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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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容牧沒立刻處置硯夕, 是對她那張臉留了情面。
而容牧所在意的是那張臉背後的目的。
他明知事情原委，卻還是會情不自禁。在他懷疑自己色心猛增而定力不堅的時候，惱恨的情緒便鋪天蓋地而來。
“滾出去！”
硯夕仿佛一位耄耋老人, 幾乎是鞋底板擦著地面蹭出了屋。
四月的傍晚，天邊掛滿晚霞，微風吹過，帶著花香。可硯夕走回去的時候，已然渾身濕透。那張榻就在十步之內, 她竟懶得再向前，幾乎是癱在杌子上。
本想在這裏靠墻暫歇，卻是一閉眼那險些令她崩潰的畫面就往她腦海裏鉆, 拼命地鉆。
陡然一個機靈, 硯夕開始大口喘氣，未待平覆呼吸, 她便艱難起身, 以最快的速度行至榻邊, 伸手翻她從相王府帶來的小箱籠，終於在箱籠底下翻出那個已經不大平整的小紙包。
在行宮不比相王府，找尋什麽也不大便宜, 幸而硯夕在初到這日便一門心思和膳房的廚娘要了小半瓶黃酒。她拆開紙包，直接捏了粉末往嘴裏塞，又往嘴裏送黃酒。大概是方才沒喘勻氣, 兼之心急地避免禍事發生，她竟猛咳起來。
周遭零零碎碎, 滿地狼藉, 竟有些蕭瑟。許是淚水被這激烈的動作刺激到了，那滿腔的委屈與無奈如雪崩一樣傾瀉而下, 她撲在榻上痛哭。
此時此刻，她想去找容牧把話說清楚，就算她與他天潢貴胄的身份相差甚遠，可她也是有過中正教養之人，她有苦衷，她不想做這些卑鄙之事，她也不想被人隨意欺辱。
而後，她為自己的蠢笨感到不恥，她要真有本事，會被褚琪隨意拿捏手中？這個節骨眼上，她真把話說出去，容牧會用她這個認證除了褚琪，下一步再殺了她以彰他除奸之心。
她早就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為什麽還要有這種蠢念頭？是不甘心，不甘自己與書朝相伴十餘載被迫分開，不甘自己心有所屬卻驟然被人奪了清白；然而她更加不忍心書朝和栗母一心為她，她能出手相幫時卻袖手旁觀。
她當然清楚書朝寧可去死也不讓她做這等卑鄙小人，可她不想讓他死，她想讓他活。就是這麽簡單的願望，在實操之時竟千難萬難。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退路，也容不得她後悔。
在一片涕泗中換過褥鋪，硯夕洗過臉，收拾好自己和床榻，又拆開那一包所剩不多的藥，兌酒服下。
看著那越發變少的藥，硯夕不禁心慌，要在行宮住上百日，照此下去，這藥恐怕是不夠了。而這樣隔三差五用酒飲藥可能引發的病痛讓硯夕更加難過。
無計可施時，她只求容牧再看上哪個宮婢，也好過刀劈斧砍那般給她加刑。
似乎如硯夕所願，接下來的幾日，容牧果真沒再親近她。
而聖人身邊的近侍也被疏遠了。這群混賬東西全是太後的眼線，若非在華清宮，他必定會當著太後的面將這這群人打死。真當他什麽都不懂嗎？眼下便能戲君，日後是不是能遵別人之命來弒君！
小小年紀的聖人對自己的家國觸手可及，然因各種阻礙不得已妥協退讓。他知不可心急，卻也明白不能放任為之。畢竟，這是他的江山。
