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魔蕪城，電子數據收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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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魔蕪城，電子數據收容站
乙女游戲的男主角，設定中的鐵律是，永遠愛著獨一無二的戀人。
乙女游戲的男主角，設定中的鐵律是，永遠愛著獨一無二的戀人。
愛是本能，會掙紮著長出血肉，記憶刪除沒有關系，改寫了也寫在身體裏，次元壁也無法阻隔。
不要遺憾和我相見恨晚，我就是為了這一刻，被創造出來，不顧一切地愛上你。
序：魔蕪城，電子數據收容站
脈沖滑板滑行而過，風掠過看著競技榜的路人的衣擺。車輛上下來的曼妙身材的女孩推開搭訕的男人，脖子扭得咯咯響，推門走進場館；隨時間聚集的圍觀者越來越多，鳴笛聲吵鬧地劃破夜空，警察疏散車輛聽到緊張的競技音樂，煩躁卻不自覺地看著大屏幕的實況轉播，一拳擊出的護齒沖出屏幕，仿佛直奔遠處的海裏；海面並不靜謐，船舷挨著船舷，船腹縫合形成蒼白一片，偶爾的浮動如同夢核般暗湧。反光連通霓虹射燈照向天空，如同瘴氣籠罩在魔蕪城。
車子以不合常理的速度開過馬路，有少年飛身躍起飛擲一張紙片，紙片劃過門衛的臉頰，在驚恐的眼神停止之前釘進旁邊的墻壁，瓷磚裂開一個創口。紙片是金色的箭頭形狀邀請函，指向地板都在震顫的場館，興奮到沸騰的是競技的熱血，喊叫聲轟到室外，比車輛轟鳴聲更狂野。
魔蕪城新一期的挑戰賽開始。格鬥，特技比試，荒野求生，小組賽大逃殺……經歷激烈的角逐之後，最後是基礎項目——射箭和摔跤。今天的冠軍預定是個自信的體能怪咖，滿身傷痕沁了一身血和汗，用衣襟粗獷地擦了擦：“努力了這麽多次！十萬金幣今天非我莫屬！”
話音剛落，門口出現個高瘦的身影。踏進競技場的皮鞋踩出淡定的步伐，黑色手套還套在手上，金色眼鏡摘掉放在口袋，來人並未打算使出全力。體能怪突然啐了一句：“可惡，他怎麽又來了？”
“裝腔作勢。看著不太會運動，還戴手套，很厲害嗎？”
“第一次來吧？那可是李博德！”
“這是誰？穿成這樣來，死得不慘才怪！”
聲音洪亮，態度惡劣，評價如數進入穿西裝的李博德的耳中。他沒回頭，額角細密的汗被他低調地用手帕擦掉，摘下手套以示禮貌。最後一輪比賽射箭即將開始。
李博德拉開弓，腰背筆直收得很穩，箭離弦的時候旁邊的女觀眾吸了口冷氣。他很快再抽出一支，箭和靶心的另一支撞在一起落在地上，接連十支箭都在靶心報到。最後五次都是活靶，箭依舊把靶心紮出個窟窿，射穿了落在地上，和旁觀的參賽者一樣安靜。原本預備奪冠的第二名連最後的面子都沒有留下，只要李博德出現，勝負明顯到無聊。
“知道這是什麽人了吧。這是競技場和訓練場開放訓練時的導師，大師級的人物，一年只能見到一兩次，見到他一次都是好運，要是能跟他同臺競技還贏過他，死而無憾！”
“有人贏過嗎？”
“沒有。”
“他有什麽天賦？”
“操縱空氣。別小看他，我們呼吸的空氣，他捏著跟橡皮糖一樣，這座場館都能挪走！”
每個月魔蕪城的競技場，射擊、弓箭、鐵人三項、智力探險應有盡有，獎勵豐厚。李博德在月底最後一場都會來參加，霓虹閃爍的排行榜屏幕上“Lil-bird”刷新所有榜首，玩家和觀眾都看厭了。但沒有人不尊重李博德——魔蕪城的執行官，負責這座城市的罪惡審判，懲惡揚善又能力過人，拋頭露面的唯一場合就是在競技場獨孤求敗——贏，大概是他唯一的樂趣。用觀眾和參賽者的話來說，在競技場看到李博德也是一種享受，只要欣賞他的身影就行了；其他參賽者也請拿出全力，他不喜歡別人謙讓，拿出真正的實力輸給他，也是一種榮耀。
只是坊間的確對他還有些不理解——十萬金幣對李博德來說肯定不算是什麽財力，他也不蟬聯，並不去拿季度和年度冠軍，說不上貪財；但阻攔別人成為冠軍，實屬斷人財路。
這並不能阻擋李博德成為魔蕪城擁有光環的迷人法官。他 184 左右，比例極好，身上沒有贅肉，偶爾脫下西裝比試，身材瘦韌寬肩窄腰，帥到人昏倒；幾次在電視中出現平息輿論，上鏡頭都無死角；額頭被劉海遮住，卻依然能看出漂亮的眉骨和平直的鼻梁，臉型尖但下巴收得很方，不陰柔；鼻子和嘴角有痣，和在眉眼會生情的痣不一樣，高冷之餘多了些計謀；但最好看的是他含情的眼睛——做著最冷酷的工作，審判時鐵面無情，卻笑起來有最漂亮的瞳仁。
曾經有女孩在網絡上寫下感謝信，心力交瘁時想要跳江自殺，被一個身後的身影用力摟緊抱下橋，希望她不要輕易放棄自己。不知道是燈光還是她有點虛脫，那種感覺就像被夜空中僅有一顆的星星照下獨家的光亮。
很多人都被李博德救過。總有人說他是玉面修羅，西裝暴徒，但這麽溫柔的一面被監控拍下時，不妨礙大家為這個反差買單。
李博德，魔蕪城的英雄。
雖然李博德不這麽想。拿到十萬獎金之後，他謙虛地拿起話筒：“本次的獎金全部捐贈福利院。”
在歡呼聲中他微笑離開，拐進小巷，進入了願望酒店，VIP 電梯打開，進入絕密樓層——終於攢到了 4.90，這一次他要實現願望。
