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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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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溫鶴嶺倏然停住。

片刻的楞怔間, 他又在腦海中重覆了一遍衡雲子方才的話,才理解過來他的意思。

自他入宗以來,衡雲子每月總有大半時間在外伏魔除妖。

如此,哪怕其他仙門的人都覺他不好打交道, 但也對無上派心存幾分敬畏。更言他行盡斬殺之事, 卻為世外之人。

這樣的人能提及“道緣”二字就已頗為稀奇, 但……

師娘?

溫鶴嶺難言心中震愕。

他從未將這些事與衡雲子牽扯在一起。

只是話已脫口, 不信也得信。

緊跟著湧上心頭的, 便是一絲微弱的懼意。

他說不清那慌懼從何而來, 回過神時已冷靜擡眸, 望向了三階開外的人。

“不知師父為何忽然提起此事。”他問。

“沒什麽。”衡雲子拿花敲打著掌心,語調輕快,“總一人雲游四方,也覺無趣。我已想好了, 若那人願意, 待結了道緣, 你和召野便就此出師,也未嘗不可。”

他一下從道緣跳到了出師, 溫鶴嶺心緒未平,又添一遭愕然。

“為何師父會——”

“總歸那凈靈心法都已學得七七八八了,召野學蠱,我教不得什麽。你回溫家, 溫家坐擁靈脈無數, 回去自己修——這花好看麽?”

衡雲子說到一半,突然將話題岔到了手裏的花草上。

溫鶴嶺早已習慣, 順著話茬看向他手中花草。

花似白薔薇,草如蘭草。

其上覆蓋著一層淡淡的光澤, 有如撒了層碎金。

待衡雲子又問一遍,他才頷首稱是。

“為師也覺好看。”衡雲子笑道,卻側過身,睨他一眼,“不過瑤草琪花在我手中,還是少看為好——看你這副模樣,莫不是聽不得我聊起道緣?”

“並非,只是……有些突然。”

“這些話一直藏在我心底,今日不過尋著機會把它說出來,又怎算得突然?”

“是。”溫鶴嶺應道。

聊到現在,他倆誰也沒提起要結道緣的那人到底是誰。

衡雲子不提,溫鶴嶺也不曾開口發問,心弦卻好似一根被捋平的蛛線,將斷未斷。

直到邁上最後一級山階,衡雲子停下問:“召野這幾日如何?”

溫鶴嶺失憶又“走丟”,是因巫召野用了蠱,溫家老祖君心中有氣,但祈福一事又多虧了幽熒祭司。

恩怨糾纏,老祖君只得憋著這股悶氣離開了無上派。

不想巫召野卻主動跑懲戒堂關禁閉去了。

不過他心底清楚,明面上說是知錯關禁閉,估計是為防止溫鶴嶺糾纏,找他要追回記憶的法子。

溫鶴嶺:“昨日遞過信,師弟說心不定,人不出。”

“那他豈不得往後釘死在懲戒堂,待來日歸西,還得在懲戒堂為他修墳立碑。”衡雲子笑一聲,轉而道,“你失憶這事,我與大祭司聊起過,他說蠱蟲惑人心智,確會暫丟一段記憶。時日一久,總會慢慢兒想起來——除非是有意下了遮掩記憶的蠱——你這幾天可記起什麽了?”

“不曾。”溫鶴嶺神情冷然,“何物都未記起。”

話落,兩人心底便有了數。

多半是遭遇意外,或是巫召野給他下了什麽蠱,他才丟失了這幾日的記憶。

“探識海如何?”衡雲子忽問。

溫鶴嶺緊了緊手。

探識海算是最快的方法了。

他現下修為無損,識海完好。直接從中搜尋記憶,既快,又不用耗費多少心力。

但這也就意味著衡雲子會看到他的記憶——在他想起來之前。

他莫名生出股不安,垂眸道:“聽聞醫閣醫師說,可借針灸等方法恢覆記憶,不過需修為更強者使針。”

衡雲子掃了眼他那冷臉,忽覺煩躁。

“嗯。”他收回視線,“現下有另一樁急事,需你去做。待此事了了,再回來使針也不遲。”

