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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姹女妝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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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姹女妝成(九)

李靈鈞推開廂板,轉身落座,信使也跟著擠進來了。夜鼓一疊聲響,把夢震碎了。 李靈鈞道:“你說。” 信使定了定神,“當初蜀王府引薦給先帝的番僧蘇尼,郎君還記得?” 李靈鈞有了不妙的預感,“是他?” “這番僧奉旨住在南內時,常在禦苑裏對著獅虎誦經,那些猛獸就乖乖地跪伏在他的腳下,聽到高興的地方,還會搖頭晃腦,宮人們都以為是異相。先帝知道他精通佛理,善於調伏百獸,也叫他去講過幾回經。那一天,先帝在聽《賢愚經》……“ 李靈鈞對佛經也略有涉獵,立即反應過來,“摩訶薩埵以身施虎?“ “正是。聽到這一節,蘇尼請先帝到禦苑去看他伏虎。皇甫相公說,滇虎兇猛,以前在碧雞山就闖過禍,請先帝止步……” 碧雞山那一幕,李靈鈞記得很清楚。他似乎猜到了什麽,唇邊溢出一絲冷笑,“烏爨人進貢的老虎,果然……之後呢?” 信使道,“皇甫相公請先帝不要涉險,蘇尼卻說:老虎是至陽之物,能夠噬食鬼魅。先帝申斥了皇甫相公,攜群臣駕幸禦苑。蘇尼講完《賢愚經》,又念了一段……”在搖晃的燈影裏,信使瞟著李靈鈞晦暗的臉色,“佛陀殺子的偈語。先帝不悅,要將蘇尼問罪,那只乖順的老虎就突然發了狂。“ 李靈鈞手在袖子裏攥緊了,“先帝是被……“ 信使忙道:“只是腿上受了一點輕傷,但當晚回去後,先帝心情煩躁,寢食難安,挨到下半夜,突然犯了頭疼病,太醫和相公們趕到時,已經駕崩了。” ”先帝犯病時,是哪些宮人在侍奉?“ “是婕妤崔氏。這個女人滿嘴胡言亂語,現在還被幽禁在掖庭裏。” 李靈鈞對崔氏是深刻的厭惡,“傳信給陛下,她的命,不必留了。” “是。“ “還有那個番僧蘇尼……”李靈鈞皺眉。蘇尼是蜀王府引薦給先帝的,這件事追究起來,難保齊王和薛厚這些人不會借機發作。幾十萬的大軍,都在藩鎮虎視眈眈,他當機立斷,命令道:“換一批快馬,火速回京。那個僧人蘇尼,先不要治他的罪,問清楚是不是烏爨人指示……” “蘇尼已經死了。”信使說,比起先帝的離奇駕崩,一…

李靈鈞推開廂板,轉身落座,信使也跟著擠進來了。夜鼓一疊聲響,把夢震碎了。

李靈鈞道:“你說。”

信使定了定神,“當初蜀王府引薦給先帝的番僧蘇尼,郎君還記得?”

李靈鈞有了不妙的預感,“是他?”

“這番僧奉旨住在南內時,常在禦苑裏對著獅虎誦經,那些猛獸就乖乖地跪伏在他的腳下,聽到高興的地方,還會搖頭晃腦,宮人們都以為是異相。先帝知道他精通佛理,善於調伏百獸,也叫他去講過幾回經。那一天,先帝在聽《賢愚經》……“

李靈鈞對佛經也略有涉獵,立即反應過來,“摩訶薩埵以身施虎?“

“正是。聽到這一節,蘇尼請先帝到禦苑去看他伏虎。皇甫相公說,滇虎兇猛,以前在碧雞山就闖過禍,請先帝止步……”

碧雞山那一幕,李靈鈞記得很清楚。他似乎猜到了什麽,唇邊溢出一絲冷笑,“烏爨人進貢的老虎,果然……之後呢?”

信使道,“皇甫相公請先帝不要涉險,蘇尼卻說:老虎是至陽之物,能夠噬食鬼魅。先帝申斥了皇甫相公,攜群臣駕幸禦苑。蘇尼講完《賢愚經》,又念了一段……”在搖晃的燈影裏,信使瞟著李靈鈞晦暗的臉色,“佛陀殺子的偈語。先帝不悅,要將蘇尼問罪,那只乖順的老虎就突然發了狂。“

李靈鈞手在袖子裏攥緊了,“先帝是被……“

信使忙道:“只是腿上受了一點輕傷,但當晚回去後,先帝心情煩躁,寢食難安,挨到下半夜,突然犯了頭疼病,太醫和相公們趕到時,已經駕崩了。”

”先帝犯病時,是哪些宮人在侍奉?“

“是婕妤崔氏。這個女人滿嘴胡言亂語,現在還被幽禁在掖庭裏。”

李靈鈞對崔氏是深刻的厭惡,“傳信給陛下,她的命,不必留了。”