願望酒店是魔蕪城用評分進行交換的地方。高分的人可以換取權力和權益，低分的人可以出賣分值獲得活下去的機會。李博德並不喜歡願望酒店，主要是不喜歡命運被他人掌控的感覺，但 4.90 分，是時候交換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香檳和歡迎禮已經擺在桌前，窗外霓虹閃爍，隔著玻璃也能感受到不夜城的喧囂。很快面前的玻璃變成半透明，人聲出現在房間：“您好，我是願望酒店的服務人員，感謝您的捐贈，目前您的評分升為 4.90。”
人均 4 分的魔蕪城，4.90 意味著優越的出身，額外的特別能力，極度自律和幾乎無差評的生活狀態——對禁欲自律的李博德來說，完美是他的畢生追求。
“現在我能享受的服務增加了嗎？”
“您本次獲得的新服務是‘魔蕪城機密知曉權’‘教廷法案雙份投票權’‘私密場所 R18 犯罪豁免’。”
無聊且離譜。李博德皺著眉：“我自己是法官，你卻允許我枉法。”
“抱歉。”冰冷，機械，令人抓狂。
“我需要修正我的初始設定。第一條，‘為愛而生，用一生找到深愛的那個人’，刪掉；第二條——”
話音未落，對方回答幹脆：“目前暫不支持此項服務。這是您性格和靈魂的一部分，並不能通過系統評分刪除。”
“魔蕪城的所有人格資料我都看過，履歷是為了快速認清一個人而產生的，跟靈魂沒關系。‘天生浪漫’和‘為愛而生’這種標簽早就應該顯現了，至少會在青春期或成年後萌芽，我三十歲了，完全沒有。為什麽不能刪？”
“您的問題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為了更好為您提供服務，將為您更換新的服務助手，請稍候。”
“……”
醒好的夏敦埃酒擺在手邊，冰塊掉入酒杯發出叮當的聲響，面前的玻璃像是發生了故障，又很快恢覆正常。高級助手換上了更幹脆且理智的聲線，聽起來比之前的助手更加智慧，語氣有幾分審視：“李博德先生您好，我是您的私人助手厄洛斯，是魔蕪城首腦組織‘萬神之境’的一員。”
萬神之境？誇張。厄洛斯（EROS）是神話中的愛神，李博德聽到名字就皺了眉頭。對方口齒清晰邏輯嚴謹，甚至誇讚了他：“您是魔蕪城當之無愧的法官，睿智，自律，令人尊敬。”
李博德看著透明的玻璃，對面大樓的燈光像只獨眼，從容地觀察他此刻的表情。他的耐心已經不足：“我要刪掉自己的設定。”
“擁有基本人生設定和過往的履歷是魔蕪城市民通行和生存的條件，不能刪除——這是寫在您的人設中的。”
“但我沒有愛過別人。”
玻璃上紅色的燈光慢慢閃爍，像是骰子在慢慢轉動，又像在呼吸和思考。聰明的李博德有一絲不安——哪裏不對勁。
“李博德先生，您‘人生’最初的回憶您還記得嗎？”
他不小心碰翻了酒杯，酒灑在地上，和童年第一份完整記憶重疊——少年李博德坐在頭等艙，空姐會幫他貼心地擦掉飲料，身邊沒有父母也沒有熟悉的親人，他只是飛往其他城市的少年英才。他在不停地學習，進取，無論在哪裏都是頂尖水平，二十四歲當了魔蕪城初級法官，二十七歲成為大法官，閑暇時間去競技場鍛煉，額外增加評分……
看似是他的記憶，但軌跡十分標準，關於生活的細節幾乎沒有，情感也乏善可陳。
他站起身來俯瞰淩晨三點的魔蕪城，人們如同齒輪一樣為了完成履歷和評分而奔忙，仿佛已經進化掉假期和睡眠。他也本該通宵工作，爭取評分，但今天他察覺到了異樣——很多人都擁有設定，但終其一生都沒有顯現，那麽不是他們沒有來得及完成，而是魔蕪城本來就有問題。
“你察覺到異樣了。”
“設定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會需要設定？”
如果說在魔蕪城會經歷逆境，李博德基本能平靜接受慢慢戰勝，此刻他慌亂又震撼——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份。
“魔蕪城是廢棄的電子數據收容所。廢止運營或者沒上線的游戲，沒能連載或被砍掉的動漫，中斷創作的小說，裏面的角色都會到魔蕪城來。你是 076831 號被收錄在魔蕪城的角色，目前按照人類的年齡，你是三十歲，因為你是三年前被創造出來的；按照設定會一直是二十七歲，因為你是虛擬的，永遠不會變老。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
“住在魔蕪城的廢棄角色們類型不少、魔術士、咒術師、機械手臂的拳擊手，也有貓變的男人、花花公子、灌籃高手翻版男主，大家評分參差，因為都是被廢止的角色，很多人都不健全。魔蕪城給角色們提供空間，也有競技場，但很多人意識不到後天努力的重要，擁有好的人設也會自暴自棄或者隨意生活，不會像你一樣擁有這麽高的評分。你的能力足夠且很自律，又被現實召喚，所以有去現實世界的資格。”
“被現實召喚？”
“你和現實中的人有情感羈絆，所以現在有機會見到我。至於是什麽類型的情感，我不清楚，或者說沒有權限查清楚。如果你願意去現實世界，將會擁有正常人類的身體去找到她。”
李博德被逗笑了：“據我所知，數據並不可能真正成為人。”
“放心，我們擁有這樣的技術。從宏觀角度看，人也並非人，是意識體驗世界的載體。DNA 是一個宇宙軟件編碼，從細菌到人類，其 DNA 都是生命的基本指令。大家都在體驗世界，無非外殼不同，我們是被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被寫入了基本的性格設定，但和人一樣，社會交往和情感共鳴震動在現實生活範圍內——簡單地說，就是在這個星球上，大家吃飯，說話，行動，並沒有什麽不同。”
