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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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硯夕對這無禮內臣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 她尚不知道褚琪要讓她做什麽，只想立刻喚人來將這人捉了，做為她投誠容牧的第一步。
可她, 猶豫了。因為容牧同樣不值得她信任，一旦她投誠，她所思所盼也有化為泡影的可能。
這時，那人又道：“娘子不必多心。”
硯夕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那人就笑了：“這不過是一張普通的白紙。”
硯夕隨即一楞，卻是轉瞬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他已經在試探她了。他不肯給她留字跡, 單給她一張紙是不想在她手裏留任何把柄。就算她喊人來把他捉了，恐怕還得被他反咬一口。
那人又道：“也請娘子別誤會，在下也擔心被人看見, 是以用了此法。”
盡管她的厭惡又多了一分, 語調依舊平和：“主上有何吩咐，還請貴人盡快轉告。這裏是行宮, 人多眼雜, 莫要橫生枝節, 也免於耽誤了主上的大事。”
那人示意硯夕近前。
稍後，硯夕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無意識攥起了拳, 卻又忽地一個哆嗦。她拔腿回屋，顫顫巍巍伸開手，才見紙上出現了褶皺, 當即心下一沈。
硯夕立刻取了水來，將紙鋪在一張小幾上, 沾了水, 慢慢打濕了紙，再壓上一塊漆盤, 以免她這不小心的損壞暴露自己的心情，也避免褚琪對她的忠心起疑。說到底，這張紙普通得很，既然那人要索回，她還給他即可，不必與他起爭執。
然後，硯夕楞楞坐在一旁，開始思索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那人說得容易，硯夕做起來卻難得很，畢竟她僅僅是在容牧跟前侍奉，且她僅僅有三日的時間，更讓她難上加難。
方才那人說，讓她蓋上容牧的官印。
容牧除了有國之親王的封號，還領著益州大都督的銜，國之親王自是天潢貴胄，益州大都督卻也只是遙領，能在朝堂上說得上話的當屬他現任尚書左仆射的要職。
國朝有群相治國之先例，然而群相之中又以秉筆宰相為首，秉筆宰相曾在中書省公幹，也曾在門下省公幹，易地的原因無非是當時的秉筆宰相是三省中哪省長官，為了圖便宜才把會選在自己熟悉的地點。
現如今，群相中的秉筆宰相出自尚書省。其實，不論是在哪裏，官印均是國家名器，即使是聖旨下發也要三省官員署名，一旦這印被濫用，不僅皇權沒了約束，朝臣也會失了體統，屆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硯夕越想越後怕，雙手死死攥在一處，心也驟成一團。
時至今日，她* 不得不去想：她究竟是在做什麽事？又不得不埋怨：那些官人之間有恩怨，為何要牽扯上她？
中正的教養和巨大的自責齊齊沖撞著她，對書朝的愧疚感也越來越逼真。
覆雜的情緒讓她再次頭暈。
或許是硯夕太過憎恨褚琪，以致想到他的時候便不可控制地惡心起來。
而後，她摩挲著案上茶盞，提壺倒了冷水，連喝了兩盞才稍微壓制住了那股難受勁。
在這場爭權奪利的游戲中，硯夕這種無辜之人卷入其中根本無法徹底解脫，她能思索的不過是，如何在這場死局中活得久一些。
她不能去試探容牧對她的心思，更無法保證她投誠容牧後就能善終，眼下，她能做的就只是去做褚琪交代的事。
正在她無比恐懼又無比艱難的時候，外頭有人喚她。
硯夕一個激靈，攥著手問：“什麽事？”
那人忙說是相王要見她。
硯夕立刻答應了一聲，迅速從那無盡的糾結中抽離出來，收拾好自己的形容，甚至擔心自己被看出破綻，特意去銅鏡前練習了幾次微笑。
