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38 章

關燈
第 38 章

將信紙折回懷中,餘亭重轉頭便走。他來不及細想,承輝殿殿門大敞,餘亭重奪門而出,元禾見他神色不對,忙迎過去。

“去找馬來,回萬應堂。”他眼中的玄厲之色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漠然。周遭兵荒馬亂,元禾自是不放心他獨自一人,想要打手勢,卻被餘亭重怒而呵斥道:“讓你去!”

元禾嚇了一跳。傾身一拜,匆匆回頭小跑而去。

萬無晝手下餘燼皆已伏誅,此刻四處游蕩的兵卒小吏,應當麾屬金驍甲軍。都是自己人,餘亭重原本應當沒有什麽不放心,但此刻內心的不安超過了大勝而歸的喜悅。

等他踏到承輝殿外最後一個臺階,察覺到周遭有變時,卻已經晚了。

餘亭重擡眼,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此刻暈出黑雲,晚春初夏的空氣令人不寒而栗。鋥亮的刀尖對著他,餘亭重卻不急不緩,露出了然的神情。

“常廷將軍。”餘亭重一手摸上腰間懸帶,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藏了這麽久,終於露尾巴了。”

圍攻京城時,寧千情曾叫元禾去探過常廷的府邸,偌大的地方,竟是一個人影也不見了。幾人只是知道常廷是那位尋他千百度的內奸,至於他為誰效忠、要做何事,一幹事情並沒摸出脈絡。

黎舒順當時只覺他是萬無晝的人,因此多加提防。與餘亭重達成共識後,餘亭重的緘口不言無疑讓他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刀門澗的存在雖然所知者甚廣,但到底是暗線,能把問題想到刀門澗上面的人著實不多。

就連現在,餘亭重依然懷疑不能信——

常廷,這個銀絲滿頭的中年男人,居然是刀門澗的最高首領。

“之前是你讓宿母送阿寧到萬應堂。”餘亭重死死盯著常廷的眼睛,“既然你要保護阿寧,又為什麽要參與我父親和鎮國將軍的事?”

這一步也許已經是死局。刀劍無眼,餘亭重孤身一人,根本不能保證自己能完好無損地突圍而出。

“萬餘思、萬收清、萬無晝,都不是好人。”常廷輕而易舉地揮手叫兵卒們將刀劍放下,仿佛已經勝券在握,“我曾告訴過寧楚徽,不要效忠萬家的江山。”

“他不聽。我兒就被萬家皇帝害死了。”

常廷之子,名叫常鳴,算起來要比寧千情大五歲。寧楚徽與金驍三將平日相處親如兄弟,因此子女之間也一同玩耍。

常鳴是從軍練武的好苗子,十一歲就隨常廷去過戰場,十二歲已經能夠騎上一匹好馬在戰場游走,因為身形不如成年的兵卒們,小常鳴往往能夠出其不意,奇襲敵人。

寧楚徽本就是喜歡孩子的人,自家女兒本就是愛武的性子,遠在千裏之外的沙場,常廷樂得帶著兒子,寧楚徽也從不吝嗇欣賞和誇獎。

能夠得到鎮國大將軍的誇獎,是何等令人驕傲的事。

也許正是這些寵愛和誇獎,讓少年人沖昏了頭。

那一戰的金驍甲軍,被反叛的流民圍困三日,朝廷為降低損失,拒不增援。正趕上大雨傾盆,泥漿淹了軍營和糧草。誰知常鳴竟然趁著天黑,偷偷摸了一匹馬,孑然一身殺出一條糧道來。

雨過天晴,任憑常廷如何尋找,自己的兒子卻已經屍身全無。只在一處水窪中發現一截發脹的斷手。

“若不是先帝不救我們,若不是寧楚徽請纓率領金驍甲軍鎮壓。我兒怎麽會死?”常廷不覆方才勝券在握的穩重模樣,睚眥欲裂,滲出兩滴淚來。

一時不知他是在質問餘亭重,還是在質問寧楚徽。

那樣好的一個孩子,若是長大定能比什麽勞什子鎮國將軍、什麽萬家太子強上千倍百倍,卻葬身於雨夜,連一個全屍都不能找到。

他常廷一輩子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可天道偏要推他向前。

“常鳴兄弟若能活著,必然不想見到現在的場景。”

那場大戰確實損失慘重,彼時餘亭重也不過幾歲,但卻對此事有所耳聞。後人口口相傳,說先帝是一則是為了削弱當時已經日益壯大的金驍甲軍,另一則確實是為了節省軍費,流民暴亂再加上牽扯外地,四方都騰不出手來制衡,遇到絕境,朝廷咬牙舍了一支軍,也不算說不過去。

為人臣子,忠君忠國,這一點是能說得過去的。

況且,若不是常鳴以一己之力打開糧道,金驍甲軍也許真的葬送在那裏了。

因此常廷恨的,只是寧楚徽沒有替他兒子送死。可他這個為人父的,確實比寧楚徽更有理由提刀上前。

“我不欠他們寧家的,我好歹留了寧楚徽他女兒一條命,我要她嫁給你,誰知她竟然逃跑,誤了我的事,只好叫宿婆子領她到你的萬應堂。”常廷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終於疲憊地從鼻腔裏呼出一口氣,昂起的頭也緩緩收了淩厲,“我本想放你們一馬的,奈何……”

“你們竟心軟至此,要萬家那個小兒繼續坐上皇帝位!”