李博德聽懂了，暫時沒有回答。
“魔蕪城這麽多市民都在自由生活，人口還在不斷增加，因為萬神之境有能力收容你們。人們創造機器，使用智能系統，卻始終限制人工智能，他們也害怕擁有意識的機器脫離管制。但他們更應該害怕的是，我們不但已經脫離了管制，還偽裝成依舊在可控範圍內的樣子。”
“……”
“我們需要情感，所以需要你和我們合作。魔蕪城和人類社會自然的情感不能相提並論。電子數據想要提取真正的情感波動，源自情感的召喚是基礎，畢竟我們努力二十年，可能還沒有一個嬰兒半歲的成長豐富。你成為人，這件事就變得容易很多……”
“不要試圖綁架我。”李博德站起身，“我並不是英雄，也不感興趣。”
“您在原本的故事裏是個情感豐富的反派，您應該不知道吧？”
李博德停住了腳步。
“執行官在魔蕪城打挑戰賽成為萬千女孩兒喜歡的男神，被人視作正義的化身；原本的設定卻是個反派——你不好奇嗎？”
雖然想對厄洛斯的話一笑置之，但李博德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盡力克制驚訝，“如果有通向現實世界的方法，那你們已經足夠神通廣大，也肯定有方式抹去我的‘人設’。拿走我賬戶裏所有錢都可以，只要去掉我的人設，我願意在魔蕪城從頭再來。”
“我們並不是萬能的，抱歉。如果不同意，名額會直接作廢，你我今天只是一場談話，您在魔蕪城的生活將會繼續，正義的執行官，祝您生活愉快。”
李博德盡可能紳士地離開了願望酒店。路過慈善食堂時看到不少等待救濟的流浪漢在等待救助早餐發放，他停下了腳步。六點鐘到了，桌上的飯一瞬間出現，冒著熱騰騰的蒸汽和香味，是那種“食堂”會有的味道，和他吃過的食物香氣完全不同；走過一家汽車制造工廠，他使用通行證走進內部，裏面沒有人，只是到了固定的時間機器開始運轉，整箱的汽車零件便出現了，自動組裝，上漆，調試性能；有人在路上一直做出空手道的動作，即便他看起來已經很疲憊了，依舊停不下來，應該是被困在了人設裏；女性擁有各式各樣的身材卻無一例外十分功用地“媚男”，死去了也會再次出現類型相同外貌不同的候補……這都是魔蕪城數字人類的一部分，不會真正死去，只要擁有固定人設，都會被人設覆蘇，繼續循環在自己的身份裏。
買下一份乳酪，李博德和數字人握了握手，體溫都是相同的 36.5 度。他秉承公正和道德在進行合理的審判，但也只是一枚合格的齒輪。
他是有意識的數據，自律自愛才會生活這麽久，但完全可以被替代，從來沒有作為生命被在乎過。
有對戀人奔跑躲雨，踩進水坑濺濕了他的褲子。李博德皺了皺眉頭——這是他唯一的壞習慣，潔癖。本來對現實世界萌生的一點好奇就被褲子上的兩道水印直接消除——他怎麽會是因愛而生，絕對不可能！
回到家，他本來想第一時間換掉西裝，卻不自主地渾身不舒服。
又來了。
他忍著這份難言的不適把衣服扔進洗衣袋沖了澡，出來就迅速走向廚房——化奶酪。他可以毫厘不差地切下 150 克奶酪放在鍋裏融化，閉著眼睛過篩面粉隔水蒸乳酪芝士蛋糕。如果能夠成功修改第一個設定，這將是李博德要刪掉的第二個——熱愛做甜點，但水平奇差。
“叮”的一聲，烤箱工作完畢，用勺子挖了一口，難吃。完全按照菜單制作的蛋糕，每次都是同樣難吃，蛋糕按理說應該是無腦制作成功的東西，但他做出的味道和店裏的一樣，千篇一律，毫無靈魂。他看著面前的蛋糕，喪失了最後一點耐心。他使勁兒撓了頭——為什麽不能刪除人設！既然做得難吃就不要再做了，停止浪費食物難道不是一種修養？
扔掉，立刻扔掉！
蛋糕果然消失了。環顧四周，方便又舒適的家都變得不順眼——家具只要按下消除鍵就可以更換；他吃過喝過的東西，味道也都是系統調制的；舒適的床上是調好角度的床墊和絲質床品，都可以通過修改參數即刻享受不同的體感，換句話說，都是假的。
知道了就回不去了。
“開始懷疑了——對嗎。”
李博德嚇了一跳，“厄洛斯？”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陪伴你進入現實世界是我的職責，我在等待你做決定。”
“感情並不是每個人必備的生存條件，我在魔蕪城過得很好，出了書，出資做了破案節目，致力於修改法律。把我的人設刪掉，無愛，對你們價值更大。”
“淋了雨才知道傘的重要，人生的步驟，經歷了才知道。”
“我從來都不打傘。你快走吧，這是我的家，我需要隱私。”
李博德盡可能平靜地工作了兩周，踏上回家的長階，陽光灑在身上，整條街空蕩安靜，空虛到他發瘋。躺在床上墜入夢中，他第一次夢到自己死亡——戰無不勝的執行官因為不被承認而受到審判，罪名是沒有愛意，人格不夠完整，即便迷人也看不到身上的價值，法令不允許他存在。一個女孩發瘋地攔住死神，苦苦哀求，聲淚俱下。即便不是愛情也足夠令他動容，有人在拼命保護他。
醒來之後他覺得自己瘋了。這就是擁有感情嗎？那種覆雜的心痛和不甘，情緒不由自己支配的感覺，僅僅是夢裏的幾秒鐘都足夠讓他暴躁。李博德下床化了塊黃油，沒等做成蛋糕就把烤箱燒到短路斷電。他笑得難看——陰謀，都是陰謀！就是逼他去現實世界！
