹的蛹。”
阿隆索也是桃花源的研究員。
和薛龍飛理念分歧之前，他也幫助了不少異能者，見過不少全然不同的性狀。
可饒是如此。
當他的女兒，一名鮮活的，完整的人類，在阿隆索面前，一寸寸吐出絲線，變成和昆蟲一樣的肉蛹時。
阿隆索發現自己無法接受這點。
人能變成蛹。
那以人之血肉鑄造的倫理，規則，乃至整個社會，還理應存在嗎。
“我支持你的選擇，可可，”阿隆索發自內心地說，“破繭的只能是蟲，不可能是人。”
阿隆索知道可可不是薛淩雲，他相信，薛龍飛也很清楚。
她的存在，並不僅僅是未來會有蟲族威脅人類那麽簡單。
可可以自己的軀體，質疑了整個人類世界的根基。
“我也很期待未來發生的事情，可可，很感謝你的選擇如我所願。”
阿維奇的頭目站了起來：“去洗個澡吧，將身上的膿水與血水清晰幹凈，我親自送你回到星辰海。要是弄的一身臟，薛龍飛肯定要責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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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迪混進了阿維奇的監控室。
可可留了一只成蟲在監控室內部, 蟲與她的思維共享，因而能將李安迪的言辭和身形悉數傳遞到可可的腦海中。
有他的指揮和幫忙，一路暢通無阻。
她乘坐被黑進系統的直梯, 直達母艦頂層的貴客套房。
直梯門徐徐拉開，遲來的警報終於發出聲響。
十餘名警衛手持槍械沖上前，眼見著一襲寶藍色洋裙從電梯間走出來——
輕盈的步伐踩在幹凈的地板上，卻發出濕噠噠的啪嗒聲響。
她的衣襟上沾滿了血痕, 已然凝固發黑。
近似頭發的絨毛上、衣物上，乃至外骨骼上，還沾染著黏答答的膿水。
正是那膿水還粘連在她的腳底才濕漉漉的。
觸及到這般駭人場面，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哪怕警衛佩戴頭盔, 他們的雙目也流露出驚恐的情緒。
——寒冰市的情況早就在阿維奇的成員之間傳遞開, 薛龍飛動用了最終的基因武器, 一針就將異能者化為膿水。
那般被報告描述出的情狀, 不是和現在1432身上掛著的汁水一模一樣？
李安迪的聲音透過成蟲的思維傳遞過來。
可可歪了歪頭，脆生生開口：“1002死了。”
她的話音落地, 死一般的寂靜蔓延開來。
僵持幾秒後, 可可主動邁開步伐。
纖細的身形前進半步，警衛就紛紛後退半步。
場面太過駭然，震懾住了所有人類。
不是不能開槍，而是不敢。
在扣下扳機之前, 1432完全可以借著氣味腺將那膿水甩到警衛身上。
沾上就是死, 這誰敢輕舉妄動？
沒人敢阻攔可可，他們接連後退，竟是滑稽般讓可可直接停到了套房門前。
艙門徐徐向上拉開, 可可擡頭，觸及到室內熟悉的人影。
阿隆索依舊是一身修剪得當的西裝和梳攏整齊的頭發, 他循聲轉身，觸及到渾身黏答答還不可名狀的可可，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情緒。
“你來了，”他只是點了點頭，“進來吧。”
警衛們聞言如獲大赦，紛紛讓開。
這麽容易？
可可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艙門關閉，阿隆索隨意地走到了房間的開放式廚房前，猶如招待喜愛的後輩一般，對著可可擺了擺手：“坐，你餓了嗎？”
還真餓了。
從她的寶寶出生，到直接來到母艦，可可都沒吃過飯呢！
她揉了揉肚子，而後阿隆索就將一杯熱牛奶遞到可可面前：“加了蜂蜜和糖霜，你應該喜歡。”
可可警惕擡眼。
阿隆索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不僅莞爾道：“都到這個地步了，怕什麽？我不會毒（）殺你，這違背了我到來的目的。而就算動用鎮定劑，在發揮效用之前，你照樣能夠輕易殺死我。而且……你帶著成蟲呢，不是嗎？”
