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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寶殿披香(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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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寶殿披香(十五)

皇甫南到了水澤禪寺的後院,這裏是一畦沒人照看的菜園,還有個荒蕪的廢井,崔婕妤和宮婢坐在井口翻花繩,任繁麗的羅裙垂在野地上。 皇甫南的頭發已經用碧玉釵挽了起來,花纈衫子掩著纖細潔白的肩頸,裙擺一絲也不見淩亂。 崔婕妤笑著轉過臉來,“這麽快?”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這話太粗率,掩飾似地垂頭,把彩繩慢慢纏在手指上,“我剛才去瞧,你睡著了。”她似有些羨慕地微笑,“真像我以前,被逼著起早貪黑地練功,恨不得在幡頂上就睡著。” 皇甫南沒再跟她拐彎抹角,她也笑了笑,“陛下沒有來。” “什麽?”崔婕妤顯然很意外。 “婕妤是想陛下去韋妃的故地嗎?”皇甫南至此已經明白了崔氏的意圖,因此面色很平靜,“陛下沒有來,一個人都沒有來。婕妤還覺得‘故人’的力量有那麽大嗎?” 崔婕妤寂寥地嘆氣,“我現在也是舊人了,還是個活著的舊人……” 皇甫南只是表面鎮定,實際腿還在發抖,崔婕妤看出來了,關切地扶了她一把,“小心,別栽到井裏去。” 那野井裏漂浮著濃綠的陳年水藻,被崔婕妤頑皮地用樹枝撥弄著,像水鬼伸出來的枯手,叫人看一眼就要生畏,皇甫南把手抽了出來,恭謹的態度裏多了絲疏離,“婕妤,我幫不了你。”她又淡淡說了一句:“不管新人舊人,活著總比死了好。” “做人上人,才算活著。如果過得像豬狗一樣,真比死了強嗎?”崔婕妤的臉上頭次露出怨恨的神情,她果決地說:“皇甫娘子,你幫我,不也是幫你自己?三郎背著你和別人勾勾搭搭,前面有益州長史的女兒,後面還會有鄂國公、代國公、太原郡王,就算皇甫家,八娘子,十娘子,都是皇甫相公親生的女兒,和蜀王府結親,輪得上你嗎?” 她不通文墨,但精明,一雙眼直勾勾地逼視著皇甫南,“就算你倆郎有情,妾有意,能成好事,以你這樣的聰明美貌,難道甘心屈居什麽薛娘子、王娘子之後?何況,”她嗤一聲,“我就算在皇後之下,也還是陛下的婕妤,蜀王府的一個小兒子,算得了什麽?陛下是不會立蜀王為東宮的。”這話,她說…

皇甫南到了水澤禪寺的後院,這裏是一畦沒人照看的菜園,還有個荒蕪的廢井,崔婕妤和宮婢坐在井口翻花繩,任繁麗的羅裙垂在野地上。

皇甫南的頭發已經用碧玉釵挽了起來,花纈衫子掩著纖細潔白的肩頸,裙擺一絲也不見淩亂。

崔婕妤笑著轉過臉來,“這麽快?”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這話太粗率,掩飾似地垂頭,把彩繩慢慢纏在手指上,“我剛才去瞧,你睡著了。”她似有些羨慕地微笑,“真像我以前,被逼著起早貪黑地練功,恨不得在幡頂上就睡著。”

皇甫南沒再跟她拐彎抹角,她也笑了笑,“陛下沒有來。”

“什麽?”崔婕妤顯然很意外。

“婕妤是想陛下去韋妃的故地嗎?”皇甫南至此已經明白了崔氏的意圖,因此面色很平靜,“陛下沒有來,一個人都沒有來。婕妤還覺得‘故人’的力量有那麽大嗎?”

崔婕妤寂寥地嘆氣,“我現在也是舊人了,還是個活著的舊人……”

皇甫南只是表面鎮定,實際腿還在發抖,崔婕妤看出來了,關切地扶了她一把,“小心,別栽到井裏去。”

那野井裏漂浮著濃綠的陳年水藻,被崔婕妤頑皮地用樹枝撥弄著,像水鬼伸出來的枯手,叫人看一眼就要生畏,皇甫南把手抽了出來,恭謹的態度裏多了絲疏離,“婕妤,我幫不了你。”她又淡淡說了一句:“不管新人舊人,活著總比死了好。”

“做人上人,才算活著。如果過得像豬狗一樣,真比死了強嗎?”崔婕妤的臉上頭次露出怨恨的神情,她果決地說:“皇甫娘子,你幫我,不也是幫你自己?三郎背著你和別人勾勾搭搭,前面有益州長史的女兒,後面還會有鄂國公、代國公、太原郡王,就算皇甫家,八娘子,十娘子,都是皇甫相公親生的女兒,和蜀王府結親,輪得上你嗎?”

