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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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周密又在做夢，但這次的夢境，是他此前三年沒見到過的。
他看見“自己”在雪地裏急奔，他能感受到“自己”帶給他的激烈情緒，那股被鎮壓在冷靜之下的緊張、恐懼和焦急。
好像必須要立刻馬上找到某個東西，然後毀滅它。
雪地很黑，他感覺“自己”背著個很沈的東西，手裏拎著一根漆黑的噴火槍，另一手拿著手電，白光散去，雪地折射出刺眼的光。
明明很亮，但光源之外的地方，反而顯得模糊繚亂，隆起的積雪拉長彎曲的亂影，隨著“自己”的步伐，那些影子閃閃爍爍，充滿詭譎不詳。
周密知道自己在做夢，並且還能清楚感知到他的身體被夢境裏的情緒感染，發出急促的呼吸聲。好像那個第一視角裏的人，真的是他。
“雪莉！回來！”背後傳來大喊聲，“太危險了，回來！”
原來這個夢境的主人叫雪莉。
雪莉回頭，隔著一片亮光與大片漆黑，周密看見個高大的人影，穿著厚實蓬松的衣服，戴了頂帽子。人影背後，一座燈光明亮的建築，呈現凹形。有著藍色的外墻，在漆黑的雪地裏，顯得冰冷又沈默。
雪莉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隨後便堅定的繼續往前走。
手電光不斷晃動，在風雪裏倔強的搜索。
突然，光圈外的雪堆裏有東西一閃而過，一片積雪無聲掉下。
雪莉深吸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沖過去。
奔跑急促而艱難，刺骨的寒風夾著雪粒迎面掃來，刺得人難以完全睜開雙目，呼吸間吐出大團大團的熱氣。
就這時候，周密聽見左側又簌簌輕響，雪莉猛地扭頭，只瞧見一個撲來的影子，像被壓扁了的蜘蛛，有數跟細長的腳，顏色蒼白，像雪。
那東西重重撲到了雪莉的臉上，寒冷得像是一團柔韌的冰。
周密猛地睜開眼，夢裏的危機感還未褪去，他本能坐起身，雙手伸到臉上，想要抓住那個撲到臉上的東西，但他只抓到了自己的臉。
指甲劃破肌膚，留下清晰的痛感。
一秒後，周密才從那股窒息的緊張感裏脫離出來。
“隊長，你又做噩夢了？”林森被動靜吵醒，撐起身問。
周密皺起眉，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手，片刻後，他才應了一聲：“嗯，這次的夢跟之前不同。”
而且，他好像知道那個夢，發生在哪裏了。
位於北極的，某個科考站。
林森再問：“你這次夢見什麽了？”
周密不知道怎麽說，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那所科考站真的存在，雪莉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的話，那他夢裏的那些東西，那些事件，也是真實發生的。
可他為什麽會夢見，而且還是以雪莉的視角？
他很確定，在此之前，他從未接觸過任何與科考站，蜘蛛怪物，包括是叫雪莉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來得突然而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和依據。
周密走到狹小的窗邊，點了支煙抽，思緒無法放空，腦子裏不斷躥出各種各樣混亂的念頭，大多都是他這三年反覆做的一些夢。
忽然間，他想起蘇米粒說過，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感覺很眼熟，可能是以前見過跟他很像的人。
難道……就是雪莉嗎？
周密覺得自己可以去問問，但多年社會的摸爬滾打讓周密學會了慎重。他並不相信蘇米粒，就像蘇米粒也不相信他一樣。
他會去打聽，但得找一個合適的機會。
……
周密的噩夢頻率其實並不高，有時一個月一次，有時候好幾個月才來一次。第一次做這種噩夢的時候，他沒太上心，直到第二次夢見了一模一樣的內容。