也是。
她的成蟲順著通風管道，比可可更早一步來到了阿隆索的客房內。
即使可可失去意識、陷入昏迷，她的成蟲也依舊能殺死阿隆索。
這麽一想，可可頓覺安心。
她確實餓了，不再警惕後，可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蜂蜜甜卻不膩，糖霜口味則更純粹，配著牛奶的油脂和香味，可可頭頂的觸角幾乎是立刻揚了起來。
“好喝！”她喜笑顏開，“謝謝你，阿隆索。”
阿維奇的老總同樣含著笑容，坐到了餐桌的另外一端。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端詳著可可將一杯熱牛奶喝完。
氣氛很和諧，然而考慮到她和李安迪到來的目的，又顯得有些奇怪。
“我沒想到會這樣。”可可突然道。
“什麽？”
“像現在這樣。”
意思就是，當下的場面可不在可可的預料之中。
阿隆索饒有興致追問：“你預料的是什麽？”
“你會逃跑，或者命令手下來阻攔我，”她說，“就像之前那樣暴力。”
阿隆索再也沒能忍住，朗笑出聲。
“也許我不阻攔你，是因為讓你上船，也是我的目的，”老總說，“即使我炸平星辰海，你若篤定逃離，我也沒法子。不如吸引你上船來找我。”
“啊。”
可可恍然大悟：“是這樣！”
老總：“不生氣嗎？”
可可：“但，但是薛龍飛讓我來的。”
阿隆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沒錯，”他擡起手指了指可可身上的膿水，“她有底牌。”
遠在監控室的成蟲，將李安迪很不爽地冷哼傳遞到可可耳畔。
“所以，”可可認真思考，“我的我的人類，是被你們兩個利用了。”
“是的，薛龍飛也在利用你，”阿隆索強調道，“只有你能動用基因武器而不被傷害，她就是要將最終殺招拿到明面上來。可可，你失望嗎？”
“不失望。”
“……這我就有些意外了。”阿隆索側了側頭，“我不認為低估了你對她的期望。”
“但人類就是這樣的呀。”
可可分外坦然。
她放下牛奶杯，一本正經地為阿隆索解惑：“會畏懼，會戒備，會算計，各自有各自的目的，人人都有著除卻繁衍之外的‘其他的什麽’。每個人和每個人都不一樣，覆雜的我無法理解。但是——”
話鋒一轉，可可純黑的眼球如寶石般剔透清澈。
“我的同伴沒有害過我，”可可說，“我相信薛龍飛。”
“人類是這樣的。”阿隆索重覆了一遍可可的說辭，“所以你選擇不做人類。”
可可點頭。
“但薛龍飛希望你成為人類，”阿隆索說，“如果你放棄人類的身份……可可，也許我能為你提供更好的條件。”
“嗨呀。”
可可很是苦惱：“你說過的，我拒絕了。”
阿隆索：“再聽聽我的誠意也不會怎麽樣？”
可可：“好吧。”
阿隆索又是笑了笑。
“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做。”他說，“留在母艦上，我親自送你和1001離開，去往一個絕對安全的無人星球上。我不會去幹擾，也不會讓任何阿維奇的成員去幹擾你們。”
“條件呢？”
“只需要你的血，以及不要離開所在的星球。”
“你還是想繼續研究。”
“有何不可？”阿隆索非常坦然，“可可，今天你殺了1002，哪怕是我的母艦也無法完全封鎖消息，星際聯邦的人會知道的。我甚至可以保證聯邦的人不去找你們的麻煩，如何？”
李安迪的話語再次通過成蟲的思維傳遞過來：他在威脅你。
威脅我？
可可沈思片刻，明白過來：不答應阿隆索，他可以將1002的死亡報告傳遞給星際聯邦。
王好和薛龍飛是不是說過，今天阿隆索的到來，是沒有得到星際聯邦批準的？他的行徑無異於發起戰爭，因而星辰海占據了絕對的道理。
只要等到星際聯邦的艦隊到來，阿維奇的人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但……
