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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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5 章
“誰教得你學這些害人的東西？！若再讓我看見, 便將你的手指頭剁了！！”男人厲聲斥道，眼中沈著怒火，似恨不得將那小孩兒千刀萬剮。
早在他動手時，桑褚玉就下意識往前一步。
卻被裴引跡拉住。
他低聲提醒：“此為識海記憶。”
識海記憶裏的人不能輕易接觸。
如果被潛意識察覺外人入侵, 很可能會攻擊他們。
桑褚玉忍下, 面無表情地冒了句：“合該挫骨揚灰。”
“走吧。”裴引跡松開手。
但在他倆轉身的剎那, 那拎著鐵鍬的男人突然擡眸看了過來。
裴引跡恰好與他對上視線。
他心一沈, 再度拉起桑褚玉的手, 只吐出一字：“跑。”
便拉著她往方塊外跑去。
身後, 男人一步越過躺在地上的小孩兒, 陰沈下臉追起他倆。
漂浮在識海中的方塊，六面都藏著一扇隱蔽的門。
推開進來的那扇門後，兩人看見識海外原本慢悠悠漂浮的方塊，竟都開始疾馳起來。
速度快到擦成一條條五彩斑斕的線, 如四竄的煙花、失去軌跡的流星, 七彩紛呈。
身後人的呼吸已逼近, 他倆僅停留一瞬，便躍進了最近的一個褐色方塊。
方塊中還是那處庭院, 不過梧桐樹葉多半都枯萎掉落了。
看起來是秋天。
兩人順著墻角往另一邊跑。
不想，那男人竟還跟在身後。
桑褚玉往後看了眼。
“裴師兄，他跟上來了。”
又不能真和他打起來。
只是被他發現，這些記憶方塊就混亂成這副模樣。
要是打起來了, 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麽麻煩。
裴引跡簡要解釋：“他的父親在記憶裏承載了攻擊性。”
“那要跑到沒有他父親的記憶裏？”桑褚玉腿側。
“或許如此。”
說話間, 兩人已跑過大半庭院。
就在躍出褐色大門的前一瞬，桑褚玉聽見一聲輕喚：“父親。”
她循聲望去。
那棵梧桐粗壯, 剛才跑過來時，她並未看見樹幹的另一端還有人。
此時才瞧得清楚。
卻見另一個衡雲子的父親站在樹旁, 手裏握著把鐵鍬，神情嚴肅。
他正垂眸看著地面。
而地上躺了個小孩兒，看著比方才長大了點兒——原有些圓潤的面龐已瘦得有些脫相了。
說得更準確些，那小孩兒只有一小半是露在地面，從脖子往下，都是埋在土裏。
男人的鐵鍬上沾著沒抖凈的泥巴，手往前一推，就又鏟起一鐵鍬土。
“父親，”小孩兒又喚一聲，“這是在玩什麽游戲？我有些，喘不過氣。”
“帶你去找你娘。”男人面不改色道。
“娘？”小孩兒的眉梢間多了些笑，“那這算得是回家麽？”
男人鏟土的手一頓。
桑褚玉還盯著他。
在她跨出方格門的瞬間，她聽見他回了聲：“是。”
隨後鏟起一鐵鍬土，撒在那小孩兒的眼睛上。
面前是橫沖直撞的方塊。
這回，他們跳進了一個金色的方塊。
一進去，迎面便是金燦燦的陽光，還有刺耳高亢的蟬鳴。
仍是那個庭院，不過已經到了暑氣高漲的盛夏。
熱浪在半空翻滾，連風都又幹又熱，一切如幻夢般讓人頭暈目眩。
沒跑兩步，方塊竟開始緩慢地旋轉。
方塊旋轉得太過突然，地面失去平衡，兩人踉蹌一步，險些摔倒。
身後一陣“當啷”聲響。
借著油光光的灌叢樹葉，桑褚玉模糊瞥見身後的男人摔了一跤。
不過很快就又站了起來，望向他倆的眼神中滿是兇狠殺意。
“有靈力的痕跡。”桑褚玉說。
這個方塊裏存在靈痕，很可能是禁制的所在地。
裴引跡也感知到了那微弱的靈痕。
兩人謹慎地放開靈識，在逃跑的間隙裏仔細搜尋著方塊的每一處角落。
最後，他們在梧桐樹的最高處找到了那抹靈痕。