三年下來，他一共做了二十七次噩夢。
但最近，這個噩夢的頻率，明顯變高了。
就比如現在，今晚，他正在做這個月的第三次噩夢，距離上一次，才過去三天。
這次夢裏的氛圍平靜了許多，他能感受到雪莉身體裏那股雀躍興奮的情緒，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他看見雪莉戴上了厚厚的橡膠手套，接著椅子滑動，她從插了好幾只試管的試劑架上取出一只，裏面只有一層水狀的透明液體。
雪莉用滴管取出一點，小心地擠在玻璃載片上，再用顯微鏡查看。
透過雪莉的眼睛，周密先是看見一片模糊的白，接著畫面在調整裏慢慢清晰，幾個塵埃般的小點逐漸顯露出來。
隨著畫面進一步清晰放大，周密看見那是幾個細胞。
他沒什麽文化，大部分知識來源於電視電影和生活裏接觸到的東西，所以他不知道那細胞是什麽，有沒有什麽與眾不同。
但從雪莉身上傳遞出來的情緒更加興奮激動了。
那些細胞呈半透明狀，邊緣長滿了游動的小刺，正在非常緩慢地移動。
“天啊。”雪莉在說，“這太不可思議了，它們竟然活著！”
“什麽？”旁邊傳來男聲，“這怎麽可能，這東西被埋在雪地裏至少十萬年了！”
“但它就是活著，你來看。”
雪莉讓開位置，一個灰發的外國男性坐在位置上，眼睛貼著顯微鏡往裏看。
片刻，他發出了同樣的驚呼：“難以置信，天吶，天吶。”
雪莉激動地道：“我們可以培育它，它既然會出現在地球上，說明它極有可能跟我們一樣，是碳基生物。”
“這個發現太驚人了。”男人說，“它會讓世界震驚，甚至顛覆我們的現有認知。”
“是的。”雪莉激動地道，“是的。”
夢境到這裏，突然平穩的結束了，周密睜開眼，後腦勺同時傳來睡眠不足引起的刺痛。
這次的夢境，透露給周密很多信息，埋藏在雪地十萬年，還有地球……所以，那個科考站，是在極地裏挖到外星人了嗎？
周密感覺現在的信息，就已經在顛覆他的認知了，他從沒想過有關於遙遠宇宙和外星生命的事。
這的確很驚人，很震驚世界，周密在心裏想，至少他現在就很震驚。
如果夢裏的東西，真是事實的話。
……
“它們的成長速度好驚人。”蘇米粒望著眼前的東西，驚嘆之餘，她還有種莫名的擔憂。
金屬的研究室裏，除了各種儀器，還放置著一個特制的透明密封器，合金玻璃打造，子彈近距離射擊也不會破碎，頂部懸掛著個細小的機械臂，底部則有一個小小的金屬口，打開之後，可以送進去物品。
現在，玻璃箱裏趴著一塊半透明的白色物體，像餅一樣攤開，手掌大小。中間顏色最深，越往邊緣越淡，類似柔軟透明的水母，最邊緣的地方像是魚類的肉鰭，偶爾會輕輕動一下，隆起一片小小的波浪。
它看起來安靜又無害，並且非常柔軟，好像捏一下就會破碎。
但他們用機械臂上的夾子刺過它，它的外面又一層極其柔韌的膜，能讓它像是具有類似橡膠的超強柔韌性，無法穿透，反而會被激怒，然後瘋狂而激烈的拍打玻璃壁。
自從外星焦屍深處取出細胞，到現在，才過去四天，但這東西已經從一個小小的細胞，擴張到成年人手掌大。
這種生長速度驚人到令人懼怕。
如果他們沒有限制提供營養物質，那它現在說不定能長到一間屋子這麽大。
蘇米粒想切下它的一塊組織，查看它現在的細胞構造，可它太堅韌了，根本無法切斷。不過控制空氣濕度和溫度，可以讓它迅速失水萎縮，失去活性。
也就是說，它懼怕高溫和幹燥，用火可以輕易殺死它。
這樣的東西，他們一共培育了三組，按順序取名為一號、二號、三號實驗體。
昨天沃森教授組織開了場簡短的會議，強勢的決定要往二號和三號實驗體裏投餵其他的東西，不再是單純的營養物質，而是植物和動物細胞，看看它們會有什麽反應，是會選擇進食，還是無視。
沃森教授的這個決定讓蘇米粒不安，她認為這太冒險了，這個研究所結構簡單，如果發生意外，他們完全沒有應對的手段。
“你也覺得不安對嗎？”瑪麗走了進來，跟蘇米粒一樣，皺眉盯著玻璃裏的東西，“我真擔心會出意外。”
蘇米粒心裏讚同瑪麗的話，可她不能說出來，她是沃森教授最喜愛的學生。並且她跟沃森教授抱有一樣的，天真而瘋狂的想法。
他們想試著在這個外星細胞裏，找到攻克癌癥的辦法。
