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算盡終毀自身
關燈
小
中
大
機關算盡終毀自身
裴承司想過他會嘲諷, 會反駁，更甚或許還有可能會破口大罵，盡管那可能性不大，但他唯獨沒想到江晏深會問出這麽一句話來。
他面色微變：“……你在說什麽？”
江晏深卻朝他笑：“門主不是聽懂了嗎, 為什麽還要再問呢？”他手上招式不停, 語氣卻異常輕描淡寫：“況且我並未覺得你有多傷心。”
“對於你而言, 這個弟弟也不過只是你用來表現自己還有點人性的工具罷了, 畢竟他剛死沒多久，你就立馬來試探我了。”
江晏深猛地逼近，劍刃鋒芒在他的眼皮上折射出一條淡淡的光影, 他唇角微翹，神情是難得的陰邪, 口吻卻是截然相反的親昵：“您為什麽不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他呢？這樣也好教他死個明白啊。”
裴承司那仿佛掌控一切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沈清辭敏銳地朝陣眼處看了一眼, 心中多了些計較。
裴承司的劍勢頓時淩厲了許多, 他逼上前來：“……是你殺了他？為什麽？！”
江晏深並沒有與他硬碰硬, 瞬間退出數丈，沈清辭卻借機湊到他身後, 語速極快地與他說了幾句話。
他擡眼與她對視了幾息，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裴承司跟著追了上來, 江晏深竟退也不退, 立即轉身迎戰, 一邊道：“這就要問你了啊門主，其實你當年沒必要派他跟著那群人一齊去殺我父母的。可你對那幾個人不放心, 怕他們動了歪心思，所以才非要裴懷安跟去不可。是吧？”
法陣源源不斷地給裴承司輸送著靈力, 江晏深自然不低，不過瞬息之間, 肩膀處已然多了兩道劍傷，深可見骨。
可他卻沒有任何要退的意思，不斷地迎上裴承司的劍鋒，一邊道：“您大概還不知道，玉千覓就是死在我手上的。就因為他當年曾參與殺我爹娘。同理，裴懷安也必須要死。或者說，他其實是被你害死的。”
裴承司冷著臉：“人是你殺的。”
江晏深疼得額上冷汗涔涔，表情卻是笑著的，他仿佛早就在等裴承司這句話，嘴唇一張一合，道：“你知道嗎？其實你跟你的父親非常像。”
裴承司瞳孔驟然縮緊，掐著江晏深的脖頸將人貫在了昭陽殿上的琉璃瓦上，瓦片隨著這聲沈悶的巨響給碎成了數片，從殿頂簌簌掉落，引來數道目光。
他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你說什麽？”
江晏深扣緊他掐著自己脖頸的手，緩慢道：“你猜你娘去世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跟我沒關系，不是我的錯，是她自己要死的——”他倏然笑起來，笑容諷刺不已：“你對他那麽憎恨，倒頭來，你卻是最像他的人！”
“妻子死了要怪她多愁善感，天生體弱；兒子與自己作對要怪他本性使然，不服管教；你如他一般，怪天怪地怪父母親人，恐怕就在不久之前，你還覺得裴懷安哪怕死了都要給你添麻煩吧！”
江晏深看著他倏然變得更難看的臉色，便知自己猜中了他內心的想法，放聲笑道：“反正錯都是別人的，跟你沒有關系！你看看，你們多像啊！”
若說先前在殿中，唐昀前來作證時所說的‘無人願心甘情願地追隨他’已然觸到裴承司的逆鱗，與最厭惡的人相似這句話更是足以奪去裴承司的理智。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陰沈，當著江晏深的面，他單手將扶光折成數段。
這曾是裴承司親手所贈的靈劍，又親自為它取名。上清門上下，唯有江晏深有這個待遇。
在江晏深不知道那些事情之前，他是非常領情的。
而現在，他卻只會接住沈清辭反手拋上來的‘紅雨’，禮尚往來般將其狠狠地捅進裴承司的肩膀裏。
裴承司吃痛，卻不肯放開他，神情猙獰猶如厲鬼：“你別忘了，你的爹娘可是死在我手裏的！”
江晏深脖頸額頭鼓起數道青筋：“可即便如此！還有那麽多人記得他，願意追隨他！而你不同！哪怕你自欺欺人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你身邊的所有人也會告訴你，你就是錯了！”