自從她對容牧或有意或無意的提醒表示聽懂了，她在行宮的日子終究是好過了許多，她應付容牧來比從前輕松了不少。
硯夕才走到了檐下，恰見陳子恒從殿內出來。硯夕與他見禮後，陳子恒就說：“你不妨在別屋稍待片刻，眼下大王在見朝臣。”
硯夕點了個頭，轉而一想，又覺今日的事有些蹊蹺。既然容牧要見她，便不會又立馬見別人，如此一來，這事必是緊急得很了。
於是，硯夕就道：“既然大王有事要議，我便去奉茶吧。”
陳子恒制止：“不必忙了。”
硯夕柳眉一蹙。
大概是硯夕太過受寵，連陳子恒都得給她賠笑：“也就片刻的功夫，你不必忙了。想必你也看得出來，大王調你來跟前，並非真讓你勞動。”
硯夕看他的神色越發疑惑。
陳子恒忙又解釋：“大王不想落下厚此薄彼的名聲而已，你呀，不必再操心這些。”
硯夕想進去，便堅持：“既是不想讓大王落下‘厚此薄彼’的名聲，那我更要去做這些了。”
陳子恒與她說話總是被噎，依然攔著她，著急忙慌道：“大王讓你歇著，你又何必如此？真落個抗命的罪名，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硯夕看他這般啰嗦，更加確定殿內之人和容牧說的事極為重要。
好在約麽一刻鐘後，硯夕見到了容牧。倒是奇了，方才硯夕明明看到容牧面上覆著一層兇狠，轉瞬又恢覆了常態，像是話本裏寫的變臉那樣。
他大多時候待人和善，有時還會關心下屬的身體康健與否、婚配與否。硯夕除了聽人說過容牧的軼事，也在相王府得過一些普遍的賞賜，更是得知他會因側妃擅自打人致死而生氣，是以，硯夕也認為容牧並非狠厲之人，以致她懷疑自己看錯了他的表情。
硯夕行過禮後，容牧便招呼她近前。硯夕指指他書案，問：“大王忙完了？”
容牧彎著眼睛看她，輕輕點了個頭。
硯夕只好磨蹭著向前，本欲在他身旁坐下，卻被他扯進懷裏，她不再像最初那樣推拒掙紮，而是就這麽靠著他。
他的手遮住她的眼睛，黑暗便壓來，好在，硯夕可以透過他的指縫看到光亮。
“是讓你在外頭等久了，才會不高興？”
“有嗎？”
“沒有嗎？”
硯夕立刻笑了笑，要用笑容掩蓋住那被他懷疑的情緒流露。隨即，她拉下他的手，仰視他垂下的眸，問：“那現在呢？”
容牧並不想去否認，她近來長進不少。
奇怪的是，他明明喜歡她做這些，卻又擔心她虛與委蛇的可能，而他更為擔心的是，他明知這是始作俑者設好的圈套，他將計就計的時候會失了理智。
然後，他的面色就沈了下來。
硯夕確定她的眼神沒有看錯，便乖覺地起了身。她何必懷疑自己，能在宦海之中前進的人，又有哪個是仁善之主？不過是有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力後，可憐一下旁人才會施舍一絲寬容罷了。
也正是如此，她向他投誠的心思才沒有付諸行動。
硯夕跪在一旁，正思索著要如何旁敲側擊詢問官印的下落，手又被容牧攥住了。
說到底，他舍不得把她往外推。
他如此猶豫，無非是還有心結。
他有時也在問自己，有何怕？若她不是他想的那種人，給她賞賜讓他對自己感恩戴德即可；若她真如他想的那般，那麽她被人所用便不能被他所用？
容牧雙手捧起她的臉龐，目不轉睛看著這張無比熟悉的臉，對上那淡淡的笑容以及微微泛紅的臉頰，身上就如卸了千斤重擔。
而後，他在她鼻梁上重重一刮。
硯夕吃痛，蹙眉閉眼的時候，容牧又把她攬在懷裏了。
時隔一年，他又問她：“你多大了？”
硯夕頭一反應是：十六歲。畢竟這個歲數是印在她腦中的答案。在她仔細算過又反覆確認了一遍才回話：“婢子今年十七歲。”
“離家多久了？”
硯夕的眼周倏地躥上酸意，再如何忍著淚，嗓音已有些哽咽：“大概，十年了。”
“家裏還有什麽人？”
硯夕本不欲再在他面前落淚，偏偏淚水“刷”一下滾了出來。她立刻垂下頭去，想借揉眼睛的動作拭淚，可淚珠早砸在了膝頭，登時加重了身上的青色袍子，顏色就深了。
硯夕擡手捂住臉，繼而反手用手背拭淚，聲音依舊哽咽：“應該……應該沒……”微一停頓後，她忽然加重了堅定的口吻，“其實婢子也不清楚。”
容牧掰起她的下頜，迫使她看他。這幅面孔真是像極了他的心上人。
容牧的拇指無意識地向上劃去，輕輕揉著她的眼角，問：“你想見他們嗎？孤可以幫你。”