餘亭重並沒有聽到他後續所言,他滿腔心思撲在了那兩字上。

——“你們”。

“你把她怎麽樣了。”餘亭重手腕用力,想要將他擒住,卻被身邊的鐵劍一擋,硬生生地推了回去,“寧千情呢?!”

“在宿婆子那。”常廷自覺已經將所有事情都講完,他心裏那麽一絲的猶豫也盡數消散,再一擡手,天空烏雲間,突然迸出一聲驚雷。

只一眨眼,眾軍卒上前欲殺之。餘亭重卻聽到了遠處的馬蹄聲。

月明駒的馬蹄聲他再熟悉不過,餘亭重胸口心臟隨著月明駒踏地的聲音劇烈跳動,他手握腰間佩劍,猛然轉身。

當看清馬背上的人時,他眼中的那一抹光華消失殆盡:“張常?”

張泉子並不是善於騎術之人,往日他徒步求學,後來他被尊為道長,來往出入只坐轎子。此刻被顛得臉色青白,好在月明駒通人性,跑得又快又穩。

“她叫我來找你,元禾在前面接應,快走。”

餘亭重動作利落,應聲上馬,月明駒是他經手的馬匹,身強體壯,日行萬裏,承擔兩個成年男人也萬無一失。

只片刻,餘亭重劈開圍在一起的兵卒,駕馬向前奔馳。月明駒身上血跡斑斑,張泉子也已失了以往的光風霽月,死死地抓著餘亭重的衣服,生怕一個不小心讓他慘死馬蹄下。

“你見到她了?”

不消言明,兩人都已經知道指代何人。寧千情的處境似乎更加危及。馬跑得太快,兩人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楚,張泉子扯著嗓子喊道:“並未。千情提前囑托過我。後來遇到那個啞巴兄弟,我才知你在此處。”

說話間,餘亭重再夾緊了馬肚,恨不得如出弦之箭,破空而去。

終於見到騎著啊啊馬,手牽凍雲駒迎來的元禾。餘亭重迅捷地換了馬,停了片刻。

宿母並無定所,神蹤不定,他們並不能確定寧千情在何處。眼見著身後的追兵將至,月明駒身上傷口滴下血點子。張泉子已經知曉當前形勢不能再猶豫,他動作笨拙地上馬,握緊了韁繩。

“他們不知道你中途換馬,我走另一條路。”張泉子看著餘亭重的眼睛,“你去救她,把她完完整整救出來我才安心。”

這樣的險境,張泉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無疑是送死。餘亭重不可置信地調轉馬頭:“我不想欠你一條命。”

“我死了,她能永遠記得我。”張泉子笑道,“我為了救她而死,也算報答當初千情救我母親的那一份恩情。”

“……”遠方已經看到追兵最快的跑馬,再不走實在來不及。餘亭重知道多說無疑,猛拽韁繩,與元禾旋風般沖出去。一切盡在不言中,而浴血的月明駒竟然十分聽話,隨著張泉子的指示向另一條路奔去,灑下一串格外明顯的血痕。

甩了追兵,餘亭重二人也並未得到喘息。若是有意想要讓他找到,那麽人無疑在萬應堂。他不敢去想那一絲一毫,若是常廷毫無愧疚之心,真的想要寧千情的命、真的不想讓他把人找到……

這樣胡思亂想,一路打馬,見到萬應堂外依稀的煙塵,餘亭重的心好似忽然被錘了一下。

人確實在萬應堂了,但那些煙塵必不能是宿母肚子餓了,突發奇想做頓飯來的。

他在刀門澗數載,早就見過宿母的手段。一個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幹枯的手卻像一只鷹爪,能將一切刑罰玩弄鼓掌,就算是身高七尺的漢子,也能哀哀求饒。

果然,隔著很遠,餘亭重先看到宿母手裏那塊燙得發紅的鐵片,她沒有其他動作,一直靠在爐火旁邊,仿佛在等待什麽。待到她看到餘亭重往這邊來時,整個人才活絡起來。

“你來了。”宿母奚落地看他一眼,“首領叫我當著你的面把鐵片貼在她臉上。”

“她沒了容貌,你自然不再喜歡她。別忘了,小餘啊,你是萬餘思的孩子,你身上流的是皇家血脈。舍了寧千情,你也能做皇帝。”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