這事之後，聖人又去了容牧那裏，他如何不知九叔此時的心情，卻只管往九叔將他從發了狂的小馬駒上抱下來的事上說，若非九叔及時追上，他非得墮馬不可，多謝九叔的話更是說了無數。
並非容牧輕視今上，而是前幾年他年歲更小，更兼聖躬違和，是以有了精力不過是被褚太後帶去散心，或是被宮人們帶著游戲一番，連課業都少之又少，更別提聽一二朝事。
今時不同往日，聖人不再是黃口小兒，他可是君天下的帝王。
尤其此間事後，容牧已對他的心智有所改變，是以說話間也多了幾許顧慮。
可這又有什麽不好，大齊的帝王穩重睿智，不正是百姓所盼，朝臣所期？
他顧慮的應當是大齊的奸臣蛀蟲。
所以，無論如何，他要辦了褚琪！且是要盡快！
而在這個盡快的念頭下，他似乎又多了一重猶豫。恰在他一擡頭的時候，見硯夕手上端著茶湯，候在一旁，也不近前，當即道：“楞在那邊做什麽？”
硯夕這才把茶湯遞到他手上。
容牧也不急著吃，掃了她一眼後，又道：“孤說話，你聽不見？”
硯夕實在害怕他又要對她做些什麽，忙顫聲回：“方才看大王……似是在沈思，不敢上前打擾。”
說罷，她便退至一旁，一為保持距離，二為不惹他生氣。
“你要是真識趣，便不必孤多提點。”
“是婢子愚鈍，時常不解大王意，是以惹大王不悅，還請大王恕罪。”
但凡她時時把骨氣二字表現在身上，容牧必會高看她一眼，偏她與“骨氣”二字相差甚遠。
他為何會生了這種想法？不過是他又把硯夕當成了故人。不，她不是柳家女，而他也不能把這微末小人與那燦如朝霞的女子相比。
她不配！
這是始作俑者的手段，不是他的思緒錯亂。
好在他理智尚存，遂不願再與硯夕有肌膚之親。待他除了褚琪，他便……了結她！
進了五月，天氣越發熱了，行宮雖比長安城涼爽，卻也能感受到夏日的不偏不倚，好在有山有水，倒也多了不少樂子。
端午在即，從皇室至民間均在準備過節事宜。端午最為隆重又最為普通的是食粽子，江淮以南更有賽龍舟以慶節日的說法。說起來，五月是兇月，是以端午這日會有掛菖蒲插艾草的習俗，以期驅除邪祟保平安，除此之外，還會在端午這日戴五色絲線編成的彩帶，是為長命縷，有祈禱平安長壽之意。
五月初三這日，膳房已經開始準備包粽子，硯夕倒是可以期待端午那日吃上一枚，權當消晦氣，漲漲福氣。這日卸差回來，看到許多宮婢在結五彩絲線，遂也與她們討了一些，依照從前學來的法子編成彩帶，倒也不算繁雜，就是常見的麻花形，不過是在兩端扭成了花，之後便能佩戴在手腕上了。
翌日她照常去給容牧奉茶，那腕上的長命縷便隨著袖口的褶皺而露了出來，待到她立起後又服帖掩於袖口之下。
容牧正在為過節賞賜屬僚之事忙碌，專心致志地看著陳子恒遞上的單子，是以根本沒註意到她腕上多了這物什，卻是在她已經端著茶盞離去後聽外頭有人說了句：“你這長命縷的樣式當真好看，可否幫我也編一個？”
年節之際，宮人們為此上心，主子們也不會多加責怪，因而容牧並沒有在意。
硯夕端著漆盤，那腕上的長命縷自然而然露了出來，她不欲惹事，遂想推脫說是旁人幫她編制而成，卻又反應過來這裏是行宮，她沒什麽熟人，總不能說是陳子恒幫她做的！
既是她躲不過去，只好尋了陰涼處，拿著宮婢們遞上來的五彩絲線，有模有樣演示起來，期間還有人扒拉同伴，免得錯過了步驟編不對，再進而過不好這個端午節豈不晦氣。
