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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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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023

021

來不及回去找單寧做手術。

那他自己來。

李安迪躺在手術臺上, 拽開T恤下擺,露出腹部。他死死咬著紗布,然而拿著手術刀卻是橫豎找不到角度。

不行, 用不習慣。

想了半天,李安迪放棄使用手術刀,從綁腿上摸索到粒子刀,按下開關。

嗡嗡作響的粒子刀, 在無影燈下折射著破碎光斑。這甚至省去了他用酒精消毒的時間。

如單寧所說,他不會死。

十年前,李安迪離開阿維奇的實驗室,義無反顧地走進輻射區。輻射區東西兩頭相距數百公裏, 李安迪在其中徒步走了幾個月。

他活了下來。

盡管輻射確實影響到了他的恢覆能力, 傷口愈合需要更長的時間、也會留下疤痕, 可李安迪仍然在一次又一次的致命傷中幸免。

這次也不會例外。

沒時間了, 李安迪很清楚。可可就在樓下,與警衛的纏鬥很有可能已經結束, 她會很快上來。

想要結束這一切, 只需片刻。

思及此處李安迪緊緊握住刀柄。

痛沒關系,早在被綁走的時候,李安迪就已經習慣了各式各樣的疼痛。讓他猶豫的是……

就像是感應到了李安迪的思維,腹腔內的幼蟲稍稍一動。細微疼痛傳遞至大腦, 而後幼蟲又像是畏懼於傷害他般停了。

李安迪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這股情緒壓根與他的意志毫無關聯, 撲面而來的悲痛與絕望幾乎蓋過所有理性。仿佛就像是身體裏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勸誡他:算了吧,何必遭此大難,腹腔內存活著的到底是幾個生命, 它們甚至會考慮到你的安危。

但是不行。

單桐把話說的很清楚:這樣的想法不為李安迪的理性控制。

沒有時間給他猶豫了。

不結束幼蟲的生命,可可會緊追不放, 阿維奇的人同樣如此。這樣下去,他、單寧,還有可可都面臨著被桃花源追捕的風險。

而現在,1002徹底恢覆需要時間,單桐右腳重傷,桃花源的追兵暫時失去了戰鬥力。

幼蟲死亡後,可可也失去了繼續追蹤他的理由。

這段時間,完全夠李安迪的傷口愈合,然後再次消失於廢土之中。

他為了自由付出這麽大的代價,相比較而言,犧牲幾只尚未成熟的幼蟲是值得的。

李安迪終於下定決心。

他咬住紗布,深吸一口氣,然後右手的匕首直接刺入腹部。

當刀鋒沒入皮肉時,他靠在手術臺的腰()背控制不住地向上彎()曲,肌肉緊繃,尖銳的痛楚讓他瞬間為冷汗浸透。

但這不過是個開始。

李安迪的右手止不住地顫抖,但他並沒有停下,而是抓緊刀柄豎向帶去。

有那麽短暫的時間,李安迪幾乎是在“旁觀”自己行動。

他能聽到皮肉切割時發出的聲響,因疼痛而發出的嘶吼,能感受到涓涓血液流淌四溢時的溫度,口腔中用力過度而產生的血腥味。

但那好像與李安迪本身無關,好似他的靈魂已然離開身體。

不。

他得保持清醒。

短暫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李安迪,促使他猛然清醒。

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痛楚席卷呼嘯而過。

太疼了,不亞於最初幼蟲近乎扯碎他腸道般的疼痛,可這也沒有結束。

劃開皮肉,制造出一個刀口,距離幼蟲很近,但它們並不生活在李安迪的腹腔內,李安迪咬緊牙關,將自己的手伸進腹腔。

越過皮肉,越過脂肪,穿過腹腔內的內臟,憑借對幼蟲的感應,李安迪用鮮血淋漓的手摸到了一個……近乎袋子般的器官。

幼蟲就在其中。

這是什麽?人類應該有這種器官嗎?