硯夕聽到那個“幫”字的時候，不免心動。可是，她哪裏還有什麽家人？在這世上，她能思念的人，除了書朝便是栗母，她連方才容牧對她又熱又冷都感受得清楚，又如何信得過他肯幫她？
於是，她淡淡地道：“多謝大王恩惠。不過婢子早年輾轉於外，更過名改過姓，早就忘了從前事、從前人，就算大王開恩尋找，多半也是徒勞。”
“你不信孤可以幫你？”
她當然祈盼這世上能有人幫她，可她最不能信的人就是容牧。所以她堅定無比地說：“是婢子不信爺娘還活在世上。”
容牧反問：“你不是不清楚他們的情況？”
硯夕笑了出來：“若是他們有本事，當初又何必賣女兒？若是還活著，興許會來找女兒——討些錢吧，倒是能討回當初生產時的辛苦。”
容牧身為天潢貴胄，且是權勢滔天，哪裏能體會得到窮苦人家的艱難，是以聽到硯夕如此說，還當這世上多的是人杜撰賣慘只是為了博得同情。滑稽可笑的話就真的讓他笑了。
不過，他僅僅是付之一笑，繼而又道；“若有人為難你，孤可為你做主。”
這話極具誘惑力，以致硯夕怔怔問：“此話可是當真？”
“難不成孤還能失信於你？”
聽到此處，硯夕坐直了身，正正看他，慢慢道：“婢子當然不想大王的許諾會落空，只是婢子並不清楚家人狀況，便不能相信大王真能找到。所以，還請大王給婢子留個憑證，以防萬一。”
容牧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硯夕心中害怕他又蹦出一句貶損或是恐嚇的話，面上卻極為堅定，目光瞥向書案上的一應物品，自覺均不能做為日後的證據，是以攤開雙手道：“請大王取官印來，蓋上印才最保準。”
容牧的眼神越發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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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夕對這無禮內臣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 她尚不知道褚琪要讓她做什麽，只想立刻喚人來將這人捉了，做為她投誠容牧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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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那人又道：“娘子不必多心。”
硯夕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那人就笑了：“這不過是一張普通的白紙。”
硯夕隨即一楞，卻是轉瞬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他已經在試探她了。他不肯給她留字跡, 單給她一張紙是不想在她手裏留任何把柄。就算她喊人來把他捉了，恐怕還得被他反咬一口。
那人又道：“也請娘子別誤會，在下也擔心被人看見, 是以用了此法。”
盡管她的厭惡又多了一分, 語調依舊平和：“主上有何吩咐，還請貴人盡快轉告。這裏是行宮, 人多眼雜, 莫要橫生枝節, 也免於耽誤了主上的大事。”
那人示意硯夕近前。
稍後，硯夕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無意識攥起了拳, 卻又忽地一個哆嗦。她拔腿回屋，顫顫巍巍伸開手，才見紙上出現了褶皺, 當即心下一沈。
硯夕立刻取了水來，將紙鋪在一張小幾上, 沾了水, 慢慢打濕了紙，再壓上一塊漆盤, 以免她這不小心的損壞暴露自己的心情，也避免褚琪對她的忠心起疑。說到底，這張紙普通得很，既然那人要索回，她還給他即可，不必與他起爭執。
然後，硯夕楞楞坐在一旁，開始思索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那人說得容易，硯夕做起來卻難得很，畢竟她僅僅是在容牧跟前侍奉，且她僅僅有三日的時間，更讓她難上加難。