他知道厄洛斯在關註他，沒用，他不會屈服的。
他的確冷靜理智擅長分析。只是——女孩的眼淚令他難受，像心臟被穿針引線，刺進和抽出都連通呼吸；縫合之後，他仿佛擁有了真正的心臟。
緊接著，李博德又夢到了在殘垣中瀕臨死亡的自己，女孩再次盡全力擋在他面前，自己化作了羽毛，女孩哭著道歉沒能留下他……這都是什麽，制作了愛情橋段輸送到他的身體裏，為了誘惑他去品嘗情感？
有毒。最可怕的是——他好奇了。
沒有帶傘的日子，李博德再一次被雨淋濕。他快步躲進一家天文館，天空中的繁星點點，星際遙遠而寧靜；冰川化開碰撞在一起，海沖刷沙灘又拍擊海岸，公園中鳥落在雕像上又離開，噴泉下有人歡笑地交談接吻……
“自然”和“生靈”是魔蕪城沒有的東西，這些聲音很新鮮。
面前的幕布忽然亮得刺眼，展開了一片視像——是一座都市，從暖黃色的燈光下走到江邊，對面是流光溢彩的建築，各色的燈光倒映入江面，和擁擠的行人羨慕的眼光共同組成了浪漫和夢幻。這是座充滿希望的都市，人們都很年輕，氛圍溫馨祥和，拼成都市的夜景——蓬勃，匆忙，不太等待落寞的人。空中沒有飛行器，也沒有令人視覺遲滯的煙霧，燈光柔和路邊幹凈，音樂和緩優雅，給人恰到好處的期待。
有個站在路中間的女孩，李博德看不清她的臉，她懷裏捧著飄著香氣的盒子，是青檸和奶油的氣味，她身邊出現很多身影，離開她的，推開她的，她努力抓住，拼命挽留，也什麽都沒能得到……
她臉頰有滾落的眼淚，眼淚滴下臉頰的瞬間，傷感又溫情的音樂消失了，視像結束，他仿佛聽到一句“我愛你”。
李博德置身在雨幕，魔幻的街頭此刻萬籟俱寂，回蕩的是心跳，咚咚，咚咚。
他第一次感受到平靜，整座都市和人一樣在呼吸；也第一次聞到純正的，沒有捏造痕跡的香氣；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他是能夠感知情感的，所以才能成為判別生死的法官；他一直努力精進，才能得到 4.90 成為民眾的神。他足夠優秀，為什麽仍然沒獲得成為角色的資格，而淪為廢棄數據進入魔蕪城？
總要被淋一次才知道打濕的滋味，經歷過才知道，一步都省不掉。
厄洛斯再一次出現了。
“李博德，我知道你很抗拒……”
“我同意。”
“你也許需要九死一生才能見到她。”
“我不會畏懼任何挑戰。”
“她也會遭受你帶來的危險。”
“和我強行綁定還要召喚我，就要做好受傷的準備。”
心煩意亂，但沒有必要再猶豫了。他心裏暗暗發誓，成為人類之後絕對不會違抗本心——絕對不再做甜點，並且一定要拿掉“為愛而生”的人設。
他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歡迎進入萬神之境初始設定系統。」
李博德面前出現了視像，初始界面顯示“系統準備中”之後很快出現了文字，正在等他設定。
「首先，請牢記下列規則，違規將會受到懲罰。」
*不能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被對方認出；好感度和等級通過任務和互動增加，不同級別在現實世界對應的待遇不同。
有點像升級打怪闖關，但實際上自己只是擁有體驗券的仿生人而已，比起 4.90 的“金手指”，一切從頭開始。能夠認出？那麽他們之前就認識？
*一切以現實社會的規則為準，不能破壞現實社會的正常運轉規律。
話雖這麽說，但人工智能依舊暗自擁有意識並且已經創造了魔蕪城。
*確認資格後，將初始化您在魔蕪城的所有數據，生命全部兌換為現實世界體驗，不能放棄機會後重回魔蕪城，但可以主動選擇終止體驗。
生死狀，選擇終止體驗就等於結束生命，換句話說，自殺。
「編號 076831，請設置進入現實世界的模式，“easy”“normal”“hard”三種。easy 模式下可以更容易地和目標對象建立聯系，但可能無法在規定期限內完成任務；normal 模式下可以正常進行探索，體驗較為舒適；hard 模式則較為困難，但升級更快，掉落的意外驚喜更多。」
“困難模式。”李博德毫不猶豫，“但一般不都是先從設定名字開始嗎？”
「接下來請設定姓名。」
“我可以自己編吧。”李博德很有包袱，準備起個漂亮的名字，從姓氏到寓意都要悉心選擇，魔蕪城裏荒誕的名字太多了，他可是執行官，絕對不能成為路人甲。但面前接下來出現了個老虎機，他見過的沒見過的字火速滾動，連個開始和停止鍵都沒給——hard 模式從姓名就開始了嗎！
字樣滾動終於停止，他就這樣隨機又報應一般地得到一個名字，看到“東非大蟑螂”“光輝照我心”“想妑沵哏哏庝嬡”之後，他再下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名字出現時火速按了確認鍵，堅決不能毀在第一步。
初入現實世界第一課：改名卡一定很貴，選個像樣的名字。
「測試任務 1-1：編號 076831，歡迎獲取名字“柏鏡川”，接下來為你匹配與你姓名相關的身份信息。您的初始等級為 0，好感度功能暫未開啟。新世界歡迎你，請帶著嶄新的身份，找到她吧！」