她不通文墨,但精明,一雙眼直勾勾地逼視著皇甫南,“就算你倆郎有情,妾有意,能成好事,以你這樣的聰明美貌,難道甘心屈居什麽薛娘子、王娘子之後?何況,”她嗤一聲,“我就算在皇後之下,也還是陛下的婕妤,蜀王府的一個小兒子,算得了什麽?陛下是不會立蜀王為東宮的。”這話,她說的很堅定。

崔婕妤知道的宮廷秘聞,大概比誰都多。她這些念頭,又何嘗不是從皇帝私下的言行中揣摩出來的?

皇甫南應對得越發小心,“婕妤,蜀王,還有蜀王府的人,是意在東宮,還是願意安心做個守土的藩王,我都……”

“都不放在心上?”崔婕妤詫異地笑了,“那你為什麽和三郎來往,是為他長得俊,會說話嗎?”

皇甫南還是不肯承認:“我和蜀王府的三郎,只是認識,沒有常來往。”

“所以說你不笨,”崔婕妤不經意露出俗氣刻薄的本性,“男人,一旦得了手,你就成了他們說的‘鄙履’,巴不得甩得遠遠的。”

皇甫南只能微笑。

崔婕妤的手把皇甫南的臉轉過來,用她自己說的那樣,用一種“物色獵物”的眼神審視著她。“皇甫娘子,你嘗過權力的滋味嗎?”她冷不丁地說。

皇甫南道:“沒有。”看她那懵懂的樣子,也不怎麽向往。

崔婕妤驕矜地笑了,“今天回去,只要我在陛下耳朵說一句,明天陛下就會下旨,封你做公主,去西番和親。你猜皇甫相公敢不敢反對?當初,皇甫夫人的親兄弟犯了掉腦袋的罪,他可是一句求情的話也沒敢說呀。”

皇甫南狠狠一楞,心仿佛被人攥緊了,她一言不發地望著崔氏。

崔氏很得意,艷眸裏閃動著微笑的漣漪,“就算皇甫達奚這老東西狡猾,找個借口推了,你大概也只有兩條路可以選,去廟裏做尼姑,或是隨便找個遠離京都的人家嫁了。你再猜,三郎會不會為了你,去找陛下的不痛快?我看,他一點也不比你笨。”

她替皇甫南撣了撣衣襟,那裏沾了一滴可疑的烏桕汁,崔婕妤沒放在心上,她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對皇甫南展開笑容,“這就是權力的滋味,對我,比蜜還甜,對你,大概跟黃蓮一樣苦吧。”

皇甫南似乎被她說動了,或者說,是嚇住了。她為難地搖頭,“我沒有婕妤這樣靈巧活潑,陛下不會喜歡。”

“要他喜歡幹什麽?”崔氏臉上露出悍然不顧的表情,連對皇帝都是直呼“他”,她的嘴唇湊到皇甫南的耳畔,終於吐露出那籌謀許久的事,“他現在已經不濟了,但我跟道士求了丹藥……你還年輕,也許一兩次就能懷孕,我自有辦法,叫他封你的孩子做太子,到時候,你太子生母的身份,加上我的手段……”崔氏直起身,笑得恣意:“能自己扶幼子,當太後,掌握天下的權柄,幹什麽還要去捧那什麽晉王、蜀王的臭腳?”

饒是皇甫南,也給這個念頭鎮住了。她匪夷所思地笑道:“有晉王、蜀王這些成年的皇子在,陛下怎麽會立一個繈褓中的孩子做太子?”

“為什麽不會?你真以為皇帝是什麽聖人?龍神?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而已,早昏聵了,”崔氏面上帶著不屑,“只有繈褓中的孩子,才沒有威脅,還能讓他安心當幾年皇帝,再加上幾句道士和尚的鬼話,他會答應了,”她提防地左右看了看, “他這幾年,每天都在求神拜佛……”貼在皇甫南耳畔的聲音越發低了,“太子之位,是他許給韋妃的,如果違誓,會被厲鬼纏身而死!”還嫌皇甫南不夠驚愕,她又揭穿了一個謎底,“我早已借法空的口,告訴他你是韋妃轉世,可惜他還半信半疑,法空就死了……”

所以法空才當著李靈鈞和皇甫佶的面,說她無父無母無己身,是一縷孤魂?

