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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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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蕭祁頌回頭望向床上的人。

顯然, 玄虎統領僅一句話便抓住了他致命的弱點。

他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顧,但唯獨不會不顧及蔔幼瑩。

今夜若他強行違抗聖命, 與玄虎隊打起來, 那麽最後只有一個結果——

那便是鬧得人盡皆知。

這是蔔幼瑩最不願看見的。

他們的感情說到底, 見不得光, 他深知阿瑩無法接受自己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於是靜默望了她片刻後,他收回視線, 沈聲吐出一句:“我跟你們走, 但...我要去勤政殿。”

說罷, 擡腳邁過門檻,在黑壓壓一片人群中,徑直離開了寢殿。

隨後,玄虎統領也帶著自己的一眾隊員撤了下去。

寢殿內終於再次安靜下來。

蕭祁墨坐在床邊, 目光落在同樣安靜的蔔幼瑩臉上。

四下無人, 他一貫沈著冷靜的眼中, 終於流露出一絲疲憊無力, 以及一抹悔意。

自己不該如此不理智, 故意激祁頌發怒的。

他明知阿瑩不想讓祁頌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心, 故意將他們之間的親昵展現給祁頌看。

若不是如此,阿瑩便不會吐血,病情也就不會惡化。

他雙手握住蔔幼瑩的手,置於額前,低垂著頭仿佛在對漫天神明祈禱一般。

輕輕出聲:“阿瑩, 求你,別丟下我...”

人都道權力之巔呼風喚雨, 要什麽有什麽,可如今他也只能緊緊握住愛人的手,對虛空中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們,乞求他們別帶走自己的愛人。

如墨般濃稠的深夜,蕭祁墨輕手輕腳側躺在她身邊,躬著身軀,兩只手緊緊握著她的手,緩緩閉上了雙眼。

而黑夜的另一邊,恢宏雄偉的勤政殿前,跪著一道渺小卻挺拔的背影。

自從湯後生了病,為確保陛下不被傳染,蕭帝便只能每日都睡在勤政殿裏。

但此時此刻,他卻在龍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本是讓玄虎隊將那小子關起來,省得他繼續待在東宮,把與太子妃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可沒想到那小子竟然直接跪在了勤政殿外,這是做什麽?逼迫他一個皇帝向自己兒子妥協不成?

蕭帝又翻了個身,氣得重重呼出一口氣。

靜默一息,他幹脆坐起身不睡了,喚來身邊總管,問道:“那小子還跪在外面嗎?”

總管躬身答他:“回陛下,二殿下還跪著呢。”

“他說什麽沒有?”

“沒有,陛下,二殿下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沒說?奇怪了,這不符合這小子風格啊。

蕭帝撫頜思考。

還以為他定會跟自己提條件呢。

一旁的總管擡眸瞄了他一眼,眸底浮上笑意,輕緩道:“陛下,您若是實在擔心二殿下,不如親自出去看看吧。”

“誰擔心他了?”蕭帝突然提高聲量,“這小子成天給朕闖禍,用得著朕來擔心?朕不擔心自己的身體都不錯了!”

話落,總管眼底的笑意更重了:“陛下身體康健著,活到一百歲都不成問題,自是不用擔心的。只是二殿下他前些日子忙於南邊賑災一事,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想必還未曾好好休息過,若是再這樣跪下去,恐怕... ”

他適時停止了話頭。

在這宮裏生活的都是人精,更何況是經歷兩朝的總管,他一眼便瞧出蕭帝不僅擔心二殿下,而且早就忍耐不住,想出去看看了。

可皇帝嘛,總得要個臺階下,而且這個臺階不能是自己給,一定得是別人給自己才行。

於是經總管這一提醒,蕭帝忽然想起來賑災一事,臉色頓時緩和許多。

他嗯了一聲,微微點頭:“這件差事祁頌確實辦得不錯,不過他也不能如此居功自傲,都像他這樣,那豈不是人人都敢朕作對了?”

