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了回春堂，趙嫣難掩擔憂的喊道：“快”</p>

回春堂今日的坐堂大夫是趙嫣熟悉的吳大夫，一聽到她的聲音，就從內室走了出來，“這是怎麽了？”</p>

“這個公子的馬匹不知發了什麽狂，在大街上亂奔，我一時情急，拿扁擔打了馬，馬是擋住了，但馬車也翻了，這人坐在馬車上，應該是摔下來時昏了吳大夫，你快給他瞧瞧”</p>

吳大夫連忙讓趙嫣把人放到一旁的榻上平時吳大夫就愛去紅霞閣看戲、聽曲，所以對康嬤嬤視為親孫女的巧巧，自然印象深刻</p>

他知道這丫頭今日出手相助是善意，但若真鬧出人命，可就好心壞了事，難以善了</p>

“你先讓開”吳大夫一臉嚴肅的伸出手正要好好診治，躺在床上的人卻動了一下</p>

趙嫣雙眼一亮，能動——人沒事了？！她期待的看著對方的臉，果然就見他緩緩睜開眼，眼神有片刻的茫然</p>

“你醒來便好了，”趙嫣靠了過來，仔細的打量著他，閉著眼時就知他長得好，醒了後發現他朗眉星目，更加吸引人目光，她的口氣像是怕驚了美人兒似的一柔，“可有哪裏不適？”</p>

樓子棠垂眼看著身旁女子灼熱而露骨的眼神，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最後目光定在她的嘴邊，黏黏紅紅的，這是紅糖漬？！</p>

“說話啊！”趙嫣壓根沒註意到方才吃糖葫蘆時糖沾到了嘴邊，只顧著急急問道：“你可有哪裏不適？”</p>

樓子棠看她急得都快要趴到自己身上，他沒閃，只是眨了下眼，將目光從她的嘴邊移到她的眼，靜靜的看著她，看見她眼底的關懷，想起了方才她在大街上試圖阻止奔馳的馬……</p>

“巧巧，你行行好，先讓讓，也不瞧瞧你自個兒這身形，人家公子才醒，別壓著人，小心人被壓暈了”吳大夫有些頭疼的嘆道</p>

趙嫣縮了縮脖子，赧然退開，但一雙眼還是擔憂的緊盯著樓子棠不放，從馬車上被甩下來，原該有些狼狽，但這男人不單沒有，反而還別有一番翩翩出塵的美感</p>

巧巧？！樓子棠回視著她，印象中似乎有這麽一個娃兒叫這個名字，出生在七夕，小名為巧巧，長得胖嘟嘟，愛吃糕點，吃得一嘴的糕餅屑，見他落湖，奮力的邁著小胖腿向他跑來，娃兒手短腳短，看上去就像一個圓滾滾的球——她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丫頭，除了愛吃之外，還有她獨特的嬌軟語調</p>

是她？！他不禁專註的盯著她瞧，圓圓的包子臉，看到她嘴邊的紅糖漬，他忍不住笑了，真是她！還像當年一樣，吃個東西都能吃得滿嘴都是</p>

趙嫣一見他笑，也跟著露出傻笑</p>

樓子棠拒絕了吳大夫的診治，有些吃力的想要坐起來</p>

趙嫣順勢伸手要扶他一把，一旁的李大壯見了，連忙擋住她</p>

這位姑娘未免也太不將男女大防給看在眼裏了，現在郎君都醒了，怎麽能容許讓她動手動腳，對他家郎君伸出“狼爪”，染指一次又一次</p>

趙嫣有些不滿的看了李大壯一眼，李大壯故意視而不見，逕自問道：“郎君，身子可還好？”</p>

樓子棠輕應了一聲</p>

“你臉色不好，”趙嫣在一旁插嘴道：“先讓吳大夫瞧瞧”</p>

“多謝姑娘，但我的身子打小便不好，方才是受了點驚嚇，才會暈過去，如今無礙”</p>

他的聲音就如同他外表給人的感覺一般，溫和而幹凈</p>

趙嫣向來不是個愚昧的，看他的樣子，應該出身不凡，這樣的人家，府中都有養著大夫，除非必要，應當不會隨意在外頭讓不知深淺的大夫診斷，所以她也不好勉強</p>

“你人沒事便好，只是方才驚馬，就算沒傷了人，但一路上也毀了不少攤子，我看你是個明理之人，應該負的責任，應該懂得怎麽處置，若你不懂也沒關系，”她對他眨著眼，一臉的期待，“我可以幫你”</p>