疼痛攪渾了他的大腦,但有一點李安迪非常清楚:幼蟲被包裹在莫名的器官之中。

這意味著——

他還得再來一刀。

脫離“母體”的未成熟胚胎會死。

只要再來一刀就能結束這一切。

因失血與疼痛,李安迪接近意識模糊,汗水與生理性淚水不住往手術臺上滾落,口中的紗布血腥味道越來越重。

即使如此,李安迪依舊沒有動搖。

他無路可退。

說不定下一刻可可就會破門而入,那麽李安迪已經硬生生挺過去的一刀也失去了意義。

一刀就能結束一切。

不論如何,李安迪是絕對不會再回到桃花源。

思維到此,他再次舉起右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咬著紗布的嘴巴發出近乎野獸的聲音,李安迪找準位置,冰冷的刀鋒入侵切開口子的腹腔。

幾乎是在匕首落入實處的瞬間,李安迪猛然感覺到體內的幼蟲躁動起來。

它們在蠕動,掙紮。

如果說切割傷帶來的疼痛是尖銳且明晰的,會令人窒息,卻也能夠使人清醒。那麽來自於寄生體沖撞帶來的疼則仿佛有重物在來回碾壓李安迪的靈魂,鈍痛抓不住也摸不清,直至腹腔內的幼蟲在垂死掙紮,突破他制造的刀口冒出頭。

李安迪以肉眼看到數只三寸大小的,完全不應在人類體內存在的硬殼生物,從他的皮肉之間爬出。

幼蟲離開李安迪的身體,爬出手術臺,帶著胃液與血跡,“啪嗒啪嗒”紛紛落在地上。

而後其中一種疼痛徹底平息。

李安迪死死按住傷口,他扭過頭,在昏昏沈沈之間看清地上的生物。

它們通體白皙,幾乎與可可的外殼同色。近乎於昆蟲,卻又不太相同,像是長著外骨骼的胎兒,徹底暴露在空氣中,似節肢也似四肢的軀體在地面掙紮。

幾乎是在呼吸之間,幼蟲們就停止了活動。

李安迪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與幼蟲產生的聯結就此中斷。

在這一刻,在他胸口內爆發出的悲慟和憤怒甚至掩蓋過了難以忍受的疼痛。

不應該的。

殺死幼蟲,就可以保證自由。李安迪花了這麽代價重新獲得自由,他應該高興。

這樣的情感理應是來自於受寄生體左右的激素,並非他的真實想法。

是他被控制了,他並是如此作想。

並不是——

他倒吸一口氣。

躺在手術臺上的男人一身汙漬,血水、汗水,還有其他分辨不明的□□淅淅瀝瀝往地面滴落。換成任何普通人怕是早已停止了呼吸,可他還活著,甚至保存著清晰的意識。

李安迪丟掉手中的粒子刀,金屬落在地上發出鏗鏘聲響。

而後他用帶傷的右手捂住了眼睛。

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滲出,這並非生理眼淚,李安迪很清楚。

太痛了,心痛甚過傷痛,就好像李安迪體內有什麽一部分也伴隨著幼蟲而死去。中斷的聯結在他心口狠狠挖去一塊肉,焦灼難耐,細碎的疼痛蔓延開來傳遞至四肢百骸。

身體的疼痛是直接的,來自於匕首;而心靈的疼痛沒有實體,在李安迪心裏,更像是親手扼殺了與他血肉相連的生命。

從他的體內孕育、培養,與之聯結,靠他生存的生命。

李安迪艱難喘息著,淚水止不住下落。

他試圖從手術臺掙紮起身,但起身之後看到幼蟲的屍體又失去了力氣。

不行,必須走,不然的話——

男人的思緒隨著一聲巨響中斷。

手術室的大門如同紙張般撕扯裂開,環節生物一樣的觸手率先伸了進來。

李安迪呼吸一滯,而後一襲精致卻沾滿血汙的洋裙落入視野。

可可停下步伐,她的裙擺為慣性而飛揚。少女的身上又沾染了不少新鮮血跡,白皙秀麗的臉蛋上留下烏黑痕跡。

她擡起眼眸,不含眼白的雙目倒映著室內血腥的場面。

然後可可猛然楞住。

“啊!”