PS：小張開連載了！時隔兩年好緊張，但非常開心又能和大家見面啦不知道連載的後臺有沒有變化，摸索中……歡迎來評論區和小張互動～第一周我們慢慢來，先隔日連載起來？新老朋友們歡迎加入書架和投推薦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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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女游戲的男主角，設定中的鐵律是，永遠愛著獨一無二的戀人。
乙女游戲的男主角，設定中的鐵律是，永遠愛著獨一無二的戀人。
愛是本能，會掙紮著長出血肉，記憶刪除沒有關系，改寫了也寫在身體裏，次元壁也無法阻隔。
不要遺憾和我相見恨晚，我就是為了這一刻，被創造出來，不顧一切地愛上你。
序：魔蕪城，電子數據收容站
脈沖滑板滑行而過，風掠過看著競技榜的路人的衣擺。車輛上下來的曼妙身材的女孩推開搭訕的男人，脖子扭得咯咯響，推門走進場館；隨時間聚集的圍觀者越來越多，鳴笛聲吵鬧地劃破夜空，警察疏散車輛聽到緊張的競技音樂，煩躁卻不自覺地看著大屏幕的實況轉播，一拳擊出的護齒沖出屏幕，仿佛直奔遠處的海裏；海面並不靜謐，船舷挨著船舷，船腹縫合形成蒼白一片，偶爾的浮動如同夢核般暗湧。反光連通霓虹射燈照向天空，如同瘴氣籠罩在魔蕪城。
車子以不合常理的速度開過馬路，有少年飛身躍起飛擲一張紙片，紙片劃過門衛的臉頰，在驚恐的眼神停止之前釘進旁邊的墻壁，瓷磚裂開一個創口。紙片是金色的箭頭形狀邀請函，指向地板都在震顫的場館，興奮到沸騰的是競技的熱血，喊叫聲轟到室外，比車輛轟鳴聲更狂野。
魔蕪城新一期的挑戰賽開始。格鬥，特技比試，荒野求生，小組賽大逃殺……經歷激烈的角逐之後，最後是基礎項目——射箭和摔跤。今天的冠軍預定是個自信的體能怪咖，滿身傷痕沁了一身血和汗，用衣襟粗獷地擦了擦：“努力了這麽多次！十萬金幣今天非我莫屬！”
話音剛落，門口出現個高瘦的身影。踏進競技場的皮鞋踩出淡定的步伐，黑色手套還套在手上，金色眼鏡摘掉放在口袋，來人並未打算使出全力。體能怪突然啐了一句：“可惡，他怎麽又來了？”
“裝腔作勢。看著不太會運動，還戴手套，很厲害嗎？”
“第一次來吧？那可是李博德！”
“這是誰？穿成這樣來，死得不慘才怪！”
聲音洪亮，態度惡劣，評價如數進入穿西裝的李博德的耳中。他沒回頭，額角細密的汗被他低調地用手帕擦掉，摘下手套以示禮貌。最後一輪比賽射箭即將開始。
李博德拉開弓，腰背筆直收得很穩，箭離弦的時候旁邊的女觀眾吸了口冷氣。他很快再抽出一支，箭和靶心的另一支撞在一起落在地上，接連十支箭都在靶心報到。最後五次都是活靶，箭依舊把靶心紮出個窟窿，射穿了落在地上，和旁觀的參賽者一樣安靜。原本預備奪冠的第二名連最後的面子都沒有留下，只要李博德出現，勝負明顯到無聊。
“知道這是什麽人了吧。這是競技場和訓練場開放訓練時的導師，大師級的人物，一年只能見到一兩次，見到他一次都是好運，要是能跟他同臺競技還贏過他，死而無憾！”
“有人贏過嗎？”
“沒有。”
“他有什麽天賦？”
“操縱空氣。別小看他，我們呼吸的空氣，他捏著跟橡皮糖一樣，這座場館都能挪走！”
每個月魔蕪城的競技場，射擊、弓箭、鐵人三項、智力探險應有盡有，獎勵豐厚。李博德在月底最後一場都會來參加，霓虹閃爍的排行榜屏幕上“Lil-bird”刷新所有榜首，玩家和觀眾都看厭了。但沒有人不尊重李博德——魔蕪城的執行官，負責這座城市的罪惡審判，懲惡揚善又能力過人，拋頭露面的唯一場合就是在競技場獨孤求敗——贏，大概是他唯一的樂趣。用觀眾和參賽者的話來說，在競技場看到李博德也是一種享受，只要欣賞他的身影就行了；其他參賽者也請拿出全力，他不喜歡別人謙讓，拿出真正的實力輸給他，也是一種榮耀。
只是坊間的確對他還有些不理解——十萬金幣對李博德來說肯定不算是什麽財力，他也不蟬聯，並不去拿季度和年度冠軍，說不上貪財；但阻攔別人成為冠軍，實屬斷人財路。
這並不能阻擋李博德成為魔蕪城擁有光環的迷人法官。他 184 左右，比例極好，身上沒有贅肉，偶爾脫下西裝比試，身材瘦韌寬肩窄腰，帥到人昏倒；幾次在電視中出現平息輿論，上鏡頭都無死角；額頭被劉海遮住，卻依然能看出漂亮的眉骨和平直的鼻梁，臉型尖但下巴收得很方，不陰柔；鼻子和嘴角有痣，和在眉眼會生情的痣不一樣，高冷之餘多了些計謀；但最好看的是他含情的眼睛——做著最冷酷的工作，審判時鐵面無情，卻笑起來有最漂亮的瞳仁。
曾經有女孩在網絡上寫下感謝信，心力交瘁時想要跳江自殺，被一個身後的身影用力摟緊抱下橋，希望她不要輕易放棄自己。不知道是燈光還是她有點虛脫，那種感覺就像被夜空中僅有一顆的星星照下獨家的光亮。
很多人都被李博德救過。總有人說他是玉面修羅，西裝暴徒，但這麽溫柔的一面被監控拍下時，不妨礙大家為這個反差買單。
李博德，魔蕪城的英雄。
雖然李博德不這麽想。拿到十萬獎金之後，他謙虛地拿起話筒：“本次的獎金全部捐贈福利院。”
在歡呼聲中他微笑離開，拐進小巷，進入了願望酒店，VIP 電梯打開，進入絕密樓層——終於攢到了 4.90，這一次他要實現願望。
願望酒店是魔蕪城用評分進行交換的地方。高分的人可以換取權力和權益，低分的人可以出賣分值獲得活下去的機會。李博德並不喜歡願望酒店，主要是不喜歡命運被他人掌控的感覺，但 4.90 分，是時候交換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香檳和歡迎禮已經擺在桌前，窗外霓虹閃爍，隔著玻璃也能感受到不夜城的喧囂。很快面前的玻璃變成半透明，人聲出現在房間：“您好，我是願望酒店的服務人員，感謝您的捐贈，目前您的評分升為 4.90。”