李大壯今日算是大開了眼界，還真不知這揚州的姑娘這般豪放，竟對個男子如此示好</p>

樓子棠溫和的目光穩穩的看向趙嫣，“幫我？！”</p>

趙嫣不若一般姑娘嬌羞，直視著他的目光，讚嘆著這人長得真好，趁機多看幾眼，不然以後可難得看到這麽好看的人“是啊！我叫巧巧，你叫什麽名啊？”</p>

“家裏人都叫我二郎”</p>

“二郎”趙嫣一臉興奮的叫喚了一聲</p>

聽到她叫喚自己名字，奇異的令他想笑再見到趙嫣，樓子棠心中有些五味雜陳，當年在趙府故意激怒堂弟出手將他推入湖中，原想借機讓堂弟受罰，卻沒料到被她打壞了計謀</p>

她是一片好心，見義勇為的沖過來想救他，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她的力氣太大，所以沖入湖中時，直接把掉入湖中的他給撞暈……等他醒來，才知她已背了黑鍋，替他的堂弟擔下罪行</p>

一個趙府不受寵的庶女，沒人憐惜，就連他，為保全侯府的名聲，也得認定她的罪，他記得當時她眼巴巴的望著他，黑亮的眸子閃啊閃，透著幾分委屈</p>

想不透這是怎麽樣的緣分，當初他落湖，她出手相救，卻因沖過來的力道太猛，一把將他撞暈，而此番相救——他的手輕觸手上的扳指，看似不起眼的一個指環，卻是精巧的機關，指環中藏有十二根細針，在危難中，可以殺人於無形</p>

方才驚險，他已將針射中馬身，卻沒料到她毫無預警的跳出來，拿著扁擔擊中了馬，讓車廂驀然傾倒，讓他一時措手不及，摔了出去，又暈了一次</p>

他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前可愛的包子臉，如今算來也該是十七、八的年紀，怎麽長得還像個孩子似的軟女敕可愛？！</p>

“負責是自然”他的語氣近乎三月溫柔春風，“但因姑娘之故，我的馬兒毀了，姑娘又該如何賠？”</p>

眼神裏興奮讚嘆緩緩消失，趙嫣懷疑自己聽錯了，“啥？！”</p>

“我的馬……大壯，”樓子棠看向一旁的李大壯，“如今何在？”</p>

李大壯立刻上前，“郎君的馬已經死了”</p>

趙嫣的身子一僵，想起了那匹被她一擊便倒地不起的馬，可她實在不認為自己有這麽大能耐，能一擊便打死了匹馬，可是那匹馬確實是死了……</p>

“馬死了，”樓子棠看著她，“你要怎麽賠？”</p>

“賠？！為什麽要賠？我是為了救你，並且阻止馬匹闖入市集”她替自己辯解，說得振振有詞“我是好心”</p>

“姑娘確實心善”樓子棠點頭認同，但話鋒一轉，還是回到原點，“所以姑娘打算怎麽賠呢？”</p>

趙嫣傻了，該說她幫了他才對吧，怎麽最後卻要賠銀子……這不合理，一點都不合理！</p>

看著她呆楞的神情，樓子棠笑得更歡，“胖丫頭，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要救人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別多管閑事對吧？”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包子臉，“你怎麽不聽話？”</p>

簡單的一句話，令趙嫣腦袋驀然一空，多年來她的夢魘，因為幾年來過得肆意舒心，好不容易才漸漸擺月兌，如今卻被他淡淡的一句話給勾起</p>

她楞楞的對上他好看的眉眼，這張臉、眼與眉，跟當年那個誣賴她的永安侯府嫡次子緩緩重疊……二郎？！她想起來了，永安侯府的下人都稱他為二郎君</p>

混帳！混帳！她在心中接連爆了粗口，震驚又憤怒，是他！她差點噴出一口血，她竟然在多年後又救了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p>

她氣得指著他的鼻子，“你當年害我不夠，如今又來坑我”</p>

樓子棠垂眼看著她短短的手指，莫名有些心癢，這丫頭臉圓、眼圓，就連手指頭都圓潤潤的，他的嘴角始終無法克制的微揚</p>

趙嫣見他始終嘴角含笑，氣不打一處來，氣急敗壞的說：“你別以為你笑起來好看，我就會原諒你”</p>

樓子棠覺得有趣的反問：“我做錯何事，為何要你原諒？”</p>

“你模著自個兒的良心想想，”趙嫣氣得渾身發熱，憤憤的擼起袖子，一副要打上一架的樣子“若沒有我，你現在還能好好的待在這兒嗎？我告訴你，我可不是當年那個好欺負的小肉團子，我長大了，不是那麽好欺負的”</p>