觸及到滿身血跡的李安迪時,可可回神,然後她的眼睛轉向地面——

六只三寸長、通體雪白的幼蟲,躺在血跡之中,已死去多時。

饒是意識模糊的李安迪,也能察覺到可可的呼吸一停。

李安迪勉強撐起身體。

他看到可可將觸手收回裙擺,那張與人類無異的面孔中頓時失去了所有感情。

收斂情緒的CO1432,純黑眼眸深不見底,她一步一步向前,停在了幼蟲面前。

可可緩緩蹲下()身。

“寶寶……”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可可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欲圖碰觸幼蟲的屍體,指尖與屍體近在咫尺,卻又縮了回去。

她在恐懼。

李安迪能從可可的動作裏感受到驚恐和畏懼,剛剛破繭、無限趨近於昆蟲的存在,也會感到恐懼嗎?

“我的寶寶。”

最終可可仍然是探出指尖。

她拿起地面上的幼蟲,擡起頭。

純黑的雙目與李安迪的視線相對。

悲慟的情緒再次襲來,數不盡的愧疚堵塞住了李安迪的呼吸。

“原來我的人類真的不想要我的寶寶。”可可低語。

幼蟲死亡的一剎那,李安迪與可可的聯結也隨之中斷。

他不再能感受到她的感情,跪坐在血泊裏的小姑娘怔怔看著他,滿身臟汙,卻有著黑寶石般深邃的眼眸。

李安迪按住腹部的傷口,闔上雙眼:“你要為它們報仇?”

若是如此,他也……

可可一言不發。

頂著李安迪的眼神,骯臟卻也純真的少女抓起幼蟲,清秀的面孔終於流露出幾分難過的神色。

然後可可將幼蟲送到了嘴邊,一口咬住了後代的頭。

022

幼蟲死了。

可可在登上三樓的瞬間,意識中所有的生命跡象隨著最後的求救信號消失殆盡。

她直接闖入幼蟲所在的位置,看到的便是滿地滿床的血跡,以及獨自躺在手術臺上的人類,和地上幼蟲的屍體。

原來吉祥哥說的沒錯。

她的人類真的不想留下她的寶寶。

可可在幼蟲面前蹲下,委屈地看向死去的幼蟲,又擡頭看向人類。

她的人類很難過。

難過到重傷在身,卻依然流下淚水。可可在蟲繭內聽說過,人類在悲傷的時候會落下淚水。

既然不想要,為什麽要難過呢?

可可也好難過。

有生以來第一次,可可在幼蟲的身上,體會到了什麽是死亡帶來的恐懼。

她悲傷地拿起幼蟲的屍體,送到嘴邊,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

李安迪:“……”

躺在手術臺上的李安迪,因為失血過多,外加控制不住的極度悲痛,已然走到了意識的邊緣。

饒是他的神智模糊不清,在看到可可開始食用自己孩子的屍體時,也不免一個激靈。

這樣的畫面極度詭異: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既純真又滿身血汙,一雙沒有眼白的眸子幽深且悲傷。她一口下去,巴掌大小的幼蟲外殼便被撕碎成兩半,乳白色的汁液四濺,順著她的指縫和嘴角滴滴答答流下來。

“哢嚓哢嚓”的咀嚼聲在死寂的手術間內回蕩。

可可就這麽迅速且果斷地吃下去了大半死去的幼蟲,而後坐在地上的姑娘像是猛然意識到什麽般輕輕“啊”了一聲。

她擡眼看向李安迪。

李安迪盯著可可,只覺得遍體生寒。

特別是可可甚至抓著最後剩下的半只幼蟲死屍站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李安迪。

她……她把自己的孩子吃了。

這個念頭在李安迪的腦海中反覆回蕩。

他辛辛苦苦培育了這麽久,做出這麽大決心才剖出了幼蟲,當它們死亡時,李安迪心中的悲傷還未徹底散去。

而她就直接把幼蟲屍體塞進了嘴裏。

這是她的血親後代啊?!

