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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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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事情突然往江稚茵從未預料過的方向開始發展。

以前的那些事是不可以在江琳面前提起的, 現在趙永偉告訴她,她用盡所有心血養大的女兒也愛上了一個像冉清岳一樣的人,無疑是對江琳精神的重大打擊。

江琳開始大吼大叫:“你別在這兒詛咒人!從我家滾出去!”

趙永偉也發了狠, 情緒激動, 破口大罵:“老子閑得沒事兒幹?去詛咒你?”

他伸手指著門外, 高聲:“她男朋友不就是跟冉清岳一樣的爛貨嗎?!以前就是一個職中的小混混, 你現在去職中附近那條烏煙瘴氣的破街,隨便打聽一下認不認識一個叫聞祈的聾子,他什麽破事兒沒幹過?冉清岳可沒他牛逼。”

“現在好啊。”他氣得大笑,“你們都金盆洗手,幹幹凈凈的當起好學生、好女兒、好媽媽,就我腦門上扣一堆屎盆子?”

江稚茵表情空白,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伸手扇了他一巴掌:“你把她氣死心裏就舒服了?”

“現在你滾回你家去!”江稚茵使勁推他,趙永偉力氣更大,掙開來, 惡狠狠警告:“你們不都覺得我他媽的跟冉清岳一個逼樣嗎?是啊, 我就是跟他一樣, 我也沒有不打女人的好習慣。”

“有本事你就打。”江稚茵說,“我媽有心臟病你應該最清楚不過吧,你有種就把我倆都弄* 死,到時候你進去了,你奶奶在醫院裏怎麽辦?”

趙永偉收斂了一點,但還是氣得咬牙, 他握著拳頭的手都在發抖, 從牙齒縫裏“嘁”了一聲,然後非常不爽地跨出大門, 把地面踩得砰砰響。

終於把人趕走以後,江稚茵連忙折回沙發邊上查看江琳的情況,江琳十分急促地呼吸著。

家裏擺放得實在太亂,江稚茵火燒眉毛一般翻遍了家裏所有的抽屜,終於找到了江琳的急救藥,倒出來幾粒讓她快點吃下。

江琳滿面熱淚,她不肯吃藥,緊緊握著江稚茵的手腕,一停一喘地說:“你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嗎?”

江稚茵張口卻結了舌,第一次發現從喉嚨拉扯聲帶發出聲音是一件這樣痛苦的事情。

“你先吃藥。”她低著頭繼續把藥往江琳嘴裏餵,但江琳仍舊激動,面部都開始抽搐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尖聲道:

“你知道這事嗎?”

趙永偉說的是真是假江稚茵根本不清楚,她從鄧林卓那裏聽到過幾句,但當時聞祈解釋說他是因為耳朵的事情休學打工去了,至於什麽職中、街溜子的經歷,從來沒人跟她提過。

但在濱城念高三的時候,確實有人說過,趙永偉初中就跟聞祈是一個學校的,兩個人關系一直不太好。

趙永偉可能對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但是江稚茵什麽都不知道,因此也不知道能給江琳什麽答覆,渾身的肌肉細胞都發起抖來。

江琳淒厲的聲音還在她耳邊團團轉,她握住江稚茵的肩膀:“媽媽這麽多年對你就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絕不能走我的後路,你絕不能像我一樣……我就只有這麽一個請求啊……”

當年她沒有聽家裏人的話,執意以為自己尋得真愛,最後下場慘烈。

到自己做了父母以後,才明白當初爸爸媽媽說的都是對的,於是如今也想告誡自己的孩子。

“有可能趙永偉就是為了氣你胡說八道呢?”江稚茵眼皮跳了一下,“我們先吃藥好不好,我打120……”

她撐著桌子要站起來,江琳半跪在地上,抓著她兩條腿不讓她走,還在苦聲問著:“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江稚茵步子突然停滯,整個屋子裏的時間都恍若靜止了,化為一團凝滯不前的粘膩膠水,把江稚茵的腳粘在地面上擡不起來。

連帶著嘴唇也被粘黏起來,打不開,說不出話。

但是她一沈默,江琳就什麽都明白了。

她的身體有些脫力,江稚茵想將她扶起,江琳的情緒更加崩潰,她緊緊握著江稚茵的雙手,居然以一種哀求的語氣說:“媽媽一直都沒管過你什麽,但這次……這次能不能聽我的?”

江稚茵眼底和鼻腔也被什麽刺激到了一樣,像要吐出源源不斷的苦水來,從被領養回家到現在,她第一次看見江琳臉上這樣縱橫的淚光,嗓音又啞又抖,質問她:

“茵茵,一定要是這樣的人嗎?”