樓子棠看她把袖子擼起來，露出白皙圓潤的手，胖乎乎的，明明像個福女圭女圭似的外貌，卻露出這兇悍的表情來，實在太逗趣了</p>

他的笑令趙嫣差點炸毛，“笑什麽？早知道就不管你是死是活！想要我賠？你想都別想！”</p>

“好”樓子棠也回得幹脆，“不賠，我們就去見官”</p>

趙嫣瞪著他，見官？！她立刻一哼，“你當我傻了啊！要我這小老百姓跟你去見官？以你的身分，我真跟你去不給你活活扒層皮才怪我告訴你，做人要講道理、憑良心，要知道這世上善惡有報，當年你害得我離開了趙家，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吃不飽、穿不暖，若硬要算，你又要怎麽賠我？”</p>

“看你這體態——”樓子棠的目光繞著她的身子上下打量，最後伸出手，指了下她嘴邊的糖漬，“你應該吃得挺好的才對”</p>

混帳！人長得好看，嘴巴裏吐出來的話都不能聽她用力的擦了下嘴，看著上頭的紅漬，才想到自己為了救他，丟了根糖葫蘆</p>

到底跟他是什麽孽緣？為了他，她一次次的把最愛的吃食都丟了，但每每都落得被反咬一口的下場，霎時覺得自個兒真比戲臺上的竇娥還冤</p>

“這都是假象，我這身肉都是虛的”她捏了自己軟乎乎的臉頰一下，“看到沒？虛的！你讓我過了多年苦日子，如今我大人有大量，就當我們倆扯平，至此兩不相欠，以後我不會再救你，如果我再腦子壞了，出手相救，就是我自找罪受”</p>

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要走</p>

李大壯連忙擋住人，“我家郎君要你賠馬，你不許走”</p>

“賠馬沒有，命倒有一條，你有膽子拿嗎？若沒有的話，立刻給我讓開”趙嫣不客氣的斥道：“不然我揍你”</p>

這個胖丫頭的氣勢還挺像回事的，李大壯目光下意識的飄向樓子棠，最後樓子棠目光示意讓他退下</p>

“算你識相”趙嫣揚頭“哼”了一聲，大步的走了出去</p>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樓子棠臉上的笑意依然，直到看不見人，這才收回視線，看著立在一旁的吳大夫，問道：“聽大夫喚那姑娘巧巧，似乎挺熟悉的？”</p>

吳大夫看著樓子棠俊秀卻因蒼白的臉色而添了幾分柔和的五官，不由看得癡楞了下，這張臉漂亮得不可思議，比姑娘家還美上幾分</p>

註意到吳大夫神情的轉變，樓子棠看似溫和的笑容帶上了一絲殺意——</p>

吳大夫心中驚了下，連忙收回視線，照實回答，“巧巧跟著她的姨母在紅霞閣當差”</p>

“紅霞閣？！”樓子棠自然知道紅霞閣是江南一帶最為聞名的戲園，葉三爺手底下十二個戲班之一，“原來是混到了戲園裏，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不過慶幸那份真性情還在”</p>

聽著樓子棠的低語，吳大夫驚訝這個看來貴氣的男人竟然認得巧巧，不過他識趣的沒有好奇多問</p>

樓子棠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腿，輕輕一笑，“大夫，看我這腿斷了，得休養多久才成？”</p>

吳大夫微楞，他與樓子棠都心知肚明，腿根本沒事，但現在樓子棠卻說自己腿斷了？</p>

吳大夫的腦子飛快動著，揚州的貴人不少，當大夫的看人眼色的功夫自然不差，這個公子是要讓他把傷勢往重的那一面講“公子的腿要十天——”</p>

“十天？”樓子棠的笑容溫和，柔聲打斷了他的話</p>

吳大夫不自在的僵了僵身子，立刻改口，“十天自然不足，少說也得休養一個月，但真要養好少不得要花上半年時間”</p>

樓子棠點了點頭，幽幽的嘆了口氣，落寞的神情帶著一絲難言的美感，“看來，果然傷得重，若不小心點，是否以後將落下病謗，無法正常行走？”</p>

吳大夫楞了楞，聽樓子棠的意思是要他把傷勢講得更重些，他不知其用意，但在對方的眼神下，也知自己最好依言而行</p>

“是”他的態度不自覺的帶上恭敬，“若落下病謗，日後將不良於行，所以公子得好好休養才是”</p>

“好，我明白了，多謝大夫，等會兒你就照實說便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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