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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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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釁

此言一出, 原本熱鬧的馬場登時陷入闃然。

倒不是這玩法有多驚世駭俗,畢竟女子合齒叼花再以口傳之,幾乎已經是花樓裏最尋常不過的狎.弄之法。

可今日在場之人卻並非花樓裏的妓.子, 而是朝中重臣精心嬌養在閨閣之中的千金小姐。

既如此, 哪怕那接花之人已是各位小姐們名正言順的準夫婿, 然於大庭廣眾之下行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終歸還是有失體統。

溫小侯爺生得一副人模狗樣,伎倆手段卻屬實卑劣下作,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通過‘以口傳花’的方式試探出封鐘二人的真正關系, 倘若試探成了便是行滿功圓,倘若試探不成, 他也可借此招數, 好好地將封清桐羞辱一番。

封清桐當即顰起眉頭,冷冷望向了高臺之上的溫淮屹。

一旁與陳婉定過親的王姓公子首先聽不下去, 他站起身來, 雙臂交疊置於身前,禮數周全地朝溫淮屹作了個揖,

“小侯爺, 本朝固然民風開化,卻也不該將此等親狎之樂毫無避諱地置於人前。故臣以為, 此等爭討彩頭的方式, 不妥。”

這話倒是說得頗為直接, 封清桐收回目光,偷偷瞥了這其貌不揚的男子一眼,對陳大人挑選子婿的眼光給予了初步的肯定。

臺上被當眾駁了面子的溫淮屹倒也沒發怒, 僅只不置可否地輕輕笑了一笑。他晃蕩著手中的青玉觀音像徐徐起身,先是莫名其妙展了展雙臂, 而後又從侍衛手中取來長弓羽箭,捏在掌中懶散把玩。

半晌,他收起觀音像,卻是驀地一卷大袖,雙臂猛然拈弓搭箭,將尖銳箭頭直直沖向了王公子的面門。

“覺得不妥?好說。王大人既是不喜歡先前的玩法,那倒不如親自來試試本侯的箭?”

戲謔話音至此一停,溫淮屹頓了一頓,又耍弄似的將箭頭偏至左側那與鄭雪婷定有婚約的馮家少爺身上,二指輕震弓弦,惹出一陣悶沈嗡鳴,

“馮大人呢?想不想一起試試?”

瑟瑟嗡動有如兇獸出林,威顯赫然,當即便將馮家少爺嚇得一個腿軟,

“小,小侯爺說笑了,下官覺得小侯爺適才提出的玩法甚好。”

他邊說邊不自覺後退躲避,腦中思緒一轉,又猛然伸手去拽身側的鄭雪婷,竟是打算不管不顧地直接將人拉到馬背上去。

“下官這,這就……”

鄭雪婷面色漲得通紅卻又掙脫不開,本著個‘要丟臉那就大家一起丟臉’的私心念頭,轉頭便死命去拽手邊的陳婉與封清桐。

可憐陳婉離她最近,不過‘哎呦’一聲的功夫,前襟連著發絲便都被鄭雪婷死死攥進了掌心裏。

封清桐忙不疊去掰鄭雪婷的手指,一旁的王家公子也趕忙湊上前來,卻又因著禮數不敢貿然動作,只得心急如焚地圍著四人來回打轉。

眼瞧著場面即將亂成一鍋粥,鐘席訣及時上前一步,弓著二指在馮少爺的肩胛骨上輕輕一叩,馮少爺立時便像被人抽去筋骨般失了力氣,腳下一個踉蹌,驟然摔倒在了地上。

受他牽扯的鄭雪婷隨即身子一歪,也跟著一起倒了下去,封清桐眼疾手快地拉著陳婉向後避開幾步,及時遠離了那片是非之地。

高臺上的溫淮屹意趣盎然地看完這場開幕戲,待到騷動漸止,又故技重施著繃緊弓弦,只是這次卻將箭頭對準了鐘席訣。

“怎麽,最後竟是小鐘大人想要首先一試本侯的箭術嗎?”

鐘席訣沈默不答,僅只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神安氣定,挺拔的身姿屹立在風裏,從頭到腳不露半分怯意,反倒帶著些銳銳逼近的勃發氣勢,莫名讓封清桐聯想到山林間捕食的獸。

而此時此刻,他們也當真如同兩只獸類在對峙,封清桐看不到鐘席訣的表情,卻能清晰瞧見溫淮屹眼底那漸漸褪去的散漫笑意。

那是一種不再游刃有餘的震憤與慍惱,溫淮屹被激怒了。

封清桐眼皮倏地一跳,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浮現心頭。

“席訣。”

她不安地喊了鐘席訣一聲,

“你先……”

咻!

一支箭矢幾乎壓著她的話音兇猛襲來,封清桐神色霍地一凜,下意識就要沖上前去。

然下一刻,那支箭矢卻在即將擦過鐘席訣耳邊時被他牢牢一把握了住,鐘二少爺神色不變,穩穩收回手臂,少頃,眉梢輕巧一擡,竟是徐徐笑了起來。

“小侯爺。”

他慢慢彎起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頰邊酒窩隨之深陷,隱隱帶出三分鋒利的艷。

“高官尊爵如小侯爺,哪怕要當眾展示箭術,合該也要有塊用於引玉的拋引磚。下官不才,既是得了小侯爺親賜的箭矢,那便鬥膽領了這拋磚引玉的差事。”

他說著,二指合攏納入口中,響亮地打了個悠長的哨子,連錢驄便自馬場邊緣撞開門前守衛,風馳雲走般疾馳至他眼前。

鐘席訣擡手撫一把連錢驄的鬃毛,繼而利落翻身上馬,隨手自墻角順起一柄長弓,朝著那馬場中央的雕花木架便跑了過去。

緊接著,不過撩個簾子的功夫,一人一馬便已繞到了木架之後,鐘席訣彎弓撘弦,肩脊緊繃成線,雙目微微斂起,‘嗡’得一聲將箭射了出去——

啪!