裴承司聽罷，雙目遍布血絲，不由分說便要將劍捅進他的心臟中，底下卻倏然傳來一聲轟鳴巨響，清心殿前的那一塊空地都塌陷了下去。
他餘光瞥了一眼，卻發現陣法圖案好像發生了一些改變。
江晏深借著他楞神的時機翻身逃脫，一躍跳下昭陽殿去尋沈清辭，後者站在那個被塌陷的坑邊沿施咒，一身鮮血淋漓，比他好不到哪裏去。
方才沈清辭敏銳地發現了在裴承司情緒波動較大的時候，煉魂陣法會有些波動，不僅沒有要輸送靈力給裴承司，反而要從他身上卷走些修為似的。
因此她讓江晏深留下去刺激裴承司，而她則去想辦法給那陣法動一動手腳。
那古卷上只寫了煉魂陣法危險極高容易反噬，卻沒寫會如何反噬，布陣之人又會如何，沈清辭便要鉆這個空子，強行改動陣法，使其反噬到裴承司身上。
裴承司立即就發覺了不對勁，竟也忍住不去向江晏深動手，轉而執劍沖向沈清辭。
他怎麽忘了，這妖女在此道上頗有天賦，若教她拖下去，說不定真能讓她想到什麽破局的奇招，自己怕是要功虧一簣。
眾人見他動作連連驚呼，忙叫沈清辭快躲開——破陣剛有了些頭緒，她可不能死！
江晏深正欲上前來阻攔，卻被從後面趕來的沈清辭給推開，她避也不避，主動迎著裴承司沖了上去！
裴承司心裏咯噔一聲，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大對勁，可人已經到面前，他無暇再去思考，下意識執劍相向。就在劍尖即將捅入她心臟的一瞬間，沈清辭忽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倒了下去。
他撲了個空，低頭望向對方，心中驚詫不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人群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她被控制了？”
“不是說一個時辰內都不會被控制麽！她怎麽回事？！”
裴承司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強烈，也不管沈清辭現在是個什麽狀態，舉劍欲故技重施，卻被對方單手攥住了劍身，擋住了攻勢。
他睜大了眼，看著單手鮮血淋漓的沈清辭爬了起來，雙目無神，神情呆滯——她這幅樣子明明就是已經被操控了！
可、可她怎麽？
裴承司尚來不及去試探，沈清辭已經召回‘紅雨’，提劍與他打了起來。
倆人再次交手，他的心中卻起了驚濤駭浪：方才沈清辭與江晏深倆人才能招架住他的攻勢，可現在沈清辭一個人就能夠與他打個平手了！
既被煉魂陣法控制，靈識會漸漸被擊潰，身體變成一具空殼，淪為他殺人的武器，待□□消弭，靈力將會輸送給裴承司。從陣法開啟到現在，沒有一例意外和失誤，可到沈清辭這裏怎麽？
他根本沒時間細想，沈清辭就宛如一條瘋狗一般再次攻了過來，裴承司躲閃不及，另一側肩膀也被她捅了個對穿。她和江晏深一人一邊，倒是對稱。
裴承司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受這麽重的傷是在什麽時候了，但顯然這種局勢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令他異常憤怒，甚至連那些‘軀殼’消弭都等不及了，直接將他們靈脈之中的所有靈力吸走。
於是眨眼間，那群弟子們倒下了一批，正跟他們交手的修士茫然地看著對方一瞬間變成一具沒有氣息的軀體，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裴承司朝沈清辭擊出一掌，怒道：“你怎麽會不受我的控制！”
神情漠然的沈清辭生生受了，卻像是察覺不到痛般再次迎了上來，面對修為短時間內暴漲的裴承司，她依舊可以與他打個平手！
裴承司震驚地看著再次追上來的沈清辭，慌亂間忽然冒出了個詭異的念頭，他猛地一轉身，竟朝那群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修士們襲去！
本就亂成一鍋粥的人群登時散開，裴承司幾乎是抓到誰就殺誰，口中魔怔般念叨道：“都死了…只要你們都死了就行……沈清辭絕對逃不掉……”
說話間，他隨手殺了兩個弟子，像扔垃圾般將人丟到一邊，全然不顧自己曾經是他們所敬仰的門主。