人各不同，硯夕演示了一遍，便有人記住了法子，也有人爭相求解下一步要如何做。硯夕無奈，只得又在這裏多留片刻後方回去歇息。
說是歇息，不過是回來凈面更衣。容牧一向愛潔，而夏日裏出汗多，雖說尚不到數伏之際，而行宮的確比外頭涼快些，可硯夕不想在這上頭遭他嫌棄，遂日日浣* 衣。幸而天熱，洗凈的衣裳容易晾幹，否則以她的換衣速度，必會出現供不應求的慘狀。
待晚些時候她覆又去奉茶，容牧的面色有些不好。
方才她離開時，那群宮婢編完一個還要再多編，或是送給自己仰慕之人表明心意，或是孝敬給自己主事以求日後過得順遂些，不管怎樣，編得上了心，就耽擱了做正事，甚至為了送給誰的玩笑話鬧得面紅耳赤。
陳子恒看到後立馬制止，詢問原由，竟不料那群宮婢將硯夕出自相王府能在陳子恒跟前賣臉面而添油加醋說是硯夕讓她們做的。
外頭論理聲沒有平息，趕上容牧從殿內出來，硯夕賣弄手藝的說法便紮進了容牧耳中。
這次硯夕奉茶，容牧不接，一雙眼睛微微垂著，卻是在看她左手腕上露出來的長命縷。
硯夕哪成想她的不情願變成了主動讓做，是以不明白他的盯視，又擔心他氣息不順後拿她洩憤，遂輕輕把茶盞放在案上，抱起漆盤便退了一步，就等他盡快吃完茶或是把茶湯放涼後她盡快撤走。
偏是容牧道：“這麽熱的天，還要奉茶來，你安的什麽心？”
硯夕一楞。按理說，夏日裏吃酥山喝飲子是正經，可上頭沒說按季更換飲品，是以她並沒有自作主張。她煎茶的時候還在埋怨容牧腦子不正常了，這麽熱的天還要喝熱茶，不是病了又是為何？此刻反倒埋怨起她來了。
就算是他埋怨她，她也不能把他怎麽樣，還得說：“既是大王要喝飲子，婢子這便去做。”
說著，就要將案上茶盞取走。
這時，容牧卻捏起筆往她腕上一敲，筆上狼毫尚未幹枯的墨汁蹭在她的長命縷上，立馬便染上了一抹黑色。
容牧道：“光顧著做這些，哪裏還有別的心思。”
硯夕恍然，方才過來時，那群宮婢斂聲屏氣的模樣，不正是在說她的不是？
她沒有申辯，與他也申辯不清，既然他心情不虞，她便道：“是節日舊俗，婢子日後不會再做這些，會專心想著大王的事。”
“孤並非說舊俗可免。”容牧轉手把筆透進一口瓶中，也不看她，就道，“孤是說，你戴著長命縷又能多活幾日？”
硯夕端起茶盞的手一顫，淡黃色的茶湯就泛起了漣漪。她真想把這茶湯潑他臉上，只是沒這個膽子而已。
硯夕不想又被他折磨，就老老實實道：“婢子的命，不是在大王手上嗎？活多久，全憑大王說了算。”
他又不是頭一次要殺她，且她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又何必失態？如此不穩重，是她的錯。
撤走這次的茶湯，硯夕轉而去做飲子，據陳子恒所說，容牧喜歡梅子口味，是以硯夕便去膳房討了制飲子的材料，在煽風點火中熬出濃濃一鍋褐色瓊液。
待放涼之後，硯夕又將灌滿飲子的銀壺鎮入水中，這是從深井裏打上來的水，不消一刻鐘便能讓飲子變得冰涼。
終於做好這些，她已滿頭細汗，好在去膳房的時候討了些香驅味，是以這次沒換衣裳便匆匆端著飲子給容牧去送。
而這一次，她已經摘掉了腕上的長命縷。好歹是她悉心編制而成，本想收起來，卻在看到那上面的墨跡時，毫不猶豫地丟進火中燒了個幹凈。