當可可走到李安迪面前時,後者在驚訝的情況下下意識地退了半寸。

男人規避的動作,仿佛傷害到了可可般,她與人類近似的面孔中浮現出幾分明顯的委屈。

“給,給你……”

可可把半只幼蟲遞了過來,乳白的汁液不住往下滴落。

李安迪震驚地擡起頭。

她想幹什麽?給他吃剩下的屍體,是想讓他吃下去?

“你,你不要嗎,”可可越說越委屈,純黑的眼眸垂了下去,“人類受傷了,要補充體力。”

“——他吃不下的,1432。你的幼蟲是矽外殼,人類消化不了。”

突如其來的第三道聲音讓可可周身一僵。

她立刻轉身,裙擺之下的觸手伸出來,身後的翅膀也直接炸開,猶如手臂般擋住了身後的手術臺。嬌小的少女蜷曲膝蓋,貌似無害的臉上展露出滔天殺意:“討厭這裏的人類,都是你們的錯!!”

走進來的女人輕笑一聲。

李安迪捂著傷口喘()息:“她不是敵人。”

可可:“哎?”

單寧關上了手術間的正門。

背叛阿維奇的研究員與孿生妹妹容貌近乎一致,唯一的區別是單寧一頭黑發披肩,鼻梁上的鏡架是黑框而非金絲。

面對無比戒備的可可,她仍然無所畏懼地向前,晃了晃手中的血袋和止痛劑:“他需要輸血。”

輸血是什麽?

能治好她的人類嗎?

可可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她聽懂了李安迪那句“不是敵人”。

小姑娘警惕地端詳單寧片刻:雌性人類,看起來不太有力量,嗯,就算她有問題,自己也對付得了。

所以可可不情不願地收回了觸手。

單寧冰冷冷的面孔中勾起一抹笑容。

“好孩子。”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可可近似人類頭發的絨毛。

可可瞪大眼:“哎???”

單寧走到手術臺前,把身邊的手術車拽了過來。

“你是蟑螂嗎,”她感嘆道,“這還有意識?”

而後單寧直接一針止痛劑紮到了李安迪的大腿上。

藥物迅速發揮作用。

因過量失血,李安迪的嘴唇變得極其蒼白,也因為冷而不住顫抖。

但疼痛過後至少男人平靜下來了,神智也逐步恢覆清晰。

“……你都算計好了,單寧。”李安迪艱難開口。

單寧嗤笑一聲。

她冷眼看向手術臺上的李安迪。

男人一身血跡和汗水,更是淚流滿面,剖開的腹腔皮肉外翻,腸子流了一地。

換做其他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他竟然還能和自己正常對話。

不得不說1001能活著走過輻射區,的確很硬氣。

“太看得起我了,”她戴上手套,“若是我算計好,你就應該安安穩穩等到幼蟲成熟。”

“來的是單桐和1002。”

“我知道,她在隔壁手術間。我可以為你縫合傷口,剩下的你自己來。”

“你有什麽盤算?”

李安迪可不相信單寧會仗義出手,阿維奇的研究員身上可不存在什麽同情心。

單寧在為李安迪掛上血袋之後,側頭看了一眼可可。

站在三步開外的CO1432顯然完全不理解單寧的行為,和兩名人類之間的交談。

她一身洋裙,容貌秀麗,長長的睫毛半遮沒有眼白的眸子,看起來就是個乖巧的尋常姑娘。

只是可可分毫不動,站在原地,就像是個假人。

人類在站立等待的時候不會毫無動作,至少會有呼吸的痕跡,一動不動,完全是昆蟲的習性。

直到與單寧的視線相對,她才茫然地歪了歪頭。

“CO1432的繁衍期間隔三個月,每三個月,她都會尋找母體產卵,”單寧答非所問,“她的卵外覆蓋著一層蛋白質外殼,進入哺乳動物的體內,外殼為吸收,幼蟲即可孵化。”

她沒有回答李安迪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啟動手術設備,出言解釋。

“你還沒看完研究員的日志吧?裏面應該還寫了:她的激素會左右其他異能者,引起其他異能者二次異變。我在想,這總得有個用處——你是個男人,又沒有子宮,用什麽孕育後代?”

