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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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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褚琪之死, 聖人並未覺著有什麽可惜,褚太後卻免不了落淚。

褚太後的心結無法排解,更是對容牧強壓下此事而惱火。他認定了褚琪是* 自戕, 她要查問,他卻僅僅是處置了宗正寺當日值守的小吏,理由頗為簡單,失職失察。至於褚琪的喪葬制度,他還算是大度了些, 恢覆了褚琪戶部尚書的官職,追贈其金紫光祿大夫。

人都死了,此刻談這些, 褚太後並不覺著有所補償。她要見肅王, 可肅王卻病了。

肅王的確是病了,是那日被容牧的跋扈氣急了, 而他的長子報給上使的理由是父親年紀大了, 吃多了酒, 回府後就宣了醫正來看,現下正在家中臥榻靜養,若是不信, 大可去查看太醫署的記檔。

朝臣聽命於相王,卻還是有些站在聖人與太後一邊的,然而這群人為褚琪一鳴時, 禦史臺的人險些將他們的老底抖個幹凈。也有不怕死硬碰硬者,容牧並不在意, 就先讓禦史臺查辦了幾個官。從前中書令的事他都能迅速料理掉, 又怎麽在意今朝這些只會打嘴仗的人。反正多的是人要做官,重新提拔幾個用著順手的也省事。

弄到最後, 自始至終同意相王者和後來被迫同意相王者全都保持了緘默。

無計可施的褚太後唯有落淚的份。她可是國朝太後,落得這個地步,實在傷心。且她已傷心欲絕了。

聖人見母親如此,就勸:“國舅雖是母親兄長,可太後也要自重,不必為一個外臣如此自傷!”

這話不比褚琪之死帶給褚太後的痛楚少。她斷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如此絕情!

她驚詫後、失落後,竟是氣急了:“一心為你好的人不在了,你沒有半分傷心嗎?你不要忘了,他不光是你的舅父,還是你的臣民。怎麽,你的臣民陷於水火之中,你身為君王不解他水火倒懸,反倒是嫌他死得晚嗎?”

聖人亦沒想到自己一句規勸換來母親如此評價。提到“親人”二字,他不禁想起今年幸驪山時發生的驚馬事件,母親為了約束朝臣不惜置親子於險境,又遑論他那個打著為他好卻只為自己利益著想的母舅?這些均讓小小年紀的聖人心寒。

於是,他據理力爭起來:“國家有法度,我為君王,便要以身作則。當日為他求情,是顧及母親顏面,他不識君恩,自戕尋死,要我如何為他做主!”

褚太後不以為然:“國舅之死絕非自戕!是相王跋扈,就此蓋棺定論,草草了之。即便國舅有錯有罪,你身為君王難道要縱著臣下如此糊弄?”

“太後要詳查,只怕查出他做下的那些事,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屆時或有涉及我天家體面之事公之於眾,太後要如何自處?”

大概是褚太後想到了從前對容牧的私情,是以記起多年前兄長為自己解恨而除了柳家滿門一事。於是,聖人這一句話,就震懾住了她。

聖人為君王,當為天下表率。今日在弘德殿與太後爭吵實屬不該,雖說他的母親利用他,但不可否認的是,母親也實實在在想讓他好,遂在火氣消盡後又跪下來,愧疚難當地請罪。

一時母子雙雙落淚。

他們,都是金尊玉貴的可憐人。

容牧這幾日並未回府,而是宿在了尚書省值房,只派長史岑拓去褚家吊唁。

直待得了衛嘉貞求見,他才從宮裏出來。這時,長安城的雪已經化了,隨之而來的是更為凜冽的寒風。

難得他這次沒借著衛嘉貞的體胖打趣,直接問:“查問明白了?”

萬壽節的宮宴結束後,衛嘉貞送容牧去了肅王府,其後便被他派去查問褚琪之死一案。

“這事……這事也涉及到了府中之人,”衛嘉貞不順暢地回,“臣不敢擅專,請大王裁奪。”

起初是衛嘉貞尋了軍中的醫者悄悄去宗正寺看過,說褚琪誤食了見血封喉的藥,這才喪了命,至於那藥從何處來的,無人知曉。彼時容牧堅持褚琪之死是自戕,因而火速下令處死了當日在宗正寺值守的小吏,如此一來,反倒是想找人問幾句話也不可得。