她就像是把自己曾經所有的苦痛,用眼淚畫成一張圖,攤開在江稚茵面前,指著說你看啊,我以前吃了多少虧,能不能聽我的,我們不要和這樣的混蛋的人扯上關系。

但在她坐上高鐵之前,聞祈還不安地問她應該不會再丟下他了吧。

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瞬息萬變。

這時候江琳的情緒很不好,江稚茵擔心她的病,委婉地回答:“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行嗎?趙永偉說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實的,至少要查驗以後再判定。我們先緩一下,送你去醫院好嗎?”

她一只手拉著媽媽,另一只手去夠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機,江琳也像是覺得自己情緒過於激動,停止說話,只是一直捂著心口喘粗氣,意識已經不太清晰。

通話頁面還沒有關,聞祈的名字仍舊掛在頁面上方。

江稚茵眉毛抖動一下,來不及說什麽,急忙摁了掛斷,然後打120把江琳送進醫院。

突然的情緒激動對江琳的心臟病影響很大,在經過電擊治療後癥狀沒有改善,醫生建議手術,經主動脈和左心室聯合切除心肌。

醫生目前預估的手術費用在15萬元左右,如果趙永偉沒有來要錢,這筆錢其實她們家拿得出來。

但是江琳前幾天陸陸續續給趙永偉的奶奶轉了不少手術費,目前手上也不剩幾個閑錢,突然湊十五萬比較困難,而且江琳的父母也不在了,她們家似乎也沒有什麽關系不錯的親戚。

江稚茵坐在外面的凳子上,手指撐住前額,放在身旁的手機響了無數次,江稚茵始終沒有接通,聞祈的未接來電積累了上百條,每一條都是等到系統提示留言後才掛斷,然後繼續又打。

醫院走廊的燈光暗下一片,只剩方形大堂亮著幾盞小燈,住院的病人都要歇息了,世界霎時間變得安靜非凡。

但江稚茵的手機還在不停響,她把躬起的背挺直,看見手機只剩最後百分之五的電量,於是起身去了廁所接通電話。

江稚茵現在裏裏外外都很亂,找不到任何思緒,甚至有些喪失語言功能,只在接通電話以後安靜聽著對面的風聲,刮過一陣又一陣,像往耳朵裏倒著沙子。

許久之後,她聽見聞祈幹啞的嗓音:“我到濱城了,在你家樓下等了很久,打電話你沒有接。”

江稚茵仍舊沒有說話,他就自顧自地說:“很忙嗎?”

“我現在不在家。”因為許久沒有喝過水,說完以後她發現她比聞祈啞得更厲害,“媽媽住院了,要手術。”

又是好一陣沈默,聞祈的呼吸連同聲音一起變得平靜:“是因為趙永偉說的那些嗎?”

手機提示電量告急,江稚茵問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聞祈沒有說話。

“你不說,我也總能問到的。”

遲疑了一下,他開口:“我現在已經……”

“……所以趙永偉沒有汙蔑你?”他那句話相當於變相承認,江稚茵閉一下眼,感到失望,截斷他的話,“不是因為耳朵的問題才休學的吧,那是因為什麽?”

她感覺自己情緒也有些上頭,輕聲說著:“怪不得你那麽會,都是那時候學來的嗎?”

聞祈這次答得迅速:“我沒有過。只跟你談過戀愛,也只喜歡過你,從很小的時候就只喜歡你一個人。”

停頓幾秒以後,他辯解:“確實抽過煙,但是很早以前就戒掉了;去臺球廳打工是因為真的需要錢;總跟人約架是因為——”

是因為覺得沒有希望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要為了什麽努力,失去了需要為之堅持下去的東西,所以活成一個廢物,當時抱著最好第二天就死去的念頭,當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壞孩子”。

那時候王奶奶剛死,他給老人辦完喪事,又沒有父母、沒有被任何人領養,無論往前踏一步還是往後跌一步都沒人管,連住處都找不到一個,渾身上下只有王奶奶最後留給他的福利院的拆遷款,他至今一分都沒動過。

“……但是。”聞祈繼續說,風聲太大,江稚茵那邊有沒有說話他聽不清,喉頭哽了一下,說到最後只剩啞掉的氣音,“我不……臟的。”

一分鐘、兩分鐘……聞祈等得臉色都蒼白起來,但還是沒有聽見任何回應,他僵著手指把助聽器往耳朵裏摁,願意去懷疑是自己助聽器壞掉了,都不願意去看是不是被掛掉電話了。

但電話又是確確實實被掛斷了。

江稚茵楞了一下神,低頭看見手機屏幕已經黑掉,手機電量告罄自動關機了。

充電器在家裏,她今晚要留在醫院,應該是沒辦法給手機充電了。

她並不知道,那天聞祈在她家樓下等了一整晚,直到完全心死,眉眼緩慢蘊出一股淩冽的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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