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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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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敵二

她前兩日寫信來問, 哪天何時過來添妝。

王青雲給她指定了這一天,這一個時辰。

她當時還奇怪,不過想想, 王家如今炙手可熱, 王青雲自己也是交游廣闊, 大概怕人都一窩蜂似地去了, 接待不過來,便沒多想。

可看到柯秀英,她不得不懷疑,王青雲讓她這個時辰來,還特意帶她到這間屋子, 就是讓她來見柯秀英的。至於為什麽,她大約能猜到一點,不過她擰眉想了片刻, 決定還是不與柯秀英起沖突。

她站在原地,轉頭看了看室內,見東窗下還有一個空位, 便轉身往那裏走去。

不想還沒走近, 不知道從哪裏猛地竄出個人來, 搶先一步, 一屁股坐在了那椅上。

錦魚定睛一看, 瓜子臉, 瘦高挑兒, 舉止嫵媚,膚色如蜜, 竟也是熟人。就是那位在賽花會上頭一個上場,想耍小聰明的常姑娘。

錦魚自回京來, 還沒遇到過今天這樣難堪的情形。還是在王青雲家。

即使當時她才從莊上回來,沒人認得她,可也沒人這樣明目張膽地欺負過她。

連她出門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們景陽侯府的人,真像老太太說的,在京裏已經被人踩在了泥裏。

許夫人的事,確實挺丟人的。

可是她雖對這些人家不了解,也知道,像白夫人這樣真賢惠的主母是極少的。

這些表面上和和氣氣,慈眉善目的夫人們,多多少少手上都幹凈不了。

不過是揭沒揭出來罷了。

今日卻對她擺出這副避如蛇蠍的聖人模樣來,倒讓她想起了許夫人當日也是這般的虛偽作派,沒得叫人惡心。

她便淡淡一笑,叫豆綠:“去讓他們給我擺張椅子來。”

豆綠狠狠瞪了那常姑娘一眼,出去了。

常姑娘歪著脖子沖她笑道:“江三奶奶好大的威風,這裏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娘家。不是你的國色天香園,你怎麽也敢這般頤指氣使?”

她話音剛落,就有人跟著笑了起來。

錦魚動了火氣,板起小臉,冷笑一聲:“論年紀,我長你幼。論家世,我高你低。論身份,我貴你賤。起來,給我讓座。”

不想那常姑娘卻是絲毫不怕,捂著嘴,笑得妖嬈,轉頭看向旁邊一位身材肥胖的婦人,道:“母親,你看,她憑什麽欺負我呀!母親給女兒作主!”

錦魚倒是有些意外,這婦人穿得十分華貴,頭上插了十來枝各種鈿花,身材圓圓滾滾,想不到能生出這麽個身材妖嬈的女兒。

那婦人目光與她一對,冷笑一聲,卻轉頭對那常姑娘道:“女兒,我看你還是把座兒讓給她吧。她母親可是連人都敢殺,若是她惱起來,也來殺你,可如何是好?”

別說許夫人已死,就是許夫人還活著時,錦魚心裏的母親也只有秦氏一人。

雖然知道此母親非彼母親,她還是氣得臉色通紅,只恨自己不能像晴霧,伸手一掌直接砍暈了這對母女。

確實,她叫常姑娘給她讓座,人家不讓,她能奈人家何?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認輸。

她擡了擡下頜,臉上帶笑,聲音卻冷嗖嗖地,對常家夫人道:“我倒是站站也無妨。反正這京裏誰人不知,我已經嫁了人。我家夫君還待我如珠似寶。就不知道常姑娘如今可許了人家?也不知道那婆家聽到常姑娘如此無禮無狀,會不會還想要這門親事呢?”

每個未出嫁的姑娘,最大的心事便是找個好夫婿。

常姑娘跳出來讓她難堪,多半是為了當初在國色天香園,想耍小聰明,卻叫她瞧破手腳,沒搭理,才來找她的晦氣。

她剛才那話就是告訴常姑娘,她已經是嫁了人的。名聲壞不壞的,根本不在乎。

倒是這位常姑娘,若是因為得罪了她,壞了名聲,親事難免會有變故。

果然那常姑娘聽了這話,臉色漲紫,指著她氣得想罵人,卻終是沒罵出口。

這時就聽身後有人道:“江三奶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論年紀,你長她幼,你便該讓著她。論家世,你高她低,你就該自恃身份,不要跟她計較。論身份,你貴她賤,這倒不知你從何算起?你夫君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小官,人家可是正四品家的女兒!人家先來你後到,你卻叫人給你讓座,實在無禮得很吶。”

