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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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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

最後瞧了一眼失魂落魄跌坐進交椅中的曹靖昌,封清桐收回視線,提步邁出了房門。

她自外合上門板.,卻沒立刻下樓去,反倒步調一轉,徑直來到了臨側的一間小小邊廂,二指微弓,輕輕扣了扣房門。

“開門。”

裏間很快傳出一陣刻意克制過後的細小騷動,可惜房門依舊嚴絲合縫,沒有半分要開啟的跡象。

封清桐再次扣門,這次卻是十分篤定地添上了稱呼。

“阿嬋,開門。”

……

緊閉的門板這才緩緩向內啟開,鐘星嬋站在門後,頂著一臉浮誇的詫異同封清桐打了個招呼。

“桐桐?好巧!”

封清桐垂首莞爾,“哪裏巧了?我可是一上二樓就看見你慌慌張張地往房間裏跑了。”

她邊說邊向前伸出一只手,是個要牽鐘星嬋出來的意思,“在隔壁都聽見了?”

鐘星嬋訕訕一笑,雙手抱住封清桐的一只手臂來回搖了搖,“我真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只是聽聞這家酒樓的藥膳做得特別好,所以才會特意過來,打算買上一份給韓姨母送去。”

她掂了掂一直提在手中的烏木食盒,示意自己並沒有撒謊,

“誰曾想才拿到藥膳,轉頭就聽見曹靖昌在隔壁讓跑堂的上‘封家小姐最愛喝的廬山雲霧’。我擔心那廝對你圖謀不軌,所以才會藏在隔壁房間靜觀其變。不過話說回來,桐桐,你今日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封清桐淺淺翹了翹唇角,“這話怎麽說?”

鐘星嬋輕擡下巴,示意封清桐避開沾著水漬的臺階,“我是沒想到你會將‘拒絕曹靖昌’這事做得如此果斷又利落,畢竟你平日裏可是連句重話都不會輕易對旁人講的。”

封清桐從善如流地往旁側挪了挪,“我只是覺得,倘若對方不是我喜歡的男子,那一開始便沒有讓人家為我憑白付出的道理。既是如此,倒不如由我來快刀斬亂麻,盡早斷絕了對方的心思,如此,於他於我,都有好處。”

……

她說這話時的語調仍是一如既往的柔順溫婉,然這番言論落進鐘星嬋耳中,卻是一如清風掃落葉,驀地打通了她原本困惑迷蒙的某條思竅。

誠然鐘三小姐並不十分堅執於封清桐將來究竟會成為她的大嫂還是二嫂,可對於鐘席訣利用封清桐的淳良與和善,數次對其施予欺騙的可恥行徑,她心中到底還是頗有怨言。

畢竟鐘封兩家雖說一向交好,卻也未曾正式定下婚約,加之秦以忱又是個始終不開竅的遲笨木頭,鐘席訣若當真愛慕人家,大可直白地剖明自己的心意,讓封清桐來做出選擇。

但直至聽到方才的那番話,鐘星嬋才終是恍然大悟。

封清桐雖看似溫柔軟和,內裏卻是個極度認死理的執拗性子,倘使鐘席訣真的挑在這時候不管不顧地披露真心,別說‘被選擇’了,他十有八九會被‘擅長避嫌’的封大小姐直接又徹底地永遠拒之門外,連個獻殷勤的機會都得不到。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一樓,掌櫃彼時正站在門檐之下與人說話,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瞧清楚是她二人後便旋即露出個笑容,

“巧了不是,我還想著找個伶俐的為您引引路,現下看來是不用了。”

他邊說邊客客氣氣地讓開道路,身軀後退,就此顯出了門外之人。

——竟是離京多日的鐘席訣。

鐘二少爺一看便是堪堪才歸來的,身上穿的雖是常服,然衣擺靴面卻一具沾著一層薄薄的塵土,想來該是提前收到了什麽消息,遂才在最近的驛站裏換過衣裳,而後快馬加鞭,一路馳騁著直奔太白居來。

思及此,鐘星嬋擡眼覷了覷她難得偃蹇的二哥哥,心頭一時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她出於本能地小跑上前,停在距離鐘席訣兩步遠的位置,面上端著個欲言又止的躊躇神情糾結半晌,最終還是動動嘴唇,期期艾艾地開口喚了他一句,

“二哥,你回來了。”

“……二哥?”

鐘席訣正欲邁過門檻的動作突然一頓。

實在不能怪他疑神疑鬼,畢竟他二人作為龍鳳雙生胎,年歲上約莫只差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那小祖宗妹妹平日裏對他幾乎都是直接以名字相稱,只有在牽心愧疚亦或有事相求時,才會甜甜地叫上他一聲‘二哥’。

“你……”

想到這裏,鐘二少爺十分謹慎地收回步伐,斂著眸子將鐘星嬋上下諦視了一番,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鐘星嬋:“……呵。”

封清桐笑盈盈地自後接過話頭,“席訣,你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鐘席訣狀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二樓的位置,瞧見曹靖昌被蒲毅自後拖走後才徐徐露出個舒心的笑。

“小十方才去城門前接應我,路上恰好窺見了封府的馬車,碰面時他同我提了這事,我正巧又有東西要給姐姐,遂直接縱馬過來了。”

他隨意扯了個借口,就此將蒲毅這段時日的‘通風報信’一掩而過,繼而又從袖子裏掏出個精巧的木匣子,作勢要遞給封清桐,

“外出辦差時看見的小玩意兒,想著姐姐應該喜歡,便順道買回來了。還有……”

他邊說邊擡起手臂,是個意欲摸取自己包袱袋的架勢。

結果可想而知,他肩上自是沒有任何東西,鐘二少爺登時一楞,旋即又略顯窘態地低頭笑起來,

“忘記了,包袱袋已經被小十先一步帶回府中去了。”