方才那人說，讓她蓋上容牧的官印。
容牧除了有國之親王的封號，還領著益州大都督的銜，國之親王自是天潢貴胄，益州大都督卻也只是遙領，能在朝堂上說得上話的當屬他現任尚書左仆射的要職。
國朝有群相治國之先例，然而群相之中又以秉筆宰相為首，秉筆宰相曾在中書省公幹，也曾在門下省公幹，易地的原因無非是當時的秉筆宰相是三省中哪省長官，為了圖便宜才把會選在自己熟悉的地點。
現如今，群相中的秉筆宰相出自尚書省。其實，不論是在哪裏，官印均是國家名器，即使是聖旨下發也要三省官員署名，一旦這印被濫用，不僅皇權沒了約束，朝臣也會失了體統，屆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硯夕越想越後怕，雙手死死攥在一處，心也驟成一團。
時至今日，她* 不得不去想：她究竟是在做什麽事？又不得不埋怨：那些官人之間有恩怨，為何要牽扯上她？
中正的教養和巨大的自責齊齊沖撞著她，對書朝的愧疚感也越來越逼真。
覆雜的情緒讓她再次頭暈。
或許是硯夕太過憎恨褚琪，以致想到他的時候便不可控制地惡心起來。
而後，她摩挲著案上茶盞，提壺倒了冷水，連喝了兩盞才稍微壓制住了那股難受勁。
在這場爭權奪利的游戲中，硯夕這種無辜之人卷入其中根本無法徹底解脫，她能思索的不過是，如何在這場死局中活得久一些。
她不能去試探容牧對她的心思，更無法保證她投誠容牧後就能善終，眼下，她能做的就只是去做褚琪交代的事。
正在她無比恐懼又無比艱難的時候，外頭有人喚她。
硯夕一個激靈，攥著手問：“什麽事？”
那人忙說是相王要見她。
硯夕立刻答應了一聲，迅速從那無盡的糾結中抽離出來，收拾好自己的形容，甚至擔心自己被看出破綻，特意去銅鏡前練習了幾次微笑。
自從她對容牧或有意或無意的提醒表示聽懂了，她在行宮的日子終究是好過了許多，她應付容牧來比從前輕松了不少。
硯夕才走到了檐下，恰見陳子恒從殿內出來。硯夕與他見禮後，陳子恒就說：“你不妨在別屋稍待片刻，眼下大王在見朝臣。”
硯夕點了個頭，轉而一想，又覺今日的事有些蹊蹺。既然容牧要見她，便不會又立馬見別人，如此一來，這事必是緊急得很了。
於是，硯夕就道：“既然大王有事要議，我便去奉茶吧。”
陳子恒制止：“不必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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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硯夕太過受寵，連陳子恒都得給她賠笑：“也就片刻的功夫，你不必忙了。想必你也看得出來，大王調你來跟前，並非真讓你勞動。”
硯夕看他的神色越發疑惑。
陳子恒忙又解釋：“大王不想落下厚此薄彼的名聲而已，你呀，不必再操心這些。”
硯夕想進去，便堅持：“既是不想讓大王落下‘厚此薄彼’的名聲，那我更要去做這些了。”
陳子恒與她說話總是被噎，依然攔著她，著急忙慌道：“大王讓你歇著，你又何必如此？真落個抗命的罪名，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硯夕看他這般啰嗦，更加確定殿內之人和容牧說的事極為重要。
好在約麽一刻鐘後，硯夕見到了容牧。倒是奇了，方才硯夕明明看到容牧面上覆著一層兇狠，轉瞬又恢覆了常態，像是話本裏寫的變臉那樣。
他大多時候待人和善，有時還會關心下屬的身體康健與否、婚配與否。硯夕除了聽人說過容牧的軼事，也在相王府得過一些普遍的賞賜，更是得知他會因側妃擅自打人致死而生氣，是以，硯夕也認為容牧並非狠厲之人，以致她懷疑自己看錯了他的表情。
硯夕行過禮後，容牧便招呼她近前。硯夕指指他書案，問：“大王忙完了？”
容牧彎著眼睛看她，輕輕點了個頭。
硯夕只好磨蹭著向前，本欲在他身旁坐下，卻被他扯進懷裏，她不再像最初那樣推拒掙紮，而是就這麽靠著他。