南極科考站殘餘的報告裏有寫，這個外星生命的細胞具有極強的活性和入侵性，它們能快速融合外來DNA，並改變其基因片段，最終生成新的基因。
但後續的報告和記錄缺失了，蘇米粒不知道他們研究進度到了哪裏，有沒有跟這裏一樣，培育出巴掌這麽大的外星生物，以及融合了新基因的新物種。
她猜測也許有，而那也是南極科考站毀滅的理由。
這些信息被沃森教授隱瞞了，沃森教授患有晚期肺癌，靠著靶向藥撐了七年。現在癌細胞仍舊在擴散，他的身體每況日下，已經撐不了幾年了。
“科學研究需要冒險。”蘇米粒隱藏著不安，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我相信我們這樣做是值得的。”
瑪麗沒再說話，片刻後，邁克出現在門口，讓他們去二號研究室，他們馬上就要給二號實驗體投放植物細胞了。
晚上是南極酒店最熱鬧的時候。
結束了一天工作的研究團隊們會在一樓喝酒娛樂，雖然他們很少在周密等人面前聊起研究相關的話題，但周密能從他們的狀態裏，推測出他們的研究進度。
他們一天比一天興奮，處於那種事態朝著預期，甚至超過預期的進度發展的滿足激動裏。
周密下樓的時候，剛好碰見上樓的沃森教授和邁克。
“這麽早就睡了？”周密禮貌性地寒暄，“還不到九點呢。”
沃森教授平時傲慢矜貴，不怎麽搭理周密他們，今晚大概是心情極好，竟然笑著說：“年紀大了，要早點休息。”
周密讓開路：“行吧，晚安教授。”
兩人一前一後的上樓，周密瞄了一眼後面的邁克，收回目光。
來這裏半個月了，他早看出來，沃森教授跟邁克關系不簡單，比起助手，邁克更像是沃森教授的貼心小情人，不僅時時陪著沃森教授，還保姆似的照顧沃森教授的所有生活起居。
但這些都不關周密的事，所以他也懶得多關註。
剛到一樓，周密就瞧見詹姆追在薇婭後面，很熱情地講著他的破爛笑話。薇婭是酒店的服務員之一，她跟那個利落的中年女人是母子。
兩人負責酒店裏的一切雜活。
詹姆來這兒後無聊壞了，薇婭身材火辣，於是他當起了薇婭的舔狗，試圖找點樂子。不過薇婭不太搭理他，反而對那個周保南很熱情。可惜周保南這個家境優渥的富二代看不上人家。
而且，有次周密噩夢後失眠，下來倒酒的時候，意外撞見薇婭跟威爾在下面爬山，兩人顯然已經地下炮很久了。
想到這裏，周密不由感嘆，酒店雖小，八卦卻多。
果然哪裏有江湖，哪裏就有狗血。
下面很熱鬧，玩牌玩桌游打臺球的都有，還有喝大了躺在沙發上哼歌的。氣氛還挺熱烈。
周密猜，他們的研究又有新進展了，所以大家才這麽活躍。
他掃視了一圈，找到了蘇米粒，她一個人坐在吧臺那邊喝酒，威爾在後面當酒保，擦洗著酒杯。
周密走過去，問威爾要了杯冰啤酒。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坐著？”他問蘇米粒。
蘇米粒的啤酒已經喝了大半，她握著酒杯，表情有些憂慮。她搖了搖頭，沒跟周密說什麽。
周密也沒硬聊，喝完一杯，他又要了一杯，然後端起來，作勢要走。不過離開前，他客氣地問了句：“要不要出去吹吹風，也許心情會好點。”
蘇米粒擡起頭，勉強笑了笑：“我的表情這麽明顯嗎？”
周密挑了挑眉，用表情告訴她：你說呢。
等了兩秒，周密恰當地說：“那我先走了。”
他轉身走向酒店大門，片刻後，他聽見了蘇米粒跟出來的聲音。
沙漠的夜裏溫度低，蘇米粒裹著披肩，握著啤酒，縮在木椅上。眼皮垂著，離開吵鬧的人群，不需要強撐偽裝，她身上那股憂慮的情緒更加明顯了。
周密問道：“研究不順利嗎？”
蘇米粒搖頭，低聲說：“很順利。”
“那不是好事嗎，我看你同事們都很高興。”
蘇米粒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周密放松身體，靠著椅背，視線上仰，他看見了漫天的璀璨繁星。那是宇宙。
一個廣袤的，充滿了未知的，令無數人心生好奇與向往的黑暗之地。
有意安靜了好幾分鐘後，周密望著星空，很是自然地問：“從你們科學家的角度看，你覺得有外星人嗎？”
蘇米粒身體動了一下，她也擡起頭，看著那片細密的繁星。
每一顆星星，都是一顆星球，甚至是一個龐大的星系。
人類視野裏的星星尚且數不清，更何況整個宇宙裏所有的星星。所以很早之前，蘇米粒就堅信，地球不會是唯一一顆孕育了生命的星球。