玄門眾人看見這一幕震驚不已，不少人紛紛沖上前來想要解救那些少年，萬一能躲過這一關，他們或許還有的救，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就這麽被裴承司奪去性命。
倉皇間，祁君朔一個失誤，竟被裴承司給揪了過去。
見到這張面孔之後，裴承司陰測測地笑了起來：“那麽多人想保你的命，卻還是教你落到我手上，要怪就怪你那好爹吧！”
傅長谷見到這一幕幾乎心臟驟停，腦袋裏空白一片，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替祁君朔擋下這一擊，胸腔則生生被掏了個洞。
這些事情發生的太快，祁君朔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傅長谷從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裴承司不耐煩地‘嘖’了聲，剛要再動手取他性命，江晏深則動手攔住了他，沈清辭緊隨其後殺到他面前，讓他錯過了殺人的最好時機。
“楞著做什麽？還不快點動手！”
他忙著應付沈清辭，分辨不清這喊聲是從哪兒傳來的，看著眼珠幾乎呈赤紅色，招式堪稱恐怖的沈清辭，他只覺得胸膛內被一口惡氣給堵住，幾欲氣急攻心。
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明明自己已經確認過，煉魂之法根本就不可解，她怎麽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轉頭來攻擊他？而她也跟著暴漲的修為究竟是怎麽回事？
裴承司驚怒不已，氣血上湧吐出一口鮮血來，再一擡頭，一道血色大網從天而降，千萬惡靈從四周湧出，在吞噬了先前他召喚出來的那些惡靈後，又齊刷刷地朝他撲來！
他扭頭一看，施咒的人竟是紀緋君與白翊之，跟在他們身後為其輸送靈力的，則是那些玄門修士們！
這是沈清辭改良過的噬魂咒，威力更甚從前，只是消耗巨大，可現下有這麽多人在給紀白二人輸送靈力，根本就不用去考慮施法的問題。
裴承司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詭異聲響，靈脈在這瞬間盡數斷裂，先前聚集到他身體裏的靈力隨之散去。地動天搖間，原本的煉魂陣法漸漸消散，他又吐出一大口鮮血來，在陣法的反噬之下，他的軀體外爆出陣陣血霧。
江晏深攔了攔，沒教那些惡靈立即撲上來分食他的軀體與魂魄。
裴承司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敗，更想不通因何而敗，他雙目怒瞪，緊緊地盯著江晏深。
江晏深滿身浴血，在他面前蹲下。
他垂著眸，烏黑的眼珠中摻雜著一絲血色。
他道：“去死吧。師、父。”
緊接著，那群焦急到嘶嘶亂叫的惡靈就撲了上來，如潮水般淹沒了裴承司的身體。
-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血雲漸漸散去，四周恢覆一片寂靜。
那些被控制的弟子紛紛轉醒，驚詫地看著四周發生的一切。
沈清辭躺在紀緋君懷中，緊閉著雙眼，仿佛對這一切毫無知覺。江晏深半跪在她面前，替她處理身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傷口。
他們幾人都狼狽極了，紀緋君與白翊之還好，只是衣物臟汙了些，反倒是沈江二人，臉上花了一片，從頭到腳都是傷。
紀緋君看不過去：“你也處理下吧。”
江晏深搖搖頭：“我沒事。”
事態緊急，他們之間根本沒時間去商量如何行動，他只知道沈清辭有方法，知道她要自己去激怒裴承司，卻不清楚她打算如何破局。
直到紀緋君方才三言兩語與他說了，江晏深才知道她這一步走的有多驚險。
二十多年前，沈清辭被虞青所殺，因怨氣深重，加之捅她的那一劍稍微偏離了些，意外留得一縷意識，在咽氣前被白翊之所救。
彼時白翊之身上並無任何活人氣息，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他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只有鬼氣的軀體。