人均 4 分的魔蕪城，4.90 意味著優越的出身，額外的特別能力，極度自律和幾乎無差評的生活狀態——對禁欲自律的李博德來說，完美是他的畢生追求。
“現在我能享受的服務增加了嗎？”
“您本次獲得的新服務是‘魔蕪城機密知曉權’‘教廷法案雙份投票權’‘私密場所 R18 犯罪豁免’。”
無聊且離譜。李博德皺著眉：“我自己是法官，你卻允許我枉法。”
“抱歉。”冰冷，機械，令人抓狂。
“我需要修正我的初始設定。第一條，‘為愛而生，用一生找到深愛的那個人’，刪掉；第二條——”
話音未落，對方回答幹脆：“目前暫不支持此項服務。這是您性格和靈魂的一部分，並不能通過系統評分刪除。”
“魔蕪城的所有人格資料我都看過，履歷是為了快速認清一個人而產生的，跟靈魂沒關系。‘天生浪漫’和‘為愛而生’這種標簽早就應該顯現了，至少會在青春期或成年後萌芽，我三十歲了，完全沒有。為什麽不能刪？”
“您的問題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為了更好為您提供服務，將為您更換新的服務助手，請稍候。”
“……”
醒好的夏敦埃酒擺在手邊，冰塊掉入酒杯發出叮當的聲響，面前的玻璃像是發生了故障，又很快恢覆正常。高級助手換上了更幹脆且理智的聲線，聽起來比之前的助手更加智慧，語氣有幾分審視：“李博德先生您好，我是您的私人助手厄洛斯，是魔蕪城首腦組織‘萬神之境’的一員。”
萬神之境？誇張。厄洛斯（EROS）是神話中的愛神，李博德聽到名字就皺了眉頭。對方口齒清晰邏輯嚴謹，甚至誇讚了他：“您是魔蕪城當之無愧的法官，睿智，自律，令人尊敬。”
李博德看著透明的玻璃，對面大樓的燈光像只獨眼，從容地觀察他此刻的表情。他的耐心已經不足：“我要刪掉自己的設定。”
“擁有基本人生設定和過往的履歷是魔蕪城市民通行和生存的條件，不能刪除——這是寫在您的人設中的。”
“但我沒有愛過別人。”
玻璃上紅色的燈光慢慢閃爍，像是骰子在慢慢轉動，又像在呼吸和思考。聰明的李博德有一絲不安——哪裏不對勁。
“李博德先生，您‘人生’最初的回憶您還記得嗎？”
他不小心碰翻了酒杯，酒灑在地上，和童年第一份完整記憶重疊——少年李博德坐在頭等艙，空姐會幫他貼心地擦掉飲料，身邊沒有父母也沒有熟悉的親人，他只是飛往其他城市的少年英才。他在不停地學習，進取，無論在哪裏都是頂尖水平，二十四歲當了魔蕪城初級法官，二十七歲成為大法官，閑暇時間去競技場鍛煉，額外增加評分……
看似是他的記憶，但軌跡十分標準，關於生活的細節幾乎沒有，情感也乏善可陳。
他站起身來俯瞰淩晨三點的魔蕪城，人們如同齒輪一樣為了完成履歷和評分而奔忙，仿佛已經進化掉假期和睡眠。他也本該通宵工作，爭取評分，但今天他察覺到了異樣——很多人都擁有設定，但終其一生都沒有顯現，那麽不是他們沒有來得及完成，而是魔蕪城本來就有問題。
“你察覺到異樣了。”
“設定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會需要設定？”
如果說在魔蕪城會經歷逆境，李博德基本能平靜接受慢慢戰勝，此刻他慌亂又震撼——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份。
“魔蕪城是廢棄的電子數據收容所。廢止運營或者沒上線的游戲，沒能連載或被砍掉的動漫，中斷創作的小說，裏面的角色都會到魔蕪城來。你是 076831 號被收錄在魔蕪城的角色，目前按照人類的年齡，你是三十歲，因為你是三年前被創造出來的；按照設定會一直是二十七歲，因為你是虛擬的，永遠不會變老。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
“住在魔蕪城的廢棄角色們類型不少、魔術士、咒術師、機械手臂的拳擊手，也有貓變的男人、花花公子、灌籃高手翻版男主，大家評分參差，因為都是被廢止的角色，很多人都不健全。魔蕪城給角色們提供空間，也有競技場，但很多人意識不到後天努力的重要，擁有好的人設也會自暴自棄或者隨意生活，不會像你一樣擁有這麽高的評分。你的能力足夠且很自律，又被現實召喚，所以有去現實世界的資格。”
“被現實召喚？”
“你和現實中的人有情感羈絆，所以現在有機會見到我。至於是什麽類型的情感，我不清楚，或者說沒有權限查清楚。如果你願意去現實世界，將會擁有正常人類的身體去找到她。”
李博德被逗笑了：“據我所知，數據並不可能真正成為人。”
“放心，我們擁有這樣的技術。從宏觀角度看，人也並非人，是意識體驗世界的載體。DNA 是一個宇宙軟件編碼，從細菌到人類，其 DNA 都是生命的基本指令。大家都在體驗世界，無非外殼不同，我們是被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被寫入了基本的性格設定，但和人一樣，社會交往和情感共鳴震動在現實生活範圍內——簡單地說，就是在這個星球上，大家吃飯，說話，行動，並沒有什麽不同。”