在廣袤宇宙的某處，一定同樣存在著生命，與地球生物完全不同，超乎人類認知的生命。
那會是人類窮極所有想象力，也無法想象的世界。
“有。”蘇米粒很肯定的回答，但馬上她又補充上一句，“我認為有。”
盡管她及時找補，周密還是從她的第一個回答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蘇米粒很確定外星生命是真實存在的，說不定她還見過，並且他們神神秘秘研究的東西，就是那所謂的外星生命。
只是周密不能完全肯定。
他笑著說：“我也覺得有，說不定就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很久以前，就有外星人造訪地球。之前網上不是還說，金字塔就是外星人修的嗎？”
蘇米粒笑了笑，說道：“那是傳言，實際上並不是。不要低估古代的人類，他們也很聰明，不比現代人差。”
“但確實有這種可能吧，比如外星人開飛船抵達地球，然後出事故撞毀了什麽的。”周密故意誇誇其談，說道，“說不定就墜落在深海裏，或者是南極的某個冰塊裏之類的，我們去挖一挖，搞不好就能挖出來一個外星人。”
蘇米粒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周密像是沒發現她的不自在和警惕，繼續說：“你這麽厲害，肯定知道南極科考站吧，他們到底在南極裏研究什麽啊，那地方不是全是冰嗎？”
蘇米粒很謹慎地回答：“南極是地球上最後一個幾乎未受人類活動影響的地區之一，其生態系統對於全球生物多樣性和環境保護至關重要，它充滿了未知和謎團，有巨大的科研價值。（來自某度）”
周密像個死磕不放的無知人群，問道：“那他們在南極發現過外星人嗎？”
蘇米粒抿緊了唇，隨後才說：“我不知道，南極裏不止一個科考站，大家也不會無私的分享所有發現和數據。”
周密點了點頭：“那就是可能有了。”
蘇米粒張開唇，不知道是要反駁周密還是讚同他，但最後她說出來的卻是：“你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周密直接甩出實話：“因為我做夢夢見人類發現外星生命了。”
蘇米粒有一瞬間的眼睛撐大，瞳孔縮緊，她維持著平靜的表情：“你為什麽會夢見這個？”
周密聳肩：“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夢見了。”
蘇米粒怔楞著沒說話。
周密抿著冰涼的啤酒，思量著要透露多少信息。
“人會在夢裏變成另一個人嗎？”
蘇米粒沒聽懂：“什麽？”
周密半真半假地說：“我有時做夢，會在夢裏變成其他人，然後以她的視角經歷一些事。現在我懷疑就是外星人搞的鬼。”
蘇米粒被周密後一句話弄得哭笑不得，不過周密還是順利的引起了她的好奇。
“你在夢裏變成其他人後，都看見了什麽？”
“一些很奇怪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還有屋子。”周密看著她，“你說這合理嗎？夢裏的東西，全都是我平時生活裏完全不可能觸及到的東西。”
蘇米粒認真想了一會，回答：“確實很奇怪，人是不會主動夢見自己認知以外的事的。”
她轉過頭，問道：“你到底都夢見什麽了？”
周密開玩笑地說：“剛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夢見了外星人。”
蘇米粒剛被吊釣足了胃口，現在就拿到這樣兒戲一樣的回答，不由氣道：“胡扯。”
不過跟周密胡亂閑聊了一陣，她緊繃的情緒倒是有了緩解，她伸展開身體，仰頭看著星星。想起了他們的研究。
外星生命啊……神秘又危險的域外來客。
人類對它們的了解實在太少太少了。現在他們整個研究團隊，就像是一群蒙著眼睛，在懸崖上探索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就在明天摔下懸崖。