他不知道該如何救人，卻在那卷古籍上看到了當初救下他的方法，以鬼氣修養沈清辭的軀體，強行留下了她的性命。
正因如此，沈清辭才能將自己的靈識暫時封鎖住，成為煉魂陣法中的一具軀體。
可她要覆仇的念頭又如此執著與堅定，殘存的那一縷微弱的靈識在與陣法的爭奪下占據上風，站在了裴承司的對立面。
裴承司因此怒急攻心，反噬自身。加之紀白二人幫忙，終是避免了玄門這場滅頂之災。
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沈清辭會過的很不好。
他將沈清辭身上所有的傷口包紮好，俯身從紀緋君懷中將人抱了起來，視線略過身邊的無數張面孔。
躊躇、驚疑不定、尷尬，還有猶豫不決。
江晏深不難猜到他們在想什麽。
但他什麽都沒說，抱著沈清辭轉身離開此處。
紀緋君問：“你去哪兒？”
江晏深道：“回家了。”
紀緋君：“家？”
江晏深：“水榭。”
“哦，那的確是該回了。”她拍拍到處都是血汙的道袍，伸手去拉白翊之：“小白，走了。”
緊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互相攙扶著的龐子牧與許知澤。
數道目光聚在他們身上，看著他們一瘸一拐地離開此處。
有人湊到黑臉修士身邊，小聲問道：“我們難道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黑臉修士反問：“你想要怎樣？”
該人道：“若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這難道不是個好機會嗎？”
黑臉修士氣的兩眼一黑：“……你還要不要臉了！人家剛剛才救過我們！”
對方被罵的一縮脖子，卻不大服氣，小聲道：“可他們是邪修啊。”
黑臉修士神色覆雜：“我知道。但是……”他嘆息一聲：“算了，再說吧。”
沈清辭在迷迷糊糊中覺得周身有些顛簸。
就像是很小的時候，她躺在母親做的搖籃中，在她溫柔的輕哄聲入睡。
她的嘴唇動了動：“……娘親。”
江晏深腳步微頓，旋即繼續邁開步子。他很輕很輕地‘嗯’了聲，道：“睡吧。”
【正文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裴承司想過他會嘲諷, 會反駁，更甚或許還有可能會破口大罵，盡管那可能性不大，但他唯獨沒想到江晏深會問出這麽一句話來。
他面色微變：“……你在說什麽？”
江晏深卻朝他笑：“門主不是聽懂了嗎, 為什麽還要再問呢？”他手上招式不停, 語氣卻異常輕描淡寫：“況且我並未覺得你有多傷心。”
“對於你而言, 這個弟弟也不過只是你用來表現自己還有點人性的工具罷了, 畢竟他剛死沒多久，你就立馬來試探我了。”
江晏深猛地逼近，劍刃鋒芒在他的眼皮上折射出一條淡淡的光影, 他唇角微翹，神情是難得的陰邪, 口吻卻是截然相反的親昵：“您為什麽不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他呢？這樣也好教他死個明白啊。”
裴承司那仿佛掌控一切的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沈清辭敏銳地朝陣眼處看了一眼, 心中多了些計較。
裴承司的劍勢頓時淩厲了許多, 他逼上前來：“……是你殺了他？為什麽？！”
江晏深並沒有與他硬碰硬, 瞬間退出數丈，沈清辭卻借機湊到他身後, 語速極快地與他說了幾句話。
他擡眼與她對視了幾息，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裴承司跟著追了上來, 江晏深竟退也不退, 立即轉身迎戰, 一邊道：“這就要問你了啊門主，其實你當年沒必要派他跟著那群人一齊去殺我父母的。可你對那幾個人不放心, 怕他們動了歪心思，所以才非要裴懷安跟去不可。是吧？”
法陣源源不斷地給裴承司輸送著靈力, 江晏深自然不低，不過瞬息之間, 肩膀處已然多了兩道劍傷，深可見骨。
可他卻沒有任何要退的意思，不斷地迎上裴承司的劍鋒，一邊道：“您大概還不知道，玉千覓就是死在我手上的。就因為他當年曾參與殺我爹娘。同理，裴懷安也必須要死。或者說，他其實是被你害死的。”
裴承司冷著臉：“人是你殺的。”