但並非是禁制。
已長成少年的衡雲子坐在樹頂，一手撐臉，另一手擡在半空，偶爾漫不經心地動兩下。
掌心上，是一朵漂浮的白鳳仙。
隨他操控，那朵白鳳仙舒展開花瓣，不一會兒就如蝴蝶般飛遠了。
他雙手枕在腦後，就這麽大喇喇地躺了下來，默不作聲地盯著那朵飄遠的白鳳仙。
待白鳳仙不見蹤影，他移開視線，隔著微晃的樹葉，望向天際金燦燦的烈陽。
那微弱的靈痕也是源自他的靈術。
而非禁制。
在他倆四處尋找靈痕時，身後的男人已快追上。
確定那靈痕並非源自禁制，兩人一時跑得更快，趕在他落下鐵鍬前，一步躍出了金色方塊。
這回他們沒看，直接跳進最近的一處方塊。
待在方塊中站定，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是一個藍色的方塊。
眼見他倆跑出去了，那男人竟高舉起鐵鍬，狠狠往前一擲。
“嘭——”一聲，身後的方塊門合上，將鐵鍬隔絕在外。
門再沒打開。
身後的男人沒有追上來。
方塊也恢覆了平穩，不像之前那樣緩慢旋轉。
他倆疾跑了兩步，緩緩停下。
兩人都是個疲懶性子，這會兒緊繃的心弦陡然放松，皆有些疲累，站在原地低喘著氣。
快把她累死了。
以前在森林禁地跟猴子豹子跑著玩兒也沒這麽累。
桑褚玉望一眼身後緊閉的大門，再三確定人沒追上來，這才觀察起四周景象。
裴引跡也在打量四周。
“未曾來過。”
他掃過眼前的空曠院子，看向不遠處的一排排古樸粗獷的建築，懸山式屋頂，還有圍繞在這覆雜建築外的幽綠密林。
“不是方才那庭院，小仙洲沒有這等景象，也非裴家，倒像是……”
“幽熒。”桑褚玉接過話茬。
她看向遠處大銀杏樹頂上兩人合抱大的鳥巢。
這地方她來過一回——上次誤闖星宮梅園，她通過巫盞的法陣去了趟幽熒。
正是巫盞的家。
不過跟那回相比，現在的宅落要新上些許。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但這些並不重要。
兩人搜尋一番，確定這個方塊裏沒有靈力痕跡後，便朝另一端走去。
剛走兩步，他們就聽見了說話聲——
“我以為你不會見我。”
桑褚玉一頓。
是巫盞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比現在的他生澀一些，偶爾還夾雜著幽熒一族的語言。
但很明顯是他。
她剛才就覺得奇怪，衡雲子的記憶裏為何會出現巫盞。
隨後是衡雲子的應答：“真算起來，我跟你師父才是敵人。你如今想殺了他，你我自然有相商的餘地。”
桑褚玉拽了下裴引跡的袖子，悄聲指了指裏面。
裴引跡會意，與她一道沒聲沒息地靠近了那房間。
兩人蹲在房外墻邊，聽著裏面的交談聲。
巫盞冒了句幽熒族的語言，又溫和笑道：“抱歉，不久前才接觸天顯語，尚不適應。”
“無妨。”衡雲子應道，語氣聽著比現在的他穩重些許。
巫盞：“你猜得不錯，你父親的屍骨在我師父那兒。當日你殺了他，人雖死了，可他體內的蠱還在，引著他來了幽熒。我可以幫你把屍骨拿回來，但我該如何信你？我不願何人都來論我的是非。況且已要擔下一樁弒師的罪名，屆時你若用你父親的屍骨行亂，豈不得又添一樁？”
衡雲子：“我如何會說出去？你不過是為了幫我救回父親的屍骨，不得已才對你師父出手，何來私心。”
“抱歉，不得不慎重為之。”
話落，房中一時陷入沈默。
桑褚玉沒大明白他倆話裏的意思。
僅聽這些話，便是衡雲子的父親被他給殺了，屍骨又被體內的蠱引導著來了幽熒，而現在衡雲子想借巫盞的手，將他父親的屍骨拿回去？
但衡雲子的父親為何會中蠱，又是誰下的？
她正想著，就聽見衡雲子輕笑一聲：“那麽，誰會信一個瘋子的話？”
桑褚玉一怔，忽然意識到什麽，轉身，扒著窗戶往上探去些許。