她想著這兩天的實驗結果，突然放飛思緒，輕聲跟周密說：“或許，你會夢見外星人，真的是它們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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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又在做夢，但這次的夢境，是他此前三年沒見到過的。
他看見“自己”在雪地裏急奔，他能感受到“自己”帶給他的激烈情緒，那股被鎮壓在冷靜之下的緊張、恐懼和焦急。
好像必須要立刻馬上找到某個東西，然後毀滅它。
雪地很黑，他感覺“自己”背著個很沈的東西，手裏拎著一根漆黑的噴火槍，另一手拿著手電，白光散去，雪地折射出刺眼的光。
明明很亮，但光源之外的地方，反而顯得模糊繚亂，隆起的積雪拉長彎曲的亂影，隨著“自己”的步伐，那些影子閃閃爍爍，充滿詭譎不詳。
周密知道自己在做夢，並且還能清楚感知到他的身體被夢境裏的情緒感染，發出急促的呼吸聲。好像那個第一視角裏的人，真的是他。
“雪莉！回來！”背後傳來大喊聲，“太危險了，回來！”
原來這個夢境的主人叫雪莉。
雪莉回頭，隔著一片亮光與大片漆黑，周密看見個高大的人影，穿著厚實蓬松的衣服，戴了頂帽子。人影背後，一座燈光明亮的建築，呈現凹形。有著藍色的外墻，在漆黑的雪地裏，顯得冰冷又沈默。
雪莉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隨後便堅定的繼續往前走。
手電光不斷晃動，在風雪裏倔強的搜索。
突然，光圈外的雪堆裏有東西一閃而過，一片積雪無聲掉下。
雪莉深吸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沖過去。
奔跑急促而艱難，刺骨的寒風夾著雪粒迎面掃來，刺得人難以完全睜開雙目，呼吸間吐出大團大團的熱氣。
就這時候，周密聽見左側又簌簌輕響，雪莉猛地扭頭，只瞧見一個撲來的影子，像被壓扁了的蜘蛛，有數跟細長的腳，顏色蒼白，像雪。
那東西重重撲到了雪莉的臉上，寒冷得像是一團柔韌的冰。
周密猛地睜開眼，夢裏的危機感還未褪去，他本能坐起身，雙手伸到臉上，想要抓住那個撲到臉上的東西，但他只抓到了自己的臉。
指甲劃破肌膚，留下清晰的痛感。
一秒後，周密才從那股窒息的緊張感裏脫離出來。
“隊長，你又做噩夢了？”林森被動靜吵醒，撐起身問。
周密皺起眉，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手，片刻後，他才應了一聲：“嗯，這次的夢跟之前不同。”
而且，他好像知道那個夢，發生在哪裏了。
位於北極的，某個科考站。
林森再問：“你這次夢見什麽了？”
周密不知道怎麽說，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那所科考站真的存在，雪莉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的話，那他夢裏的那些東西，那些事件，也是真實發生的。
可他為什麽會夢見，而且還是以雪莉的視角？
他很確定，在此之前，他從未接觸過任何與科考站，蜘蛛怪物，包括是叫雪莉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來得突然而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和依據。
周密走到狹小的窗邊，點了支煙抽，思緒無法放空，腦子裏不斷躥出各種各樣混亂的念頭，大多都是他這三年反覆做的一些夢。
忽然間，他想起蘇米粒說過，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感覺很眼熟，可能是以前見過跟他很像的人。
難道……就是雪莉嗎？
周密覺得自己可以去問問，但多年社會的摸爬滾打讓周密學會了慎重。他並不相信蘇米粒，就像蘇米粒也不相信他一樣。
他會去打聽，但得找一個合適的機會。
……
周密的噩夢頻率其實並不高，有時一個月一次，有時候好幾個月才來一次。第一次做這種噩夢的時候，他沒太上心，直到第二次夢見了一模一樣的內容。
三年下來，他一共做了二十七次噩夢。