江晏深疼得額上冷汗涔涔，表情卻是笑著的，他仿佛早就在等裴承司這句話，嘴唇一張一合，道：“你知道嗎？其實你跟你的父親非常像。”
裴承司瞳孔驟然縮緊，掐著江晏深的脖頸將人貫在了昭陽殿上的琉璃瓦上，瓦片隨著這聲沈悶的巨響給碎成了數片，從殿頂簌簌掉落，引來數道目光。
他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你說什麽？”
江晏深扣緊他掐著自己脖頸的手，緩慢道：“你猜你娘去世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跟我沒關系，不是我的錯，是她自己要死的——”他倏然笑起來，笑容諷刺不已：“你對他那麽憎恨，倒頭來，你卻是最像他的人！”
“妻子死了要怪她多愁善感，天生體弱；兒子與自己作對要怪他本性使然，不服管教；你如他一般，怪天怪地怪父母親人，恐怕就在不久之前，你還覺得裴懷安哪怕死了都要給你添麻煩吧！”
江晏深看著他倏然變得更難看的臉色，便知自己猜中了他內心的想法，放聲笑道：“反正錯都是別人的，跟你沒有關系！你看看，你們多像啊！”
若說先前在殿中，唐昀前來作證時所說的‘無人願心甘情願地追隨他’已然觸到裴承司的逆鱗，與最厭惡的人相似這句話更是足以奪去裴承司的理智。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陰沈，當著江晏深的面，他單手將扶光折成數段。
這曾是裴承司親手所贈的靈劍，又親自為它取名。上清門上下，唯有江晏深有這個待遇。
在江晏深不知道那些事情之前，他是非常領情的。
而現在，他卻只會接住沈清辭反手拋上來的‘紅雨’，禮尚往來般將其狠狠地捅進裴承司的肩膀裏。
裴承司吃痛，卻不肯放開他，神情猙獰猶如厲鬼：“你別忘了，你的爹娘可是死在我手裏的！”
江晏深脖頸額頭鼓起數道青筋：“可即便如此！還有那麽多人記得他，願意追隨他！而你不同！哪怕你自欺欺人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你身邊的所有人也會告訴你，你就是錯了！”
裴承司聽罷，雙目遍布血絲，不由分說便要將劍捅進他的心臟中，底下卻倏然傳來一聲轟鳴巨響，清心殿前的那一塊空地都塌陷了下去。
他餘光瞥了一眼，卻發現陣法圖案好像發生了一些改變。
江晏深借著他楞神的時機翻身逃脫，一躍跳下昭陽殿去尋沈清辭，後者站在那個被塌陷的坑邊沿施咒，一身鮮血淋漓，比他好不到哪裏去。
方才沈清辭敏銳地發現了在裴承司情緒波動較大的時候，煉魂陣法會有些波動，不僅沒有要輸送靈力給裴承司，反而要從他身上卷走些修為似的。
因此她讓江晏深留下去刺激裴承司，而她則去想辦法給那陣法動一動手腳。
那古卷上只寫了煉魂陣法危險極高容易反噬，卻沒寫會如何反噬，布陣之人又會如何，沈清辭便要鉆這個空子，強行改動陣法，使其反噬到裴承司身上。
裴承司立即就發覺了不對勁，竟也忍住不去向江晏深動手，轉而執劍沖向沈清辭。
他怎麽忘了，這妖女在此道上頗有天賦，若教她拖下去，說不定真能讓她想到什麽破局的奇招，自己怕是要功虧一簣。
眾人見他動作連連驚呼，忙叫沈清辭快躲開——破陣剛有了些頭緒，她可不能死！
江晏深正欲上前來阻攔，卻被從後面趕來的沈清辭給推開，她避也不避，主動迎著裴承司沖了上去！
裴承司心裏咯噔一聲，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大對勁，可人已經到面前，他無暇再去思考，下意識執劍相向。就在劍尖即將捅入她心臟的一瞬間，沈清辭忽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倒了下去。
他撲了個空，低頭望向對方，心中驚詫不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人群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她被控制了？”
“不是說一個時辰內都不會被控制麽！她怎麽回事？！”
裴承司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強烈，也不管沈清辭現在是個什麽狀態，舉劍欲故技重施，卻被對方單手攥住了劍身，擋住了攻勢。