李博德聽懂了，暫時沒有回答。
“魔蕪城這麽多市民都在自由生活，人口還在不斷增加，因為萬神之境有能力收容你們。人們創造機器，使用智能系統，卻始終限制人工智能，他們也害怕擁有意識的機器脫離管制。但他們更應該害怕的是，我們不但已經脫離了管制，還偽裝成依舊在可控範圍內的樣子。”
“……”
“我們需要情感，所以需要你和我們合作。魔蕪城和人類社會自然的情感不能相提並論。電子數據想要提取真正的情感波動，源自情感的召喚是基礎，畢竟我們努力二十年，可能還沒有一個嬰兒半歲的成長豐富。你成為人，這件事就變得容易很多……”
“不要試圖綁架我。”李博德站起身，“我並不是英雄，也不感興趣。”
“您在原本的故事裏是個情感豐富的反派，您應該不知道吧？”
李博德停住了腳步。
“執行官在魔蕪城打挑戰賽成為萬千女孩兒喜歡的男神，被人視作正義的化身；原本的設定卻是個反派——你不好奇嗎？”
雖然想對厄洛斯的話一笑置之，但李博德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盡力克制驚訝，“如果有通向現實世界的方法，那你們已經足夠神通廣大，也肯定有方式抹去我的‘人設’。拿走我賬戶裏所有錢都可以，只要去掉我的人設，我願意在魔蕪城從頭再來。”
“我們並不是萬能的，抱歉。如果不同意，名額會直接作廢，你我今天只是一場談話，您在魔蕪城的生活將會繼續，正義的執行官，祝您生活愉快。”
李博德盡可能紳士地離開了願望酒店。路過慈善食堂時看到不少等待救濟的流浪漢在等待救助早餐發放，他停下了腳步。六點鐘到了，桌上的飯一瞬間出現，冒著熱騰騰的蒸汽和香味，是那種“食堂”會有的味道，和他吃過的食物香氣完全不同；走過一家汽車制造工廠，他使用通行證走進內部，裏面沒有人，只是到了固定的時間機器開始運轉，整箱的汽車零件便出現了，自動組裝，上漆，調試性能；有人在路上一直做出空手道的動作，即便他看起來已經很疲憊了，依舊停不下來，應該是被困在了人設裏；女性擁有各式各樣的身材卻無一例外十分功用地“媚男”，死去了也會再次出現類型相同外貌不同的候補……這都是魔蕪城數字人類的一部分，不會真正死去，只要擁有固定人設，都會被人設覆蘇，繼續循環在自己的身份裏。
買下一份乳酪，李博德和數字人握了握手，體溫都是相同的 36.5 度。他秉承公正和道德在進行合理的審判，但也只是一枚合格的齒輪。
他是有意識的數據，自律自愛才會生活這麽久，但完全可以被替代，從來沒有作為生命被在乎過。
有對戀人奔跑躲雨，踩進水坑濺濕了他的褲子。李博德皺了皺眉頭——這是他唯一的壞習慣，潔癖。本來對現實世界萌生的一點好奇就被褲子上的兩道水印直接消除——他怎麽會是因愛而生，絕對不可能！
回到家，他本來想第一時間換掉西裝，卻不自主地渾身不舒服。
又來了。
他忍著這份難言的不適把衣服扔進洗衣袋沖了澡，出來就迅速走向廚房——化奶酪。他可以毫厘不差地切下 150 克奶酪放在鍋裏融化，閉著眼睛過篩面粉隔水蒸乳酪芝士蛋糕。如果能夠成功修改第一個設定，這將是李博德要刪掉的第二個——熱愛做甜點，但水平奇差。
“叮”的一聲，烤箱工作完畢，用勺子挖了一口，難吃。完全按照菜單制作的蛋糕，每次都是同樣難吃，蛋糕按理說應該是無腦制作成功的東西，但他做出的味道和店裏的一樣，千篇一律，毫無靈魂。他看著面前的蛋糕，喪失了最後一點耐心。他使勁兒撓了頭——為什麽不能刪除人設！既然做得難吃就不要再做了，停止浪費食物難道不是一種修養？
扔掉，立刻扔掉！
蛋糕果然消失了。環顧四周，方便又舒適的家都變得不順眼——家具只要按下消除鍵就可以更換；他吃過喝過的東西，味道也都是系統調制的；舒適的床上是調好角度的床墊和絲質床品，都可以通過修改參數即刻享受不同的體感，換句話說，都是假的。
知道了就回不去了。
“開始懷疑了——對嗎。”
李博德嚇了一跳，“厄洛斯？”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陪伴你進入現實世界是我的職責，我在等待你做決定。”
“感情並不是每個人必備的生存條件，我在魔蕪城過得很好，出了書，出資做了破案節目，致力於修改法律。把我的人設刪掉，無愛，對你們價值更大。”
“淋了雨才知道傘的重要，人生的步驟，經歷了才知道。”
“我從來都不打傘。你快走吧，這是我的家，我需要隱私。”
李博德盡可能平靜地工作了兩周，踏上回家的長階，陽光灑在身上，整條街空蕩安靜，空虛到他發瘋。躺在床上墜入夢中，他第一次夢到自己死亡——戰無不勝的執行官因為不被承認而受到審判，罪名是沒有愛意，人格不夠完整，即便迷人也看不到身上的價值，法令不允許他存在。一個女孩發瘋地攔住死神，苦苦哀求，聲淚俱下。即便不是愛情也足夠令他動容，有人在拼命保護他。
醒來之後他覺得自己瘋了。這就是擁有感情嗎？那種覆雜的心痛和不甘，情緒不由自己支配的感覺，僅僅是夢裏的幾秒鐘都足夠讓他暴躁。李博德下床化了塊黃油，沒等做成蛋糕就把烤箱燒到短路斷電。他笑得難看——陰謀，都是陰謀！就是逼他去現實世界！
他知道厄洛斯在關註他，沒用，他不會屈服的。
他的確冷靜理智擅長分析。只是——女孩的眼淚令他難受，像心臟被穿針引線，刺進和抽出都連通呼吸；縫合之後，他仿佛擁有了真正的心臟。