她如何不厭惡他的染指？正好端午是求祛除晦氣的日子，她得趕緊把這晦氣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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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知事情原委，卻還是會情不自禁。在他懷疑自己色心猛增而定力不堅的時候，惱恨的情緒便鋪天蓋地而來。
“滾出去！”
硯夕仿佛一位耄耋老人, 幾乎是鞋底板擦著地面蹭出了屋。
四月的傍晚，天邊掛滿晚霞，微風吹過，帶著花香。可硯夕走回去的時候，已然渾身濕透。那張榻就在十步之內, 她竟懶得再向前，幾乎是癱在杌子上。
本想在這裏靠墻暫歇，卻是一閉眼那險些令她崩潰的畫面就往她腦海裏鉆, 拼命地鉆。
陡然一個機靈, 硯夕開始大口喘氣，未待平覆呼吸, 她便艱難起身, 以最快的速度行至榻邊, 伸手翻她從相王府帶來的小箱籠，終於在箱籠底下翻出那個已經不大平整的小紙包。
在行宮不比相王府，找尋什麽也不大便宜, 幸而硯夕在初到這日便一門心思和膳房的廚娘要了小半瓶黃酒。她拆開紙包，直接捏了粉末往嘴裏塞，又往嘴裏送黃酒。大概是方才沒喘勻氣, 兼之心急地避免禍事發生，她竟猛咳起來。
周遭零零碎碎, 滿地狼藉, 竟有些蕭瑟。許是淚水被這激烈的動作刺激到了，那滿腔的委屈與無奈如雪崩一樣傾瀉而下, 她撲在榻上痛哭。
此時此刻，她想去找容牧把話說清楚，就算她與他天潢貴胄的身份相差甚遠，可她也是有過中正教養之人，她有苦衷，她不想做這些卑鄙之事，她也不想被人隨意欺辱。
而後，她為自己的蠢笨感到不恥，她要真有本事，會被褚琪隨意拿捏手中？這個節骨眼上，她真把話說出去，容牧會用她這個認證除了褚琪，下一步再殺了她以彰他除奸之心。
她早就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為什麽還要有這種蠢念頭？是不甘心，不甘自己與書朝相伴十餘載被迫分開，不甘自己心有所屬卻驟然被人奪了清白；然而她更加不忍心書朝和栗母一心為她，她能出手相幫時卻袖手旁觀。
她當然清楚書朝寧可去死也不讓她做這等卑鄙小人，可她不想讓他死，她想讓他活。就是這麽簡單的願望，在實操之時竟千難萬難。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退路，也容不得她後悔。
在一片涕泗中換過褥鋪，硯夕洗過臉，收拾好自己和床榻，又拆開那一包所剩不多的藥，兌酒服下。
看著那越發變少的藥，硯夕不禁心慌，要在行宮住上百日，照此下去，這藥恐怕是不夠了。而這樣隔三差五用酒飲藥可能引發的病痛讓硯夕更加難過。
無計可施時，她只求容牧再看上哪個宮婢，也好過刀劈斧砍那般給她加刑。
似乎如硯夕所願，接下來的幾日，容牧果真沒再親近她。
而聖人身邊的近侍也被疏遠了。這群混賬東西全是太後的眼線，若非在華清宮，他必定會當著太後的面將這這群人打死。真當他什麽都不懂嗎？眼下便能戲君，日後是不是能遵別人之命來弒君！
小小年紀的聖人對自己的家國觸手可及，然因各種阻礙不得已妥協退讓。他知不可心急，卻也明白不能放任為之。畢竟，這是他的江山。
這事之後，聖人又去了容牧那裏，他如何不知九叔此時的心情，卻只管往九叔將他從發了狂的小馬駒上抱下來的事上說，若非九叔及時追上，他非得墮馬不可，多謝九叔的話更是說了無數。
