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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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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外頭零星幾只夜鳥啼叫的聲音混雜著風聲卷進室內, 江稚茵感覺到自己耳鬢的碎發被風撩動,她剛張了口,大門“哢噠”一聲被打開。

穿保安服的大爺舉著個手電筒往裏照:“我說怎麽聽見有聲兒, 鎖裏面了也不喊一聲兒……走吧走吧, 都回去睡覺去, 沒電也幹不成了。”

江稚茵局促了一下, 推他一把,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連連說“好”。

她把電腦各種數據線都拔掉,往包裏塞,聞祈慢悠悠站起身來,接過她手裏的外套, 說:“送你回去。”

兩人打了一輛車,出租車只能開到巷子口上,開不進去,江稚茵以為聞祈就繼續坐著車回他自己家了, 結果他也跟著一起下來了。

“這個點兒又不好打車, 你直接坐這輛回去不就行了?”

聞祈把外套搭在胳膊肘上, 手長腿長,從車上跨下來,還是固執地跟在她身後。

感覺像回到小時候,江稚茵大大咧咧跑出去瘋玩,聞祈總是跟在後面,有的時候她註意不到, 有的時候回個頭, 發現他站在墻邊拿著個本子寫寫畫畫,見她望過去就虛偽又討好地笑一下。

江稚茵的手機為了省電一直開著省電模式, 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關掉了,她打開手機手電筒的時候才發現江琳給她打了很多電話。

雖然她平時回家也晚,但從來沒有淩晨還沒到家的情況,這次停電停得突然,江稚茵直接忘記給江琳發個消息說一聲了,估計她挺著急。

巷子裏黑,聞祈跟她並排走著,到了小區門口,鐵門上面亮著幾個大燈泡,江稚茵看見江琳正站在大門外走來走去,一直在手機屏幕上點來點去,江稚茵看了一眼,果真又給自己打了電話。

她把電話掛掉,喊了一聲:“媽,我在這兒呢。”

江琳朝聲音源頭望了一眼,看見江稚茵完好無損站在她面前,終於放下心來,嘆了一口氣,視線剛溫和下來,觸及到旁邊站著的聞祈就又皺起眉頭,介於當事人在場也不好直接說什麽,只是肉眼可見地不悅起來。

她快步走過來,斥責著:“這麽晚不回家也不說一聲。”

江稚茵跟她解釋:“實驗室停電了,門打不開,當時好困,沒怎麽看手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忘記發消息了。”

江琳勉強接受她的t話,視線又斜到聞祈身上,他想了兩秒,道:“巷子裏太黑,她夜盲,我送了一段,您不喜歡看見我,我現在走就是了。”

他說得平靜,江稚茵面色覆雜,心說他獻殷勤這套還怪熟練,怪不得當時非要跟下來,原來就在這兒等著刷好感度呢。

她開個手電筒照著,夜盲又有什麽影響……

江琳半信半疑,慢慢把視線移回到江稚茵身上,沒搭理他的話,江稚茵就咧著唇僵硬笑笑。

“人送到了就走吧,我帶茵茵回去。”江琳客氣了一下,“太晚了,你自己也早點回去。”

聞祈說“好”。

江稚茵跟著媽媽一起上樓,家裏燈都還開著,她在門口換完鞋,江琳正把外套脫下來往沙發上擱,面色看上去還是稱不上好。

“媽你怎麽不說話?”江稚茵試探著問,“生他氣就算了,別生我氣啊。”

“我能生什麽氣,你自己都不生氣了,我還替你生氣不成?我省點力氣吧,反正我哭也哭了、鬧也鬧了,你又不聽我的話。”

“我高中的時候你還挺喜歡人家呢,默不作聲地把他請到家裏來喝茶,還誇人家長得俊,成績好,性格好,有禮貌,結果變得好快。”

江琳笑笑:“我變得哪有你快啊?真的是,你媽我那時候又不知道他是那個樣子的人。總之我不覺得他值得信任,你非要跟他談我還能拿著刀逼你不成?都哭了一次了,別第二次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回來找我啊。”

“我沒談啊。”江稚茵澄清,“他窮追不舍。”

江琳沒好氣瞅她一眼:“你還挺驕傲?”

“不是,媽,你心裏真覺得他多糟糕嗎?”她數著,“你不傻,我也不傻啊,趙永偉說的確實是真的,但他那時候就是窮了點兒、落魄了點兒,也沒做什麽報覆社會的事,沒有什麽不良習慣吧,不抽煙不喝酒,連撲克麻將這種小賭都沒碰過,從小就跟我待一塊兒,高中到現在,初戀也是我,情史比臉都幹凈。”

“你怎麽知道他在外面——”江琳對這方面很忌諱。

江稚茵長聲嘆氣:“不可能的,他連別人的頭發都不可能碰一下。”

這點江稚茵簡直萬分篤定,她和聞祈高中畢業後就一直待在一起,鄧林卓姑且也算她的摯友,聞祈要是做過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鄧林卓首先就要跟他翻臉。

