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換做別人來說，她都要笑了，可眼前這男人說出口，卻字字句句擲地有聲</p>

阿澪看著他，剎時間有些啞口</p>

自從為了救凱，她被迫跟著他，也已上百年了，她見過他的行事作為，知道他言出必行，這些日子，是他保她不再被那些妖魔鬼怪糾纏，他們不敢，沒有那個膽來招惹他這段時間，她也從秦天宮口中知道，書鋪子後院那些紅花全是無間冥頑不靈的魂魄，這男人帶著它們，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從不間斷的對它們循循善誘，用那無比的耐心，試圖感化那些罪惡的魂魄</p>

他也對她做同樣的事，就像那男人一樣</p>

“你們都是蠢蛋”</p>

她忍不住開口，又是嘲諷，幾乎有些惱恨</p>

可眼前的男人，卻只是揚起了嘴角，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p>

剎那間，仿佛連空氣都溫暖了起來</p>

“或許吧”他掛著那如沐春風的微笑看著她：“可宋家的少爺那蠢蛋相信你，比任何人都信你，所以他才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做那些事，去鋪這條路他相信你不是那般無可救藥，他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p>

她啞口無言，只沈默</p>

“所以，你會嗎？”他問</p>

她瞪著眼前的男人，抿著唇，有些惱</p>

半晌後，她一語不發的轉身離開，推門而出，跨進那黑夜中</p>

秦無明看著她的背影，沒有跟上</p>

他知道她會回去，回到那溫家大宅，面對自己曾犯下的錯</p>

那很難，會很痛，所以當她察覺巴狼在那，她才會惱羞成怒的跑回來，很少有人能坦然面對自己的錯，要面對不知情的已經很難，要面對那生生世世都記得的男人，更難</p>

可她總算願意開始正視這個問題了</p>

他深吸了口氣，心再定了些</p>

至少是個開始</p>

“大哥，你確定她不會中途落跑嗎？”</p>

聞言，他轉頭看向老七</p>

“她若要跑，你以為她在發現巴狼在溫家時，還會回來這鋪子裏嗎？”</p>

秦天宮一楞，“那倒是”</p>

不過他還是拍拍自己的衣袍，道：“可那白鱗會被封印那麽久，就是因為她啊，若哪天白鱗真的破了封印跑出來，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她吧？”</p>

“說得是”秦無明看著他，淡淡開口：“既然如此，你還杵這做什麽？還不快跟上”</p>

“咦？”秦天宮呆了一呆，擡頭看著大哥，“跟上？我嗎？”</p>

秦無明面無表情的看著他</p>

“可那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婆子，她剛剛還差點——”</p>

“差點怎麽？”</p>

聞言，秦天宮臉微僵，尷尬的忙道：“我那是讓她的好不好？男子漢大丈夫，好男不與惡女門，我秦老七可是不打女人的，況且那瘋婆子哪需要人保護，她要是發現我在旁跟著，還不又賞我一頓爆——”</p>

秦無明看著他，只挑眉，一句也沒再開口</p>

發現自己說了什麽，秦天宮話一頓，忙又改口：“我可不是怕了她，我只是想說，她那麽厲害，哪需要旁人看著，她可是白塔的巫女——”</p>

“天宮”</p>

大哥這一句，讓秦天宮一僵，忙收了口</p>

“你該知道，她會變成如今這般，是為什麽”</p>

可惡！他還真的知道！</p>

看著大哥那表情，又想起那女人到底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憤世嫉俗的原因，秦天宮歪著臉，只能嘆了口氣</p>

“該死！我去！我去還不成嗎？”</p>

他拍拍，咕咕噥噥的走了出去</p>

書鋪子裏很靜，無比安靜</p>

阿澪走了，秦天宮走了，只剩下秦老板一個</p>

當秦老板轉身時，溫柔差點想沖出去追問方才所聽到的那些事，但她還沒動，周慶已收緊了手臂，制止了她</p>

她抓著他的手，回首張嘴欲言，但他垂眼看著她，搖了搖頭</p>

溫柔深吸口氣，還是順從了他</p>

這男人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她知道他同她一樣有許多疑問，可她也相信他不出去，有他的原因</p>