“二殿下哪是與您作對啊,這是向您撒嬌來了。”那總管見他稱呼都變了,便向身後不遠處的小太監使了個眼神,讓他去拿陛下的外袍來。

“撒嬌?”蕭帝一楞。

“是啊,二殿下這是撒嬌呢,想求陛下您疼疼他罷了。二殿下那性子您最是清楚的,不懂說軟話,也不知如何婉轉,因此想求您多關愛他一些,心疼他一些,便只能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

想是這一番話是蕭帝從未在旁人口中聽過的,聞言竟陷入了沈思。

其實他也知道,什麽不懂說軟話,不知如何婉轉,實則是在誇他剛正耿直,不屑與人虛與委蛇。

雖然這些的確都是良好的品質,可在朝堂上若仍是如此,那便只有被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的份兒。

唉,看來自己這兒子還需要自己多加照拂啊。

想罷,蕭帝徐徐起身,再嘆一口氣:“還真是與朕年輕時毫無二致,算了,出去看看吧,誰讓這不爭氣的兒子是朕親生的。”

總管笑起來,連忙取過小太監拿回來的外袍為他披上,而後跟隨在他身後一同走向了殿外。

今夜是個旱夜,這般苦情的戲碼既未下雨也未下雪,只有幹燥的空氣和微熱的晚風。

熱得蕭祁頌額角的碎發都貼在了臉上。

他安安靜靜低垂著頭,倏忽聽見有腳步聲朝自己靠近,旋即眼眸一亮,擡起頭來。

“爹爹...”

蕭帝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張了張嘴:“同你說了多少次,這裏是皇宮,在外人面前不能再喊爹爹。”

蕭祁頌抿了抿唇,既不答應改口,也不再出聲叫爹爹。

真是從小就這麽執拗。

蕭帝嘆了聲氣,再次肅聲啟唇:“你這般長跪不起是何意?難道,是想逼迫朕向你妥協嗎?”

話落,他急忙搖頭否認,用膝蓋往前走了兩步,扯著明黃的袍角道:“兒臣並非此意,只是阿瑩她如今性命垂危,兒臣不能棄她於不顧,若父皇要罰兒臣,還請看在兒臣此次賑災的功勞上,待阿瑩痊愈後再讓兒臣受罰。父皇,兒臣求您了。”

他終究還是改了口。

蕭帝重重呼出一口氣,這陣子因為處理傳染病的事,身體本就疲乏勞累,現下還要來處理自己兩個兒子的感情事,真是令人心煩。

他捏了捏眉心,聲音裏不知不覺裹了層躁意:“瑩兒的身體自有太子看護,你去做什麽?你又不是禦醫,難道你在身邊照顧她就會好起來嗎?”

說完,他頓了一頓。

本意是想出來好好相勸於他,但沒想到自己沒說兩句,心頭便忍不住湧上一股煩悶。

於是為了父子之間能平靜的說一次話,他深吸一口氣,破天荒地放軟了語氣:“頌兒,這個時候就不要給朕添亂了,待此事過去,朕一定好好嘉獎你此次賑災,可好?”

聞言,拽著袍角的手不自覺收緊,指節泛起青白之色。

看來父親這是不打算答應自己的請求了。

蕭祁頌望向他,眸子裏含著幾乎偏執的執拗,再次乞求道:“父皇,兒臣不要獎賞,兒臣什麽都不要,求您讓兒臣陪在阿瑩身邊,她需要兒臣!此次之後,您無論要罰要貶,兒臣都心甘情願。即便是您將兒臣貶為庶人,兒臣也願意!”

“你!”蕭帝怒不可遏地指著他,“逆子,真是逆子。好好跟你說話你不聽是吧?行,既然你這麽愛跪,那就繼續跪著吧!”

說罷,旋即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望著眼前逐漸消失的明黃背影,蕭祁頌的頭徐徐低垂,像難得落敗的常勝將軍,原本挺拔的脊背也逐漸彎曲起來。

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滴落在膝蓋前的地板上,暈出一片小小的深色痕跡。

緊接著又是一滴,兩息之後,無數水滴開始接連不斷地砸在地板上。

他擡頭望天。

這旱夜,竟開始墜雨了。

......

天邊破曉之時,蔔幼瑩仍舊未醒。

蕭祁墨滿懷期待地睜眼,卻又不免t布上一層失落,他的手仍握著她的,因而能清楚的感覺到,她的體溫在愈來愈低。

再這樣下去,恐怕她真的會生死難料。

這一夜他其實沒怎麽睡,只是闔著眼眸休憩,但凡周圍有一點動靜便會讓他睜眼。

可一夜過去他睜開數十次眸子,卻無一次是她發出的動靜。

濃重的無力感幾乎讓他窒息。

他強打起精神,起身喚來未央,詢問道:“禦醫那邊如何了?可有進展?”