李安迪在疼痛之餘楞住了。

剛才摸到的那個器官……

“別這幅表情,”單寧罕見地笑了起來,“那肯定不是子宮,你又不是女人。但像公袋鼠或者雄海馬一樣,長個育兒袋豈不是合情合理。

“十年前離開桃花源時,我帶走了1432的研究報告。因為她破繭即刻進入繁衍期,阿維奇不好動她,所以我向老總申請將一號實驗室的異能者綁架,用以作為幼蟲的母體。”

李安迪一頓,難以置信地擡起頭。

單寧扶了扶鏡框:“十年前他們就打算讓你擔任母體,李安迪。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年後依舊是你。”

李安迪擡手就要拔掉手臂上的輸血管。

單寧一把按住了他:“別急,聽我說完。”

李安迪:“你他*——”

單寧:“十年前,也是我偷換了你的鎮定劑,讓你得到機會逃離,老李,你得報答我。”

果然。

李安迪就知道這女人不會白幹好事。

不過好在,單寧是名合格的外科醫生。

把流出的內臟塞回腹腔,單寧的手觸及到哪類似育兒袋的器官時微微挑眉,好似在說:果然如此。

她還很好心地幫助李安迪將育兒袋的切口縫合好,再繼續縫合腹腔的皮肉。

手術又快又穩。

處理完一切後,單寧才繼續說道:“距離CO1432的下一次繁衍期還有兩個月零十二天。我要你在這之前將她送到北峰空間站,交給一個叫雪鷹的人。旅途資金我可以提供給你。”

李安迪當即蹙眉:“北峰?你想幹什麽。”

身為雇傭兵,還經常跑莽浮星附近的線路,李安迪自然對各個空間站了如指掌。

北峰是周遭幾個星系當中最大的交易空間站,其中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

單寧莞爾:“你是好奇,還是關心CO1432?”

李安迪立刻閉嘴。

“好了,抓緊走吧。”

單寧摘下手套,丟到一邊。

“阿維奇的人肯定會繼續追捕你,抓緊點,不然的話趕上1432下個繁衍期會發生什麽,你比我清楚。”

“……莽浮星沒多少城市或者據點擁有飛船停靠點,你得給我一輛車趕路。”

“車?”

單寧訝然道:“我記得CO1432是有同行人的吧?”

可可:“啊,吉祥哥。”

單寧聞言笑瞇瞇地轉身:“聽起來你和他關系很好呀。”

可可端詳單寧許久。

人類的笑容代表善意,她對著自己笑,是不是證明她真的不是壞人?

“是呀。”

可可多少放下幾分戒心:“吉祥哥是我的同伴。”

他親口說的!

“你都找到同伴了,比某些人強出不少呢,”單寧讚許道,“現在李安迪沒法在暖陽市逗留,讓你的同伴帶你們去北峰如何?”

去北峰?北峰是哪兒?

可可倒是沒什麽想去的地方,但是她知道這裏的人類會傷害她的人類。

“那好吧,”可可點頭,“吉祥哥現在在哪?”

…………

……

暖陽市外。

王吉祥掛上二檔,破舊的裝甲車徐徐駛出地下聚落。

荒漠和廢棄城市的場景落入眼簾,背後避難所厚重的大門緩緩合攏。兩扇鐵門相撞發出沈重聲響,直至此時,王吉祥才舒口氣。

這就完了吧。

他感覺自己還在做夢。

雖然碰上小怪物也沒十幾天,但這一路上碰到的危險比王吉祥在廢土行走一年還多。

偷獵者就算了,和阿維奇的人戰鬥?他想都不敢想。

直到小怪物把他丟在一邊時,王吉祥都沒立刻反應過來。還是暖陽市的警衛把他當做了被小怪物挾持的“人質”詢問情況,王吉祥當即甩出一連串的敷衍托詞,然後轉身沖向關卡的停車位發動引擎跑路。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雖然跟著小怪物有吃有喝,但誰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頓晚餐啊!

開什麽玩笑,王吉祥寧可餓著。

還好他跑出來了……

這麽想著,王吉祥大感輕松。

他踩下油門時還哼起了歌,王吉祥打開車窗,不成調的歌曲飄蕩到半空中,飄蕩到半空——

“嘭!嘭嘭!!”