單寧和單桐說過，基因武器很可怕。
如果動用了基因武器而讓聯邦的人知道，阿隆索的發起戰爭，也變得合情合理了。
說是兩個人都在利用可可和李安迪，還真沒錯。
阿隆索動用母艦逼迫薛龍飛出面，而薛龍飛則掏出致命武器。與此同時，她要可可來使用基因武器，除卻因為她不會受到傷害外，也是知道阿隆索的目的就是可可。
他不會讓可可落入星際聯邦手中的。
這叫可可不禁想起了破繭之間薛龍飛親自講述的自然故事。
有些生物就是這麽相互伴生又相互威脅，有趣。
“可是，”可可認真說，“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不管怎麽說，阿隆索都惹毛了星際聯邦。
老總聞言忍俊不禁：“這是1001讓你說的？”
可可很不滿地抖了抖觸角：“是我自己想的！還有，他叫李安迪，是人類，不是物品，不需要編號。”
“那我刮目相看，”阿隆索欣賞地點了點頭，“破繭才幾個月，你就已經能進步到如此思考，是個聰明孩子。”
說完，他仰靠在椅背上。
“你可以考慮一下，可可，你的同伴不曾害過你，難道我害過你嗎？”老總說。
嚴格來說，確實沒有——至少沒有嘗試著傷害可可。
但阿維奇怎麽對待李安迪，以及其他人的，可可記得非常清楚。
她依舊警惕：“我要說不，你會怎麽辦？”
阿隆索一聲嘆息：“那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放棄走。”
可可瞪大眼：“哎？”
“基因武器就掛在你的絨毛上，”阿隆索還帶著笑容，但語氣中卻增添了幾分無奈與苦澀，“薛龍飛將一切矛盾激化至明面上，星際聯邦不論如何都會找上門。不管是找她，還是找你，都是一樣的結果。你不答應我送你們離開，也不能讓你們留在星辰海被聯邦帶走。所以，不答應我，你們就自己走。”
可可：“就這麽簡單嗎？”
阿隆索：“你誤會了，可可，這是最為覆雜的選擇，因為聯邦不會放過你們的。”
好像是這個道理。
答應阿隆索，跟他走了，阿隆索會處理後續的麻煩。
不答應阿隆索，相當於可可要自己處理這些麻煩。
“你和李安迪會開始流亡，跑到無人星球上，但聯邦不會放棄搜查你們。一旦搜查到你們，我仍然有機會介入，所以對我而言沒區別。”阿隆索說。
“他們不會找到我的。”可可信誓旦旦。
“那更好，你和李安迪二人世界，他會不斷為你孕育後代嗎？你剛剛說過人類會恐懼你，我想他也不例外——就算他願意替你一次又一次成為母體，很快，你就擁有一支蟲族大軍了，可可，遲早你也會成為人類的敵人。”
可可知道，阿隆索說的很有道理。
他確實把所有可能性都替可可分析清楚了，未來的走向，不過這麽幾個可能。
但可可還是決定不答應阿隆索。
“這是我自己的事，”可可說，“不需要別人幫忙處理。”
而且，她很清楚，一旦答應阿隆索，她會失去她的人類。
李安迪不會回到阿維奇的，他這麽辛苦跑出來。
可可不想失去他。
“麻煩是我的，未來也是我的，”她說，“之後的事情，就之後再說吧。”
老總並不氣餒。
他反而流露出近乎驕傲的神情：“好，你有主意，我期待著。”
“要不是你身上還掛著基因武器，我也很想像你認知中那樣親吻你的額頭，可可，”阿隆索端莊的面孔中難得流露出幾分感慨和情緒化的痕跡，“我也曾在14號實驗室工作過。”
咦？
登上母艦之後，唯獨這條消息讓可可大為吃驚。
她趕忙出言：“我不記得你！”
“你不記得化蛹結繭之前的所有事，”他說，“薛龍飛怎麽同你說的，她是否告訴過你，你的人類名字是薛淩雲？”
“嗯。”
可可頷首：“薛龍飛為我起的名字。”
老總闔了闔眼。
“是這樣沒錯，卻不是在你結繭之後，而是在化蛹之前。”
“什麽？”
阿隆索沒有用語言回答她，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張ID身份卡。
身份卡被他平放在桌面，略一發力就推到了可可面前。
可可不認字，但她的記憶不會出錯。