“弟子領令。”

“無上峰山下往東走七十五裏,有一處臨水鎮子。方才為師探到那處有魔氣出沒,僅些微一點兒,找起來恐有些麻煩。”衡雲子道,“但它陸陸續續幾回顯出痕跡,皆在酒肆周圍,你只管往飄酒香的地方去尋。待解決了那魔物,再回來吧。”

溫鶴嶺雖急於恢覆記憶,卻也知曉事情輕重,當即取出瞬移符,往他指的方向趕去。

他一走,衡雲子興致大好。擺弄了兩回手中花草,轉而往洞府走去。

**

鑄器閣。

這兩日風雪沒停過,地上雪攢得厚。

蒲棲明踩過積雪,視線始終落在地面。

他踏上臺階,正欲敲門,擡眼才發覺閣門大敞,冷了幾日的爐子也重新燒起了旺火,正劈裏啪啦地炸響。

心下微動,他叩了兩下門,走了進去。

外間這會兒沒人,他卻一眼看見那掛在爐邊的鬥篷。

應是桑褚玉穿回來的,鬥篷背面還沾著幾片枯葉。

擔憂火星子飄到枯葉上,燃著了鬥篷,蒲棲明上前,打算摘下那幾片葉子。

單拿剛靠近,他便探著了一點氣息。

是股淡淡清香。

這氣味他也熟悉——如他與衡雲子這樣整日除魔,不免要沾染上魔氣。故而會用些熏香辟邪,也免得邪魔氣息成了氣候。

而沾附在這鬥篷上的氣息,顯然是衡雲子常用的那熏香。

是同他一道去了禁地麽?

蒲棲明不露聲色地摘下枯葉,丟至爐中。

轉身時,桑褚玉恰好從裏間出來。

“棲明師兄。”她手裏拎了把鑿子,“要補劍麽?”

“不,聽孫師弟說你從禁地回來了,來看一眼。”蒲棲明大馬金刀地坐下,“一路上可曾碰見過秋印燭?”

“沒。”桑褚玉搖頭,用鑿子比劃著一塊木頭。

蒲棲明又道:“他天賦不錯,應與你志趣相投。本想著你能與他聊上兩句,但又擔心因尋妖箭一事結了怨,找你麻煩,便暫且瞞著你的住處,等你自己來做這決定——是見,還是不見。”

桑褚玉想了想。

到今天,她已經想不起秋印燭長什麽模樣了。

只記得這人淚珠子好像掉得挺利索。

她放下手裏的東西:“他那支尋妖箭確然鑄得不錯。”

言外之意,便是見他也無妨。

“好。”說完要緊事,蒲棲明也放了心。

但對上她的視線,他忽然想起那晚化出蟒尾的事。

手指沒來由地痙攣了一下,他移開視線。

“褚玉,我……”

“什麽?”

蒲棲明只覺喉嚨略有些發緊:“我想與你談一談溫鶴嶺的事。”

桑褚玉眼皮一跳。

溫鶴嶺恢覆記憶了?

應該不會。

若真恢覆了,棲明師兄也不會這麽心平氣和地坐在這兒。

她穩下心緒道:“師兄你說。”

“你那天說,那法子對你確有效用。若如此……”蒲棲明又將視線移開兩分,聲音艱澀,“是好事。你也好慢慢將註意力從他身上移走。如果對你有助,往後可以隨時告訴師兄。”

他說得隱晦,桑褚玉卻自動理解了他的意思:想看尾巴就跟他說。

“多謝師兄。”她追問了句,“那下回在什麽時候?”

蒲棲明將眉一蹙,眼底的兇意反倒因為這躁惱模樣消減幾分。

他道:“除夕那日,可要去山下的神像廟祈福?不止你我,還有好些同門。”

桑褚玉對同門一道出行的事並不排斥,點頭應好,又問:“那師尊呢?她這幾日遞過信出來麽,有沒有說過什麽時候出關?”

“前日遞過信,說是初一會出來一天。”蒲棲明頓了頓,有意補充,“沒有將你去禁地尋花草的事告訴她。”

桑褚玉一下站了起來,手裏緊攥著鑿子,臉上卻無表情,直直盯著他。

“褚玉?”