“是。“

“還有那個番僧蘇尼……”李靈鈞皺眉。蘇尼是蜀王府引薦給先帝的,這件事追究起來,難保齊王和薛厚這些人不會借機發作。幾十萬的大軍,都在藩鎮虎視眈眈,他當機立斷,命令道:“換一批快馬,火速回京。那個僧人蘇尼,先不要治他的罪,問清楚是不是烏爨人指示……”

“蘇尼已經死了。”信使說,比起先帝的離奇駕崩,一個番僧的生死簡直不值一提,因此他的表情很平淡,“老虎發狂傷人時,是他擋在了前頭。”

一個善於調伏百獸的人,卻被自己養的老虎咬死了?李靈鈞一怔。

“所以宮裏傳得更玄了,有人說,他是效仿佛陀,以身施虎。還有……“ 信使的臉上露出疑惑,“先帝駕崩後,陛下命人去搜蘇尼的禪房,在他的枕頭下搜到了一件韋妃的舊撥子。郎君不覺得那個番僧長得有幾分女相嗎?所以宮人們又說,他是韋妃的轉世,虎口下救人,正是為了報答先帝昔日的恩情。”

李靈鈞久久地沈默著,忽而一笑,“韋氏和先帝,真是……情深義重。”

信使摸不透,“郎君也覺得,他是韋妃轉世?”

“興許吧。”李靈鈞他臉上的神情,似譏誚,又似感慨,“既然已經報恩隨先帝去了,以後誰都不用再提韋妃這兩個字了。”他推開廂板,輕輕透一口夜裏清涼的空氣。信使要退下,李靈鈞提醒他:“內苑的滇虎性情狂暴,要盡數捕殺。還有,烏爨進貢的香、茶、藥、還有一應器具,都不要再進呈禦前,先封存在庫房,留待查看。”

翁公儒在馬上豎起耳朵。信使疾馳進了漆黑的夜色裏,他扭頭去看李靈鈞的側臉——這半天功夫,翁公儒乍喜乍憂,心情很澎湃,李靈鈞卻比他冷靜。

“皇甫達奚有召皇甫佶回京嗎?”

“現在回京,不等於踏進龍潭虎穴?”翁公儒道,“他跟隨韋康元在守劍川。”

西嶺橫亙在月色中,這裏沒有長安的笙簫,只有靜謐的山影,西番和烏蠻在山的背後窺伺。李靈鈞道:“我們這趟回京,也不會久待。”

翁公儒小心地湊近了車壁,說話聽音,他知道先帝駕崩這事,烏爨是脫不了幹系了。“正好可以借著彌臣國這件事,召各羅蘇父子進京問罪。雲南王世子宿衛,本來就是慣例……”

“你覺得他還會自投羅網嗎?”李靈鈞揮手放下車簾。

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個伴白虎而行的女人。

皇甫南。

阿姹從寨子下了山。她看見羅苴子回城了,耀武揚威的。漢地正在舉國喪,各羅蘇也遞了告祭的國書,但烏爨六部沒人把它當回事,繡花衣裳照樣穿,轉轉酒照樣喝。彌臣亡國了,被擄回來一批安南奴隸,是要發配到麗水去淘金的。

阿普篤慕高高地騎在馬上,用鞭子把一個乞求的安南奴隸趕開。這一仗打都很輕松,他沒怎麽掛彩,但臉上很漠然。

石城築起來了,包圍著碧雞山。達惹對阿普篤慕的提議嗤之以鼻,但她在城下立了碑,用漢字鐫了“拓東”兩個字。阿普沒有留意那兩個字,把奴隸趕進了寨子,他就回太和城了,身後跟著他的娃子們,也裹著皮甲,舉著弓刀。他們不嬉皮笑臉了,有了肅殺的味道。

達惹把金雕從哀牢山請了下來,供奉在神祠裏。阿姹看著達惹把肉幹丟給金雕,在一旁不說話。

金雕守在鐵桿上,把鐵鏈拽得哐啷地響。達惹臉上笑笑的,“好阿普,出息了,兩個月不見,連聲姑姑也不叫,拍拍屁股就回各羅蘇家了。”她斜了阿姹一眼,“別拉著臉了,人家可沒看你一眼呢。”

阿姹的睫毛不安地抖了抖,她低下頭,“阿蘇拉則死了。”

“噓,”達惹的手指按在她嬌嫩的嘴唇上,“死的是蘇尼,不是阿蘇拉則,各羅蘇自己都不敢承認,你叫喊什麽?”達惹顯得無動於衷,“阿蘇拉則心裏,是沒有烏爨的。你舅舅不提,我們不提,阿普才從彌臣回來,哪裏知道那麽多?“