這聲音有些粗,錦魚回頭,就看見濃濃的眉,大大的眼。原來是柯秀英。

既然柯秀英死活要撞上來,她也就不想再跟她客氣了。

錦魚當下眉毛慢慢挑起,冷笑道:“你怎麽在這裏?我還真是眼拙了。”

柯秀英:……。

剛剛明明她已經為難過衛錦魚一回。衛錦魚明明也看見了她。

現在居然裝沒見過。真是太可惡。

一直以來,無論到哪裏,都是她衛錦魚大出風頭。

好容易她選了太子側妃,揚眉吐氣了一回。

也好容易衛家出了事。

不但是她,還有別的人,全都瞧不起衛錦魚。

不趁今天這麽好的機會,狠狠踩她一腳,實在是不解氣。

她高昂著頭,冷笑一聲道:“怎麽?只許你來給王姐姐添妝,不許我來麽?”

*****

錦魚跟柯秀英雖有一臂之距,可也感受到了對方濃濃的敵意。

她不是很明白,這敵意從何而來。

要說是因為柯秀英跟錦心關系好,為錦心出頭,她是不信的。

如果不是錦心的房子塌了,王青雲都未必是在太子妃的人選之中。

就算在太子妃的人選之中,也未必能當上這個太子妃。

柯秀英本來也不並不是全無機會。

現在說不定柯秀英還恨著錦心呢。

不過柯秀英為什麽這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既不仁,她便不義。

錦魚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好奇,你是給你未來的姐姐添妝呢,還是給你現在的姐姐添妝?”

一句話,便讓柯秀英變了臉色,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未來的姐姐,指的是王青雲是太子妃,柯秀英只是側妃。

錦魚也懶得理氣得瑟瑟發抖的柯秀英。

正好豆綠也叫人搬了張椅子進來。

若按錦魚平素的脾氣,自然就順勢坐下,省得與人白廢口舌了。

可今天不一樣。

自從許夫人出了事,她頭一回出門,就叫人這般踐踏下,日後傳出去,人人都以為她好欺負,都來找她麻煩,那可就太麻煩了。

她看都不看一眼剛搬來的椅子,指著常姑娘道:“讓座!”

那常姑娘還要爭執,她娘卻怯怯地拉了她一把,道:“不就是一張椅子麽?讓給她就是了。你坐那裏也一樣。”

這是要息事寧人了。

常姑娘卻不依,還要鬧。

錦魚便冷笑道:“原來常姑娘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放在眼裏,當眾就敢頂撞呢!這樣忤逆不孝,我倒要四處與人說說去,叫人評評這個理!”

忤逆不孝可是十惡之罪。

“你……”常姑娘哪裏抵擋得住,只得悻悻起身。

錦魚看了豆綠一眼。

豆綠抽出絹子,仔細把那常姑娘坐過的椅子擦了擦,才做了個請的手勢。

錦魚這才從容坐下。

她坐下後見柯秀英仍站在她面前,不由又挑了挑眉毛道:“怎麽?柯妹妹還有指教?”

柯秀英氣得臉上一陣一陣變色,怒道:“衛錦魚,你如今既不是景陽侯府的人,也不是永勝侯府的人,只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官眷,就敢這般囂張,我就等著看,你會不會落得個你母親那樣的下場。”

錦魚慢慢地彈了彈裙擺,笑道:“柯妹妹還真是關心我呢。”說完,一雙星辰閃爍的眸子掃了一遍全場,有人避之不及,有人好奇回視,也有人目光興奮,看熱鬧不嫌事大。

錦魚笑道:“皇上下旨處置罪婦許氏之時說了,以此誡示天下婦人,當恪守婦德,嘉言懿行。我一個從五品的官眷,身份低微,資質魯鈍,領悟不深,也就罷了。像柯姑娘這樣未來的太子側妃……若是也領悟不深,豈不有愧皇上教導?”