並非容牧輕視今上，而是前幾年他年歲更小，更兼聖躬違和，是以有了精力不過是被褚太後帶去散心，或是被宮人們帶著游戲一番，連課業都少之又少，更別提聽一二朝事。
今時不同往日，聖人不再是黃口小兒，他可是君天下的帝王。
尤其此間事後，容牧已對他的心智有所改變，是以說話間也多了幾許顧慮。
可這又有什麽不好，大齊的帝王穩重睿智，不正是百姓所盼，朝臣所期？
他顧慮的應當是大齊的奸臣蛀蟲。
所以，無論如何，他要辦了褚琪！且是要盡快！
而在這個盡快的念頭下，他似乎又多了一重猶豫。恰在他一擡頭的時候，見硯夕手上端著茶湯，候在一旁，也不近前，當即道：“楞在那邊做什麽？”
硯夕這才把茶湯遞到他手上。
容牧也不急著吃，掃了她一眼後，又道：“孤說話，你聽不見？”
硯夕實在害怕他又要對她做些什麽，忙顫聲回：“方才看大王……似是在沈思，不敢上前打擾。”
說罷，她便退至一旁，一為保持距離，二為不惹他生氣。
“你要是真識趣，便不必孤多提點。”
“是婢子愚鈍，時常不解大王意，是以惹大王不悅，還請大王恕罪。”
但凡她時時把骨氣二字表現在身上，容牧必會高看她一眼，偏她與“骨氣”二字相差甚遠。
他為何會生了這種想法？不過是他又把硯夕當成了故人。不，她不是柳家女，而他也不能把這微末小人與那燦如朝霞的女子相比。
她不配！
這是始作俑者的手段，不是他的思緒錯亂。
好在他理智尚存，遂不願再與硯夕有肌膚之親。待他除了褚琪，他便……了結她！
進了五月，天氣越發熱了，行宮雖比長安城涼爽，卻也能感受到夏日的不偏不倚，好在有山有水，倒也多了不少樂子。
端午在即，從皇室至民間均在準備過節事宜。端午最為隆重又最為普通的是食粽子，江淮以南更有賽龍舟以慶節日的說法。說起來，五月是兇月，是以端午這日會有掛菖蒲插艾草的習俗，以期驅除邪祟保平安，除此之外，還會在端午這日戴五色絲線編成的彩帶，是為長命縷，有祈禱平安長壽之意。
五月初三這日，膳房已經開始準備包粽子，硯夕倒是可以期待端午那日吃上一枚，權當消晦氣，漲漲福氣。這日卸差回來，看到許多宮婢在結五彩絲線，遂也與她們討了一些，依照從前學來的法子編成彩帶，倒也不算繁雜，就是常見的麻花形，不過是在兩端扭成了花，之後便能佩戴在手腕上了。
翌日她照常去給容牧奉茶，那腕上的長命縷便隨著袖口的褶皺而露了出來，待到她立起後又服帖掩於袖口之下。
容牧正在為過節賞賜屬僚之事忙碌，專心致志地看著陳子恒遞上的單子，是以根本沒註意到她腕上多了這物什，卻是在她已經端著茶盞離去後聽外頭有人說了句：“你這長命縷的樣式當真好看，可否幫我也編一個？”
年節之際，宮人們為此上心，主子們也不會多加責怪，因而容牧並沒有在意。
硯夕端著漆盤，那腕上的長命縷自然而然露了出來，她不欲惹事，遂想推脫說是旁人幫她編制而成，卻又反應過來這裏是行宮，她沒什麽熟人，總不能說是陳子恒幫她做的！
既是她躲不過去，只好尋了陰涼處，拿著宮婢們遞上來的五彩絲線，有模有樣演示起來，期間還有人扒拉同伴，免得錯過了步驟編不對，再進而過不好這個端午節豈不晦氣。
人各不同，硯夕演示了一遍，便有人記住了法子，也有人爭相求解下一步要如何做。硯夕無奈，只得又在這裏多留片刻後方回去歇息。