阿姹顯得有點煩,“你別再打著我的名頭,跟漢人虛情假意了。“

達惹嗔道:“連名頭都不能打,要你這個女兒,還有什麽用?“達惹拋下肉幹,把一只割了喉嚨的雞丟過去,金雕這才懶洋洋地振翅飛下了鐵柱。達惹嗤道:”畜生,非要見血才行。“她臉色嚴肅了,”只死了老皇帝一個,姚州還在漢人的手裏,咱們的仇,還沒報完呢。“

阿姹跟著達惹,回到了寨子裏。白虎從蔥蘢的竹林裏鉆出來了,這半晌,它撒夠了歡,毛亂了,眼亮了,渾身掛著蒼耳子。達惹不喜歡白虎,因為它總是突然從寨柵裏竄進來,撲在阿米子們的胸前,“鬼鬼祟祟的,像各羅蘇家那個兒子。“

阿姹瞟了一眼,看見白虎脖子上拴著支格阿魯的木牌。趁達惹不留意,她把木牌摘下來,握在手裏。

來到竹林深處的河畔,阿姹解下頭帕,在水裏蕩了蕩,然後晾在竹枝上。她躺在地上,草木清苦的味道在蒸騰。

阿普顛倒的臉在眼前出現了。眼睛很明亮,映著青綠的竹影,還有嘴唇,帶著年輕人才有的色澤。他低下頭,在阿姹的嘴巴上使勁親了一下。

沒等阿姹跳起來,他解開皮甲,把她抱住了,兩人在草地上打個滾,阿姹把阿普的衣領掀開,看見他的頸窩到胸口,都是緊繃的皮肉,沒有新添的傷疤。他好像又結實了一點,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

阿普攤開手腳,任阿姹在他身上來回摸索。他有定力了,不像以前,稍微一碰,就急躁得火燒火燎。

阿普把阿姹烏黑的頭發捋到耳後,說:“天還沒黑,你怎麽就來了?“

阿姹想到達惹的話,心裏不痛快,“為什麽要等天黑,見不得人嗎?“

“唉,白天不方便啊……”阿普放開阿姹,他安心地躺在草地上,黑睫毛蓋住眼睛。從彌臣一路回來,他沒功夫好好睡覺,剛合眼,鼻息就變緩了。

阿姹靜靜地坐在阿普身邊,把一片竹葉含在嘴裏。葉子被她吹得像雲雀兒響。阿姹也有很多娃子們都趕不上的本事,爬樹、射竹箭、馴鷹,可她從不肯在外人面前顯露本性。她繼承了達惹的精明狡猾。

阿普把她的手拉下來,放在胸前。

阿姹望著他英俊的臉出了一會神,想到了寨子裏湧進來的男女奴隸——那裏頭,也有年輕溫順,面孔漂亮的。她催促阿普,“你還沒說,彌臣是什麽樣呢?”

阿普不願意去吹噓打過的勝仗,也不肯抱怨吃過的苦頭,“就是那樣啰,沒什麽好看的,不像壩子上。”頓了頓,他說:“彌臣的人像羊羔一樣,沒有西番人那樣兇惡。”

阿姹把神牌掛回了阿普的脖子上,她嗔道:“刀劍不長眼睛,不要說的那麽輕松啊。”

阿普睜開烏黑的眼看著她,“打漢人的時候,不會那麽輕松的。到時候我興許還會受傷,你會心疼吧?”

阿姹修長的眉毛擰起來。

阿普嘴上這麽說,臉上卻顯得很無所謂,他說:“漢人換皇帝了。”

阿姹的反應很冷酷,“皇帝那麽老,早該死了。”

“我聽說,姑姑又張羅著要和韋康元結親?”阿普臉上悻悻的。

阿姹眼睛往旁邊望,“韋康元和張芒查有舊仇……張芒查的外甥當初觸犯軍法,是在韋康元帳下被砍頭的。這親結不了,讓漢人自己鬧一鬧,不好嗎?”

阿普把她躲閃的臉轉過來,“阿姹,我不能姓段。姑姑不要我,你跟我回太和城吧。”

阿姹扭了扭腰,她的固執不比達惹少,“施浪家很好,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那……”阿普摟著阿姹,開始蠢蠢欲動了。他往她耳朵裏吹氣,熱乎乎的,親昵得不像話,“咱們回寨子?姑姑不在?”他想阿姹那個罩著繡花帳的竹榻,上頭鋪著雪白細密的蘆席,動起來吱呀響。

“阿娘在。”阿姹咯咯地笑,“她說,誰敢再趁黑摸進寨子裏,就叫白虎咬斷他的腿。”

“小阿姹現在吃裏扒外了?”

阿姹扯著他的耳朵,悄悄地揶揄他,“小阿姹比你識相,它現在姓段了。”

阿普很近地看著她,她的眼裏也像河水,揉碎了金子,瀲灩著波光。阿普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了,他忽然說:“阿蘇拉則死了,你知道嗎?”

阿姹整個人楞住了。

阿普的拇指還在她的嘴唇上,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說:“是你把阿蘇引薦給蜀王府的嗎?你知道他進京是去送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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