他睜大了眼，看著單手鮮血淋漓的沈清辭爬了起來，雙目無神，神情呆滯——她這幅樣子明明就是已經被操控了！
可、可她怎麽？
裴承司尚來不及去試探，沈清辭已經召回‘紅雨’，提劍與他打了起來。
倆人再次交手，他的心中卻起了驚濤駭浪：方才沈清辭與江晏深倆人才能招架住他的攻勢，可現在沈清辭一個人就能夠與他打個平手了！
既被煉魂陣法控制，靈識會漸漸被擊潰，身體變成一具空殼，淪為他殺人的武器，待□□消弭，靈力將會輸送給裴承司。從陣法開啟到現在，沒有一例意外和失誤，可到沈清辭這裏怎麽？
他根本沒時間細想，沈清辭就宛如一條瘋狗一般再次攻了過來，裴承司躲閃不及，另一側肩膀也被她捅了個對穿。她和江晏深一人一邊，倒是對稱。
裴承司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受這麽重的傷是在什麽時候了，但顯然這種局勢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令他異常憤怒，甚至連那些‘軀殼’消弭都等不及了，直接將他們靈脈之中的所有靈力吸走。
於是眨眼間，那群弟子們倒下了一批，正跟他們交手的修士茫然地看著對方一瞬間變成一具沒有氣息的軀體，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裴承司朝沈清辭擊出一掌，怒道：“你怎麽會不受我的控制！”
神情漠然的沈清辭生生受了，卻像是察覺不到痛般再次迎了上來，面對修為短時間內暴漲的裴承司，她依舊可以與他打個平手！
裴承司震驚地看著再次追上來的沈清辭，慌亂間忽然冒出了個詭異的念頭，他猛地一轉身，竟朝那群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修士們襲去！
本就亂成一鍋粥的人群登時散開，裴承司幾乎是抓到誰就殺誰，口中魔怔般念叨道：“都死了…只要你們都死了就行……沈清辭絕對逃不掉……”
說話間，他隨手殺了兩個弟子，像扔垃圾般將人丟到一邊，全然不顧自己曾經是他們所敬仰的門主。
玄門眾人看見這一幕震驚不已，不少人紛紛沖上前來想要解救那些少年，萬一能躲過這一關，他們或許還有的救，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就這麽被裴承司奪去性命。
倉皇間，祁君朔一個失誤，竟被裴承司給揪了過去。
見到這張面孔之後，裴承司陰測測地笑了起來：“那麽多人想保你的命，卻還是教你落到我手上，要怪就怪你那好爹吧！”
傅長谷見到這一幕幾乎心臟驟停，腦袋裏空白一片，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替祁君朔擋下這一擊，胸腔則生生被掏了個洞。
這些事情發生的太快，祁君朔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傅長谷從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裴承司不耐煩地‘嘖’了聲，剛要再動手取他性命，江晏深則動手攔住了他，沈清辭緊隨其後殺到他面前，讓他錯過了殺人的最好時機。
“楞著做什麽？還不快點動手！”
他忙著應付沈清辭，分辨不清這喊聲是從哪兒傳來的，看著眼珠幾乎呈赤紅色，招式堪稱恐怖的沈清辭，他只覺得胸膛內被一口惡氣給堵住，幾欲氣急攻心。
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明明自己已經確認過，煉魂之法根本就不可解，她怎麽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轉頭來攻擊他？而她也跟著暴漲的修為究竟是怎麽回事？
裴承司驚怒不已，氣血上湧吐出一口鮮血來，再一擡頭，一道血色大網從天而降，千萬惡靈從四周湧出，在吞噬了先前他召喚出來的那些惡靈後，又齊刷刷地朝他撲來！
他扭頭一看，施咒的人竟是紀緋君與白翊之，跟在他們身後為其輸送靈力的，則是那些玄門修士們！
這是沈清辭改良過的噬魂咒，威力更甚從前，只是消耗巨大，可現下有這麽多人在給紀白二人輸送靈力，根本就不用去考慮施法的問題。