類似昆蟲的大腦記憶方式，與人類完全不同，留在腦海中的圖像就算不理解也不會出現紕漏。身份證明上顯示著的三個字，與之前薛龍飛交到可可手中針筒上的字一模一樣。
薛、淩、雲。
這本該是她的名字。
但身份證明上，同樣還印刷著一張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十七八歲，眉眼清秀，一頭黑發剪得很短，整齊又利落。
但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這是……”可可有些不懂了。
她昂首看向阿隆索，後者卻沒在看她，只是註視著擺在可可面前的身份證明。
“薛龍飛從未有過生育的打算，”老總說，“我很理解。即使是當下的年代，生育……哪怕是體外培育，擁有一名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後代，也是相當鄭重的事情。對薛龍飛來說，保護異能者、培育實驗室裏的學生，是比孕育後代更有價值、更值得追求的人生目標。我支持她。”
“這和身份證明有什麽關系？”可可問。
“但我想要個家庭，於是薛龍飛與我領養了一名孤兒。當時我們都在十四號實驗室工作，莽浮星發生過內戰，許多孤兒流離失所。”
話到最後，阿隆索詭異地停下言辭。
可可的觸角動了動。
她一直不喜歡阿隆索，因為她嗅不到阿隆索的情緒變化。
直至此時，可可的觸角才從餐桌的另外一端，嗅到了明晰的悲傷氣味。
“淩雲很聰明，也很乖巧，我們的關系很好，與尋常三口之家沒有任何區別，一直到她快要成年時，突然出現了基因異變的情況。”
啊。
可可懂了。
“薛淩雲，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不過現在看來你並不需要它。”當時的薛龍飛這麽說。
她並沒有說明是什麽時候起的。
可可知道自己不是生來就是這幅模樣。
與所有異能者一樣，她也曾經是名普通人類，有著普通的家庭。
只是可可在破繭之後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父母是誰，桃花源的研究員也沒有直接言明過，他們說的更多的是資料缺失。
並非真的資料缺失。
而是……薛龍飛很清楚，破繭之後的薛淩雲，不再是她的女兒。
薛淩雲早就不見了，存在於世的只有可可。
“我……我們的女兒，”阿隆索慢慢開口，“起初基因異變的方向並不穩定，隨時都有因此而死的風險。薛龍飛用盡了一切辦法，她只想淩雲的基因穩定下來，才陰差陽錯，制造出了基因武器。”
阿隆索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可可。
他的情緒平靜下來了，再次陷入一潭死水。
“沒想到淩雲的基因最終還是趨於穩定，她變成了一顆由繭包裹的蛹。”
阿隆索也是桃花源的研究員。
和薛龍飛理念分歧之前，他也幫助了不少異能者，見過不少全然不同的性狀。
可饒是如此。
當他的女兒，一名鮮活的，完整的人類，在阿隆索面前，一寸寸吐出絲線，變成和昆蟲一樣的肉蛹時。
阿隆索發現自己無法接受這點。
人能變成蛹。
那以人之血肉鑄造的倫理，規則，乃至整個社會，還理應存在嗎。
“我支持你的選擇，可可，”阿隆索發自內心地說，“破繭的只能是蟲，不可能是人。”
阿隆索知道可可不是薛淩雲，他相信，薛龍飛也很清楚。
她的存在，並不僅僅是未來會有蟲族威脅人類那麽簡單。
可可以自己的軀體，質疑了整個人類世界的根基。
“我也很期待未來發生的事情，可可，很感謝你的選擇如我所願。”
阿維奇的頭目站了起來：“去洗個澡吧，將身上的膿水與血水清晰幹凈，我親自送你回到星辰海。要是弄的一身臟，薛龍飛肯定要責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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