但最近，這個噩夢的頻率，明顯變高了。
就比如現在，今晚，他正在做這個月的第三次噩夢，距離上一次，才過去三天。
這次夢裏的氛圍平靜了許多，他能感受到雪莉身體裏那股雀躍興奮的情緒，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他看見雪莉戴上了厚厚的橡膠手套，接著椅子滑動，她從插了好幾只試管的試劑架上取出一只，裏面只有一層水狀的透明液體。
雪莉用滴管取出一點，小心地擠在玻璃載片上，再用顯微鏡查看。
透過雪莉的眼睛，周密先是看見一片模糊的白，接著畫面在調整裏慢慢清晰，幾個塵埃般的小點逐漸顯露出來。
隨著畫面進一步清晰放大，周密看見那是幾個細胞。
他沒什麽文化，大部分知識來源於電視電影和生活裏接觸到的東西，所以他不知道那細胞是什麽，有沒有什麽與眾不同。
但從雪莉身上傳遞出來的情緒更加興奮激動了。
那些細胞呈半透明狀，邊緣長滿了游動的小刺，正在非常緩慢地移動。
“天啊。”雪莉在說，“這太不可思議了，它們竟然活著！”
“什麽？”旁邊傳來男聲，“這怎麽可能，這東西被埋在雪地裏至少十萬年了！”
“但它就是活著，你來看。”
雪莉讓開位置，一個灰發的外國男性坐在位置上，眼睛貼著顯微鏡往裏看。
片刻，他發出了同樣的驚呼：“難以置信，天吶，天吶。”
雪莉激動地道：“我們可以培育它，它既然會出現在地球上，說明它極有可能跟我們一樣，是碳基生物。”
“這個發現太驚人了。”男人說，“它會讓世界震驚，甚至顛覆我們的現有認知。”
“是的。”雪莉激動地道，“是的。”
夢境到這裏，突然平穩的結束了，周密睜開眼，後腦勺同時傳來睡眠不足引起的刺痛。
這次的夢境，透露給周密很多信息，埋藏在雪地十萬年，還有地球……所以，那個科考站，是在極地裏挖到外星人了嗎？
周密感覺現在的信息，就已經在顛覆他的認知了，他從沒想過有關於遙遠宇宙和外星生命的事。
這的確很驚人，很震驚世界，周密在心裏想，至少他現在就很震驚。
如果夢裏的東西，真是事實的話。
……
“它們的成長速度好驚人。”蘇米粒望著眼前的東西，驚嘆之餘，她還有種莫名的擔憂。
金屬的研究室裏，除了各種儀器，還放置著一個特制的透明密封器，合金玻璃打造，子彈近距離射擊也不會破碎，頂部懸掛著個細小的機械臂，底部則有一個小小的金屬口，打開之後，可以送進去物品。
現在，玻璃箱裏趴著一塊半透明的白色物體，像餅一樣攤開，手掌大小。中間顏色最深，越往邊緣越淡，類似柔軟透明的水母，最邊緣的地方像是魚類的肉鰭，偶爾會輕輕動一下，隆起一片小小的波浪。
它看起來安靜又無害，並且非常柔軟，好像捏一下就會破碎。
但他們用機械臂上的夾子刺過它，它的外面又一層極其柔韌的膜，能讓它像是具有類似橡膠的超強柔韌性，無法穿透，反而會被激怒，然後瘋狂而激烈的拍打玻璃壁。
自從外星焦屍深處取出細胞，到現在，才過去四天，但這東西已經從一個小小的細胞，擴張到成年人手掌大。
這種生長速度驚人到令人懼怕。
如果他們沒有限制提供營養物質，那它現在說不定能長到一間屋子這麽大。
蘇米粒想切下它的一塊組織，查看它現在的細胞構造，可它太堅韌了，根本無法切斷。不過控制空氣濕度和溫度，可以讓它迅速失水萎縮，失去活性。
也就是說，它懼怕高溫和幹燥，用火可以輕易殺死它。
這樣的東西，他們一共培育了三組，按順序取名為一號、二號、三號實驗體。
昨天沃森教授組織開了場簡短的會議，強勢的決定要往二號和三號實驗體裏投餵其他的東西，不再是單純的營養物質，而是植物和動物細胞，看看它們會有什麽反應，是會選擇進食，還是無視。
沃森教授的這個決定讓蘇米粒不安，她認為這太冒險了，這個研究所結構簡單，如果發生意外，他們完全沒有應對的手段。
“你也覺得不安對嗎？”瑪麗走了進來，跟蘇米粒一樣，皺眉盯著玻璃裏的東西，“我真擔心會出意外。”
蘇米粒心裏讚同瑪麗的話，可她不能說出來，她是沃森教授最喜愛的學生。並且她跟沃森教授抱有一樣的，天真而瘋狂的想法。
他們想試著在這個外星細胞裏，找到攻克癌癥的辦法。
南極科考站殘餘的報告裏有寫，這個外星生命的細胞具有極強的活性和入侵性，它們能快速融合外來DNA，並改變其基因片段，最終生成新的基因。