而且,一個分了手就要死要活、沒了她好像就不行的人;睡個覺都要抓她的手抓她的衣服留住她的人;在外面跟別人握個手回去就拿酒精消毒的人;江稚茵這點兒信心還是有的。

“媽,聞祈不是冉清岳,世界上也沒那麽多跟冉清岳一樣的人。”她說,“而且你生病住院那段時間,還是聞祈去找了趙永偉,讓他到你跟前認錯去了,咱給的錢最後也討回來了,當時手術費沒湊齊,他說他拿錢出來,我沒接受而已。”

“睡覺去睡覺去。”江琳不耐煩地揮揮手,也不知道聽進去沒,“你少在這兒說服我了,你就是太年輕,陷進愛情裏就暈暈乎乎的,長大一點兒就懂我的用心良苦了。”

江稚茵舉舉手:“好好好,我暈暈乎乎,我長不大,年輕的我睡覺去了,你也早點睡。”

江琳重重嘆氣,沈默地折好沙發上的衣服,後面也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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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時候陸陸續續開始覆試,江稚茵覺得自己說得還算流利,幾個老師裏就有實驗室的那老教授,姓李,資歷也比較老了,在業界還挺有名望的。

李教授很有意向收她,江稚茵自己也想去跟著他做完跨年齡人臉那個研究,於是也沒推脫。

覆試完從教室出來,她終於松了一口氣,想著要休息幾天。

跟她一起考研的還有班上一個關系不錯的女同學,叫劉雅嫻,江稚茵在外面等了她一會兒,兩個人挽著手一起下樓。

劉雅嫻拍拍胸脯:“嚇死我了,生怕答錯一個字,好在終於搞完了,消耗我半條命。”

她摸了摸兜:“現在終於能松口氣了,對了,這個送你,給考研搭子的小禮物。”

江稚茵看著她手指上掛著的一條很長的紅繩,突然覺得熟悉:“這繩子有什麽寓意?”

劉雅嫻仰著頭:“可寶貴了,我賄賂我弟弟去山上一個特別靈的廟裏求來的,就拿了兩條。”

江稚茵有點興趣:“能保健康還是發財?”

“都不是。”劉雅嫻神神秘秘的,“紅繩嘛,促姻緣的,很靈的。”

她一邊踩樓梯一邊感嘆:“我啊,兢兢業業卷了四年,一個好男人都沒見著,活了二十多年還是孤寡的命。”

“這雙手啊,拿過筆桿子,敲過鍵盤子,就是沒摸過男人的手心子。”

江稚茵:“……”

她使勁往江稚茵手裏塞:“給你你就拿著,反正你不是也單著呢嘛,收下,說不定下一個更好。”

“啊……好。”她遲疑著笑了下。

兩個人一起從樓裏出來,三月份正是春天,海城已經慢慢開始飄楊樹花了,在空中、地面上,被風吹得卷成一團,往人的身上撲,江稚茵癢得抓撓了幾下,把那根紅線勾在手裏,側眼的時候好像看見花壇邊上坐了個面黃肌瘦的男人,面相很兇。

她下意識扭頭多看了兩眼,那男人坐在花壇鋪設的瓷磚上,拉上了帽子,揣著兜站起來,看起來形銷骨立的,江稚茵還以為是從哪個天橋上溜進來的乞丐。

那人背著身子朝另一條路走去,她也就收回了視線。

“……”

聞春山在學院樓下蹲守了一天,沒看見聞祈,只看見江稚茵。

那女的好像認不得他,也是,兩個人沒有正面碰見過。

聞春山不知道聞祈去哪兒了,他之前想過再去那出租屋裏找他,結果上樓敲了半天門,鄰居說他搬走了。

沒人要的狗崽子。

他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了,老家的爹娘前年都下葬,聞春山把那老屋子翻了個底兒朝天都找不出幾百塊錢,老家夥們也是窮得叮當響,他這輩子怎麽就脫不了窮病,投這麽個破胎,真是見了鬼了。

聞春山撓脖子抓頭發,現在發了瘋一樣要從唯一的兒子那兒吸點兒血。

以前好像也是,他還沒被那女警察抓去坐牢之前,他丈母娘也還在,這不識貨的小東西被他打了幾下就生了大病,那婆娘也神經得跳樓了,孩子扔給丈母娘管,那陣子聞春山缺錢,偷了丈母娘存的醫藥費就跑了,沒想到聞祈還活了下來,也是賤命一條。

錢啊,錢啊,錢,怎麽都不夠花。

聞春山躺在小破屋的板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心裏一直盤桓著昨天在濱城老福利院門口吃飯的時候聽來的話:

“十幾年前我老家就是春和巷子的,拆遷以後得了不少錢呢。”

“呦,我記得那片兒占地最大的是那個福利院吧,還帶院子呢。”

“是啊,我老爹當時也眼紅,王婆她那院子,最後好像賠了一百萬,但她死得早,錢都留給她身邊的小孩兒了。”

“她當時不是收了五個小孩兒嘛?那不得爭一爭啊。”

“爭什麽啊,五個走了四個,當時就一個聾子留她跟前兒,王婆把錢都給他了,那孩子也是撞了大運了。”

聞春山翹著腿,想到這話就想笑,念叨著:“一百萬啊一百萬,還瞞著老子說沒錢。”

他一邊唱一邊大笑起來,踢倒了旁邊的啤酒瓶,綠色玻璃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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