見他又擡眼朝前看去，她忙回首查看</p>

只見秦老板不知何時已轉身背對著兩人，他擡手長袖一揮，四周書架忽地又動了起來，這回書鋪子不是往旁擴張，而是從原先的四面墻，嘩地增為八面墻，然後開始往上延伸，溫柔聞聲擡頭，只見這小小鋪子的墻，和那些書架，不斷增長，向上直沒入黑暗之中，眨眼間變成一座看不到屋頂大梁的八角書樓</p>

這書樓沒有燈，沒有梯，不見頂，只有成千上萬的書冊</p>

秦老板擡頭看著，平平伸出手，徐徐翻掌</p>

一本書冊從上頭墻面書架中飄了出來，往下降至他潔白的手中</p>

他沒有翻看那本書，只是緩緩再揮袖，剎那間，八角書樓重新再次縮小變成那窄小的舊書鋪子</p>

秦老板翻看著那本書，看了幾頁，然後他將那本書冊擱到了櫃臺上，跟著他轉身掀開通往後院的布簾，走了</p>

秦老板前腳才走，周慶後腳就走上前去，溫柔被他嚇了一跳，忙跟了上去</p>

“他沒吹熄燈火，馬上就會回來的”她緊張的悄聲提醒他</p>

“我知道”周慶沒停下，只火速抓了那本書冊，查看裏面寫的東西</p>

溫柔又驚又急，一邊不斷朝那通往後面的布簾張望，生怕被那神通廣大的秦老板逮個正著，卻又在轉頭看到他手中那本書裏寫的字時，楞了一楞</p>

那本書很怪，裏面每一頁都記載著一個人名，人名之後非但有生卒年，還有一生事跡</p>

她看了，忍不住好奇的追問</p>

“這是什麽？”</p>

他快速的翻到最前面，查看那記述的事，頭也不擡的回：“巴狼輪回轉世的生死簿”</p>

她眨了眨眼，想起方才偷聽到的事，那個叫巴狼的人，喝了孟婆湯也記得，他記得自己的前世，阿澪就是碰到了巴狼，所以才被嚇得跑回來</p>

“你怎知是巴狼的？”她緊張的咕噥著，一邊回頭再看布簾一眼</p>

“第一頁有寫”他說著，查看中間年份的記載，再直接翻到最後一頁，但那兒竟然是空白的，他往前再翻，迅速找到最後有文字記載的頁面“有了”</p>

溫柔聞言，飛快回頭擠在他身邊查看，兩人幾乎在同時，看見那書冊上寫的字</p>

這一頁，只寫了一半，上面的黑字緩緩浮現，那姓名，只有兩個字——陸義</p>

溫柔一怔，更讓她吃驚的，是在那之後，記載他生平的黑字還在浮現，一個接著一個的，好似正在記述著發生的事一般</p>

而那一行字，寫著的，不是別的，是白塔巫女阿澪觸碰其身，察覺此人仍記得其前世——</p>

溫柔還未來得及多說什麽，就聽到腳步聲傳來，周慶火速將那本書冊放回櫃臺上，摟抱著她的腰，腳尖一點就帶著她從前門飛竄了出去</p>

夜空中，繁星點點</p>

明月低垂在水面上，如燈籠一般，又大又圓</p>

溫柔坐在小舟裏，緊張的交握著冰冷的雙手</p>

遠處，更夫敲打著梆子，報著時</p>

四更天了</p>

半個時辰前，周慶帶她出了書鋪子，上了屋頂，一路飛掠穿過好幾條街，然後又下了地，從一條巷子裏入了暗道，在裏頭東彎西拐的，繞得她一陣頭昏，最後再上到地面，她才發現兩人竟已來到了城外</p>