眾人聽了這話皆是一驚。

之前衛錦魚進門,也有人以前不認得她。見她年紀青青,穿著件湖綠色的盤金彩繡散花綾襖,下著一條素白朵雲縐挑線裙,頭上插著明晃晃的垂珠步搖,美貌明媚得如一枝八月的荷花。

還當是誰家的小媳婦。

聽得旁邊人說是已經自立門戶,在京裏大名鼎鼎的衛五娘子,都不敢相信。

尤其是見她要坐在柯秀英邊上,被故意刁難,也不敢吭氣,都不免猜她是個面團性子。之前的種種傳聞,都是名過其實。

等她與常姑娘吵起來,眾人這才覺得她有些鋒芒。

可心裏未免更有些瞧不起了。

這不就是吃柿子撿軟的捏麽?

對著未來的太子側妃,安國伯家的柯秀英,屁話不敢說。

對著將作監監正常家這個四品之家的姑娘,倒是蠻橫得很。

不過是仗著夫家娘家都是一品侯府罷了。

現在見她這副完全沒把柯秀英放在眼裏的作派,便知道,人家之前退讓不叫怯懦,只是大度,懶得跟柯秀英一般見識罷了。

聽聽現在這話說得,就差指著柯秀英鼻子說,沒有“恪守婦德,嘉言懿行” 有違皇上教誨了。

三言兩句,不但大大方方地把許夫人的事撩開來說,還教訓在座各位,別太過分了,不然便是有違皇上殺雞儆猴的一番苦心了。

確實是個頂頂厲害的角色。

平心而論,許夫人這件醜事,跟衛五娘子也沒什麽關系。

誰不知道她是自小在莊上長大的?

不但沒什麽關系,這件事,還彰顯了人家衛五娘子有情有義。

別的出嫁姑娘見娘家有難,都躲著。

她倒好,索性搬回家去,一直住到喪事辦完。

真不是個怕事的人。

實在是讓人不敢再稍有任何輕視之心。

安國伯夫人這時上前,拉住了女兒的手,笑道:“都是熟悉的姐妹,在這裏等著給王姑娘添妝就是了。什麽時候聊天不成。”

意是把剛才的爭吵硬生生說成了聊天。

錦魚倒也不反對她大事化小。

柯秀英被拉了回去,尤自不敢相信衛錦魚居然膽大包天到連她都不放在眼裏。又氣又恨,暗下決心,等她進了東宮,得了寵,絕不放過江淩,定報今日之辱。

就在眾人胡思亂想心思紛呈之際,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丫頭。

這丫頭身穿一件鵝黃色的比甲,兩只眼睛大得像貓兒一般。

倒是有不少人認得。這是王青雲身邊最貼心的丫頭,叫賞月。

奇怪,她怎麽不在王青雲身邊伺候,反跑到這裏來了。

若是要請人進去添妝,叫其他的丫頭婆子通知一聲就是了。

卻見她大眼睛在屋子裏掃了掃,正要朝西頭邁步,就聽得有人叫了一聲:“賞月姐姐!你那麽大對眼睛,怎麽瞧不見我呀!”

就見一片紅影迎了上去,卻是衛五娘子身邊那個長著個小蒜頭鼻子的丫頭。

賞月頓時一拍雙手:“豆綠姐姐!原來你們在這裏!前頭的婆子也是糊塗,竟把你們給引到這裏來了。我們姑娘怕你家奶奶怪她招待不周,叫我趕緊過來陪個不是。趕緊請你們進去。”

錦魚目光一閃,嘴角微微一勾,賞月怕不是在哪裏偷聽著呢吧。怎麽這裏她剛把柯秀英收拾了,賞月就跑了來。

她站起身來,朝賞月走去,嘴裏還故意嘟囔道:“我是那麽小氣的人麽?!”

一屋子等著的官眷,剛才衛錦魚進來時,都裝作不認識人家。這下心中後悔,也是無益了。

以前就聽說王家姑娘與衛錦魚關系好。

剛才看衛錦魚給領到這裏來,引她來的婆子也不殷勤,還當是衛錦魚自己貼上來的。

王家姑娘這就要入主東宮。

衛錦魚娘家嫡母卻鬧出那麽大個醜聞,王家姑娘想要避開她,也是情有可原。

哪裏想到,竟是人家忙中出錯。

這屋裏坐著的哪個不比衛錦魚有身份有地位?結果王家姑娘做事這麽周全的人,竟然派了最貼身的丫頭親自來接。

這其中之意再明白不過。

就是故意要給衛錦魚這個臉面。

就是當眾要給衛錦魚撐腰。

這一巴掌……可是甩在一屋子人的臉上。

自傲的人,自然不服,暗道,這位太子妃看來也不過如此。為了一個小小衛錦魚得罪這一屋子的人,值得麽?

