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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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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這處地下窖室並不算暗淡。

容得下十多人的窖室裏漂浮著幾十枚夜明珠, 星子般綴在窖頂上,泛出瑩瑩白光。

柔和光線將每一處都映照得分外清楚——角落裏堆砌的雜物,掛在墻上的廢棄靈器,甚而是置物架上用來點綴的幹花假草。

最後, 是被迫坐在窖室中間的溫鶴嶺。

雖然是桑褚玉的系統, 但裴雪盡並非借由她的雙眼視物。很多時候, 他更像是站在她的身邊, 以另一種角度去觀察周圍的景象。

正如眼下, 她站在了溫鶴嶺的身前。

但裴雪盡看見的卻是他的側身——

他被迫坐在椅上, 大半張臉掩在陰影處, 顯得晦暗不明。

唯有一雙眼跟在雪水中浸過一樣,泛出冷冽冽的寒光。

看著便是個極為不近人情的人。

裴雪盡又想起昨日的事。

下午桑褚玉剛說完溫家老祖君有可能來找麻煩的話,晚上,溫鶴嶺便找來了鑄器閣。

不過他到底倒黴了些。

敲開門後, 他只來得及說出“祖君在找”四個字, 就因桑褚玉丟出的妖訣陷入昏迷, 再被拖至窖室。

裴雪盡移過視線,看向溫鶴嶺身後交錯著被鎖住的手。

他大概不會知道, 連這三條抑靈鏈都是她新打的,就等著他找上門了。

“這便是你說的辦法?”裴雪盡問。

桑褚玉好似還沒察覺到哪兒不妥當,在心底認真應他:“把他孫子綁起來,那老東西也就沒工夫找我茬了。”

……

是這麽個理。

只是……

裴雪盡又看向溫鶴嶺。

後者臉上已能刮得下寒霜, 眉頭更作緊擰。

他冷靜提醒:“便是兔子, 逼急了也會咬人。”

“咬人?”卡著溫鶴嶺下頜的手又來回動了兩下,桑褚玉轉而問他, “聽說天命符失蹤後,在靈泉洞裏發現了一縷妖息, 此事是真是假。”

她使的勁兒不小,溫鶴嶺的下頜被掐出淡淡的緋色。

他忍痛冷斥:“放開。”

又是夢。他想。

唯有在夢裏,她才會拿這種眼神看他。

如視困獸,如看一件厭嫌的物件兒。

神情淡淡,戲謔與嘲弄卻壓在微垂的眼梢間,料峭竹葉般刺向他。

桑褚玉置若罔聞,又問:“就是因為這事,你爺爺才想讓你抓我過去,好讓他把氣撒我頭上,是麽?不對,即便沒有這件事,他恐怕也早想找我了。”

溫鶴嶺微怔。

“看來果真如此——你體內被種了監察靈術,想來也是他所為。不過用不著擔心,這抑靈器是我特意制成的,那靈術起不了效用。所以……”桑褚玉移過手,托在他臉側,“別弄壞了。”

許是因為這屋子裏暖和,托在臉側的手也帶著幾分溫熱。

摩挲之下,仿若親切的撫摸。

但溫鶴嶺知曉不是。

他越發清楚,她在夢裏總像條溫溫吞吞的蛇。看似平靜待他,可悄無聲息間就絞緊了他的喉嚨,隨時都可能扣下森冷毒牙。

他冷視著她,問:“到底意欲何為。”

“沒什麽目的,不過要請你在這兒住兩天,省得你爺爺來煩我。”桑褚玉審視著他的神情,“方才青鴉來找你,你不出聲兒,現下又擺出這副模樣——溫仙友,你是不是有些古怪癖好?”

溫鶴嶺幾乎是咬著牙擠出幾字:“還望慎言。”