未央頷首:“回殿下,禦醫院那邊徹夜研制,聽說是有了些進展,但目前仍在試驗當中,也許今日便能完成。”

說罷,見主子下地,便自覺取來衣袍玉帶,為他一件件穿戴整齊。

蕭祁墨自己整理好衣襟,又問:“二殿下那邊呢?”

“聽勤政殿的人說,二殿下在殿門前跪了一夜,想必此刻還跪著呢吧。”她回道。

而此時此刻的勤政殿外,正如未央預料的那般,蕭祁頌仍跪在原地,一步都不曾離開。

一夜過去,又淋了場雨,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般折騰,他亦是早已臉色蒼白、嘴唇失血、強壯的身軀也在搖搖欲墜。

若不是還有一股意志撐著,恐怕連他也要倒下去。

到底是親生父子,早上醒來的蕭帝發現他還跪在殿外,心裏是又疼又氣。

可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

“罷了罷了,真是上輩子欠他的。”蕭帝嘆了口氣,喚來身邊總管吩咐了幾句,後者便頷首走了出去。

半闔著眸的蕭祁頌一見總管走過來,立刻打起了精神,一雙烏青的眸子期待地望著他。

“殿下,您起來吧。”

總管躬身,與他低聲耳語:“陛下說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話音剛落,他眼眸便如黑夜裏燃燒的火把,唰的一下瞬間亮了起來。

“兒臣謝父皇恩典!”說完,生怕對方反悔似的,立即朝殿內磕了一個響頭。

隨後他擡腳正欲起身。

身旁的總管卻再次開口道:“殿下稍等,陛下還有話未說完。”

他微楞:“什麽話?”

“陛下說,凡事有得必有失,不能太嬌慣了您,因此這次答應您的請求,那之後賑災一事的嘉獎便作不得數了。您若是同意,便可起來,若是不同意,就回重明宮閉門思過。”

蕭祁頌心下一怔,父親這是要他拿自己的功勞來交換啊。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拳,他低眸,本就毫無血色的唇緊緊抿在一起,更加泛白。

他這二十年來,沒做過什麽大事。

不曾如秦王那般助力父親奪得天下,也不像兄長,能在朝堂之上運籌帷幄,如魚得水。

決定爭儲以來,這是他做過的第一件,也是人生中第一件有所成就之事,他曾為此感到驕傲。

可父親如今讓他拿自己的勳章來交換,若真交出去,他便又回到了原點。

難道當真……只有逼宮謀反才能搶回阿瑩嗎?

蕭祁頌閉了閉眸。

須臾,緩緩睜開,聲音輕如無枝無根:“麻煩總管轉告父皇,我……同意。”

總管也是個明白他的人,得此答案不免長嘆一聲,說他可以走了,便轉身又進入了殿內。

可方才還急著起身的他,此刻卻遲遲未起。

仿佛失了神般,跪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緩慢擡起自己的左腿。

因雙腿長時間彎曲,他試圖站起來時,膝蓋頓時爆發出劇烈的酸痛,讓他一個趔趄差點倒下去。

蕭祁頌擰緊眉間,咬著牙,下頜繃出一塊凸起的骨頭,硬是強忍著酸痛站了起來,而後慢慢走了兩步。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跑來一位小太監,是重明宮裏管事的那個。

“殿下。”

小太監趕忙上前扶住他,眼裏帶著明顯的喜色,稟道:“殿下,聽說禦醫院終於將藥研制出來了,現下正帶著新藥趕往東宮呢!”

未被攙扶的另一只手忽地握住他手腕,蕭祁頌睜大眸子,驚喜到不可置信:“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沒哄我?”

“哎喲我的殿下,這有什麽可哄您的,咱們去了東宮不就知道了?”