但後續的報告和記錄缺失了，蘇米粒不知道他們研究進度到了哪裏，有沒有跟這裏一樣，培育出巴掌這麽大的外星生物，以及融合了新基因的新物種。
她猜測也許有，而那也是南極科考站毀滅的理由。
這些信息被沃森教授隱瞞了，沃森教授患有晚期肺癌，靠著靶向藥撐了七年。現在癌細胞仍舊在擴散，他的身體每況日下，已經撐不了幾年了。
“科學研究需要冒險。”蘇米粒隱藏著不安，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我相信我們這樣做是值得的。”
瑪麗沒再說話，片刻後，邁克出現在門口，讓他們去二號研究室，他們馬上就要給二號實驗體投放植物細胞了。
晚上是南極酒店最熱鬧的時候。
結束了一天工作的研究團隊們會在一樓喝酒娛樂，雖然他們很少在周密等人面前聊起研究相關的話題，但周密能從他們的狀態裏，推測出他們的研究進度。
他們一天比一天興奮，處於那種事態朝著預期，甚至超過預期的進度發展的滿足激動裏。
周密下樓的時候，剛好碰見上樓的沃森教授和邁克。
“這麽早就睡了？”周密禮貌性地寒暄，“還不到九點呢。”
沃森教授平時傲慢矜貴，不怎麽搭理周密他們，今晚大概是心情極好，竟然笑著說：“年紀大了，要早點休息。”
周密讓開路：“行吧，晚安教授。”
兩人一前一後的上樓，周密瞄了一眼後面的邁克，收回目光。
來這裏半個月了，他早看出來，沃森教授跟邁克關系不簡單，比起助手，邁克更像是沃森教授的貼心小情人，不僅時時陪著沃森教授，還保姆似的照顧沃森教授的所有生活起居。
但這些都不關周密的事，所以他也懶得多關註。
剛到一樓，周密就瞧見詹姆追在薇婭後面，很熱情地講著他的破爛笑話。薇婭是酒店的服務員之一，她跟那個利落的中年女人是母子。
兩人負責酒店裏的一切雜活。
詹姆來這兒後無聊壞了，薇婭身材火辣，於是他當起了薇婭的舔狗，試圖找點樂子。不過薇婭不太搭理他，反而對那個周保南很熱情。可惜周保南這個家境優渥的富二代看不上人家。
而且，有次周密噩夢後失眠，下來倒酒的時候，意外撞見薇婭跟威爾在下面爬山，兩人顯然已經地下炮很久了。
想到這裏，周密不由感嘆，酒店雖小，八卦卻多。
果然哪裏有江湖，哪裏就有狗血。
下面很熱鬧，玩牌玩桌游打臺球的都有，還有喝大了躺在沙發上哼歌的。氣氛還挺熱烈。
周密猜，他們的研究又有新進展了，所以大家才這麽活躍。
他掃視了一圈，找到了蘇米粒，她一個人坐在吧臺那邊喝酒，威爾在後面當酒保，擦洗著酒杯。
周密走過去，問威爾要了杯冰啤酒。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坐著？”他問蘇米粒。
蘇米粒的啤酒已經喝了大半，她握著酒杯，表情有些憂慮。她搖了搖頭，沒跟周密說什麽。
周密也沒硬聊，喝完一杯，他又要了一杯，然後端起來，作勢要走。不過離開前，他客氣地問了句：“要不要出去吹吹風，也許心情會好點。”
蘇米粒擡起頭，勉強笑了笑：“我的表情這麽明顯嗎？”
周密挑了挑眉，用表情告訴她：你說呢。
等了兩秒，周密恰當地說：“那我先走了。”
他轉身走向酒店大門，片刻後，他聽見了蘇米粒跟出來的聲音。
沙漠的夜裏溫度低，蘇米粒裹著披肩，握著啤酒，縮在木椅上。眼皮垂著，離開吵鬧的人群，不需要強撐偽裝，她身上那股憂慮的情緒更加明顯了。
周密問道：“研究不順利嗎？”
蘇米粒搖頭，低聲說：“很順利。”
“那不是好事嗎，我看你同事們都很高興。”
蘇米粒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周密放松身體，靠著椅背，視線上仰，他看見了漫天的璀璨繁星。那是宇宙。
一個廣袤的，充滿了未知的，令無數人心生好奇與向往的黑暗之地。
有意安靜了好幾分鐘後，周密望著星空，很是自然地問：“從你們科學家的角度看，你覺得有外星人嗎？”
蘇米粒身體動了一下，她也擡起頭，看著那片細密的繁星。
每一顆星星，都是一顆星球，甚至是一個龐大的星系。
人類視野裏的星星尚且數不清，更何況整個宇宙裏所有的星星。所以很早之前，蘇米粒就堅信，地球不會是唯一一顆孕育了生命的星球。
在廣袤宇宙的某處，一定同樣存在著生命，與地球生物完全不同，超乎人類認知的生命。
那會是人類窮極所有想象力，也無法想象的世界。