其實衛嘉貞本與“查案”二字沒什麽緣分,不過是驟然想起了萬壽節那日,他在宮門外監國硯夕,彼時她說是相王讓她送的解酒藥,偏偏她已經進宮去了,他卻又從監門衛手裏拿到了解酒藥。這麽一想,誰知她去做什麽了。

那日是萬壽節,入宮的人自然是多,她借機蒙混過關去行不軌之事也未可知。

衛嘉貞生怕自己糊塗了,更是特意回相王府問過,陳子恒確定那日她出了府,不過她只說是去大慈恩寺,又問及與硯夕一同出府的車夫,倒是肯定了她曾讓他中途變道去宮門。至於她是否去過宗正寺,就不清楚了。

容牧撩起眼皮看他,衛嘉貞終於伶俐了些:“臣會料理好宮門口的事。”

容牧這才吩咐:“回府!”

之後,容牧親自問了陳子恒,他苦著臉道:“大王一向有寵於她,她要出府,又假大王之名,誰敢說個不字。”

即便沒有查到她去了宗正寺,容牧也可確定濫觴在她這裏,畢竟,此前他已經確定了她就是褚琪的人。

那麽她去宗正寺,是眼看褚琪在宗正寺抱憾終生,給他遞刀自戕來栽贓容牧,還是轉了心思殺他給容牧做投名狀?

哪怕是她要轉了心思做投名狀,也給容牧造成了巨大的困擾,既然有人在疑心是他殺了褚琪,日後也少不了費功夫去對付這些流言蜚語。

她憑什麽不信他可以料理好一切,卻要膽大包天地假他之名去做這種事,如果她被扣在宮中,豈不是只剩死路一條?

轉而一想,容牧又覺不對。她不是說她不識字?那麽,入宮時衛嘉貞和監門衛看到的他的手書又怎麽解釋?

如果她識字又會寫字,且能輕而易舉地仿寫他人字跡,沒個三五年功夫絕對是練不成的。既然有這樣一雙手,褚琪又何必饒一個大圈子僅僅是讓她做一個低階的奴婢,該是好好拾掇一番,給她換個高門大戶的身份送到相王府,那才更加便宜行事。

容牧思來想去,也僅僅是想到了褚琪早就給她做好了這個對策,即便不是用在去宗正寺的事上,有他的手書在,用在別的地方倒也便宜的很了。

想到這裏,容牧倒是生出些凜然來。

於是他問:“她說要去哪?”

“大慈恩寺。”

容牧的第一反應是,距事發已經過去了幾日,這恐怕是她聲東擊西的法子,從而離開了長安城,日後隱姓埋名茍且餘生。

好在衛嘉貞及時稟明:“臣已經派人去問過,她還在大慈恩寺。臣留了人在那裏,以防她離開。是否讓她回來,要請大王的示下。”

容牧嗤笑一聲:“現下還在大慈恩寺,是想求佛祖寬宥她?”而後他握拳道,“不管她求了什麽,孤不讓她轉世,神佛也別想幫她。捆她回來!”

衛嘉貞得令後便往晉昌坊大慈恩寺疾馳而去。待大雄寶殿殿門打開時,一斛凜冽的光亮自外向內楔去,釘在於佛祖前參拜的人身上,這一瞬,倒叫衛嘉貞這個武夫想起了“佛光普照”四個字。

知客僧有相王府的人來時,硯夕從蒲團上起了身,沖知客僧真誠地道了聲“多謝”後便慢步往外走。她沒有一絲懼怕,坦然立在幾個兵跟前,好像這件事與她無關,這群人也不是來捉她一樣。

她如此識趣,不禁讓衛嘉貞十分奇怪。未待他下令,硯夕卻是先說:“衛典軍,可否看在佛祖的面上,出去再動手。”

這並不是什麽難事,而與衛嘉貞一同入寺的還有四個兵,不立刻捆了她也斷不會讓她趁機逃脫。於是,他爽快地應允了:“請吧。”

今朝事敗,硯夕被五花大綁按在容牧腳下。

刑室內的光並不亮堂,因著容牧到來,燭火倒是多點了幾支。上首的人垂眸看她,此女面色美艷如故人,心卻如狼一樣餵不熟。

容牧並沒有拿他對她那些好處來詢問她為何要這般不識好歹,因為在數次交手之後,他確定了她的心捂不熱。相反,他問出這話,才是丟人現眼,是以絕不能在這個小人面前流露半分失意。

可他盯她的眼神還是免不了有些許遺憾。意識到這點,容牧闔眸片刻,再睜開眼後已恢覆了平靜。他以勝利者的姿態向敗北者問:“棋差一招,可是感到遺憾?”