身後傳來三聲震天動地的巨響,連同地面都隨著震上一震。

王吉祥:?!

他下意識從車窗探出身體,看向避難所,之間暖陽市二百餘年都不曾為任何生物、武器撼動的避難所大門,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風沙之中,一抹嬌小的身影急速奔來。

她用兩條環節動物般的觸手借力,半飛半跳,另外一條觸手還攙著一名身形結實的男人。

就在王吉祥發楞的短時間內,二人在背後警報聲、呼喊聲之中狼狽鉆進了王吉祥的車後座。

可可謹慎地將受傷的李安迪安置好,然後瘋狂拍打著駕駛位:“吉祥哥,快開車!”

王吉祥:“……”

救命啊。

023

在手術臺上時,李安迪並沒有覺得自己瀕臨死亡。

但在由可可用觸手拽著一路飛奔躲過無數追兵、突破暖陽市號稱“無法攻破”大門,且直接甩進行駛的車輛後座時……他是真感覺自己快死了!

重傷、失血,外加長時間奔波的疲勞,以及極端的疼痛和尚未平息下來的激烈情緒,使得李安迪接觸到車後座發黴卻柔軟的皮墊,意識中萌生“已安全”的想法後,便再也支撐不住,沈沈暈了過去。

李安迪昏昏沈沈,他勉強意識到自己在發熱,也能察覺到期間有人餵他水與營養棒,為他擦拭身體,但他實在是撐不開眼皮回歸現實。

這麽一睡,就是很久很久。

待到他醒來,破敗的車內環境已然換成了廣袤的夜空。

李安迪楞了楞,他欲圖起身,而後察覺到右半邊身體為輕盈的重量壓住了。平躺在露營袋上的男人側過頭,落入眼簾的是可可近似於人類頭發的金色絨毛。

小小的姑娘蜷縮成一團,依偎在他的懷裏安寧地睡著。

月色明亮,冰冷冷的光源傾灑於大地之上。可可闔著眼,纖長的睫毛在她柔軟的外殼上拉出細密的陰影,遮住眼眸的可可,在昏暗的條件下與人類幾乎沒什麽兩樣。

臨走前單寧匆忙地為她沖洗了身體和衣物,她特制的洋裙很幹凈,蓬松的裙擺有大半蓋在李安迪的身上。

她的雙臂也是,可可環著他的腰,冰冷的臉蛋緊貼他的胸膛。

李安迪收回目光,無言地拽開可可的手,試圖挪開。

盡管李安迪很是小心,可當他的手指觸及可可的手背時,懷裏的少女仍然是動了一動,而後濃密的睫毛微微顫著相互分離。

和普通人類不一樣,她一睜眼,第三層眼瞼遲一步擡起,完全沒有剛剛睡醒時的惺忪模樣。

純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第一時間捉住了李安迪。

而後可可猛然起身:“你醒啦!”

李安迪順勢往遠處挪了挪。

可可卻像是無所察覺般前傾身體,哪怕是二人都坐了起來,她依舊撲到了李安迪的身上:“你,你真的醒啦?!”

“啥啊小怪物?”

李安迪身形一頓,轉身,看到王吉祥迷迷糊糊從另外一個露營袋中起身。

他還打著呵欠:“你別打擾呃嗚嗚嗚呃。”

呵欠打了一半,王吉祥對上李安迪的視線,瞬間清醒過來。

可可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李安迪身上:“你,你還疼嗎?”

王吉祥:……好氣哦。

小怪物有這麽關心過他嗎?沒有!他好歹也是一路送小怪物找人的好吧!

不過轉念一想這關心背後的代價,王吉祥頓時就心理平衡了。

這種關懷還是別來為好。

至於這男的——

他肩膀的槍傷,還有腹部用可吸收線縫合起來的傷口,在入夜之前就已經徹底愈合。

思及此處,王吉祥的表情扭曲起來:他本以為這男的和自己一樣是個倒黴鬼,卻沒想到也是名異能者。

所以折騰來折騰去,這一系列的混亂完全是桃花源內部的紛爭矛盾。

真正被無辜牽連進來的,就只有他一個!