“有。”蘇米粒很肯定的回答，但馬上她又補充上一句，“我認為有。”
盡管她及時找補，周密還是從她的第一個回答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蘇米粒很確定外星生命是真實存在的，說不定她還見過，並且他們神神秘秘研究的東西，就是那所謂的外星生命。
只是周密不能完全肯定。
他笑著說：“我也覺得有，說不定就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很久以前，就有外星人造訪地球。之前網上不是還說，金字塔就是外星人修的嗎？”
蘇米粒笑了笑，說道：“那是傳言，實際上並不是。不要低估古代的人類，他們也很聰明，不比現代人差。”
“但確實有這種可能吧，比如外星人開飛船抵達地球，然後出事故撞毀了什麽的。”周密故意誇誇其談，說道，“說不定就墜落在深海裏，或者是南極的某個冰塊裏之類的，我們去挖一挖，搞不好就能挖出來一個外星人。”
蘇米粒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周密像是沒發現她的不自在和警惕，繼續說：“你這麽厲害，肯定知道南極科考站吧，他們到底在南極裏研究什麽啊，那地方不是全是冰嗎？”
蘇米粒很謹慎地回答：“南極是地球上最後一個幾乎未受人類活動影響的地區之一，其生態系統對於全球生物多樣性和環境保護至關重要，它充滿了未知和謎團，有巨大的科研價值。（來自某度）”
周密像個死磕不放的無知人群，問道：“那他們在南極發現過外星人嗎？”
蘇米粒抿緊了唇，隨後才說：“我不知道，南極裏不止一個科考站，大家也不會無私的分享所有發現和數據。”
周密點了點頭：“那就是可能有了。”
蘇米粒張開唇，不知道是要反駁周密還是讚同他，但最後她說出來的卻是：“你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周密直接甩出實話：“因為我做夢夢見人類發現外星生命了。”
蘇米粒有一瞬間的眼睛撐大，瞳孔縮緊，她維持著平靜的表情：“你為什麽會夢見這個？”
周密聳肩：“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夢見了。”
蘇米粒怔楞著沒說話。
周密抿著冰涼的啤酒，思量著要透露多少信息。
“人會在夢裏變成另一個人嗎？”
蘇米粒沒聽懂：“什麽？”
周密半真半假地說：“我有時做夢，會在夢裏變成其他人，然後以她的視角經歷一些事。現在我懷疑就是外星人搞的鬼。”
蘇米粒被周密後一句話弄得哭笑不得，不過周密還是順利的引起了她的好奇。
“你在夢裏變成其他人後，都看見了什麽？”
“一些很奇怪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還有屋子。”周密看著她，“你說這合理嗎？夢裏的東西，全都是我平時生活裏完全不可能觸及到的東西。”
蘇米粒認真想了一會，回答：“確實很奇怪，人是不會主動夢見自己認知以外的事的。”
她轉過頭，問道：“你到底都夢見什麽了？”
周密開玩笑地說：“剛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夢見了外星人。”
蘇米粒剛被吊釣足了胃口，現在就拿到這樣兒戲一樣的回答，不由氣道：“胡扯。”
不過跟周密胡亂閑聊了一陣，她緊繃的情緒倒是有了緩解，她伸展開身體，仰頭看著星星。想起了他們的研究。
外星生命啊……神秘又危險的域外來客。
人類對它們的了解實在太少太少了。現在他們整個研究團隊，就像是一群蒙著眼睛，在懸崖上探索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就在明天摔下懸崖。
她想著這兩天的實驗結果，突然放飛思緒，輕聲跟周密說：“或許，你會夢見外星人，真的是它們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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