隔著窄窗，她看見衡雲子舉起一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額心。
當他再度垂下手時，一縷白色的煙霧隨著刀尖流出，須臾就飄遠了，如當日那朵白鳳仙。
白霧飄走，衡雲子突然丟開匕首，垂首低低笑出聲，隨即是仰頭大笑，又掃落他身前的茶盞。
巫盞坐在他面前，看著他瘋瘋癲癲的行徑，這才緩緩起身，溫笑：“不會叫你失望。”
在他偏身看過來的前一瞬，桑褚玉坐了下去。
餘光裏，那抹白色的魂越飄越遠，不知去了何處。
若這抹白霧就是衡雲子抽出來的魂，那豈不就是裴雪盡？
兩人再起身往方格外跑時，裴引跡提起了此事：“傳聞，表姑父在姑母死後，去過幽熒。”
桑褚玉想到什麽：“他該不會是想借幽熒秘法，救回衡雲子的母親？”
她聽巫召野說起過，幽熒有一秘法，用舟將亡人屍骨載去天水，再引回亡魂，就能使亡者起死覆生。
不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他挖出了姑母的屍骨，帶去幽熒。沒過多久，便死了。”裴引跡頓了頓，“死後不久，幽熒大祭司便也離了世，聽聞是犯下用活人煉蠱的重罪。”
所以衡雲子的父親是與巫盞的師父達成交易，讓其幫他救回衡雲子的母親。作為交換，他則心甘情願地成了蠱盅？
但既然衡雲子的母親沒有覆活，那他父親多半是被騙了。
思索間，兩人走至金色方格的大門前。
桑褚玉擡手推門。
“吱呀”一聲，門外的無數個方塊在視線中鋪開。
五顏六色的一片，在眼前鉤織出光怪陸離的景象，根本看不見盡頭。
“這樣試下去不是辦法。”桑褚玉掃視著那些方塊，“可否徹底放開妖識，搜尋靈痕？”
“可以，只不過會引來他的靈識察覺。”裴引跡稍頓，解釋得更為詳盡，“如果不及時找到禁制，我們很可能被封在他的識海中。”
也就是說，他們解決禁制被毀的時間會大大縮短。
桑褚玉移過視線，認真看他。
“要試試嗎？”她問。
兩人有著如出一轍的怠惰。
不限於慢吞吞的說話方式，還有疲於與人交流的習慣。
不過在這件事上，卻又有著別無二致的冒險心。
幾乎沒作猶豫，裴引跡便略一頷首。
他倆同時放開了感官，在這廣袤的識海中搜尋著那一抹靈痕。
但在每個小方塊中，衡雲子也有可能在使用靈術。
由是搜尋完一轉，也不過篩去一大半，還有數百個方塊。
將其中攻擊性尤為明顯的，以及分外微弱的靈痕刨除掉，也還剩下十幾個方塊。
遙望著那十幾個方塊，兩人片刻沒停留，躍身而上。
以防出現意外，他倆沒有分開行動，最先進入了一個白色方塊中。
一眼看見方塊裏在半空禦劍飛行的衡雲子，兩人想也沒想，便躍至另一個方塊。
如此搜尋了四個，都無果。
等進入第五個方塊時，世界又開始緩慢旋轉，只不過不大明顯，也不影響走路。
“他已經察覺了。”裴引跡道。
桑褚玉點頭：“小心。”
這回，是一個綠色方塊。
一進去，她便怔在了門口。
身前是廣袤無垠的荒野，百木叢生，春意盎然。
與之前他們去過的方塊不同，這一處寬闊到根本望不著邊際。
遼闊，靜謐。
偶爾聽得幾聲野物發出的響動。
樹林中間，遠遠能望見一大片湖泊，明鏡般映出透藍的天。
她對這裏再熟悉不過。
是森林禁地。
但這裏與現實中的禁地又有不同——
在湖泊中間，多了一棵參天大樹。
是棵梧桐，看起來與庭院裏的那棵梧桐很像。不過樹幹的枝條藤蔓龍蟠虬結，竟模糊纏出人形。
但離得太遠，看不清那人形的模樣。
“你熟悉此處？”察覺到她的停頓，裴引跡問。
“是禁地。”桑褚玉邁步往前，“他以前常來這兒。”
裴引跡移回視線：“靈痕在那片湖泊下面。”“嗯。”兩人又跑起來。
跑到一半，桑褚玉終於看清那梧桐枝條藤蔓絞纏出的人形。
