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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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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這幾天風雪漸小, 常出太陽,今日更是個好晴天。

但裴引跡陰沈沈站在那兒,又著身箭袖黑袍,活像個孤魂野鬼。

桑褚玉看見他, 也道了聲:“裴師兄。”

裴引跡誰也沒應。

她又看了眼身後的元汀。

這兩人雖然長得不像, 身形也有出入, 但那副要死不活、頹靡不振的勁兒竟大差不差。

她深思一番, 嚴肅問道:“你倆是親兄弟嗎?”

元汀:?

他皮笑肉不笑道:“桑師妹說笑了, 若談同門師兄弟還算得上, 哪有血緣親戚的說法。”

那這算什麽。

不是兄弟勝似兄弟麽?

她正胡思亂想著, 元汀就已越過她往前一步。

適才他待裴引跡那般客氣,現在開口卻道:“裴師兄找我何事?師兄來得不巧,桑師妹正找我有要緊事,耽誤不得。師兄您看……不如改日再來?”

桑褚玉瞥他一眼。

送客送得這般暢快。

明明剛才還拿些破劍、私物的說法, 不願讓她看劍, 現在卻又扯她出來當幌子了。

但裴引跡沒走, 忽問:“何事?”

似是沒想到他會追問,元汀面色微凝, 須臾又扯開笑道:“是一點私事兒,師兄您看……”

他說得含蓄,可趕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裴引跡卻又看向桑褚玉,以眼神問詢。

察覺到他的視線, 元汀不著痕跡地往旁挪了步, 將她擋在身後,一並遮去他的視線。

但即便他擋著, 桑褚玉覺得奇怪。

裴引跡沒來的時候,元汀便找借口不讓她看劍。

現在卻不然。

是在有意躲著裴引跡嗎?

為何?

思忖片刻, 她突然開口:“是要看劍。”

元汀登時轉身,睇她一眼。

桑褚玉無視了他的視線,看向裴引跡,說:“先前元師兄在鑄器閣打了好幾柄劍,但都不滿意。如今師兄有了合心意的劍,我也想看看,也好學習到底是何處不足。”

不等元汀開口,裴引跡忽道:“恰好,一起。”

他用詞吝嗇,但其他兩人都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他也是來看劍的,正好一起。

元汀緊蹙起眉,原本就郁沈的臉色這會兒更不好看。

“那便看吧。”他冷著臉抽出腰間佩劍,“最好能看出個好歹來。”

桑褚玉接過他的劍。

劍不僅很舊,鋒刃上還坑坑窪窪的,靠近劍柄的部位也有些生銹了,像是隨手從哪兒撿來的廢劍。

她橫劍在手,打量幾眼就認出了這劍的來歷:“元師兄,這是你的第一把劍。”

元汀第一回來找她鑄劍的時候,她就看過他的佩劍。

太衍山峰頂有一處劍靈秘境的入口,裏面蘊養了無數劍魂。

這些劍魂不似其他靈物,沒有意識,更像是一團凝了形的強大劍氣。

劍修與劍魂定契後,就能將劍魂帶離秘境,再請鑄劍師將劍魂鑄入佩劍中。

如此煉出的劍,雖然比不上本命寶劍,但對大多數尚不能煉出本命劍的劍修來說,也已是最合適的劍器了。

因此劍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開啟秘境,舉辦尋劍大會。

屆時不光劍派弟子,天下沒有煉化出本命劍器的劍修都會趕來太衍山,進入秘境尋劍。

而這把劍的劍魂,就是在劍靈秘境裏找著的。

她記得這劍魂——不似其他劍魂那般鋒芒畢露,而是含蓄穩重,如山如岳。

但元汀本人似乎很不喜歡,覺得劍魂太弱,配不上他的靈力。

時日已久,元汀沒想到她還記得,一怔,眉頭也微微舒展開,但隨即又緊擰。

“是又如何,不過一把破劍——可看出名堂來了?看不出就還我。”

桑褚玉送出妖識,探查了劍身的情況。

但跟他本人一樣,他的劍也沒什麽異樣。

要說何處有異,便是這劍的劍魂比當日弱了很多,甚至已是氣若游絲了。

她的手撫過劍身。

劍身未動,可她卻能感受到劍魂吃力的喘息。

若拿人作比,就跟病入膏肓的病者差不多。

不知受到了何等的摧殘。

她不快看他:“你不喜歡,就解開劍契,放了劍魂。何至於將它拘於此劍折磨。”

“你當我不想?”元汀直接將劍奪了回來,收劍回鞘,“早想解契了,但劍魂不走,我又能如何?”

“這簡單。”桑褚玉說,“師兄若是誠心想解契,先廢去修為,便能解開了,屆時再重新修煉便是。”

元汀面色古怪地看她:“你這說的什麽渾話?!”

廢去他一兩百年的修為?

她是什麽魔修不成。

趁他火氣上湧,桑褚玉話鋒一轉:“是你打傷了丘師妹和俞姑娘?”

她話題跳得太快,元汀一時沒反應過來,神情中劃過絲不自在。

但很快就恢覆正常,他語調平平,話中卻盡顯傲意:“切磋技不如人,受傷豈不正常?”