這都是什麽事啊,嗚嗚,都怪他偷車還在半路拋錨了,要不然也不會撞上小怪物,還被拖著當司機。

他再也不偷車了還不行嗎。

李安迪卻沒看可可,只是向王吉祥發問:“走到哪兒了?”

王吉祥一怔。

這男的……

剛醒來沒一分鐘就直奔主題,他就不想問問其他的嗎?

王吉祥飛速瞥了被李安迪忽視的可可一眼。

在他昏迷的時候,可可顛三倒四地陳述了醫院裏發生的事情。王吉祥聽了半天——那是基本上啥也沒聽懂。

但他明白了一件事:可可要帶著李安迪去北峰空間站。

王吉祥哪兒敢說不啊。

不知道可可從哪兒帶出來一張巨大的電子地圖,王吉祥研究了半天,確定他們要去北峰空間站。

想去北峰,就得有飛船,而距離暖陽市最近的飛船停靠站……在東北。

於是他就把車往東北開,一開就開了一天一夜。

這好不容易剛剛休息,李安迪就醒了。

“早著呢,”王吉祥如實相告,“往北走,咱們至少要穿過兩個勢力的地盤。這連暖陽市的地界都沒出。”

說著王吉祥指了指身後擋住風沙的摩天大樓。

“按照廢土化之前,”他說,“這裏應該是暖陽市的衛星城。”

荒漠化之前的暖陽市作為有名的經濟中心,自然是地方大、輻射範圍也廣。像這樣被黃沙掩蓋一半的高樓大廈,再往前開兩三天也能看到。

原本暖陽市也是有飛船停泊區的,但城市地處平原,隨著黃沙淹沒了高樓大廈、市民轉向地下,自然是無法承擔停靠周轉飛船的作用。

在莽浮星想起飛可不容易。

李安迪沈吟片刻:“你給我地圖。”

可可伸手拽了拽他的夾克。

男人的視線回到她身上,剛好看到可可委屈的表情:“你……你還在傷心嗎?”

李安迪無言地抿緊嘴唇。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一天一夜之後,因為幼蟲而變化的激素理應退去,然而李安迪看向可可純黑的眼睛,胸腔內依舊醞釀著真實的,覆雜的情緒。

激素左右了他的情感。

但那卻不是假的。

他親手剖開自己的肚子,為自己、為她換取一線自由的可能,也不是假的。

理智告訴李安迪,他應該厭惡她,對她產生警惕。要不是可可的繁衍期,根本就不會有這麽一系列的麻煩,他更不用承蒙如此痛苦。

李安迪曾經被綁架過,為了換取自由他可以一頭紮進輻射區。身軀的痛苦在行動受限面前於他不值一提,而可可做的事情甚至比阿維奇更為恐怖——她控制他的思想,讓他心甘情願的沈淪。

哪怕不是故意的,李安迪也決計不能容忍。

可是……

死亡和疼痛依舊縈繞著他的記憶。

這雙純黑的眼睛——

由這雙眼睛註視著,李安迪震驚的發現,他竟然無法心生任何憎恨。

於是李安迪挪開了目光。

可可:“啊……”

近在咫尺的姑娘很是失望。

她垂下肩膀,連頭頂的觸角都跟著耷拉下來。

“那,那你,”可可很是難過地小聲嘀咕,“你,你餓了嗎?我,我有黃桃罐頭!”

“黃桃罐頭?”李安迪怔了怔,沒跟上可可的思路。

“嗯!”

可可又來了精神,她匆匆忙忙起身跑回車子裏,又匆忙忙地跑回來。

夜風吹起她的裙擺,月光為洋裙鍍上一層閃爍的光芒。猛然看上去,好似今夜沒有的星星,盡數落在了可可的裙擺之間。

也落在她的眼睛裏。

可可珍惜地捧著罐頭,她重新回到李安迪身邊,一把塞到他手裏:“給、給你。”

李安迪低頭一看,是開封之後吃了一半的黃桃罐頭。

等待李安迪做出回應的可可雙眼亮晶晶。

他微微蹙眉:“你幹什麽?”