雖然模樣粗糙，但也看得出與她有七八分像。閉著眼，靜靜佇立在這片廣袤世界的正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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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他動手時，桑褚玉就下意識往前一步。
卻被裴引跡拉住。
他低聲提醒：“此為識海記憶。”
識海記憶裏的人不能輕易接觸。
如果被潛意識察覺外人入侵, 很可能會攻擊他們。
桑褚玉忍下, 面無表情地冒了句：“合該挫骨揚灰。”
“走吧。”裴引跡松開手。
但在他倆轉身的剎那, 那拎著鐵鍬的男人突然擡眸看了過來。
裴引跡恰好與他對上視線。
他心一沈, 再度拉起桑褚玉的手, 只吐出一字：“跑。”
便拉著她往方塊外跑去。
身後, 男人一步越過躺在地上的小孩兒, 陰沈下臉追起他倆。
漂浮在識海中的方塊，六面都藏著一扇隱蔽的門。
推開進來的那扇門後，兩人看見識海外原本慢悠悠漂浮的方塊，竟都開始疾馳起來。
速度快到擦成一條條五彩斑斕的線, 如四竄的煙花、失去軌跡的流星, 七彩紛呈。
身後人的呼吸已逼近, 他倆僅停留一瞬，便躍進了最近的一個褐色方塊。
方塊中還是那處庭院, 不過梧桐樹葉多半都枯萎掉落了。
看起來是秋天。
兩人順著墻角往另一邊跑。
不想，那男人竟還跟在身後。
桑褚玉往後看了眼。
“裴師兄，他跟上來了。”
又不能真和他打起來。
只是被他發現，這些記憶方塊就混亂成這副模樣。
要是打起來了, 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麽麻煩。
裴引跡簡要解釋：“他的父親在記憶裏承載了攻擊性。”
“那要跑到沒有他父親的記憶裏？”桑褚玉腿側。
“或許如此。”
說話間, 兩人已跑過大半庭院。
就在躍出褐色大門的前一瞬，桑褚玉聽見一聲輕喚：“父親。”
她循聲望去。
那棵梧桐粗壯, 剛才跑過來時，她並未看見樹幹的另一端還有人。
此時才瞧得清楚。
卻見另一個衡雲子的父親站在樹旁, 手裏握著把鐵鍬，神情嚴肅。
他正垂眸看著地面。
而地上躺了個小孩兒，看著比方才長大了點兒——原有些圓潤的面龐已瘦得有些脫相了。
說得更準確些，那小孩兒只有一小半是露在地面，從脖子往下，都是埋在土裏。
男人的鐵鍬上沾著沒抖凈的泥巴，手往前一推，就又鏟起一鐵鍬土。
“父親，”小孩兒又喚一聲，“這是在玩什麽游戲？我有些，喘不過氣。”
“帶你去找你娘。”男人面不改色道。
“娘？”小孩兒的眉梢間多了些笑，“那這算得是回家麽？”
男人鏟土的手一頓。
桑褚玉還盯著他。
在她跨出方格門的瞬間，她聽見他回了聲：“是。”
隨後鏟起一鐵鍬土，撒在那小孩兒的眼睛上。
面前是橫沖直撞的方塊。
這回，他們跳進了一個金色的方塊。
一進去，迎面便是金燦燦的陽光，還有刺耳高亢的蟬鳴。
仍是那個庭院，不過已經到了暑氣高漲的盛夏。
熱浪在半空翻滾，連風都又幹又熱，一切如幻夢般讓人頭暈目眩。
沒跑兩步，方塊竟開始緩慢地旋轉。
方塊旋轉得太過突然，地面失去平衡，兩人踉蹌一步，險些摔倒。
身後一陣“當啷”聲響。
借著油光光的灌叢樹葉，桑褚玉模糊瞥見身後的男人摔了一跤。
不過很快就又站了起來，望向他倆的眼神中滿是兇狠殺意。
“有靈力的痕跡。”桑褚玉說。
這個方塊裏存在靈痕，很可能是禁制的所在地。
裴引跡也感知到了那微弱的靈痕。
兩人謹慎地放開靈識，在逃跑的間隙裏仔細搜尋著方塊的每一處角落。
最後，他們在梧桐樹的最高處找到了那抹靈痕。
但並非是禁制。
已長成少年的衡雲子坐在樹頂，一手撐臉，另一手擡在半空，偶爾漫不經心地動兩下。
掌心上，是一朵漂浮的白鳳仙。
隨他操控，那朵白鳳仙舒展開花瓣，不一會兒就如蝴蝶般飛遠了。