“你不如先教我如何慎言,這樣麽——”掌著下頜的手游移至唇上,桑褚玉按著他的下唇,輕一點。

一道細如發絲的淡紅妖氣比游蛇更為靈活,須臾就沒入他的口中,纏縛在舌上。

她手指微動,那妖氣打了個結,隨後開始收緊。

妖氣凝成的細線不斷纏緊,帶來越發明顯的刺痛,迫使溫鶴嶺不得不張開嘴。

“你……”他攢眉蹙額,嗓音變得含糊許多。

但僅吐出一字,渾身就因收束的妖線輕顫一番。

“是這樣慎言麽?但好似還能說得出話。”桑褚玉手指微動。

妖線遽然收緊,溫鶴嶺痛喘一聲,被拴縛在身後的手臂也繃得死緊,牽帶出當啷聲響。

他稍仰著頸,微張的口中,隱見妖索勒出了血色,舌不受控地顫栗著。

隨著他急促呼吸一陣,血緩慢溢出嘴角,唇上添得些許艷靡。

那絲刺痛激出一點微弱的快意,擴散至肩頸,又倏然收攏竄上發頂。

他被快意催促著,幾乎是下意識探出點舌,但剛碰著壓在唇上的手指,就忽又回過神來。

重新聚焦的眼眸中盡見薄怒,他忍痛緊閉著嘴,臉上血色也褪得幹凈。

桑褚玉只當沒看見,從他嘴角沾了些血,撥開衣襟後,便在他的頸前寫起字。

溫鶴嶺看不見,卻能清楚感覺到那手在如何撫過他的脖頸。

他哽了下喉嚨,脈搏躍跳著,仿佛雀兒般歡欣地等待著指腹的觸碰。

意識又開始渙散。

他想起百多年前,她剛進劍派的時候。

雖然早在她離開禁地時,他就見過她一面,但初逢並沒有給他留下多大印象。

她與周身來來往往的人相差無幾,平淡的脾性也不算顯眼。

唯一在他記憶中留下些許痕跡的,約莫只有那用花汁浸染的簡單裙袍,還有那藏在幽冷眼神下的攻擊性。

說得不恰當些,他僅在山間靈獸的身上見過。

一個不懂規矩的人。他兀自敲定。

但等知曉了她的名姓,他才後知後覺他早該認識這人——師尊常提起她。

平心而論,師尊提起她的次數並不算多。

不過對於那樣言語混亂、天馬行空的人,她的名字已近乎是他的口頭禪了。

將她的名字掛在嘴邊的開始,是許多年前的某個夏日。

師尊笑瞇瞇與他道:“銜季,為師打算再收個徒弟,你也多了個小師妹,如何?”

彼時他只覺錯愕。

畢竟當日師尊僅有他一個親傳弟子,還是他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來的。

雖有驚怔,他還是頷首應好。

但隔天,從禁地回來的師尊懶懶散散地往榻上一倚,道:“也不知褚玉整日在看什麽話本,將我當成了那話本子裏挑撥感情的邪魔不成?”

褚玉。

他頭回知道了這名字。

再聽著“褚玉”,卻是在十年後的深冬。

那日師尊攜了枝臘梅回來,只笑:“當真是石頭鑿的心,躲了十年,還得找到她師父那兒去才肯見我。”

往後,他開始常聽見“褚玉”——

“今日沒找著褚玉,她竟也跟那些熊蛇一樣,冬日裏這般貪眠。”

“雪化了——褚玉拿火燒的,還沒學好怎麽控制,又燒掉了我一只手,卻也有趣。”

“昨天去和褚玉游了船,她做的,討了三五回才讓我上去——銜季,往船上塗何種顏色要更顯眼?”

“本打算帶著阿玉下山玩兒,那木頭性子卻只聽她師尊的話,竟不肯往禁地外面挪一步。”

“阿玉的劍術又有長進,想來旁邊劍派沒多少人能撐過兩三回合。”

“也不知又是哪冊話本激得阿玉想養狗,她得何時才知道,狼崽兒跟小犬不一樣。”

“阿玉今日在雕湖上的一塊石頭,分了塊給我,為師打算雕個兇獸邪魔——算了,還是普通山水為好,省得被她毀了。”

……

借由師尊,他在經年累月間描摹出這人的模樣。

生在荒野裏的妖靈,也如荒野般自由隨性。

但真將這人和名字對應起來,是在桑褚玉離開禁地後的第三天。

那日他聽聞太衍劍派——剛收的小弟子引來了山間虎豹,將弟子院鬧得亂成一團。

幾乎是下意識間,他就想起了跟在冼若仙師身後的那人。

-

意識逐漸回籠。

桑褚玉已寫完字,手輕一揮,一枚夜明珠便漂浮在了他二人間。

借著瑩白的珠面,他看見了血淋淋的兩個字。

字形翻轉,需仔細辨認,才瞧得出是“慎言”二字。

她偏還問道:“溫仙友,是這般慎言麽?”

這等行徑已無異於羞辱。

溫鶴嶺握緊手,別開眼。

“出去。”便是怒極,兩個字也被咬得含糊。

桑褚玉打量著那兩個字,還想在旁邊添上些花草,卻聽見裴雪盡道:“既然已將他關在了此處,是否無需多作理會?”

她微怔。

下一瞬,便有聲模糊的喚叫從窖室外傳來:“褚玉。”

一陣叩門聲隨之而起。

是蒲棲明的聲音。

“棲明師兄找我。”桑褚玉擡手,將指腹上沾著的血擦在溫鶴嶺的臉上,又收回他口中的妖線,“溫仙友,要勞煩你在這兒待一段時日了。”

話落,她收手離開。

臉頰上餘留著血液的溫熱,口中亦是。

妖氣散去了,但舌上還殘留著一線灼痛,如旺火般燒著。

溫鶴嶺緊繃著身軀。

不光是口中作痛,他的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眼前還漂浮著蚊蠅一般的黑點。

片刻,他閉起眼,竭力平穩著短促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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