說是歇息，不過是回來凈面更衣。容牧一向愛潔，而夏日裏出汗多，雖說尚不到數伏之際，而行宮的確比外頭涼快些，可硯夕不想在這上頭遭他嫌棄，遂日日浣* 衣。幸而天熱，洗凈的衣裳容易晾幹，否則以她的換衣速度，必會出現供不應求的慘狀。
待晚些時候她覆又去奉茶，容牧的面色有些不好。
方才她離開時，那群宮婢編完一個還要再多編，或是送給自己仰慕之人表明心意，或是孝敬給自己主事以求日後過得順遂些，不管怎樣，編得上了心，就耽擱了做正事，甚至為了送給誰的玩笑話鬧得面紅耳赤。
陳子恒看到後立馬制止，詢問原由，竟不料那群宮婢將硯夕出自相王府能在陳子恒跟前賣臉面而添油加醋說是硯夕讓她們做的。
外頭論理聲沒有平息，趕上容牧從殿內出來，硯夕賣弄手藝的說法便紮進了容牧耳中。
這次硯夕奉茶，容牧不接，一雙眼睛微微垂著，卻是在看她左手腕上露出來的長命縷。
硯夕哪成想她的不情願變成了主動讓做，是以不明白他的盯視，又擔心他氣息不順後拿她洩憤，遂輕輕把茶盞放在案上，抱起漆盤便退了一步，就等他盡快吃完茶或是把茶湯放涼後她盡快撤走。
偏是容牧道：“這麽熱的天，還要奉茶來，你安的什麽心？”
硯夕一楞。按理說，夏日裏吃酥山喝飲子是正經，可上頭沒說按季更換飲品，是以她並沒有自作主張。她煎茶的時候還在埋怨容牧腦子不正常了，這麽熱的天還要喝熱茶，不是病了又是為何？此刻反倒埋怨起她來了。
就算是他埋怨她，她也不能把他怎麽樣，還得說：“既是大王要喝飲子，婢子這便去做。”
說著，就要將案上茶盞取走。
這時，容牧卻捏起筆往她腕上一敲，筆上狼毫尚未幹枯的墨汁蹭在她的長命縷上，立馬便染上了一抹黑色。
容牧道：“光顧著做這些，哪裏還有別的心思。”
硯夕恍然，方才過來時，那群宮婢斂聲屏氣的模樣，不正是在說她的不是？
她沒有申辯，與他也申辯不清，既然他心情不虞，她便道：“是節日舊俗，婢子日後不會再做這些，會專心想著大王的事。”
“孤並非說舊俗可免。”容牧轉手把筆透進一口瓶中，也不看她，就道，“孤是說，你戴著長命縷又能多活幾日？”
硯夕端起茶盞的手一顫，淡黃色的茶湯就泛起了漣漪。她真想把這茶湯潑他臉上，只是沒這個膽子而已。
硯夕不想又被他折磨，就老老實實道：“婢子的命，不是在大王手上嗎？活多久，全憑大王說了算。”
他又不是頭一次要殺她，且她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又何必失態？如此不穩重，是她的錯。
撤走這次的茶湯，硯夕轉而去做飲子，據陳子恒所說，容牧喜歡梅子口味，是以硯夕便去膳房討了制飲子的材料，在煽風點火中熬出濃濃一鍋褐色瓊液。
待放涼之後，硯夕又將灌滿飲子的銀壺鎮入水中，這是從深井裏打上來的水，不消一刻鐘便能讓飲子變得冰涼。
終於做好這些，她已滿頭細汗，好在去膳房的時候討了些香驅味，是以這次沒換衣裳便匆匆端著飲子給容牧去送。
而這一次，她已經摘掉了腕上的長命縷。好歹是她悉心編制而成，本想收起來，卻在看到那上面的墨跡時，毫不猶豫地丟進火中燒了個幹凈。
她如何不厭惡他的染指？正好端午是求祛除晦氣的日子，她得趕緊把這晦氣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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