裴承司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詭異聲響，靈脈在這瞬間盡數斷裂，先前聚集到他身體裏的靈力隨之散去。地動天搖間，原本的煉魂陣法漸漸消散，他又吐出一大口鮮血來，在陣法的反噬之下，他的軀體外爆出陣陣血霧。
江晏深攔了攔，沒教那些惡靈立即撲上來分食他的軀體與魂魄。
裴承司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敗，更想不通因何而敗，他雙目怒瞪，緊緊地盯著江晏深。
江晏深滿身浴血，在他面前蹲下。
他垂著眸，烏黑的眼珠中摻雜著一絲血色。
他道：“去死吧。師、父。”
緊接著，那群焦急到嘶嘶亂叫的惡靈就撲了上來，如潮水般淹沒了裴承司的身體。
-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血雲漸漸散去，四周恢覆一片寂靜。
那些被控制的弟子紛紛轉醒，驚詫地看著四周發生的一切。
沈清辭躺在紀緋君懷中，緊閉著雙眼，仿佛對這一切毫無知覺。江晏深半跪在她面前，替她處理身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傷口。
他們幾人都狼狽極了，紀緋君與白翊之還好，只是衣物臟汙了些，反倒是沈江二人，臉上花了一片，從頭到腳都是傷。
紀緋君看不過去：“你也處理下吧。”
江晏深搖搖頭：“我沒事。”
事態緊急，他們之間根本沒時間去商量如何行動，他只知道沈清辭有方法，知道她要自己去激怒裴承司，卻不清楚她打算如何破局。
直到紀緋君方才三言兩語與他說了，江晏深才知道她這一步走的有多驚險。
二十多年前，沈清辭被虞青所殺，因怨氣深重，加之捅她的那一劍稍微偏離了些，意外留得一縷意識，在咽氣前被白翊之所救。
彼時白翊之身上並無任何活人氣息，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他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只有鬼氣的軀體。
他不知道該如何救人，卻在那卷古籍上看到了當初救下他的方法，以鬼氣修養沈清辭的軀體，強行留下了她的性命。
正因如此，沈清辭才能將自己的靈識暫時封鎖住，成為煉魂陣法中的一具軀體。
可她要覆仇的念頭又如此執著與堅定，殘存的那一縷微弱的靈識在與陣法的爭奪下占據上風，站在了裴承司的對立面。
裴承司因此怒急攻心，反噬自身。加之紀白二人幫忙，終是避免了玄門這場滅頂之災。
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沈清辭會過的很不好。
他將沈清辭身上所有的傷口包紮好，俯身從紀緋君懷中將人抱了起來，視線略過身邊的無數張面孔。
躊躇、驚疑不定、尷尬，還有猶豫不決。
江晏深不難猜到他們在想什麽。
但他什麽都沒說，抱著沈清辭轉身離開此處。
紀緋君問：“你去哪兒？”
江晏深道：“回家了。”
紀緋君：“家？”
江晏深：“水榭。”
“哦，那的確是該回了。”她拍拍到處都是血汙的道袍，伸手去拉白翊之：“小白，走了。”
緊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互相攙扶著的龐子牧與許知澤。
數道目光聚在他們身上，看著他們一瘸一拐地離開此處。
有人湊到黑臉修士身邊，小聲問道：“我們難道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黑臉修士反問：“你想要怎樣？”
該人道：“若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這難道不是個好機會嗎？”
黑臉修士氣的兩眼一黑：“……你還要不要臉了！人家剛剛才救過我們！”
對方被罵的一縮脖子，卻不大服氣，小聲道：“可他們是邪修啊。”
黑臉修士神色覆雜：“我知道。但是……”他嘆息一聲：“算了，再說吧。”
沈清辭在迷迷糊糊中覺得周身有些顛簸。
就像是很小的時候，她躺在母親做的搖籃中，在她溫柔的輕哄聲入睡。
她的嘴唇動了動：“……娘親。”
江晏深腳步微頓，旋即繼續邁開步子。他很輕很輕地‘嗯’了聲，道：“睡吧。”
【正文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