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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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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 封清桐在房中磨蹭到最後一刻,而後才繃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出了門。

鐘席訣一早就候在了府門外,此刻見她出來了, 便自覺伸出手去, 是個欲要扶她上車的架勢。

封清桐目不斜視地避開他的手, 自顧自提著裙擺登上了馬車。

她今日穿了一件淺水綠的對襟襖裙, 寬大的滾金袖擺於錯身的間隙裏輕飄飄劃過鐘席訣半闔的掌心,帶來一陣幾不可覺的阻塞之感。

封清桐因這輕微的阻滯本能垂眼去瞧, 卻恰好瞥見了鐘二少爺一臉落寞地收回了空空落落的手掌……

淺淡的愧疚稍晚一步攀上心頭, 已經踏入車內的封大小姐眉眼一動,望著身前徐徐落下的車簾, 隱隱又有些後悔。

畢竟今番永興侯府的邀約本就是她點頭應允過的,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演上一出戲,那她此刻就該‘恪盡職守’地與鐘席訣通力合作, 而非如眼下這般杳然冷漠, 似是刻意要讓他難堪。

她如此想著,飄忽的視線不自覺重新落到車門處。

依照常理,鐘席訣現下也該上車來了, 可不知為何,那看似輕飄飄的靛藍簾子卻仿佛一道千斤之重的紮實鐵門, 直至此刻都依舊嚴絲合縫的一動不動。

……所以他是覺得受委屈了, 故而才會一直待在車外黯然神傷?

封清桐抿了抿唇, 猶豫片刻,幹脆斂裙起身,躡手躡腳地往車外探……

“哎呀!”

她沒料到鐘席訣會突然跳上車來, 白嫩額角就此與硬.挺胸膛直直撞個了正著,沒能收住力道的封大小姐驀地悶哼一聲, 當即便捂著磕紅的腦袋不受控制地朝後倒了倒。

“嗯?姐姐要做什麽去?”

鐘席訣及時伸手攬住她的腰,臂膀用力,不動聲色地將人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是忘記拿什麽東西了嗎?”

他面色如常地柔聲問她,眉眼溶溶灩灩,黝黑的眸子裏卻極快地閃過一絲遂心之後的得逞笑意。

……

坦而言之,在未見到封清桐的這段時日裏,鐘二少爺難得切身體驗了一把‘惶惶不可終日’的忡忡之感。

他自小聰慧靈透,性子討喜,模樣生得又好,是以順風順水地長到如今,唯一感受過‘挫敗’的地方,大抵也只有對於這位始終傾慕兄長的小青梅的愛而不得。

然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小青梅性子純質軟和,最是吃他那套‘示弱扮乖’的戲碼。

因此,盡管他仍舊會為此等‘愛而不得’的折磨而心生寥落,但奈何他天生就是個貪婪又卑鄙的混蛋,既已清楚覓得了求獲之法,他便勢必要如願以償。

溫淮屹的突然發難確實擾亂了他的陣腳,他在極度惶恐之下走出了頗為冒進的一步,甚至都做好了諸如‘倘若封清桐自此之後再不肯原諒他,他便使計將她騙出來,求她永永遠遠地待在他身邊’之類的卑劣打算。

可今日的境況卻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事態的發展遠不如他最初設想的那般糟糕。

既是如此,一向不懂得何為‘見好就收’的鐘二少爺自然要再接再厲,且還需得改變些策略,不能將他寤寐求之的小青梅就此嚇跑了。

思及此,鐘席訣壓下上翹的唇角,以一個近乎將封清桐全然抱在懷中的親密姿勢帶著人覆又向裏走了兩步,

“還需要什麽?姐姐告訴我,我下去拿。”

封清桐毫無防備地被他如此一抱,整個人先是本能一僵,反應過來後便奮力掙紮著要從他懷裏抽身出來,

“鐘席訣,你放……”

鐘席訣趕在她話音落地前極為自覺地先行松了手。

……封清桐楞住了。

“你,”她難以置信地擡眼望向鐘席訣,“你怎麽……”

鐘二少爺頂著一臉不明所以的困惑皺了皺眉,“嗯?我如何了?”

封清桐:“……”

‘敵不動則我不動’的相處策略瞬間被攪亂,封清桐頓時拋棄了冷戰的念頭,開始一門心思揣摩起這壞東西又在給她下什麽套。

她佯裝鎮定地重新坐回到側凳上,暗自將呼吸調至平緩,“沒什麽。”

說罷又斂斂衣袖,故意找茬似的鄭重補充了一句,“你不許坐在這裏,我要曬太陽,你擋到對側窗子的光了。”

封大小姐頓了一頓,語氣生硬地淬他,“好……討厭。”

鐘席訣沒忍住笑了出來。

封清桐氣勢不足地仰頭瞪他,“你笑什麽?”

鐘席訣搖搖頭,極快收斂了笑意,“誠如姐姐所言,這確實是我的疏忽,險些釀成一樁大錯。”

他邊說邊從善如流地往右挪了挪身體,任由燦爛的日光透過後方窗欞絲絲縷縷地投射進來。

“姐姐,現在可以了嗎?”