他雙手枕在腦後，就這麽大喇喇地躺了下來，默不作聲地盯著那朵飄遠的白鳳仙。
待白鳳仙不見蹤影，他移開視線，隔著微晃的樹葉，望向天際金燦燦的烈陽。
那微弱的靈痕也是源自他的靈術。
而非禁制。
在他倆四處尋找靈痕時，身後的男人已快追上。
確定那靈痕並非源自禁制，兩人一時跑得更快，趕在他落下鐵鍬前，一步躍出了金色方塊。
這回他們沒看，直接跳進最近的一處方塊。
待在方塊中站定，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是一個藍色的方塊。
眼見他倆跑出去了，那男人竟高舉起鐵鍬，狠狠往前一擲。
“嘭——”一聲，身後的方塊門合上，將鐵鍬隔絕在外。
門再沒打開。
身後的男人沒有追上來。
方塊也恢覆了平穩，不像之前那樣緩慢旋轉。
他倆疾跑了兩步，緩緩停下。
兩人都是個疲懶性子，這會兒緊繃的心弦陡然放松，皆有些疲累，站在原地低喘著氣。
快把她累死了。
以前在森林禁地跟猴子豹子跑著玩兒也沒這麽累。
桑褚玉望一眼身後緊閉的大門，再三確定人沒追上來，這才觀察起四周景象。
裴引跡也在打量四周。
“未曾來過。”
他掃過眼前的空曠院子，看向不遠處的一排排古樸粗獷的建築，懸山式屋頂，還有圍繞在這覆雜建築外的幽綠密林。
“不是方才那庭院，小仙洲沒有這等景象，也非裴家，倒像是……”
“幽熒。”桑褚玉接過話茬。
她看向遠處大銀杏樹頂上兩人合抱大的鳥巢。
這地方她來過一回——上次誤闖星宮梅園，她通過巫盞的法陣去了趟幽熒。
正是巫盞的家。
不過跟那回相比，現在的宅落要新上些許。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但這些並不重要。
兩人搜尋一番，確定這個方塊裏沒有靈力痕跡後，便朝另一端走去。
剛走兩步，他們就聽見了說話聲——
“我以為你不會見我。”
桑褚玉一頓。
是巫盞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比現在的他生澀一些，偶爾還夾雜著幽熒一族的語言。
但很明顯是他。
她剛才就覺得奇怪，衡雲子的記憶裏為何會出現巫盞。
隨後是衡雲子的應答：“真算起來，我跟你師父才是敵人。你如今想殺了他，你我自然有相商的餘地。”
桑褚玉拽了下裴引跡的袖子，悄聲指了指裏面。
裴引跡會意，與她一道沒聲沒息地靠近了那房間。
兩人蹲在房外墻邊，聽著裏面的交談聲。
巫盞冒了句幽熒族的語言，又溫和笑道：“抱歉，不久前才接觸天顯語，尚不適應。”
“無妨。”衡雲子應道，語氣聽著比現在的他穩重些許。
巫盞：“你猜得不錯，你父親的屍骨在我師父那兒。當日你殺了他，人雖死了，可他體內的蠱還在，引著他來了幽熒。我可以幫你把屍骨拿回來，但我該如何信你？我不願何人都來論我的是非。況且已要擔下一樁弒師的罪名，屆時你若用你父親的屍骨行亂，豈不得又添一樁？”
衡雲子：“我如何會說出去？你不過是為了幫我救回父親的屍骨，不得已才對你師父出手，何來私心。”
“抱歉，不得不慎重為之。”
話落，房中一時陷入沈默。
桑褚玉沒大明白他倆話裏的意思。
僅聽這些話，便是衡雲子的父親被他給殺了，屍骨又被體內的蠱引導著來了幽熒，而現在衡雲子想借巫盞的手，將他父親的屍骨拿回去？
但衡雲子的父親為何會中蠱，又是誰下的？
她正想著，就聽見衡雲子輕笑一聲：“那麽，誰會信一個瘋子的話？”
桑褚玉一怔，忽然意識到什麽，轉身，扒著窗戶往上探去些許。
隔著窄窗，她看見衡雲子舉起一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額心。
當他再度垂下手時，一縷白色的煙霧隨著刀尖流出，須臾就飄遠了，如當日那朵白鳳仙。