他的手遮住她的眼睛，黑暗便壓來，好在，硯夕可以透過他的指縫看到光亮。
“是讓你在外頭等久了，才會不高興？”
“有嗎？”
“沒有嗎？”
硯夕立刻笑了笑，要用笑容掩蓋住那被他懷疑的情緒流露。隨即，她拉下他的手，仰視他垂下的眸，問：“那現在呢？”
容牧並不想去否認，她近來長進不少。
奇怪的是，他明明喜歡她做這些，卻又擔心她虛與委蛇的可能，而他更為擔心的是，他明知這是始作俑者設好的圈套，他將計就計的時候會失了理智。
然後，他的面色就沈了下來。
硯夕確定她的眼神沒有看錯，便乖覺地起了身。她何必懷疑自己，能在宦海之中前進的人，又有哪個是仁善之主？不過是有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力後，可憐一下旁人才會施舍一絲寬容罷了。
也正是如此，她向他投誠的心思才沒有付諸行動。
硯夕跪在一旁，正思索著要如何旁敲側擊詢問官印的下落，手又被容牧攥住了。
說到底，他舍不得把她往外推。
他如此猶豫，無非是還有心結。
他有時也在問自己，有何怕？若她不是他想的那種人，給她賞賜讓他對自己感恩戴德即可；若她真如他想的那般，那麽她被人所用便不能被他所用？
容牧雙手捧起她的臉龐，目不轉睛看著這張無比熟悉的臉，對上那淡淡的笑容以及微微泛紅的臉頰，身上就如卸了千斤重擔。
而後，他在她鼻梁上重重一刮。
硯夕吃痛，蹙眉閉眼的時候，容牧又把她攬在懷裏了。
時隔一年，他又問她：“你多大了？”
硯夕頭一反應是：十六歲。畢竟這個歲數是印在她腦中的答案。在她仔細算過又反覆確認了一遍才回話：“婢子今年十七歲。”
“離家多久了？”
硯夕的眼周倏地躥上酸意，再如何忍著淚，嗓音已有些哽咽：“大概，十年了。”
“家裏還有什麽人？”
硯夕本不欲再在他面前落淚，偏偏淚水“刷”一下滾了出來。她立刻垂下頭去，想借揉眼睛的動作拭淚，可淚珠早砸在了膝頭，登時加重了身上的青色袍子，顏色就深了。
硯夕擡手捂住臉，繼而反手用手背拭淚，聲音依舊哽咽：“應該……應該沒……”微一停頓後，她忽然加重了堅定的口吻，“其實婢子也不清楚。”
容牧掰起她的下頜，迫使她看他。這幅面孔真是像極了他的心上人。
容牧的拇指無意識地向上劃去，輕輕揉著她的眼角，問：“你想見他們嗎？孤可以幫你。”
硯夕聽到那個“幫”字的時候，不免心動。可是，她哪裏還有什麽家人？在這世上，她能思念的人，除了書朝便是栗母，她連方才容牧對她又熱又冷都感受得清楚，又如何信得過他肯幫她？
於是，她淡淡地道：“多謝大王恩惠。不過婢子早年輾轉於外，更過名改過姓，早就忘了從前事、從前人，就算大王開恩尋找，多半也是徒勞。”
“你不信孤可以幫你？”
她當然祈盼這世上能有人幫她，可她最不能信的人就是容牧。所以她堅定無比地說：“是婢子不信爺娘還活在世上。”
容牧反問：“你不是不清楚他們的情況？”
硯夕笑了出來：“若是他們有本事，當初又何必賣女兒？若是還活著，興許會來找女兒——討些錢吧，倒是能討回當初生產時的辛苦。”
容牧身為天潢貴胄，且是權勢滔天，哪裏能體會得到窮苦人家的艱難，是以聽到硯夕如此說，還當這世上多的是人杜撰賣慘只是為了博得同情。滑稽可笑的話就真的讓他笑了。
不過，他僅僅是付之一笑，繼而又道；“若有人為難你，孤可為你做主。”
這話極具誘惑力，以致硯夕怔怔問：“此話可是當真？”
“難不成孤還能失信於你？”
聽到此處，硯夕坐直了身，正正看他，慢慢道：“婢子當然不想大王的許諾會落空，只是婢子並不清楚家人狀況，便不能相信大王真能找到。所以，還請大王給婢子留個憑證，以防萬一。”
容牧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硯夕心中害怕他又蹦出一句貶損或是恐嚇的話，面上卻極為堅定，目光瞥向書案上的一應物品，自覺均不能做為日後的證據，是以攤開雙手道：“請大王取官印來，蓋上印才最保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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