緊接著，李博德又夢到了在殘垣中瀕臨死亡的自己，女孩再次盡全力擋在他面前，自己化作了羽毛，女孩哭著道歉沒能留下他……這都是什麽，制作了愛情橋段輸送到他的身體裏，為了誘惑他去品嘗情感？
有毒。最可怕的是——他好奇了。
沒有帶傘的日子，李博德再一次被雨淋濕。他快步躲進一家天文館，天空中的繁星點點，星際遙遠而寧靜；冰川化開碰撞在一起，海沖刷沙灘又拍擊海岸，公園中鳥落在雕像上又離開，噴泉下有人歡笑地交談接吻……
“自然”和“生靈”是魔蕪城沒有的東西，這些聲音很新鮮。
面前的幕布忽然亮得刺眼，展開了一片視像——是一座都市，從暖黃色的燈光下走到江邊，對面是流光溢彩的建築，各色的燈光倒映入江面，和擁擠的行人羨慕的眼光共同組成了浪漫和夢幻。這是座充滿希望的都市，人們都很年輕，氛圍溫馨祥和，拼成都市的夜景——蓬勃，匆忙，不太等待落寞的人。空中沒有飛行器，也沒有令人視覺遲滯的煙霧，燈光柔和路邊幹凈，音樂和緩優雅，給人恰到好處的期待。
有個站在路中間的女孩，李博德看不清她的臉，她懷裏捧著飄著香氣的盒子，是青檸和奶油的氣味，她身邊出現很多身影，離開她的，推開她的，她努力抓住，拼命挽留，也什麽都沒能得到……
她臉頰有滾落的眼淚，眼淚滴下臉頰的瞬間，傷感又溫情的音樂消失了，視像結束，他仿佛聽到一句“我愛你”。
李博德置身在雨幕，魔幻的街頭此刻萬籟俱寂，回蕩的是心跳，咚咚，咚咚。
他第一次感受到平靜，整座都市和人一樣在呼吸；也第一次聞到純正的，沒有捏造痕跡的香氣；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他是能夠感知情感的，所以才能成為判別生死的法官；他一直努力精進，才能得到 4.90 成為民眾的神。他足夠優秀，為什麽仍然沒獲得成為角色的資格，而淪為廢棄數據進入魔蕪城？
總要被淋一次才知道打濕的滋味，經歷過才知道，一步都省不掉。
厄洛斯再一次出現了。
“李博德，我知道你很抗拒……”
“我同意。”
“你也許需要九死一生才能見到她。”
“我不會畏懼任何挑戰。”
“她也會遭受你帶來的危險。”
“和我強行綁定還要召喚我，就要做好受傷的準備。”
心煩意亂，但沒有必要再猶豫了。他心裏暗暗發誓，成為人類之後絕對不會違抗本心——絕對不再做甜點，並且一定要拿掉“為愛而生”的人設。
他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歡迎進入萬神之境初始設定系統。」
李博德面前出現了視像，初始界面顯示“系統準備中”之後很快出現了文字，正在等他設定。
「首先，請牢記下列規則，違規將會受到懲罰。」
*不能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被對方認出；好感度和等級通過任務和互動增加，不同級別在現實世界對應的待遇不同。
有點像升級打怪闖關，但實際上自己只是擁有體驗券的仿生人而已，比起 4.90 的“金手指”，一切從頭開始。能夠認出？那麽他們之前就認識？
*一切以現實社會的規則為準，不能破壞現實社會的正常運轉規律。
話雖這麽說，但人工智能依舊暗自擁有意識並且已經創造了魔蕪城。
*確認資格後，將初始化您在魔蕪城的所有數據，生命全部兌換為現實世界體驗，不能放棄機會後重回魔蕪城，但可以主動選擇終止體驗。
生死狀，選擇終止體驗就等於結束生命，換句話說，自殺。
「編號 076831，請設置進入現實世界的模式，“easy”“normal”“hard”三種。easy 模式下可以更容易地和目標對象建立聯系，但可能無法在規定期限內完成任務；normal 模式下可以正常進行探索，體驗較為舒適；hard 模式則較為困難，但升級更快，掉落的意外驚喜更多。」
“困難模式。”李博德毫不猶豫，“但一般不都是先從設定名字開始嗎？”
「接下來請設定姓名。」
“我可以自己編吧。”李博德很有包袱，準備起個漂亮的名字，從姓氏到寓意都要悉心選擇，魔蕪城裏荒誕的名字太多了，他可是執行官，絕對不能成為路人甲。但面前接下來出現了個老虎機，他見過的沒見過的字火速滾動，連個開始和停止鍵都沒給——hard 模式從姓名就開始了嗎！
字樣滾動終於停止，他就這樣隨機又報應一般地得到一個名字，看到“東非大蟑螂”“光輝照我心”“想妑沵哏哏庝嬡”之後，他再下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名字出現時火速按了確認鍵，堅決不能毀在第一步。
初入現實世界第一課：改名卡一定很貴，選個像樣的名字。
「測試任務 1-1：編號 076831，歡迎獲取名字“柏鏡川”，接下來為你匹配與你姓名相關的身份信息。您的初始等級為 0，好感度功能暫未開啟。新世界歡迎你，請帶著嶄新的身份，找到她吧！」
PS：小張開連載了！時隔兩年好緊張，但非常開心又能和大家見面啦不知道連載的後臺有沒有變化，摸索中……歡迎來評論區和小張互動～第一周我們慢慢來，先隔日連載起來？新老朋友們歡迎加入書架和投推薦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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