銀白箭頭當場貫穿了木架當中的芍藥花,纖韌絲線‘嘣’聲斷裂,玫紅花瓣登時散落一地。

然明黃花蕊卻隨著銳銳箭鋒持續強悍切近,眾人面色齊齊一變,發現那箭竟是朝著溫淮屹的方向直直襲了去!

站在溫淮屹身側的少年眉眼立時一沈,抽刀便要朝箭砍去,可尚不待刀鋒落下,那箭便好似倏爾失去牽引一般頹然墜地,最終‘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溫淮屹腳下。

“小侯爺。”

疏朗嗓音旋即響起,楞住的眾人頃刻回神,齊嶄嶄轉頭循聲望去,就見少年傲然居於馬背之上,發揚踔厲,鮮衣怒馬,錦衣玉帶小蜂腰,端得好一副不可一世的恣肆張揚。

“獻醜了。”

……

溫淮屹眸色一冷,緩緩斂起了眼睛。

偌大馬場覆又沈入死寂,又過許久,馮少爺才訕訕幹笑著打破沈默,一臉牽強地上前和‘拔得頭籌’的鐘席訣道喜。

幾個丫頭也在此刻一股腦兒地圍上前來,欲要引領著衣衫淩亂的各位貴女們入宅院整理梳洗,封清桐攙扶著陳婉亦步亦趨,卻在經過那少年身邊時,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適才少年抽身拔刀時,眾人的視線一具都集中在鐘席訣射出的箭矢上,她卻因著初見之時窺探到的袖口紋樣,多在那少年身上留了兩分心思。

果然,不僅是袖口,少年方才使用的長刀刀柄上,也刻有相同的蓮蓬圖案。

浴水蓮座並非什麽稀奇罕見的圖紋繡樣,可封清桐卻總覺得,這少年的身份合該不若看起來那般簡單。

蓮蓬,蓮座,觀音像,單瓣蓮花……

自元興府截獲的陰符竹簡上曾清晰指出,蓮花案與安都城內的某位權貴脫不開幹系。

而永興候府作為朝中已顯頹靡的老固勢力,在當下如封若時這等‘新臣’備受扶掖的‘偏頗’前提下,未雨綢繆地自源頭斬斷新興勢力繼續流入廟堂,似乎也不是什麽匪夷所思之舉。

所以,這位與蓮花案息息相關的安都權貴,會和永興候府有幹系嗎?

***

封大小姐心底存著個驚天的猜測,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發現告知鐘席訣,可也不知是否是天意,接下來的後半日裏,她竟始終都沒能得到個與鐘二少爺安寧獨處的清靜機會。

她們自宅院之中換過衣衫梳過發髻,再回到馬場時,場上的管事就已經頗為隆重地擺好了露天的宴席。

那半個時辰前還強迫她們以口傳花的溫小侯爺此刻倒是後知後覺地守起了禮數,命人將此行的男女一左一右置於席面兩側,三尺寬的素娟屏風一字排開,就此成為了阻隔兩方接近的湯池天塹。

封清桐借著垂首飲茶的動作不住地給對面的鐘席訣使眼色,然湊巧的是,他們甫一入席,臬司衙門的趙大人竟也會逢其適地出現在了此處。

趙大人算是當年提攜鐘席訣入按察使司的半個恩師,他在旁側的宅邸赴宴,聽見動靜後特地趕了過來,將鐘席訣叫至馬場門前,十分熱絡地拍著他的肩膀款款而談。

封清桐的視線於是又一個勁兒往柵欄外飄,她耐心等待著二人交談完畢,只待趙大人前腳一走,她後腳便尋個合適的時機偷摸著溜出去。

可無奈的是,好不容易等到趙大人言盡欲走,鐘席訣遠遠沖她比了個‘不要亂跑’的手勢,繼而也極守規矩地隨後相送時,左手邊的鄭雪婷卻好似故意一般與她同時站起身來。

她二人本就坐得近,猝爾一同起身的後果便是雙雙毫無防備地猛撞到一處。鄭大小姐當即痛呼一聲,手腕一抖,瞬間便將大半杯甜酒丁點不落得潑到了封清桐的前襟上。

封清桐:“……”

她眼下穿的是一件淺杏色的對襟襖裙,輕薄的衣料被酒水一浸,幾乎可以清晰窺得其下一片雪白的細膩肌膚。

後方的陳婉急忙扯了帕子替她遮掩,“鄭雪婷,你存心的吧?”

鄭雪婷捂著撞紅的額角連連搖頭,“這次我當真是無心的。”

她面上難得顯出幾分深重愧色,“我,我現在就去取我的披風來,清桐,你等著我。”

說完這話她便頭也不回地朝馬場外跑去,封清桐候在原地等待片刻,遲遲不見鄭雪婷歸來後又隱隱生了些躁動之意。

她略一猶豫,索性將幹帕子塞進領口,就此借著陳婉的掩護斂裙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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