封清桐故作沈著‘嗯’了一聲,強裝若無其事地偏過了腦袋。

……

別開視線的一瞬間她就想狠狠掐上自己一把,好奇怪,今日的會面與她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以為鐘席訣會同她道歉,亦或會向她真情實感地傾訴衷腸,再不濟的,他至少也會一仍舊貫地繼續粘著她,如同她二人自元興府歸來時那般的無賴又熱和。

她甚至都做好了如何應對鐘二少爺放恣言行的準備,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的鐘席訣卻突然一改故轍,好似中邪一般自行退回到了原點。

是因為篤定了她二人的關系已然板上釘釘,所以他才會這般懈弛散漫?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和話本子裏所寫的那些得到後就不再珍惜的虛偽混賬又有什麽區別!

可是等等,鐘席訣似乎也不曾得到過她啊。

那他又為何會……

封清桐抿了抿唇,破天荒地對眼前的鐘二少爺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好奇之感,她斂袖為自己倒出一盞茶,借著飲茶的動作偷偷摸摸地擡眼觀察他。

鐘席訣就像頭頂長眼似的,極其準確地捕獲到她遮遮掩掩的目光,

“姐姐看我做什麽?”

“……咳!”

封清桐一個心虛,猛地嗆出一大口茶。

鐘席訣無奈笑笑,抻起袖子探過身,無比自然地替她抹了抹唇邊水漬,“姐姐當心些啊。”

擦完之後他便又毫不留戀地退了回去,老實本分得恍若被人暗中奪了舍,“這幾日臬司衙門堆積了不少事務,我昨日處理到子時三刻,眼下倒是有些困倦了。姐姐,我睡一會兒。”

言罷緩緩垂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竟真就這麽闔眸小憩起來。

封清桐:“……?”

眼瞧著鐘二少爺說過這話後便自顧自地進入了入定狀態,封清桐心中莫名憤懣,卻也不好再計較什麽。

二人就這般各懷心思地一路無話,直至一個時辰後,馬車穩穩停在永興候府馬場門前,封大小姐提起裙擺欲要下車,尚不待她走出兩步,鐘席訣便又自後牽絆住了她的手腳。

“姐姐等等。”

鐘席訣彎著眼睛沖她笑,他站起身來,大手重新箍住她的腰肢,同時不容拒絕地將她的手牢牢握進自己手裏。

“要演戲啊,所以需得牽著手一起下去才行。”

***

封清桐是被鐘席訣抱下馬車的。

倒不是她有多麽的樂於配合,實在是因為彼時的封大小姐尚且還沈浸在鐘二少爺忽冷忽熱的飄忽行為裏滿心茫然,以致於直至她雙腳穩穩落了地,周遭或打趣或探究的視線也一股腦兒地蜂擁襲來,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鐘席訣的右手眼下還十分親昵地搭在自己腰間。

她毫不猶豫地上手去掰鐘席訣的手,意識到此舉無法撼動他分毫之後又壓低了聲音偏頭淬他,

“鐘席訣,松開我。”

鐘席訣眉眼含笑,自覺垂首與她耳語,“不行啊,旁人都在看著我們呢。”

他甚至得寸進尺地益發將她往懷裏攬了攬,“姐姐也不想被溫淮屹察覺什麽端倪吧?”

封清桐被他呼出的熱氣惹得一個激靈,下意識揚頭看過去,鐘席訣也恰在此時俯首凝眸,用一種溫柔得足以溺死人的目光朝她望了過來。

封清桐:“……”

她迅速低頭躲開他的視線,耳朵尖又不自覺冒了點紅。

永興候府的馬場修建在箕尾山上,環境清幽怡然,四周也都是些豪門巨室的私人宅邸。

他們今番將會在此處待上兩日,一仆役打扮的少年人自覺上前躬身行禮,指引著鐘席訣去往西側的偏院裏更換騎裝,陳婉則自不遠處的小亭子裏快步跑來,款款攥住了封清桐的手腕。

“封小姐,我們去那邊吧。”

她的氣色瞧上去倒是要比在元興府時好上不少,封清桐沖她頷首示意,提步隨她一道往東側走。

鐘席訣的聲音從背後追過來,“姐姐,凡事都要等我一起,切記不要自己亂跑。”

他說話的語氣完全就是將她當做小孩子那般關照,封清桐不由眼皮一跳,身旁的陳婉已經半掩著唇偷笑起來。

“不瞞你說,打從元興府歸來之後,我還曾暗自留心過你好一段時日,不想你最後竟真的會同鐘家的二少爺走到一起。”

“……嗯?”

封清桐登時一楞,“這話怎麽說?”

什麽叫‘竟真的會同鐘席訣走到一起’。

陳婉略感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從前竟是絲毫未察覺嗎?”

她頓了一頓,隨即便感慨萬端地拍了拍封清桐的手背,“我突然覺得,你未能與秦大人締結良緣,其實也不失為一件壞事,畢竟你二人的遲鈍程度還當真是不相……”

“清桐!”

話未說完,一華服少女便已迎面而來,擠開陳婉,親親熱熱地挽緊了封清桐的手臂,

“許久未見,你如今瞧上去倒是不若過去那般木頭木腦了。”

……

封清桐身形頓時一僵,旋即面色覆雜地望向來人。

這人正是當年在國子監給她難堪的鄭大人家的女兒,鄭雪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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