白霧飄走，衡雲子突然丟開匕首，垂首低低笑出聲，隨即是仰頭大笑，又掃落他身前的茶盞。
巫盞坐在他面前，看著他瘋瘋癲癲的行徑，這才緩緩起身，溫笑：“不會叫你失望。”
在他偏身看過來的前一瞬，桑褚玉坐了下去。
餘光裏，那抹白色的魂越飄越遠，不知去了何處。
若這抹白霧就是衡雲子抽出來的魂，那豈不就是裴雪盡？
兩人再起身往方格外跑時，裴引跡提起了此事：“傳聞，表姑父在姑母死後，去過幽熒。”
桑褚玉想到什麽：“他該不會是想借幽熒秘法，救回衡雲子的母親？”
她聽巫召野說起過，幽熒有一秘法，用舟將亡人屍骨載去天水，再引回亡魂，就能使亡者起死覆生。
不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他挖出了姑母的屍骨，帶去幽熒。沒過多久，便死了。”裴引跡頓了頓，“死後不久，幽熒大祭司便也離了世，聽聞是犯下用活人煉蠱的重罪。”
所以衡雲子的父親是與巫盞的師父達成交易，讓其幫他救回衡雲子的母親。作為交換，他則心甘情願地成了蠱盅？
但既然衡雲子的母親沒有覆活，那他父親多半是被騙了。
思索間，兩人走至金色方格的大門前。
桑褚玉擡手推門。
“吱呀”一聲，門外的無數個方塊在視線中鋪開。
五顏六色的一片，在眼前鉤織出光怪陸離的景象，根本看不見盡頭。
“這樣試下去不是辦法。”桑褚玉掃視著那些方塊，“可否徹底放開妖識，搜尋靈痕？”
“可以，只不過會引來他的靈識察覺。”裴引跡稍頓，解釋得更為詳盡，“如果不及時找到禁制，我們很可能被封在他的識海中。”
也就是說，他們解決禁制被毀的時間會大大縮短。
桑褚玉移過視線，認真看他。
“要試試嗎？”她問。
兩人有著如出一轍的怠惰。
不限於慢吞吞的說話方式，還有疲於與人交流的習慣。
不過在這件事上，卻又有著別無二致的冒險心。
幾乎沒作猶豫，裴引跡便略一頷首。
他倆同時放開了感官，在這廣袤的識海中搜尋著那一抹靈痕。
但在每個小方塊中，衡雲子也有可能在使用靈術。
由是搜尋完一轉，也不過篩去一大半，還有數百個方塊。
將其中攻擊性尤為明顯的，以及分外微弱的靈痕刨除掉，也還剩下十幾個方塊。
遙望著那十幾個方塊，兩人片刻沒停留，躍身而上。
以防出現意外，他倆沒有分開行動，最先進入了一個白色方塊中。
一眼看見方塊裏在半空禦劍飛行的衡雲子，兩人想也沒想，便躍至另一個方塊。
如此搜尋了四個，都無果。
等進入第五個方塊時，世界又開始緩慢旋轉，只不過不大明顯，也不影響走路。
“他已經察覺了。”裴引跡道。
桑褚玉點頭：“小心。”
這回，是一個綠色方塊。
一進去，她便怔在了門口。
身前是廣袤無垠的荒野，百木叢生，春意盎然。
與之前他們去過的方塊不同，這一處寬闊到根本望不著邊際。
遼闊，靜謐。
偶爾聽得幾聲野物發出的響動。
樹林中間，遠遠能望見一大片湖泊，明鏡般映出透藍的天。
她對這裏再熟悉不過。
是森林禁地。
但這裏與現實中的禁地又有不同——
在湖泊中間，多了一棵參天大樹。
是棵梧桐，看起來與庭院裏的那棵梧桐很像。不過樹幹的枝條藤蔓龍蟠虬結，竟模糊纏出人形。
但離得太遠，看不清那人形的模樣。
“你熟悉此處？”察覺到她的停頓，裴引跡問。
“是禁地。”桑褚玉邁步往前，“他以前常來這兒。”
裴引跡移回視線：“靈痕在那片湖泊下面。”“嗯。”兩人又跑起來。
跑到一半，桑褚玉終於看清那梧桐枝條藤蔓絞纏出的人形。
雖然模樣粗糙，但也看得出與她有七八分像。閉著眼，靜靜佇立在這片廣袤世界的正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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