謹慎的人心中納悶。

未來太子妃應該不是笨人,怎麽會單這樣擡舉衛錦魚?難道這衛錦魚真能手眼通天?看來以後還是不要輕易得罪人家才是。

看熱鬧不走心的人:這是怎麽回事?我做錯了什麽?

待錦魚一走,不由都議論紛紛,各有各的盤算不提。

*****

錦魚卻被引到了王青雲的閨房。

錦魚也是頭一回進來。

就見這閨房極寬敞。

一座兩三丈寬窄的花梨月洞門雙喜燈籠拔步床也只占了小小一角。

其餘各處,繡凳圓桌茶幾琴臺香爐,掛畫屏風幔帳不一而足,比她住的屋子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

她不由又想起鐘哲來。

也不知道鐘哲遠山遠水地逍遙到了何處。

說來,其實他們兩個都是愛講究生活的人。

只是可惜終歸沒能走到一起。

王青雲穿著件梅紅重蓮綾的衫子,坐在窗邊一張棗紅色大理石的圓桌旁,陽光從外頭射進來,映得她半臉明亮,半臉陰暗。

見她來了,王青雲偏過頭,笑著叫了一聲:“你來了?!”

錦魚苦笑。剛才那麽一出,王青雲還在裝作不是故意在設計她。

她心裏不免有些不痛快,便也不跟王青雲客氣,坐到桌子對面,伸手自己倒茶,賞月早搶了去。

錦魚喝了口熱茶,又與王青雲寒暄幾句,才從袖中取出兩個鴿子蛋大小的小盒子。

一只鵝黃地五蝠捧壽琺瑯彩,中間有塊紅寶雕成的石榴,打開來,異香撲鼻。

再一只湖藍地富貴長春琺瑯彩,中間一朵紅寶雕成的牡丹,打開來,又是另一種異香。

好香難尋。

王青雲自己也是識香的好手。

仔細聞了聞這兩種香氣,竟是沒有見過的。

一種味濃,有些茉莉的清甜,又有些橙花的濃郁,又好像雜著些不知名的木香。

倒是極好聞。

另一種味淡而雅。只是除了一絲橙花香味,還有一絲藥味,藥味過後,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膩。

卻是有些怪異。

王青雲知道若不是好東西,錦魚不會送給她作添妝。

便問是什麽香氣。

錦魚便貼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把王青雲羞得滿臉通紅,啐了她一口。

錦魚卻不以為忤,笑道:“送你什麽,我可真是想破了頭。飲食男女,你嫁了人便知道,夫妻間,這是人道。”

王青雲紅著臉佯怒道:“你要我怎麽寫你的添妝!”

錦魚嗔她一眼,淡定得很:“你就寫紅寶琺瑯彩胭脂盒一對!這也難得倒你!”

王青雲:……。

錦魚見妝也添完了,王青雲還是沒主動解釋今天為什麽要算計她,心裏便有些暗暗生氣。難不成王青雲當她是個傻子,會以為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王青雲的身份地位如今已經不同。

她們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

說難聽點,她剛才自行坐下,已經是僭越了。

王青雲讓賞月去接她,特意在眾人面前擡舉她。

就算在柯秀英的事上算計了她,兩人也算是扯平了。

王青雲不肯主動說,她若是堅持要去質問,似乎有點不知進退。

可是,她們做的是奪嫡這樣掉腦袋的大事。

若是彼此間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還怎麽合作?

就算她要給王青雲擡轎,她也要知道,王青雲,值不值得她信任。

不搞清楚,她不能安心。

想了想,她把那兩盒香收拾放好,道:“我知道你今日極忙。不過有件事,走之前,我想問你。”

王青雲端著紅釉碗淺淺抿了一口茶湯,點了點頭。威儀畢露。

錦魚暗暗吸了一口氣,道:“你今天為什麽要算計我?”

這句話,像一枝箭,射出去,便回不了頭。

而瞬息之間,剛剛還與她臉紅說笑的王青雲,渾身就浮起一層清冷,連眼神也變了。

好像整個人都沒入了陰影之中。

錦魚的心,也忽悠一蕩,沈了下去。

王青雲還沒進宮呢,面對她,她怎麽就居然生出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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