他抱著她到了這艘船上，坐在她身後，一手操著舵，讓小舟順水而流</p>

一路上，她始終驚魂未定，對剛剛在書鋪子裏偷聽到的事，感到震驚</p>

夜深人靜，沒人註意到這緩緩前行的小舟，只有水聲輕輕蕩漾著</p>

“輪回轉世，前世今生，你信嗎？”</p>

“這世上，有陰就有陽，有魔就有神，方才那些，你都看到了，能不信嗎？”</p>

“你是說秦老板他——”</p>

她話未完，他已伸手握住她的手</p>

“有些事，可以做，不能做”他瞅著她，低語：“天地有規，才能方圓”</p>

聞言，溫柔一怔，回首看著眼前的男人，想起他之前所說的那句“天機不可洩漏”，不禁領悟了一件事</p>

秦老板既有如此神通，怎可能不知兩人躲在他那可大可小的書樓裏？又怎會剛好無巧不巧的就拿了記載著巴狼生平的這本書？</p>

“是故意的”她啞然月兌口</p>

周慶看著她，微微一笑，“我沒這麽說，他有他的規矩要守”</p>

那模棱兩可的回答，反而讓她更加確定了答案</p>

秦老板是故意的，故意讓他偷看，那男人知道他和她在那裏，就在書樓裏，他知道他會偷看，一定會</p>

那男人有他的規矩要守，所以這男人就幹脆偷雞模狗了，而且他們兩人都知道對方在幹什麽</p>

這些年，恐怕他們早就這樣做過無數回</p>

“他到底是什麽人？”夜裏風很冷，她微微輕顫著</p>

“我不確定”他伸手將她攬在懷中，替她擋著風，“但我知道，有個人曉得這一切是為什麽，也知道八百年前發生了什麽事”</p>

“陸義嗎？”</p>

“你聽見了”周慶看著她，說：“有些人很執著，喝了孟婆湯還記著”</p>

她一怔，然後領悟過來，他方才為什麽在翻看那本書</p>

“他記得八百年前的事？”她吃驚的看著他，又匆匆道：“就算他記得，八百年前，他不一定人在蘇州啊”</p>

“就算事發當時不在，他一定也會前來查看”</p>

“你怎能確定？”她不解</p>

“你以為陸義為何在這座城？若他真是巴狼，這不可能是巧合”周慶看著前方那輪明月，和那明月在水上的倒影，說：“阿澪是白塔巫女，《魔魅異聞錄》中記載著白塔巫女的事，你看過那本書，記得上面寫著什麽嗎？”</p>

溫柔記得，她剛剛才在看那本書，凝望著那個男人，她臉色蒼白的悄聲重覆那書上的字句：“西南古國白塔巫女，其國已杳，查無蹤懂上古之言，擁操獸之術傳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有不死之身”</p>

周慶緊握她冰冷的小手，偷偷再渡氣給她，讓她身子能再暖一點，邊道：“我剛查看那本輪回生死簿，那本書裏記載著那男人每一世的轉世，陸義的前世是巴狼，巴狼是阿塔薩古國制作禮器的大師傅，阿塔薩古國的巫女，就是白塔的巫女”</p>

“你怎知？”溫柔驚訝的看著他</p>

“幾年前，我聽到那些妖提過這件事，但當時他們察覺到我，就沒再往下說我知道有個白塔的巫女，知道那些妖魔想吃她，我只是不知道那巫女就是阿澪”</p>

他在月下緩緩駛著小舟，告訴她：“方才那本書上寫著，巴狼的死因，是心碎而死其妻阿絲藍，因白塔巫女指使妖魔攻擊阿塔薩古國，被妖魔附身，最終阿絲藍為救其夫，自刎而亡”</p>

聞言，她渾身一顫，震懾不已，擡手壓著心口，想起陸義先前說過的話</p>

很久以前，我曾做錯了一件事，我為此離鄉背井……</p>

她記得他說這些話時的表情，記得他眼裏的痛，因為如此，她才信了他那時，她還以為他說的是這一生，哪知是更久遠之前的前世</p>

“那生死簿上，每一頁最終，都只寫著同樣的字——尋其妻，未果，憾恨而終”握著溫柔的小手，周慶看著前方的水面，語音幹啞的道：“阿澪和那些妖魔，是害死他妻的罪魁禍首，他生有遺憾，死也不甘，生生世世都在找尋他妻子的魂魄若他一直都記得，若他一直試圖尋找他妻子的轉世，一旦聽聞那巫女和妖魔造成的混亂，再遠也會前來查看追蹤”</p>

他深吸一口氣，說：“是我就會”</p>

溫柔擡眼看著他，只見他也垂眼凝視著她</p>

“他知道那些妖怪，早在我告訴他之前，他就已經曉得了”她唇微顫的道</p>

周慶聞言，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那男人會在這座城裏，不是巧合，我相信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追蹤查探那些妖魔，他一定知道些什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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