硯夕搖了搖頭。面對滿屋子的刑具,她沒有恐懼,僅僅是平靜地道:“能得大王處置,何憾之有?”

拋開他對她做過的事,她終究是有不少愧對於他的歹毒。她不想再對自己重申當初是被褚琪逼不得已,亦不想說當初是為了讓書朝和栗母多活幾日才在相王府茍且。這都不是理由,她已經做了,便只能落個卑鄙無恥的判定。

像她這種人,又有什麽臉面來提柳家?那只會讓柳家蒙羞。她相信史筆不會枯竭,終有一日,後世會還柳家一個清白。

既然此間事了,她便再無所憾。

既然她要以死贖罪,倒不如死在他手上。

大概是容牧前腳待她好後腳卻看她別有用心而心有不甘吧,又或許是他自始至終都舍不得那張皮相吧,總之,他就打消了“給她一刀痛快的”心思。尤其是她今日有了難得一見的骨氣讓他耳目一新,他殺她的心愈發猶豫了,原來除了皮相,這一點也相似。

那又怎麽樣?褚琪送她來,不正是因為她有這麽一張皮相嗎?

皮相之下,她安了什麽心他並不知曉,但總之不會是認罪伏誅之心。

容牧當然不信她有認罪伏誅之心,更不想讓她就此解脫,遂道:“求生之人斷不會輕易道尋死之言,孤不信你無憾,便不會如你願。——你最好仔細交代,又謀劃了什麽?”

硯夕就笑了。那笑中帶著無奈,又掛著失落。她幼時所想不過身體康健不再吃藥,其後所願便是想和書朝出雙入對執手到老,哪裏想過什麽謀劃?她只有被人謀劃的份!

容牧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她,硯夕跪於他腳下,微微垂著眼。此時此刻,她再不必窩窩囊囊地應付他,更無須小心翼翼地侍奉他。

可她的下頜轉瞬被擡起,被迫與他相視。

“他死前又交代給你什麽事?”說到這裏,容牧再次給出了誠意,“你若肯如實相告,太後那裏,孤不會再有為難。”

硯夕的眼神忽然一怔。

這微小的變化被容牧敏銳地捕捉到了。與此同時,他的心似是有痛感,仔細確定之後,那的確是痛感。那麽,此前他疑心她去宗正寺,便是真的要栽贓給他了。

硯夕行事再卑鄙,終究是性情中人。因著容牧一句話,她驟然想起褚琪讓她轉告他“離京親王交通一事”。

她明明在出宮時想著,這些她並不清楚將要如何發展的爭鬥與她無關,可是想到阿姊對他的情愫以及他對阿姊的紀念時,硯夕不願亦不忍讓他陷入險境。

所以,她在臨死前又扯了一次謊,也當是為他今後路上的磕碰做個提醒,又或者是為他已經有過的懷疑做個確認:“主上說,殺了他,才能激起更大的矛盾!如此,方有坐收漁利之機。”

硯夕這話太過突兀,太過驚悚,以致容牧手上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道,可硯夕好似失了痛感一般,竟沒有齜牙咧嘴,細一看,竟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死態。

不管這話是她死到臨頭要離間他與幾個兄弟之間的感情,還是她死到臨頭吐了其他幾個兄弟的真心話,他現下都不能殺她了。

除了眼下不殺她,他還有件要事要問她。

此前不光監門衛見過容牧的手書外,衛嘉貞還問過大慈恩寺的主持,主持也可作證,硯夕當日入寺所持手書與容牧親筆所書無異,可是衛嘉貞並沒在硯夕下榻之地找到。不用想,她斷不會留下這種證據。

容牧權柄日盛,若有心之人借他的字跡與私印行事,絕對不妥。

他沒有忘記她從前說不會寫字的舊事,也想過是褚琪提前做好了打算特意給她的,可是她方才提及的“主上”的確讓他為此一驚。那麽她的主上到底是誰?她還隱瞞了多少事?

一時閃過千念,容牧定定看著她,片刻後方問:“那封手書,是經他人之手所寫,還是你親筆描摹?”

硯夕沒有回答。心懷死志,答與不答,已無意義。

容牧瞇了眼:“不論你存了什麽心思,是誰的人,孤都有法子審你!”而後,他吩咐,“這種刁鉆之人,用刑又有什麽用,帶她下去,禁她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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