他一笑,頰邊的酒窩便伴著抿唇的動作緩緩漾出個細小的渦,漂亮的桃花眼隨即彎起,眉目瀲灩明朗,簡直乖巧得令人不忍拒絕。

“姐姐稍後可有什麽事要忙?若是沒有,不如就此與我和阿嬋一道回府,待用過晚膳,我再送姐姐回去,趁便探望師母。”

鐘星嬋此刻還沈浸在對她二哥哥的莫名憐憫之中,見狀便也難得積極地應和道:“是啊是啊,韓姨母前幾日還說你郁郁寡歡,讓我多帶你出去散散心呢。”

她一面說著,一面揚聲喚來封府的把式,將手中食盒往把式手裏一塞,叮囑他先行將藥膳送回去,而後便半攬半挽住封清桐,埋頭往自家的馬車上走。

“總歸著韓姨母的身體已無大礙,桐桐,你今日就與我們一起回去吧。”

***

馬車行到半路,天邊突然毫無征兆地落了雨,鐘席訣雖提前下車取來油紙傘,幾人的身上卻仍是不可避免地染了些水汽。

入花廳後才發現鐘家上下除了仆役丫頭之外再無旁人,鐘星嬋擡步邁過大門,揚聲詢問管家道:

“六叔,我爹娘呢?”

鐘家簪纓世胄,秦家又是先帝潛龍時便陪伴在側的重臣大戶,兩姓聯姻,其勢力幾乎不亞於皇親外戚。

然自古伴君如伴虎,正兒八經的外戚都尚且不敢將手伸得太長,更枉論他們這等毫無血緣之親的‘肱骨之臣’。

月滿則虧的道理,兩家自是比誰都明白。

因此,鐘伯行於七年前便主動致仕,自行辭去了大理寺卿的職務,改與秦皎皎做起了酒樓布匹的生意,門楣瞧著雖要比往昔低去不少,私底下的財力卻更勝從前。

管家接過鐘星嬋手中的油紙傘,

“說是城南的鋪子賬目對不上,夫人和老爺晌午一過就出城去了,那邊的宅子也一道派人收拾了出來,今日也不知會不會往回趕。”

他囑咐著外廳的丫頭去煮熱姜茶,轉頭瞧見封清桐,面上又露出個藹藹的笑容來,

“封家小姐也來了啊,都這個時辰了,就留在府中用膳吧?晚膳可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我還叫小廚房預備那幾個你愛吃的菜?”

封清桐莞爾搖頭,“六叔,我不挑嘴的。”

她將身上沾了雨水的對襟長襖解下來,作勢要遞給身側的芷雨,“吃什麽都行。”

芷雨彼時正背身叮囑著那前去煮姜茶的小丫頭少放兩塊姜,一時沒能瞧見她的動作,鐘席訣走上前來,頗為自然地將長襖接了過去。

“六叔,爹娘既是不在,晚膳就送到我那裏用吧,正巧我還要給姐姐拿些東西。”

他邊說邊將濕濡的長襖搭上貴妃榻的翹頭,轉而又從鐘小十手裏取來一件新的外衫,順勢抖落開來,兜頭披到了封清桐身上。

清甜的杜梨香氣頓時盈盈滿滿撲了她一身,封清桐‘咦’了一聲,下意識擡手摸了摸外衫的領口。

“芷雨,這件衣裳是何時做的?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是鐘府的常客,鐘星嬋還特意在自己的院子裏布置出一間廂房,只為了讓她自行置放些替換的衣物首飾。

芷雨探頭過來,十分認真地來回瞧了瞧,“還真是眼生的很,奴婢也沒見過這件外衫。”

鐘席訣彼時已經去了偏廳換衣裳,管家將他褪下的濕衣物囫圇抱過來,聞言便停下腳步,毫不經意地插了一句,

“我看看,該是二少爺替封小姐新做的吧?”

他瞇起眼睛,仔細辨認了一番外衫上的花紋,

“嗐,可不就是二少爺數月前新得的那匹料子嘛!這料子稀罕的很,上面的花紋是以金銀赪三股線縫制的雙面繡,全安都也難得找出幾匹來。三小姐當時同樣喜歡得緊,兄妹兩個為此還拌了幾句嘴呢。”

管家講著講著就笑了出來,嗓子一捏便學起了鐘星嬋的腔調,

“三小姐當時還說了,那料子上的繡紋明明就是姑娘家才會喜歡的茉莉花款式,她二哥一個男子,平日裏身上連個荷包都不戴,偏生今次卻要分斤掰兩地同她爭,擺明了就是借故來找她的不痛快。”

他仿得著實惟妙惟肖,不遠處的鐘星嬋聽見了,當即便‘哎呀’一聲,撒嬌似的抱怨了一句,

“六叔,你又學我!要不以後這鐘府的三小姐就由你來當吧,什麽賞花宴品酒宴裙幄宴的,你都代替我去,旁人保準兒辨不出來。”

這話說得逗趣又俏皮,在場眾人幾乎趕著她的話音笑作了一團。

封清桐也在這片熱鬧的喧笑中露了些笑意,她彎著眼勾著唇,眉目深處卻是一派若有所思的凝寂忖量。

曹靖昌今日的一番言論覆又莫名浮現於腦海之中,她的名字來源於雙親,‘封’字取自父,‘清’字取自母,唯有‘桐’字屬於她自己。

加之她生在五月,幼時習作又總喜歡畫些楊桐刺桐一類的事物,久而久之,旁人便都默認她喜歡梧桐花。

……

會是巧合嗎?

鐘席訣怎麽知道她偏愛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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