說罷,他松開攙扶對方的手,走到主子面前背過身道:“來,殿下,您走路不方便,奴婢背您。”

蕭祁頌旋即輕笑一聲,扒開了他:“就你這小身板還背我?你家殿下可沒這麽柔弱。趕緊走吧,我要親眼看著阿瑩醒過來。”

“欸,好嘞。”小太監欲上前再次攙扶,卻被他擡手拒絕。

隨後便見自家殿下彎腰揉了揉膝蓋,接著深吸一口氣,如狼般的眸子緊緊盯著前方。

下一瞬,一道殘影霎時沖了出去。

“……”

“殿下,您把奴婢忘了…”

-

東宮。

未央來稟,說禦醫已帶著藥在正殿等候,蕭祁墨便急匆匆從太子妃寢殿趕去了正殿,並讓未央留下來看護。

他的腳步從來不曾這般急過,即使三步並作兩步,短短的游廊在他眼裏也猶如天梯那樣長。

終於趕到正殿時,恰巧蕭祁頌也從門口奔了進來,氣喘籲籲。

他呼吸還未平覆,便急著問道:“藥呢?”

在廳堂等候的是周禦醫。

不知為何,他的面容十分嚴肅,絲毫沒有研制出藥的欣喜之情。

見他們二人齊齊到場,便起身拱手,緩聲道:“二位殿下,有個情況微臣必須要向你們說明。此病來得又急又猛,微臣與各位同僚翻遍醫書也不得解,最終決定以毒攻毒。”

蕭祁墨猛地一沈:“你是說,你們研制出來的不是治愈的藥,而是毒藥?”

他常看書,自然知曉以毒攻毒這法子。在歷史的長河中,有無數醫者都曾用過這種方法,可…

它的不確定性實在太大了。

一旁的蕭祁頌向來只看兵書,自然從未聽說過此種醫術,遂蹙眉問道:“為何要研制毒藥?這不是要置阿瑩於死地嗎?”

“二殿下有所不知。”周禦醫解釋道:“以毒攻毒乃是一種醫法,對於那些來得邪氣的病極為有效,殿下可以理解為雙拳相撞,力道便會互相抵消。”

他這樣一說,蕭祁頌便明白了,點點頭又問:“那你們還在顧及什麽?趕緊治啊。”

話落,蕭祁墨旋即冷睨了他一眼:“以毒攻毒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需要完全精準的劑量才可,否則稍有不慎,便會…”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但蕭祁頌明白了他的意思。

還未開口,周禦醫又接著他的話繼續說:“所以這也是微臣先要見二位殿下的原因,微臣與同僚們對此病具不了解,因此對毒藥的劑量也無法保證,只能依照行醫經驗,配置出這一碗藥來。”

說罷,身後跟著的藥童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上前。

血紅色的液體靜靜躺在青白瓷碗內,一艷一淺兩種顏色相撞,更加凸顯它的鮮麗詭譎,簡直如剛噴出來的鮮血一般,僅是看著便讓人畏懼。

周禦醫望了一圈靜靜佇立在正殿裏的宮人們,又收回視線看向蕭祁墨,開口道:“太子殿下,此藥需先找人試藥才行。”

這句話似乎在暗示著什麽,能在宮裏當差的人不會聽不懂。

皇城就是這樣一個吃人的地方,在達官貴人的眼裏,奴仆的命不是命。

因而當他們聽見要找人試藥時,紛紛將頭低了下去,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發出一點響動引起太子殿下註意。

許是觀察到周圍動靜,周禦醫又趕緊補充了幾句:“不過殿下放心,此藥雖是毒藥,但臣等已配好了解藥,只是…會損壞一點身體底子,但並不影響日常生活。”

蕭祁墨深邃的眼眸半垂,靜靜看著那鮮紅似血的藥。

誰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麽,每個人都生怕他找上自己,甚至離他最近的幾名宮人,額頭上都遍布了細密的冷汗。

但凡是在這皇宮裏生存的人,自然不會信周禦醫的話術。

說是損壞一點身子底子,恐怕普通人喝下去,半個身子底子都毀了,今後只怕是大病沒有,卻小病不斷,這才是最折磨人的。

傻子才會願意以身試藥呢。

蕭祁墨指骨微動,正要擡起,眼尾忽然瞥見一抹玄色身影。

只見蕭祁頌大步一邁,二話不說便端過藥碗,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仰首將它一飲而盡,豪氣t得恍如飲酒一般。

一絲艷紅從他嘴角淌下,滑落至他上下滾動的喉結。隨即,藥碗叮哐一聲被放回了托盤上。

他擡手,掌心抹去唇角的藥痕,直視著周禦醫:“如此便可以了吧?”

後者許是也沒想到二殿下會親自試藥,與其他人一樣睜大眼眸望著他,張了張口:“可,可以了。”

誰能想到,原來當真有這樣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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