皇甫南臉色漸漸淡了,越發白得像雪,須臾,她就回過神來,“就算陛下信了法空的話,立我的孩子為東宮,朝臣們會答應嗎?”

崔氏胸有成竹地沖她微笑,“你是皇甫家的人,難道皇甫達奚會反對?再加上薛厚在隴右手握重兵,誰又敢說個不字?聖武年西番人占了京都,把他們的膽都嚇破了!哼,男人……”

薛厚……皇甫南默念著這個名字,手指揉起額頭,眼裏又迷蒙了,“婕妤,我頭疼……”

兩人成了共謀,崔婕妤這會對她是真的關切,她叫宮婢去隔壁國子監瞧一瞧,“皇甫六郎在不在,送娘子回去。”

“不了,我能騎馬。”皇甫南拒絕了,她想趁這個機會平覆一下心頭的波瀾。做出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她牽過了宮婢送來的馬韁。

皇甫南睫毛上掛著水珠,在氤氳的水汽中發呆。

窸窣的腳步聲往屏風後來了,皇甫南猛然回神,“嘩啦”一下縮回水裏。她今天有點一驚一乍的,紅芍杵在浴斛前,不知道該進還是退,“娘子,我替你擦一擦身上?”

“不要,你出去,”皇甫南若無其事,“把鏡子拿給我。”

紅芍覷了她幾眼,拿了一面纏枝葡萄紋的銅鏡來。等閉門的聲音響起,皇甫南艱難地舉起銅鏡照了照,原本白璧無瑕的背上,故意被寫得歪七扭八的一行字,從肩膀到腰窩,張牙舞爪,黑得醒目。皮都搓紅了,字跡一點也沒淡。

阿普之豬……你才是豬,最壞!最蠢!該剁手的豬!

皇甫南恨得咬牙,扯過巾子狠狠往水裏一砸,又揮舞胳膊,在水面上洩憤似的拍打了幾下。怕紅芍聽到動靜,她把銅鏡丟開,伏在浴斛的邊上,臉往臂彎裏一埋,哭了。

紅芍再次輕手輕腳地摸進來,見皇甫南已經鉆進了帷帳裏,滿地水濺得濕漉漉的。紅芍還在納悶,皇甫南忽然出了聲,“我還要鏡子。”

還醒著?怎麽裏頭一點聲音也沒有?紅芍把銅鏡遞進帳中,皇甫南反手把它壓在枕頭下,抱著膀子坐在榻上,還在生悶氣。

紅芍留意著她的臉色,眼皮是紅的,兩頰也給熱水蒸得如同赤霞。皇甫南雖然自負美貌,還不至於從早到晚得要顧影自憐。

紅芍把她的異狀都歸結到了崔婕妤身上,“下回崔婕妤召,不想去的話,就不去了吧?”

皇甫南不勝煩惱,“她是陛下寵愛的婕妤,我抗命,陛下不會怪罪伯父嗎?”

“也太跋扈了。”紅芍大著膽子抱怨了一句。

皇甫南在想崔婕妤的話。這就是權力的滋味,手握權柄的人,甜如蜜,被權力擺布的人,只有苦澀……甚至家破人亡。

“三郎今天來了,聽說你被崔婕妤叫走,好像有點不高興……”紅芍細聲娓娓地說,為了讓皇甫南高興,她把案頭新添一個琉璃盞捧過來,撚亮了燈芯,昏黃的光投進盆裏,幾尾紅鯉游得更歡了,“你看,這是他送的,多好看。”

皇甫南舉著燭臺,“咦”一聲,裏頭兩尾是她在曲江蓮池裏撈的,“怎麽還多了一個?”

“說是三郎親手從蓬萊池撈的,連盆一起送給六郎。”還是這套老掉牙的說辭,紅芍忍著笑。

皇甫南嘴角稍微地一彎,心裏這才暢快了些。她拔下鬢邊的玉釵,將魚尾巴碰了碰,那紅鯉受了驚,濺起一片小水花,險些從琉璃盞裏蹦出來。

“就是這盞子小了,得換個大點的盆。”

“放園子的池裏養吧。”

紅芍見她臉上露出了笑容,才說:“三郎也算有心,他為什麽不……”她不像綠岫心直口快,話說到這裏,暗示的意思已經呼之欲出了。

皇甫南垂眸,她那睫毛像一排蝶翅,掩藏著許多心事。放下玉釵,她瞟了紅芍一眼,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明知道這魚是從蓬萊放生池裏偷來的,你還敢收?”

紅芍奇道:“陛下和皇後殿下寵愛三郎,總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怪罪他吧?”

“是呀,”皇甫南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一條魚,還不至於失了二聖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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