“好。”桑褚玉轉身要走,剛走一步,忽又頓住。

她回身看向元汀,語氣平靜:“元師兄,有些劍確然鋒銳,用起來卻也危險,一不留神恐要危及性命,還望師兄慎重。劍魂平穩,並非壞事。”

元汀神色微變,但餘光瞥見裴引跡還在看他,他拎著笤帚就轉過了身,只道:“劍不鋒不利,又有何用處。桑師妹管好自己吧。”

桑褚玉再不多言,轉身離開。

不想裴引跡也跟了上來。

她猜他也是在懷疑元汀,才到這兒來。

現在沒找到什麽證據,自然也要走。

於是她不作多想,身後的人不出聲,她也權當沒這人。

沒走多遠,就到了岔路口。

一左一右兩條路,往右僅有個鑄器閣。

她自然而然地拐向右邊。

身後的裴引跡竟也拐了過來,沈默地跟在幾尺開外。

桑褚玉一頓。

餘光裏,裴引跡也跟著停下。

比起人,更像是隨在她身後的一道影子。



她又往前幾步。

裴引跡便也提步往前。

她再度停下。

裴引跡亦頓住。

如此兩三回後,桑褚玉默默轉過身。

“裴師兄,我這是往鑄器閣走。”

“嗯,順路。”

“師兄要去鑄器閣取東西?”桑褚玉問。

“嗯。”

桑褚玉點點頭,轉身。

“為何——”裴引跡突然開口,卻又戛然而止。

桑褚玉回眸看他:“什麽?”

“無事。”裴引跡道,但片刻後,他忽道,“你常喚‘棲明師兄’。”



這是在說她常把蒲棲明掛在嘴邊嗎?

好像沒有啊。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引跡補了句:“而非‘蒲師兄’。”

桑褚玉:“……”

她聽懂了。

他這是在說她常喊的是‘棲明師兄’,而不是‘蒲師兄’。

“已稱呼習慣了,蒲師兄與棲明師兄並無兩樣。”桑褚玉臉上沒什麽情緒,“便如喚裴師兄,若喊得順嘴,稱你為引跡師兄也並非不可。”

“引跡師兄”四個字慢騰騰打她嘴邊溜了過去,卻使裴引跡微怔。

半晌,他默默別開眼,望向一旁路上的花草。

等她都轉身走了,才擠出聲微不可聞的回應:“嗯。”

等回了鑄器閣,桑褚玉以為他要取什麽東西,拿鑰匙開了門,側身讓出路。

但裴引跡沒進去,而是一言不發地站在石階底下。

兩人誰都沒吭聲,就這麽沈默無聲地對峙著。過了幾息,桑褚玉忽道:“裴師兄,門開了。”

裴引跡垂下眼簾。

又是裴師兄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她。

“給你。”他道。

桑褚玉壓下視線,落在他手上。

是幾本藍皮簿子,封面的字跡有些模糊,瞧不出寫了什麽。

她猶疑著接過,翻開一看,才發現這幾本都是醫書。

裴引跡:“孤本,或有用處。”

……

她拿醫書能有什麽——

等等。

她想起來了。

該不會是之前在醫閣,她說最近在看醫書,他給當真了吧?

桑褚玉的手搭在醫書皮子上,緩緩擡眸。

對上她的視線,裴引跡忽想起什麽,又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放在了那沓醫書上。

“這也給你。”

桑褚玉看了眼他遞過來的東西。

鼓鼓囊囊的一包,不用解開系繩,她便猜到裏面是什麽。

多半又是糖。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反覆忖度著他這些行徑。

想了好一會兒,她才遲遲意識到一件事。

他好像並不討厭她。

來這兒並非順路,也不是要拿什麽東西,而是為了送她醫書。

那為何剛才不直接給她?

她正思索著,裴引跡便已沈默著轉過身,打算離開。

“裴師兄!”桑褚玉忽然叫住他。

裴引跡步子一頓,看她。

桑褚玉打量著他的面容,開始竭力找起他和溫鶴嶺的相似點。

身形……

不太像。

兩人都是寬肩窄腰的身形,但裴引跡常使劍,溫鶴嶺較他要單薄些許。

面容麽。

也沒什麽相似的地方。

該說不說,比起溫鶴嶺,他和衡雲子竟要更像些。

他倆都眼如柳葉,不過裴引跡的眸中眼白偏多,眼尾微垂,看起來更為陰沈。

而衡雲子眼尾微勾,多了些艷靡氣。

至於平時的言行舉止,那便更無一處相像了。

一個是端方的世家君子,另一個則跟陰郁頹靡的男鬼一樣。

兩人至多都有些寡言。

但溫鶴嶺是因太過正經,而裴引跡則是懶得說話。

桑褚玉冥思苦想一陣,最終竟沒揪出一個可靠的說法。

算了。

至少先給找替身這事兒鋪個底。

想到他倆素日關系好,她猶豫著問:“裴師兄,你去見過溫仙友了嗎?”

裴引跡:“為何提起他了。”

竟說了個難得的長句。

看來他倆的確要好。

桑褚玉道:“你與溫仙友關系最好,與他私底下也多有往來。”

“我是問,你提他做什麽?”這回,裴引跡有意咬重了“你”字。

桑褚玉微怔。

他倆關系這麽好麽?旁人竟是提一嘴都不行。

剛這麽想,她就聽見裴引跡道:“鶴嶺之前,寄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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