可可有把罐頭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吃。”

王吉祥一聲嘆息:“你就接著吧,小怪物吃什麽都要藏一半留給你,說了都沒用。”

在廢土,罐頭這種東西可謂是極其珍貴。而對於人事不通、思維更接近小動物的可可來說,留下食物稱得上是最高級別的關心與保護。

還是黃桃罐頭。

昆蟲有喜甜的習性,也許這點在可可的身上延續下來。

也就是說,她把最喜歡的食物留下來贈與李安迪。

一時間,李安迪原本就五味雜陳的心情更是變得覆雜。

李安迪沒有動,他看到可可眼底的希冀一寸一寸的暗淡下去。

這片星空下的希望彌足珍貴又一文不值。他獨自行走這麽久,見過不少人,碰到不少事,可李安迪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希望了。

他攥了攥掌心,而後接過黃桃罐頭。

可可的雙眼驀然亮了起來。

她綻開燦爛笑顏,在夜空下少女的笑臉幾乎比月色還要明亮。

李安迪躲閃開可可的笑容,依舊保持著冷淡的語氣對王吉祥說:“地圖呢?”

這就是要談正事的意思。

王吉祥一凜。

他沒接下李安迪的話,視線一轉,換了更為謹慎的試探語氣:“我說,現在你醒了,傷口也愈合了,沒我事了吧?本身就是你答應帶小怪物去北峰空間站,而我就是陪著她找到你……”

說到一半,王吉祥見李安迪沒反應,就悻悻住嘴。

但他該表達的意思可都表達清楚了:他才不想去北峰空間站,散夥吧。

開什麽玩笑,王吉祥就是莽浮星人,他從小到大離開這顆星球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李安迪聞言瞥了可可一眼。

本以為這胡子男和可可關系不錯,但聽他的口吻,也不過是個投機者。

也是,荒漠上怎會有“同伴”。

沒有激素左右,回想之前心中不受控制的憤慨,李安迪只覺得好笑。

男人譏諷地勾了勾嘴角:“隨便。”

王吉祥:“……”

怎麽回事,這明明是他聽到的答案,但是看到死渣男一笑,王吉祥頓時來氣了。

李安迪說完拿著黃桃罐頭起身。

“想走就走,”他頭也不回,“靠雙腿走路,現在原路折返暖陽市還來得及。”

王吉祥:“…………”

原路折返?!

那不然呢,王吉祥在心底自問自答,他還能和小怪物死渣男搶車不成,他搶得過嗎。

而且回到暖陽市……

回想起1002被當場爆頭的場面,他打了個寒戰。

害怕的不是爆頭,而是王吉祥知道,1002哪怕是喜提爆頭,也會活過來。他現在就在暖陽市,回去不是剛好撞上!

與其折返——

“你們想飛出莽浮星,就得去星辰海,那邊有飛船停泊區,”王吉祥不情不願改口,“那塊兒怎麽走,我熟得很。老子大人有大量,帶你們過去。”

怎麽也得到了那邊再找輛車,換夠足夠的物資再跑路才合理。

李安迪嗤笑一聲。

他甚至沒搭理王吉祥,只是從露營袋邊撿起自己的夾克,然後利落地收拾起東西。

可可:“你們在說什麽?”

什麽星辰海,什麽遺址,她聽不太懂。

可可唯一聽懂的,就是“原路折返”四個大字。

“吉祥哥要走嗎,”可可有些不高興,“你說過我們是同伴的!”

“他不會走,”李安迪已經拎著行李回到車上,“白嫖吃喝的人不會輕易跑路的,你放心。”

“你他*——”

迎著可可懵懵懂懂的眼神,王吉祥把後面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走。”

他勉勉強強對著可可束起大拇指:“說好了是同伴,怎麽可能會走!”

可可這才放下心來:“好哦,你說過等我三個月的。”

王吉祥:“……”

等一會兒,他想起來了。

為什麽偏偏是三個月?昨天可可顛三倒四是不是說過她的繁衍期間隔三個月來著?

終於回過味的王吉祥,臉色迅速變綠。

果然還是該跑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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