她僵硬地轉過身,又轉回來。

“我——那花草還沒處理。”她跟念課本似的往外蹦字兒,語氣平靜,語速卻越來越快,“暫且拿靈水蘊養著,但枝子尚未修剪,也不能就這麽直接送出去——初一……初一,還有兩天,不,一天半,要從子時算起。但師尊不可能子時出來,還要去祈福,可求個平安符掛上去,那——”

“褚玉。”蒲棲明起身,“無需著急,還有時間。師兄幫你剪花枝,成麽?”

“我不著急。”桑褚玉又恢覆了平時慢吞吞的模樣。

“好,不著急。”蒲棲明眼底松出點兒不明顯的笑,“那要幫你剪花枝麽?”

桑褚玉思忖片刻,點頭:“要。”

他走的地方多,曾在一處以插花聞名的鎮子待過一段時間,對這東西還算了解。

“花在何處?”

“裏面。”桑褚玉丟下鑿子,轉身就往裏間跑,“我去拿。”

**

小鎮,酒肆。

“啪——!”一團黑霧在酒肆中橫沖直撞,酒缸接二連三地炸碎,驚得人四處亂跑。

酒肆裏已來了幾個無上派的弟子,有兩三個正想催動靈訣抓住那魔物。

無奈它動作實在太快,莫說捉住,就連擲出的靈刃也根本碰不到它,只叫人越發心焦。

另有兩個弟子被那魔物打傷,沒時間處理傷口,正在竭力保護人群,也面露急色。

焦灼之際,一弟子忽看見道熟悉的身影,登時大喜:“大師兄!是大師兄來了!大師兄來了!”

“情況如何?”溫鶴嶺問。

那弟子跟在他身邊,有條不紊道:“魔物修為在中階往上,從南邊逃至此處。受了重傷,已不能凝形。概是酒欲所化,襲擊了好幾處酒肆。師兄放心,其他酒肆都有人看護。”

“在外布陣,以免魔物逃竄。”

那弟子忙應好,與其他人一同退至酒肆外面,布下結界。

溫鶴嶺提步往前,擡手掐訣,化出張遮天巨網,瞬間便攏住了那團亂竄的黑霧。

那魔物修為不低,中階往上,兇悍異常,發出的嘶嚎便震碎了不少酒壇,連房屋都在隱隱顫動。

不過好在它受了重傷,被困在靈網中,根本逃竄不出,只能拼死掙紮。

溫鶴嶺神情更冷,已有尖利靈刃在他周身凝聚成形,飛速盤旋。

那魔物許是察覺到死路一條,忽開始運轉起體內僅剩的所有魔氣。

它的腹部迅速漲出血一般的殷紅,竟是要自爆魔丹。

溫鶴嶺神色微變,側眸對外面的弟子道:“你們留在此處。”

話落,他手指微攏,使了道移步訣,將那魔物逼至了鎮子往西十裏地的野湖旁。

也是在他落定的瞬間,魔物的身軀開始急速膨脹,將靈網撐得扭曲變形。

眼見就要炸開。

溫鶴嶺往靈網上打去更多靈力,以防魔氣外洩。同時化出數十柄劍刃,意欲趕在它自爆前將其斬殺。

但已來不及了。

“轟——!”就在劍刃刺入靈網的前一瞬,那魔物嘶嚎一聲,轟然炸開。

外洩的魔氣如狂風般撲來,溫鶴嶺避之不及,被打得連退數步。

靈力與魔氣碰撞,一時間內息失控翻湧。他化出把長劍杵在地上,這才勉強站穩。

受氣息相撞的影響,他的眼神逐漸恍惚,喉頭湧起股腥甜,竟連耳朵也感覺到一陣微弱的濕意。

溫鶴嶺擡手在耳邊抹了下,再看時,指腹一片血紅。

好在雖有耳鳴,卻還能聽得見聲響。

但也是視線落在手上了,他忽看見有何物從腕部掙紮著鉆出,最後掉落僵死在地。

那東西不過粟米大小,眼下他卻瞧不清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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